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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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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惊得一下子蹦起来,扑啦啦头上瞬间落了一层土,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辨不清人影,西局探子们慌乱地踩过桌子踩过凳子踩过昭阳府众官员们的脑袋,乱糟糟吼“有刺客!”“保护大人!”“谁!在哪里!出来!”

    没有人回答,灰雾里人影窜来窜去也看不出刺客,只隐约听见墙边有声响,砰砰乓乓的,似乎在拆墙。

    此时巨响吸引了附近的居民,两边都一堆人在探头探脑。

    院子里的灰尘渐渐散去,慌乱的众人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俩院相接的那面墙破了一个大洞,洞边,有十几个人,挥舞着狼牙棒铁棍等重型武器,正在砰砰乓乓的敲墙,这群人很明显都武功不凡,一面墙迅速在他们凶狠的动作下消失,西局探子们抓着武器目瞪口呆,看着那面墙的空白处慢慢延伸……延伸……拆出一片巨大的空场。

    烟尘散尽,墙也拆尽的时候,一道人影,不急不忙地从废墟中间走了过来。

    太史阑。

    “诸位好。”她面无表情打招呼,就好像没看见满院子的傻子。

    “太史阑,你干什么!你竟然持炸药轰炸西局!”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乔雨润,目光灼灼,语气里一小半愤怒倒有一大半兴奋。

    “轰炸西局?”太史阑诧然看她一眼,“我炸我的墙,关你什么事?”

    乔雨润一窒。

    老实说,这面墙,还真的是昭阳府的,西局后建,到这里正好和这面墙衔接,谁也不会多事再造一面墙去。

    “便是昭阳府的墙,你在紧邻西局所在擅自使用危险武器,一样是大罪!”

    “我在响应西局号召。”太史阑漠然道,“西局既然纡尊降贵,展现出和昭阳府亲如一家的态度,昭阳府怎么能不知好歹,不投桃报李?所以我立即下令,以最快速度拆除这面墙,以表示,昭阳府从今以后,不仅是板凳桌子,府中属员,哪怕是虫子老鼠,花花草草,都对西局随时坦然开放。”她对乔雨润点头,“西局不必感谢我。”

    乔雨润觉得自己鼻子一定在一瞬间歪了……

    中了“遗忘”迅速醒转,被那声爆炸惊动,也赶过来的司空昱,站在瞬间出现的废墟上,也傻了,美丽的脸上那种一直保持的冷淡高傲的神情,瞬间被腾腾的灰给抹了……

    西局的探子们脸也歪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

    搬石头砸到自己脚?

    人家这理由冠冕堂皇,无法辩驳,但是相比于国家公署的昭阳府,西局才是隐秘部门,昭阳府拆开围墙没什么影响,西局却不能和别的官署共一个院子。西局干的是最阴私,最黑暗,最见不得人的活儿,那些严刑逼供,私下审讯,还有西局特有的培训和建制,随着这墙一拆,岂不都是要暴露人前?

    这怎么行?

    “今晚我让人给西局的兄弟们送夜宵。”太史阑还是那个气死人不赔命的冷淡语气,“不必谢我。”

    完了她挥挥手要走,那一院子僵立的属下官员们都红着脸溜过来,想要从围墙这边走回去,太史阑一摆手,苏亚立即一拦。

    “昭阳府从属,堂皇光明,从哪里出,从哪里进。”太史阑道,“烦请各位从西局大门出去,顺便把用完的凳子扛回来,另外,也和外面那些围观群众解释下,不必惊慌,昭阳府拆墙和西局亲如一家,欢迎以后到昭阳府办事者,顺道参观西局院子的装饰。”

    说完她拍拍衣服上的灰,也不理那群脸色死灰的手下,悠悠然回去了。

    没多久属员们都回来了,从西局几进院子扛着板凳出去,再扛着板凳进昭阳府几进院子,绕了好大一截路,人人满脸是汗,通红的脸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累的。

    他们战战兢兢放下凳子,在太史阑的书房外站成一排等听训,太史阑却什么都没说,过一会儿让雷元出来传话,“大人已经令厨房准备酸梅汤,诸位大人等会不要忘记喝一碗解解暑热。”

    众人又羞又愧,都垂头乖乖办事去了,自此虽和西局一墙之隔,再也没人去串过门子。

    太史阑踱到门口,瞧一瞧西局挂上的匾额,“京西侦缉总局昭阳分局”十个字每个字都有斗大,金光灿灿,昭阳府黑底红字的匾额,无论气派还是大小,都远远不能比。

    西局全称就是“京西侦缉总局”,据说早先的西局总衙门在丽京西部,因此得名。

    路过众人对两处匾额指指点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官衙的匾额凌驾于昭阳府之上。

    太史阑不动声色,又慢慢踱了回去。

    回到书房,她处理了几件事,经历已经将她需要的通达文字的师爷找来,太史阑把他带进内室,一字字口述,让他写了《北严沂河坝溃坝真情》,将发现沂河坝空虚直至大坝断裂其间,北严府的一切行为,都详细说了清楚。

    关在门里一个下午,师爷出门时,两股战战,脸色苍白。

    见过疯子,没见过这样的疯子!

    刚刚才当个不大的官,就敢揭地方官府腐败,将和她平级的北严府上下人等,统统揭了个底儿掉!

    光把北严府掀了个底儿掉也罢了,她难道不懂,但凡这种巨大亏空,集体贪污,中饱的绝不仅仅是地方官员的私囊,保不准还有行省的份,再保不准,还有更高的上头!

    这一掀,难保不会是惊动天下死伤无数的巨案!

    师爷抖着腿,白着脸,准备回家就递辞呈,打包行李回老家种地去。

    跟着这样的女东主,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太史阑将他的惊恐看在眼里,却一言不发,回头将折子仔细看了一遍,吹干墨迹,然后小心收起。

    她没那么鲁莽,贸然就将这事捅上去,当初张秋的态度,一开始就透着敌意,之后行为有恃无恐,明显身后有靠山,沂河坝溃坝后,就算北严府救灾及时,那么大的事,毁了良田千亩,怎么会毫无处罚还有嘉赏?这要背后没有足够有份量的贵人相护,她死都不信。

    何况这折子贸然递上,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不仅扳不倒她想要扳倒的人,弄不好还要牵连容楚,毕竟是容楚当年主持建造这坝,去年也是他上书为修坝求来工程款。

    涉及到容楚,太史阑不能不慎重。

    她将折子先锁了起来,想等容楚回来再做决定,时机不成熟,做什么也是白用功。

    她从内室出来时,发现外间有个睡美人。

    司空昱竟然还没走,在她的外间短榻上睡着了。

    这人一闭上他那光艳沉沉的眼睛,看起来就分外柔弱无害,榻太短,他身子微微蜷缩着,看起来有点憋屈,脸上神情却有他平时没有的平和,呼吸轻细,神容静谧。

    看他的睡容,让人想起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

    太史阑面无表情,用看一只猫或者一只鼠的眼光看他一眼,自己回到桌案前。

    她提笔,濡墨,写字。

    短榻上,司空昱睁开了眼睛。

    有武功的人,不会在他人榻上沉睡,刚才他也醒着。

    他知道自己安静下来时的杀伤力,在东堂,常有少女为他闭目那一霎不同风情惊艳,失控失态。

    可如今,他明明感觉到太史阑停下,看他,然后走开,毫不犹豫。

    他甚至感觉到太史阑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冷淡的,无情的,漠然的,像看一只猫或一只鼠,还不是她养的。

    这种感觉让他微微恼怒,再也无法安睡,霍然坐起身,一眼看见太史阑专心写字。

    她立在桌前,低头写字,背依旧是笔直的,黄昏淡淡的光影下,她侧过来的半边脸,轮廓清晰。

    她的侧面看不出一贯的冷淡神情,因此便能清楚地感觉到属于她五官的秀致和大气,很难想象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能融合于一个人的脸上,但此刻看起来却只觉得特殊的美。

    司空昱皱皱眉,对这个一闪而过的“美”字有点排斥,却不由自主轻轻起身。

    太史阑在专心写字,忽然感觉到身后淡淡气息。

    不同于容楚的芝兰青桂香气,也不同于李扶舟暖阳青荇一般的干净,这人的气息浓郁而又清凉,让人想起玉堂之中的翠尾竹,有竹的清雅枝节,却又染了人间富贵香。

    她不理,继续写自己的。

    身后那人却不肯安静,司空昱愕然的声音传来,“天哪!这么难看的字!南齐的女人,都不练字吗?我们东堂,仆妇的字都不会这么丑!”

    太史阑杀气腾腾挥出一撇。

    “这字哪里像女人写的,写这么大做什么。”司空昱肯定又在皱眉,“还有,你写的什么东西……”

    “雷元,拿出去,迅速裱好做个匾额来。”太史阑将字交给雷元。

    雷元捧着纸出去了,很快做好匾额送来,匾额做了两个,很大,靠在两边外墙上。

    “去挂到西局的墙上。”太史阑对司空昱一指。

    “你凭什么指使我?”司空昱下巴慢慢抬起。

    “占人家地方,喝人家茶水,坐人家椅子,睡人家短榻,却不付出任何劳动和感谢。”太史阑淡淡道,“我们南齐,从来没这种没品的男人。”

    司空昱抬起的下巴顿住,随即慢慢放平,他用一种危险的目光盯视着太史阑,那样光影绮丽的眼睛,威慑地看人时,很有杀伤力。

    太史阑泰然自若。

    阎王这样盯着她告诉她还有一刻钟要死她也不会有表情的。

    她会把人间刺在他身上试试。

    片刻沉默,然后司空昱一言不发地扛着两道巨大的匾额出去了。

    司空世子大抵心中有气,扛着两块匾额出门,左看看右看看,也觉得西局的金光灿烂大招牌很不顺眼,忽然冷笑一声,一跃上了西局门口旁边一棵老树。

    随即他一手抓起一块匾,对着西局两边门楼,遥遥一掷。

    “呼”一声,匾额从围观百姓头顶飞过,无声无息切入西局大门门楼两边,咔咔微响,陷入砖石之内三尺。

    “昭阳府恭贺西局建成之喜。”他朗声道,“特赠匾额一副。”

    百姓哗然惊叹——好惊人的臂力!看不出这么一个美貌男子,竟然有这样超绝的武功!

    都纷纷抬头看匾额上的字。

    上联:为百姓谋福利、争权益、保平安、送温暖。

    “不错啊。”有人道,“真有这样的衙门么?西局?没听过啊。”

    西局的探子们眯眼瞧着,眼神充满怀疑——太史阑也会歌功颂德?

    再一瞧下联:享一切侦缉权、审讯权、优先权、处决权。

    众人绝倒。

    “什么衙门,侦缉权还在昭阳府之上?”

    “有他们,还要昭阳府做什么?”

    “还享有优先权处决权?那不是无法无天了么?”

    有些稍有见识的书生在人群中摇头晃脑,“以上诸般权力,当属昭阳府所有,如今冒出个西局来凌驾于其上,这可不是好兆头,令出于一门方可约束,这岂不是要乱套了么?”

    “这什么西局,听起来倒像前朝的那个秘密衙门‘血狱’。”有人在交头接耳,“好像也是凌驾于各级部门之上,为皇家豢养,专门侦查朝廷乃至各地的官员以及百姓私密事,听说后来权力膨胀,狱卫为求功劳金钱,随意罗织罪名,栽赃陷害,搞得那是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也有人摸着下巴,惊叹:“这字谁写的?丑得人神共愤别具一格!”

    “都在这里看什么?散开!散开!”一群西局探子气急败坏地冲出来,再也顾不得所谓形象,急急驱散人群,有人跃上门楼,试图去拔那匾额,可惜门楼上那点窄窄地方,无处落足也就无法使力,西局的人轮番爬上去,也无法将匾额取出来。要想取就得拆门楼,但向来衙门风水有讲究,随意拆门楼这是大忌。

    眼看两个歪七扭八的匾额,树在西局正门上方,来往的人指指点点,昭阳西局迅速成全城笑柄,西局探子们气歪了嘴。

    气歪了嘴的同时也暗恨乔雨润——就是这个矫揉造作的女人,非得搞什么扭转西局形象,取信于民,筑基于民这一套,也不想想,民众天生对西局这样的组织有恶感,何必费这事?再说这些屁民算什么?不听话,手指一碾不就成了?

    乔雨润闻讯也已经赶了出来,立在门前粉面煞白,她感觉到众人不满的目光,眼神威棱四射一扫,众探子都低下头去。

    探子们不敢当面抗争,都知道这位女指挥使虽然是副职,但因为受太后信重,其实才是西局最主要的当家人,而且这女笑面虎看似可亲,下手却极辣,但凡反对她的,表面上没有任何处罚,但没多久,这人连同他的家人就会失踪,谁也找不着——这才是最可怕的,酷刑峻法,会让人畏惧,但神秘未知的结果,才最让人恐惧,因为不知道,所以放任想象,没有边界。

    乔雨润虽然压住了手下,心中焦躁依旧不减,这些蠢蛋哪里懂她的深意?西局是先帝时期,先帝应太后建议建立,但先帝时期,并没有重用西局,反而因为三公和朝中一些显贵的反对,让西局坐了多年冷板凳,直到太后垂帘听政,西局才红红火火发展起来,而太后听政后,西局的存在,便受到了更多阻扰,朝中反对更烈,太后垂帘未久,也不能完全不理会众臣意见,当即解释说,在各地开办西局分局,目的是建立从上到下、有效完整的监督衙门,避免朝廷天高皇帝远,对地方监督不足,导致贪腐滋生不绝,西局断然不会对普通百姓和正直官员下手,建立西局,是目光长远,利国利民的举措。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丽京西局虽然属于秘密地下机构,但在地方上,最起码目前,是要以明面上的地方监督机构面目出现的。

    太后的意思,这是权宜之计,西局要在这段韬光养晦的时间内壮大,麻痹朝中大佬,等到朝廷渐渐失去警惕之心,西局气候已成,到时候这个衙门到底该是什么性质,怎样行事,自然太后说了算,西局说了算。

    西局目前是康王总掌,她实际管理,康王外表温和内心狭隘,一直以来作风狠辣,一心要将西局打造成人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局,她却觉得那样做的后果会导致西局最终走上死路,一个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机构,如何能够长久存活?她和康王政见的不同,使宗政太后也颇为头痛,但乔雨润自己知道,她能坐上这个位置,也是因为她和康王政见不同,宗政太后,需要制衡。

    而她和康王最近的政见愈发有分歧,因为当初沂河坝溃坝容楚失踪,康王绕过她,直接下令闻敬等人暗杀容楚,反而致使西局蓝田第三司全军覆没,等她知道时已经迟了,为此她还得到太后面前请罪,难免告了康王一状,现在两人的关系,也就仅能维持表面了,如果她有什么错处,会立即被康王抓住不放,所以现在的政绩,对她很重要。

    乔雨润特意选了昭阳城,作为第一个公开西局的城池,不仅是雄心勃勃要做出一番景象,来向太后证明她的能力,也是针对太史阑而来。

    她知道,相比于打开昭阳西局局面,或许打倒太史阑,更能让太后高兴。

    可是……

    可是太史阑太卑鄙了!

    乔雨润脸上亲切雍容的笑意已经不见,面若寒霜,冷冷盯着那高高矗在门楼上直直向天的对联匾额——无论如何,这东西不能竖在这里!

    想要质问太史阑也不能,因为就这对联本身来说,没有一丝错处,只不过说出了事实,把她先前给昭阳府的命令重复了一遍而已。只是这一重复,味道就变了。

    被驱赶的人群,在几丈外犹自指指点点。

    “把这门楼给我拆了!”乔雨润忽然下令。

    “大人!”众属下大惊失色,“使不得!拆门不吉!”

    乔雨润回头,盯住了说话的人,半晌,慢慢绽开一抹温软的笑意。

    “什么不吉?”她轻轻道,“你吗?”

    众人接触到她的目光,都打个寒战,低下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门楼迅速地被拆了。

    愤怒的西局探子要将拿下来的两块匾额砍碎,却被乔雨润拦住,笑道:“昭阳府好心送乔迁之礼,怎好粗暴对待?拆门楼只是因为这样不太好看而已,来人,把匾额收入库房,稍后,西局也有重礼回赠昭阳府。”

    “重礼”两个字咬得很重,站在门口的太史阑眉毛都没抬一下——我忍让你你就会对我客气么?敌人从来就是敌人,砍敌人留手,就等于砍自己用力,她才不在乎谁威胁。

    百姓们倒觉得,西局探子们面目可憎,倒是这女指挥使大人十分可亲,和冷峻的昭阳府代府尹比起来,别是一种风格。

    乔雨润站在自己拆毁的门楼下,对太史阑看了一眼。

    太史阑迎上目光。

    两个女人眼神都很有力度,一触即分,随即乔雨润笑了笑,太史阑点了点头,两人都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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