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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2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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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阑原本是绝不瘦弱的,可惜现在情况特殊,此刻她立于台上,披风翻飞,宽大的袍子越发衬出苗条的身姿,竟立出了几分楚楚的韵致来。

    她身后三人瞧着她背影,都在感叹太史阑越来越像个女人,铜面龙王的眼神尤其深邃,似碎了一天的星光。

    纪连城身后一人,身子又动了动,随即低下头。

    他垂下的鬓发掩着眸子,看不清脸上表情,一抹高挺的鼻尖,忽然微微渗出了汗珠。

    太史阑眼神平平静静从场中掠过,看谁都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色。

    海天台高达一丈许,台面平整,台下是雪白嶙峋的岩刀之林,另一面则对着大海,一色湛蓝的海水缎子般从远处滚滚而来,最近处深蓝深邃,再远点浅蓝晶莹,到了地平线处则是一色雪白,点缀点点风帆。日色正中那极白处亮起,金光渡波而来,渲染海天之色如极致绚烂的油画,渐渐海面又起了雾气,油画便多了几分灵动飘渺的意境,人在画里,而画在梦中。

    吸一口带着海腥气的潮湿的风,人心都似被洗亮。

    黄万两笑嘻嘻懒洋洋地对太史阑招了招手,道:“丫头,最近瘦得厉害,别舍不得吃,女人嘛,胖些才好看。”

    太史阑瞟他一眼,这家伙假做亲热,其实倚老卖老,欠揍。

    “元帅说的是。”她笑道,对向她见礼的乌凯和莫林回了礼,也不谦让,自坐了主位,“如元帅这般心宽体胖,看起来确实顺眼得很。”

    “我哪有莫将军心宽体胖哟。”黄万两大笑,“我那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儿忙个不住,整天愁得我掉头发,也就是我还能照应着,不然早翻了天。”

    太史阑又瞟他一眼,这家伙,这么快就暗示上了,警告她别插手吗?

    “既然事多心烦,晚辈自然可以为元帅分忧。”太史阑一笑,“您那三大营是主力,一旦拨到盟军旗下,您就可以省许多力气了。”

    黄万两开始打呵呵,喝酒,不接话。

    太史阑也不继续,抬手,“各位尝尝这牙鲆和镜鱼,刚从海里打来的稀罕物儿,不加调料也鲜美无比,最是要趁热吃,请,请。”

    众人卯足劲等她开口要军队,算准了宴无好宴,必然吃不下也不敢吃,都吃饱了肚子来的,没料到她竟然真的一开席什么话都不说就劝菜,一幅诚心请客的样子,都有些发愣,随即便拿起筷子,象征性尝尝,赞得倒比吃的多。

    太史阑就好像没看见,俨然一个热情的主人,自己猛吃,不停劝菜。

    不过她的劝菜和她的说话方式一样,说得好听叫简洁,说得不好听叫干巴巴的,听得人越听越没胃口。

    “这是绿鲍,绿莹莹的颜色,有点像苍蝇来着。”

    “这是红加吉,海底最矜贵的鱼,有个渔民送我一条,我晒干了寄到京城,那头又寄回来,也不知道一路上折腾坏了没有?”

    “这是金枪,在我们那以前很多,一条条密密麻麻,一窝一窝的。”

    ……

    黄万两叹气,放下筷子。

    东西都是好东西,给这么一介绍谁也吃不下东西。

    太史阑正好大快朵颐,最近她改胃口了,以前不喜欢吃鱼,怀孕初期也是闻鱼味就吐,但忽然就觉得鱼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而且带点臭臭的咸鱼更好。

    所以当她不怕丑地命人端上一盘连本地乞丐都不肯吃的臭咸鱼时,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哪是请客,这明明是释放毒气,有这么一盘臭烘烘的东西在,所有菜都顿时失了颜色。

    纪连城第一个忍不住,冷冷将筷子一掷。

    太史阑瞧也没瞧他一眼,她自上海天台,就好像没看见这个人,纪连城憋着气一心想发作,却又不愿意抢先说话失了身份,一张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

    太史阑风卷残云,把那条可怕的咸鱼吃掉一半,舒服地吐了口长气,就着苏亚端上的水喝了几口。

    平日她虽想吃这些东西,但苏亚等人却坚持咸鱼对身体不好,坚持不给,今日大快朵颐,吃饱饱心情好,有力气折腾了。

    她擦了擦嘴,抬眼看对面纪连城。

    “少帅嫌菜不好?如何将筷子摔了?”

    “下里巴人的东西,我吃不惯。”纪连城冷冷答。

    太史阑“哦”一声,并无怒色,转头看身后海景,海天一色,地平线是天地间抿紧的唇。

    “此地备有钓具。诸位如果不喜欢我的菜色,也可以自己钓鱼吃新鲜的。这是我为诸位准备的活动。”她指指一旁准备的钓具。

    众人都不说话,不明白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太史阑站起身,负手在石上走了几步,“诸位真是太紧张了。兵,我要,却不会勒着诸位脖子要,也不会用菜中下毒这样的伎俩要。”

    她回眸一笑,眼眸深黑,目光睥睨,身后霞光重锦般铺展。

    众人瞧着她坦荡的眼神,忽觉羞愧。

    这一群大男人在这女子面前,当真是紧张太过,失了气度。

    “我是大男人,还是个商人,商人爱计较,我没什么好在乎的。”黄万两悠悠道,“太史大人,既然你把话说开,我也说个明白。这兵,不是那么容易借的,我折威三大营主力是我军根本所在,向来陆地作战,难以适应海上战争,你要想我军陆地配合没有问题,看在你当初的救命之恩,我给你调兵权,但是如果你想的是抽调我三大营主力去重组海军的话,抱歉,我不能让我精心调教多年的儿郎,死在这片陌生的大海上。”

    “黄元帅的话就是我的话。”纪连城冷哼一声,“太史阑,你如果不是太蠢的话,就该知道,想从我手上调兵,就是与虎谋皮!我天纪儿郎,凭什么被你指使!”

    水师提督苦笑不语,别人是借调部分,他却是全军拔起交权于别人,性质又不同。

    “末将只是不知如何向众从属交代。”他半晌道,“请大人赐下良策。”

    只有最不相干的上府将军莫林,呼哧呼哧扇着风道:“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太史阑静静听完,唇角一扯。

    “诸位果然都是聪明人,我还没开口,就知道我要怎么调兵。”她一指海面,“确实,我要重组静海水师,我已经从丽京带了专门的海上军事行家,待扩建海军之后进行密集强化训练,当然,想要训练,先得有人。”

    众人沉默,唇角紧抿,一副“我已猜着,你说奈何”模样。

    “诸位虽然都猜着了,但话却都说错了。”太史阑冷笑,“折威天纪,口口声声,你家儿郎,怎么却忘记,外三家军虽然一直由三家把持,但却并非三家所有。外三家军,从来属于朝廷,属于陛下!”

    黄万两和纪连城都一震。

    太史阑这句话当真狠辣,直击软肋。

    外三家军由郎、黄、纪三家掌握,多年来几乎成了世袭之军。时日久了,这三家培植势力,扎根发展,也就把军队当成了自己的军队,已经忘记了朝廷的真正主权。这种情况在各国很少见,那是因为先帝宽厚,从不轻易疑人,而且当时第一军事世家容家还在,对朝廷忠心耿耿,并对三家军有节制之权,先帝有所仗恃。才允许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如今皇帝已经换了,之前宗政太后掌权,派康王渗透军中,三家军已经感觉到了威胁,如今宗政太后移宫,小皇帝一改之前懵懂,开始在三公辅佐下逐步掌权,那么,新任统治者到底如何看待外三家军?这一次的扩建海军,是不是一次试探?

    谁都知道太史阑是新帝亲信,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令新帝信任的,但她受到的重视和宠爱瞎子都瞧得见,她所表示的态度,是不是就是朝廷的态度?

    一旦朝廷真的要收归三家军权,改世袭为选任,三家的荣华便散了。

    “朝廷信任外三家军,外三家军是否一定要辜负这样的信任?”太史阑淡淡地道,“今日诸位言语,自有专人记录,一旦传到众臣耳中,本就对外三家军世袭制表示反对的大臣们会如何想?到时候外三家军,会不会变成‘外散架军’?”

    “太史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纪连城冷笑,“外三家军立军百年,对皇朝忠心耿耿,是南齐永世不替的江山屏障,陛下对我等的倚重和信任,不会因为我等一句失言而减,也不会因为你一句谗言而失。散架?只怕我未散你已经只剩骨架!危言耸听,恐吓大将,言语设套,暗示诬陷忠心大臣,你等着我先参你!”

    “你去参!”太史阑头也不回,“看谁的本子先到京城!”

    “你参便有何用?”纪连城狞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天纪军原本驻地远离静海,自拔军来此后多数人水土不服,难以应对水上作战,儿郎受损事小,耽误战局事大!太史阑,你也就只有和朝廷嚎哭的本事,去哭吧,哭破了天给本少帅我听听!”

    “少帅想听我哭,我却不想听少帅哭。”太史阑回首,唇角笑意比他还冷还恶毒,看得纪连城心中一个咯噔。

    随即他听见太史阑不急不忙地道:“少帅,命根子治好了吗?加吉鱼治外伤性阳痿,要不要来一块?”

    ……

    黄万两的脸赤了。

    乌凯和莫林的脸白了。

    纪连城的脸……

    纪连城的脸色已经无法形容了。

    无法抑制的愤怒里还有悔恨——他就不该和太史阑斗嘴!他就该知道,这世上没有这女人做不出来的事,没有她不敢说出来的话。

    花寻欢在一边咧嘴乐着,竖起一根中指,又软软地耷拉下来,这个比太史阑的话还要猥琐的动作,让在场的男人们都默默垂下头去。

    海天之上,波平浪静,只有纪连城愤怒到极点无法抑制的呼哧呼哧呼吸,越来越响。

    在他再次发作之前,太史阑发作了。

    “纪连城!”她指着纪连城鼻子,厉声道,“你少给我冠冕堂皇扯东扯西!你就是把天纪当成了你纪家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主意,你以为便不给,朝廷能奈你何?你算着朝廷此时内忧外患,不敢逼反你是不是?”

    “你有种反啊!”她一拍桌,手中一只还没啃完的烤鱼骨刺乱飞,“回去翻翻外三家军、内五卫和各地上府军的分布图!你瞧瞧你能不能越余林关,下沂河,过中原三省,直取丽京!”

    黄万两睁大了眼睛。

    乌凯默默地揩掉了脸上的鱼骨头……

    莫林垂头艰难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三人脸上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淡定——反正太史阑嘴里什么话都正常。

    何况太史阑一针见血,正戳到他们的软肋。她说出的三个地点,就是天纪军万一要反必须先通过的三大障碍,这些障碍对折威和天节同样适用,只是位置不同而已。当初先帝宽仁,认为令出一门有利于全军一心,但也不是完全没做防备。他听取了容家父子的意见,对全军做过一次大换防,外三家军的驻地和势力范围,以及周围军队的设置都经过精细的研究,几乎动一发而牵全身,每一军周围都布置了相当的天险和军队,每一支外家军要想反都得经过重重天堑和重重围剿。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这也是容氏父子在退出政坛,交出军权之前,为朝廷和南齐,做的最后一件事。

    纪连城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被说到痛处的人,往往都是顾不上生气的。

    但太史阑下一句话成功地又让他炸毛了。

    “哦,我忘记了。”太史阑轻蔑地道,“你已经没种了。”

    “太史阑!”纪连城的咆哮声三里外的军队都能听见,“我纪连城不杀了你,誓不为人!”

    “你还不如说誓不为男人。”太史阑句句都在往伤口上撒盐。

    “呛”一声,刀光如极光一亮,在人们视野中划过一道雪色的虹,纪连城拔刀,冲向太史阑。

    “少帅不可!”他身边一个护卫急忙伸手拉他。

    “卑鄙!”花寻欢大骂,拉着太史阑急退,顺脚一踢莫林的凳子,莫林猝不及防,控制不住身子,骨碌碌一滚,正滚在纪连城脚下,眼看那刀要往莫林肚子上招呼,纪连城急忙旋身侧劈,啪一声刀砍在石面上,溅起的石头碎屑落在莫林脸上,他“哎哟”一声,觉得脸上又痛又烫。

    远处发出了巨大的嘈杂——这一宴说好,双方都不带武器的。

    众人更没想到,这些雄霸静海的大佬,见面不过几句话,居然就如匹夫一怒般,上演了全武行。

    纪连城一拔刀,心中便一激灵,知道又上了太史阑的当。双方在议定原则时早已说过,有谁违反,自动退避,并答应对方的要求。

    然而刀出如水泼,再收不回。

    纪连城驻刀于地,胸口起伏,怒极之下无处发泄,反手“啪”地煽了那拉他的护卫一个耳光。

    “放肆!谁准你拉我的!”

    那少年被打得头一偏,唇角顿时出了血,他两个同伴都微有愤怒之色,他却只低了头,跪在纪连城脚下,沉声道:“是!卑下僭越,请少帅责罚!”

    听见那耳光声的太史阑霍然回首,眼底怒色一闪。

    纪连城没看见太史阑的脸色,他恨恨盯着那少年,他发泄完,稍微清醒一点,心里知道他拉自己是为自己好,是怕自己破誓,这一巴掌打得人有点冤枉,但他素来跋扈惯了,也不觉得什么,烦躁地一踢少年膝盖,道:“滚开去,别碍我的眼。”

    语气好了些,却依旧生硬。

    “是。”那少年低眉垂目,恭敬应声,姿态卑微地退到一边。

    太史阑背对着他,身子微颤,一边的苏亚悄悄过来,挡住了她的背影。

    铜面龙王一直一言不发,眼神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太史阑,又看了看那个少年将军。

    他认得这少年是纪连城麾下五虎将之一,新近名声大躁的邰世涛,据说这少年原先因罪打入天纪罪囚营,后来机缘巧合得了纪连城青眼,一路飞黄腾达,这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更曾多次救过纪连城,为人又沉默忠诚,所以极得纪连城喜爱,短短一年,已经做到精兵营副将。

    现在看来,所谓的极为宠爱也是有限,招来挥去,直如猫狗。

    这么一闹,纪连城的撒泼也撒不下去。太史阑已经转过身来,脸上恢复了平静。

    她这一刻的静,和先前的烈直如反比,脸上是硬的,冷的,白的,似经过浪涛长年卷过的岩石,外表岿然,内里已经经过无数次的抗争。

    “好刀。”她开口第一句,竟然是赞纪连城的刀。

    这话直如一个耳光煽在纪连城脸上,胜过怒声控诉。

    纪连城脸色阵红阵白,手中刀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违背了规则,就该答应我一个要求。”太史阑似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语气直接。

    众人立即警惕起来,黄万两道:“纪少帅违背规则,不过我等可没……”

    太史阑竖起手掌,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再绕弯子了。你们不愿交出主力,但也不想造反。你们想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拖。拖到我太史阑被静海地头蛇吃掉或赶走。但是我太史阑很明确地告诉你们,你们做梦。”她负手看向云天深处,“我给诸位两个选择。其一,是和我卯到底,今日你们不应,我会直接上书朝廷,将你们的态度说明,并请陛下取消外三家军世袭旧例,相信会有很多大臣赞成,也会有很多人乐意接收外三家军军权。其二,和我在这里钓鱼。”

    众人皱眉听着前一句,正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应对,蓦然听见最后一句,都不禁一呆。

    “一局鱼钓定输赢。”太史阑道,“刚才诸位都没吃吧?现在想必也饿了,我算着我请的客你们必然不敢吃,那就吃自己钓的。顺便咱们赌一下——两个时辰内,如果你们钓的鱼加起来如果比我钓的鱼多,那我就不会再和你们要一兵一卒。反之,我要什么,你们必须立即拿出来。”

    几个人又一呆,居然还有这样的赌局?用钓鱼来定这样的大事?太儿戏了吧?

    “这是我对纪少帅违反规则的要求。”太史阑淡淡道,“如果这都不同意,那咱们就拼到底吧。看是你们打杀了我太史阑,还是我太史阑,让外三家军散架。”

    又是一阵沉默,海涛哗啦啦地拍着礁石。

    几个人都陷入了紧张的思索,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太史阑敢提出这样的赌注,难道她是个钓坛高手?

    但这几人回头将太史阑的经历想了想,发现她这短短一年做的事,超过了很多人一辈子的总和,她的事件是连轴转的,一件连着一件,根本没有任何闲暇的余地。而钓鱼,是最需要时间和闲散心态的活动。

    怎么看太史阑,都不可能擅长钓鱼,从来就没人见过她摸钓竿,而在场这几位,尤其是久驻静海的上府将军和水师提督,钓鱼真真是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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