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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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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太史阑拎开景泰蓝,那小子绝望地仰望着她,含着的那泡眼泪转啊转,终于哗啦啦落下来。

    黑暗里晶光剔透的眼泪,刺得人眼睛发疼,太史阑有点恍惚,想起遇见这小子,折腾他,调教他,近乎强硬地修正他各种毛病,虽然尽量注意了方式,但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两岁孩子来说,很多时候还是很苛刻,可是他很少哭。

    然而此刻,他无声默默地流眼泪,杀伤力胜过他狂哭大叫,拼命跺脚。

    太史阑忽然想起她的幺鸡,捡到它的那一天,小白狗埋在她臂弯,也在默默流泪。

    从此成就了一段相依为命的生涯。

    太史阑的手指,敲在窗棂上,问赵十三,“那个乔雨润,是谁。”

    “一等女官,太后侍书。”赵十三挑衅地看着她,“掌宫中制诰,善诗文,精乐理,多才艺,熟政务。号称丽京第一才女,极得皇太后喜爱,本身也是太后远亲,这两年为太后参知政事,权柄极大,私下里有人称她‘红颜首辅’。”

    太史阑瞟一眼兴奋的赵十三——什么神情,以为有好戏看?想多了吧?

    “她来干什么。”

    “太后给国公传旨询问政事,乔小姐是和传旨太监一起过来的,她出入自由,谁知道她来干什么。”赵十三斜瞟着她,拉长声音,“或者来探望国公,或者和李大总管谈谈诗文,乔小姐和京中王公贵族子弟都相处甚欢,尤其和李大总管,号称诗坛双璧,最是相配不过。”

    “嗯。”太史阑点点头。

    赵十三瞅着她眼睛——有没有一点点要红的迹象?

    “来张面具,精致点,孩子戴的。”太史阑接下来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被太史阑思维跳跃得完全跟不上的赵十三,愣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道,“面具?”

    “看上去像真的那种。”太史阑点头,“来个几张。”

    “你以为这是绿豆糕吗……”赵十三眼神发直,“一张极品面具,需要最好的大师,花费数月乃至一年工夫,通过十几道复杂工序……”

    “三张,快点。”

    “没有那么多……”

    “景泰蓝。”太史阑道,“我带你去见乔雨润,咱们就此江湖告别。”

    “我去死……我去死……”景泰蓝眼泪和自来水龙头似的,抽了根小腰带,踮脚往离他八丈远的梁上抛,“别拦我,我去死……”

    赵十三的额头,撞在窗台上砰砰响。

    “您别……您别……我去找……我去!”

    赵十三光速跑远,太史阑蹲下身,景泰蓝抓着他的小腰带,泪汪汪而又充满希冀地看她。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干的事。”太史阑道,“你刚才可以对赵十三说,你不做?你去死。”

    “哦。”景泰蓝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可我在哭。他会听吗?”

    “你就是在裸奔,他也必须听,你也必须认为,无论你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太史阑道,“永远不要怀疑自己,你怀疑自己,别人就会怀疑你。”

    “哦。”景泰蓝抱住她脖子,在她耳边悄悄地道,“阑阑……你还在教我……你不会赶我走……是吗……”

    “我们迟早要分别。”太史阑道,感觉到怀里的小东西僵了僵,她双臂微微用力了些,“不过不是现在。”

    容楚都敢把景泰蓝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不敢?

    不够强?努力强就是了。

    让娃娃哭,不是女人该干的事。让男人哭还差不多。

    “若有一日你必须离开。”太史阑在景泰蓝耳边道,“你不许哭,并且要让逼迫你的所有人哭。”

    “我会的。”景泰蓝在她耳边咕哝,“我会长大,让我不喜欢的人哭,让你永远不哭。”

    太史阑抱着他软软小小的身体,嗅着他淡淡甜甜的乳香,良久,用自己的颊,碰了碰他的额。

    她虽亲手照管景泰蓝一切生活,但很少和他有直接肌肤接触,景泰蓝受宠若惊,张开毛茸茸水盈盈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将粉色的嘴唇轻轻地贴在她颊上。

    ……

    赵十三回来时,便看见隔窗的光影里,静静相拥脸贴脸的“母子”。

    屋内没点灯,光影浮沉,浮沉的光影里,那一大一小两人静默如雕像,线条起伏柔软,月色照亮太史阑偏过的半边脸颊,轮廓柔和。

    赵十三有点恍惚。

    他是容楚贴身近侍,随他出入一切场所,也曾见过那对真正的母子相处的情形,此刻两相一对比,忽然便觉得沧桑。

    真正亲人恍如壁垒,半路相遇亲密依偎。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当真神妙至不可言。

    赵十三一直不明白也不赞同国公的举动,此刻忽然觉得,让景泰蓝呆在太史阑身边,也许真的是件非常正确的事。

    只是……他默默叹口气,敲敲窗户。

    太史阑抱着景泰蓝过去,赵十三想了想,心疼兮兮地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道:“这里面是顶级面具大师七窍童的作品,都是失传的绝品。我本来想只给你一个的,嗯,这回全给你吧,你不用感谢我……”

    “砰。”窗户重重关上,险些砸扁了他的鼻子。

    赵十三愤怒的爪子狠狠地挠在窗框上——他错了!刚才感动个屁呀!这个女人不是人!九天顽石下凡尘!

    ……

    “景泰蓝。”太史阑拿出一个最丑的面具给景泰蓝看,“想要留下,就得扮丑,否则你就美美的回去,自己选择。”

    爱美的小流氓看了看那个面具,细眼睛,塌鼻梁,大嘴巴……他不忍目睹地闭上眼,痛不欲生地点点头。

    太史阑满意地收起那个最丑的,选了个清秀童子脸给他戴上,景泰蓝闭着眼睛,拒绝观看,太史阑也不说破,见他有点不适应地去撕边角,肃然道:“要么好好戴着,要么就撕下,你离开。做一件事,就必须做好。”

    景泰蓝停住手,扑在她怀里,奶声奶气地道:“蓝蓝不觉得难受,一会儿就好了,很舒服的。”

    太史阑接着,心里终究微微有些酸楚,她知道这东西戴着,再好的质量,也难免有些不舒服。可这小子这点年纪,已经被逼着要委屈自己,察言观色了。

    然而转念再想,如现今不逼着他体验人生诸般疾苦忧烦,或许在那样尊荣陷阱、金玉牢笼、笑面兽心的环拥中,他会死得更快。

    “其实你学着换不同的脸,做不同的人也好。”太史阑拍拍他的脸,“你觉得,一个很丑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

    景泰蓝想了半天,眨眨眼睛试探地问,“很害怕……”

    “为什么?”

    “怕丑了被欺负……”景泰蓝扁扁嘴。

    “那么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孩子呢?”

    “老实?”

    “一定是吗?”

    “唔……或者可以……”景泰蓝眼珠骨碌碌直转,“偷偷地……”

    太史阑点头,景泰蓝微笑。

    小子很快来了兴致,也不再在意丑面具的事了,自个到一边去琢磨如何“扮演”角色,想一阵,唧唧格格笑一阵,笑声蔫坏蔫坏的。

    太史阑瞅着这小子自得其乐模样,心想果然天生奸骨,就不知道遗传谁的。

    她把兴奋的小家伙安抚得睡了,自己却早没了睡意,抱膝坐在窗边,心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之前自己不清楚景泰蓝身份,贸贸然把他带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二五营的学生们大多见过他的模样,此刻便换了面具,也只能欺瞒乔雨润,还不能出扶筑听雪一步,景泰蓝小小年纪,不能这样总被困着。

    忽然想起二五营似乎每年都有一个出营考练的规矩,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实习,在附近城池担任文书衙役巡检之类临时职司,锻炼从政从军的实际能力,就是听说满一年才可以出营考练,她目前还不够资格。

    不过她算是二五营的特殊学生,哪一科都不要,连老师都跑路的闲散客,要求提前去试练,没关系吧?到时候偷偷带景泰蓝走,管他天翻与地覆。

    乔雨润有职司在身,就算跑老远来追男人,也呆不了多久,只要蒙混过这一关,以后也许海阔天空。

    太史阑想定,心中略微舒畅,正准备补会眠,忽然听见琴声叮咚,远远传来。

    这时喧嚣已定,容楚的高效护卫早已将杀手们都擒下,不知道拎哪里去审问了,玉芽儿尸体也早被拖走,地面都清洗干净,学生被安抚睡下,正是黎明前夕,最安静的时刻。

    这个时刻听见琴声,再优美都觉得煞风景。

    太史阑听听声音,来自扶筑听雪的西厢,那里无人安睡,淡黄烛火幽幽,来去人影穿梭,像开恐怖派对似的。

    扶筑听雪是一个总院套几个小院,看似一个院子,其实各自独立性很大,西厢原本隔在太史阑和李扶舟的住处之间,没有住人,现在想必给绿茶妹子住了。

    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太史阑,听了一会琴声,觉得又难听又幽怨——绿茶妹纸在李扶舟那里吃瘪了?

    可她还要睡觉!

    “啪”一下,太史阑推开窗户,探出头,大喊,“李扶舟!乔小姐弹琴喊你回来安慰!”

    ……

    “嘎——”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静默如死。

    一个打着呵欠挂帘子的护卫,嘴张了一半,把自己挂在了帘子上……

    隔壁正在应付宫中太监的容楚噗地一笑。

    再隔壁默默端坐的李扶舟,咳嗽……

    半晌,灯灭了,人散了,暖阁高处,美人款款地被扶下来了。

    太史阑满意了。

    睡觉。

    ==

    太史阑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身洗漱,一边练她的神通,一边等吃早饭。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已经长出来一些,但还不够扎辫子,太史阑思考了一下,到底是留长发扎辫子还是继续剪短发,忽然目光一凝。

    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耳朵上的那颗容楚所谓的虫尸体,说得那么难听,其实东西漂亮得很,造型圆润如水滴,却又有微微四角突起,光形状便很个性,是她喜欢的那一类,整体色泽晶红,有一线诡异的黑如筋脉,皆光泽亮润,如钻如玛瑙,更多一种狂放野性的美。

    太史阑试着取下,却没找到耳针耳托之类的东西,事实上她也没耳洞,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上去的,也许容楚说的是真的。

    取不下也便算了,看看时辰,有点奇怪早饭怎么还没来。

    自从住进扶筑听雪,容楚就不同意她带景泰蓝去吃大伙房,一日三餐都在他这里,太史阑心里明白是为景泰蓝,也没反对,虽然她更喜欢大伙房一些。

    每天早餐是送进各人房中的,容楚不吃早餐,因为他要睡到中午,李扶舟起得极早,早已单独吃过。

    不过今天有点怪异,太史阑等了一会,来了两个新侍女,给她请安后去厨房问,接着回报说,厨房的人都不在,据说来了一位尊贵客人,要亲自下厨,那些闲杂人等都赶紧回避了。

    太史阑一听,赶紧翻出屋子里的各色零食来吃,天知道尊贵的乔小姐,会烧出什么玩意来。

    又过了好一阵,估计都快到容楚吃早中饭的时辰了,才来了两个绿茶乔小姐的侍女,站在院外,客气又冷淡地告诉她,乔小姐亲自下厨,现在‘思静居’设早宴,请太史姑娘赏光。

    太史姑娘不想赏光,她想保护自己的胃,但她不赏光人家就不走,太史阑看景泰蓝还在睡,她们赖着不走反而不妥,干脆也便跟着去了。

    她一进门,就看见一溜长几,摆满金盆玉盏,热气腾腾,容楚居中,左侧李扶舟,右侧乔雨润,正自言笑晏晏。

    看见她来,乔雨润微微直起腰,先对太史阑含笑颔首,随即轻轻呵斥两名侍女,“你们两个也太怠慢了,半个时辰前便让你们去请太史姑娘,你们拖拖沓沓到现在,让国公和李先生等着,实在失礼。”

    太史阑听着,点头。

    挺好,第一句话就开火了。

    指桑骂槐第一攻。

    两个侍女立即麻利地跪了,连连磕头,“是婢子们该死!婢子们确实有意拖沓……实在是因为心中不满太史姑娘……”说着便泪汪汪对上头看。

    太史阑又点头。

    不错。

    祸水东引第二攻。

    接下来便可以顺理成章告状了。

    当然,告状的是不懂事的婢子,宽容大度的乔小姐,是一定不会介意的。

    几个侍女都泪汪汪地朝上瞅,瞅容楚,瞅李扶舟,容楚微笑,点点面前一道点心,“扶舟,尝尝乔女官的破酥包子,听说你最喜欢的。”

    乔雨润适时地红了脸。

    李扶舟看容楚一眼,笑了笑,夹了一枚包子吃了,赞道:“确实好。”

    乔雨润脸红得更加恰到好处,含羞婉谢,“国公和李先生不嫌弃就好。”

    给容楚这么一打岔,眼看着告状便告不下去,乔雨润转眸,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侍女,愕然道:“你们还跪着做什么?我又没说责打你们。还不下去思过。”

    “婢子们何过之有?”梨魄立即直起腰,愤声道,“是太史姑娘行事太过令人不满!”

    “放肆,你这说的什么话。”乔雨润轻斥,“好端端的,不满太史姑娘做什么?太史姑娘是国公的客人,那就是你们的主子,哪有你们不满的资格。”说完又对容楚和李扶舟歉意一笑,“她们几个跟我久了,素来姐妹似的,难免娇惯得不识礼数,国公和李先生见谅。”

    “小姐您大度,可婢子们……婢子们看不得您受委屈啊……”

    太史阑点头。

    很好。

    圆转如意,生生不息,又转回来了,真一手好太极。

    她突然大步走过去,几个侍女愤然回身瞪她,乔雨润起身,笑吟吟来拉她,道:“太史姑娘一看就是坦荡直爽性子,我是极爱的,一点小误会,不值一提,来,坐。”

    “嗯,不值一提。”太史阑坐下,看看桌上,顺手从李扶舟面前拖过那碟破酥包子,“以后不要半夜闯门弹琴,就行。”

    乔雨润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含笑点头。

    “是我的不是。太心急拜会姑娘,”她含笑看了容楚一眼,轻轻道,“国公很少对谁这般关切呢,我一时好奇,失了礼数,国公便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娇声软语,温婉可人,含笑瞟过去的眼神,铁石瞧着也要化稀水。

    容楚笑吟吟瞧着太史阑,“她说原谅,我便原谅。”

    乔雨润似乎又僵了一僵,李扶舟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搁在她碟子里,温和地道:“蘸些姜醋吃。”

    乔雨润的身体瞬间又软了下来,笑靥如花,端庄静雅,“多谢李先生。”转头对太史阑微笑,“那么,太史姑娘原谅不原谅我呢?”

    太史阑吃着破酥包子,觉得碱重了些,点点头,道:“下次破酥包子碱少放些。”

    底下“咔嚓”一声,似乎那个梨魄抠破了墙面……

    “那便算太史姑娘原谅我了。”乔雨润浅浅地笑,夹起一只蟹黄汤包,“李先生和我都爱吃这个,太史姑娘也尝尝。”

    “她吃螃蟹会出红疹。”容楚横筷一架,夹了一只马蹄烧饼给太史阑,“她爱咸口味。扶舟也知道的,”他微笑,“你看扶舟都不给她夹汤包。”

    太史阑看一眼容楚。

    这么卖力地给她拉仇恨,闲的?

    她没兴趣玩争风吃醋三人行的把戏,人生很忙,情爱不在服务区。

    “我昨夜刚刚赶到,便逢上一场刺杀,想来此处也不太安全,我带的这几个侍女,都有一手好武艺,国公若有驱策,请随意说。”乔雨润笑意诚挚。

    “她们保护好乔女官便行了,你若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太后交代?”容楚含笑看她,“或者,也没法向李兄交代呀。”

    “国公说笑了。”乔雨润羞不自胜。李扶舟平静地道:“属下掌国公府护卫之责,只要乔女官在国公身边,你们的安危,确实都是我的责任。”

    “李先生放心。”乔雨润柔和地道,“我既在场,此事自然不能脱身事外,就我看来,国公行踪如此绝密,依旧被刺客闯入,显然二五营内必有内应,我已经请王公公带宫内高手前去查办。王公公是西局主办之一,他办事,国公尽可放心。”

    她说起正事来,语气和先前截然不同,神容庄肃,用词虽然客气,却不容置疑。

    容楚正在喝粳米粥,听见西局两字,似乎微微顿了顿,曼声道:“哦,西局啊……”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这话本身就代表一种含义表达,乔雨润笑了笑,从容地道,“近年来,朝中及诸王公,对西局多有误会,其实依我看,多半是那些人做贼心虚,自身有鬼,自然畏惧我朝秘密侦缉部门,如国公这般光明磊落,自然是不怕的。”

    “我怕。”容楚一笑。

    乔雨润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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