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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河山一寸血-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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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时,这个高大汉子已潸然泪下。
宋哲元亲自陪同张自忠到59军,北平往事仍然是难以避免的话题,因为它关系到一个带兵打仗之人的声誉和威信。
当着众将士的面,宋哲元说:张自忠留北平是我的主张,可那是为了掩护大部队安全撤退。
这是宋哲元第一次在原29军内部,对此事作出的解释,也成为后来很多关于北平撤退事件版本的源头。
宋哲元告诉59军官兵:军长一直未派他人,就是给张自忠留着的,现在他回来了,我还让他做你们的军长。
军营中欢声雷动,颓丧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面对三军将士,张自忠只说了一句话:今日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看将来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
闻者无不落泪。
还会想起那个夏天吗,那个起初晕晕乎乎然后又凄凉失落的夏天,曾经拥有的一切,无情地从身边悄悄滑落。
就当过去都已枯萎吧,虽然从无把握。
从现在起,我只有两天。
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一天用来希望,一天用来绝望。
他对过去的老部下说:我这次回来,你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吗?
为国家而死的!
自此以后,“死”这个字从未再离张自忠左右。
张自忠的59军原属第一战区,是因津浦线战事紧张而由中国统帅部调入第五战区的第一拨援兵,但在此之前,李宗仁却已与张自忠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李宗仁刚刚被任命为第五战区司令长官,尚未到徐州赴任,萧振瀛四处托人说情,也托到了他门下。
老李开始还有些犹豫,毕竟对方有汉奸的嫌疑,可能面临军法审判,而自己又与其素无瓜葛,别好事没办成,反惹一身骚啊。
他便多藏了个心眼,先对张自忠的情况打听了一下。
熟悉张自忠过去历史的人们告诉李宗仁,这人是不是汉奸可以另当别论,但绝对是把打仗的好手,早在老西北军时代,就以勇将著称。
第五战区有个执法分监,是张自忠的同乡,又与张自忠一起在老西北军里共过事。他言之凿凿地保证张自忠为人侠义,不大可能当汉奸,或许事出有因也说不定。
一个勇,一个义,让李宗仁暗暗地点了点头。
能打仗,又不像石友三那样没品,岂不是宝贝一件,五战区家徒四壁,或许自己今后也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提前送个人情还是有必要的。
不过道听为虚,眼见为实,趁着还未去五战区上任,李宗仁便让那位执法分监将张自忠请出来,私下里见个面。
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不敢出来。
这时张自忠并未被明确定罪,只是模棱两可的“撤职查办”。他一个人独居于第1集团军驻京办事处,这里也没有人从旁监视或者限制其自由。按说串个门,走个亲戚,谁也拦不着,但张自忠就像学校里遵章守纪的小学生一样,虽然老师已不在课堂,却还规规矩矩地坐在课桌后面一动不动。
看到同乡前来相约,他只轻声回答:自忠乃待罪之人,有何脸面去见李长官?
张自忠不来,李宗仁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加深了好感。
老李不是第一天混迹官场,那些油头滑脑的家伙见得多了,很多人要是落此境地,一听到五战区司令长官相请,立马贴上来还来不及呢,哪见过像张自忠这样的,而且话又说得如此谦卑,看来的确是个老实不过的孩子。
再请再请。
等到与张自忠见面,李宗仁才发现,对方不光是老实,还老实到了一个让你难以想象的程度。
就像古装戏中带枷犯人上堂朝见钦差大人一样,张自忠完全是以一个犯人的心态来见他这位“李长官”的。最初进屋的时候,竟然连头都不敢抬,非得李宗仁来句与“抬起头来,恕你无罪”相类似的暗示,才敢正常抬头说话。
李宗仁最欣赏的就是这种老实本分人,真是越看越喜欢,同时心里也不住感慨,过去自己只在旧戏里看到过这一幕,不料还真有相仿之人,北方军人素传留有古风,看来不虚。
这次见面,基本上都是李宗仁一个人在说话,张自忠只是在一旁默坐静听。
老李一番安慰,表示将为之说情后,他才予以答谢,并说了两句话。
其一,等候中央治罪;其二,如能恕其罪过,则戴罪图功,当以自己的生命报答国家。
考察完毕,李宗仁先去找了何应钦,这才知道对张自忠的政策其实早就放宽了,只是考虑要不要马上放他回59军任职的问题。
好事做到底,老李又在拜见蒋介石的过程中,专门提到这事,说自己已经反复试探过,怎么看都看不出张自忠是想当汉奸的人。眼下既然59军谁都不接受,那不如让他重回老部队。
张自忠能官复原职,再次带兵,并非一人之功,真的是要谢天谢地谢人。
尽管有过这么一段缘分,当张自忠即将奉调来徐州拜见时,李宗仁心里还是有些没着没落。
原因无他,乃是他对北方军人又有了新认识,特别是屡次被韩复榘给甩臭脸之后,他发现,原来北方军人身上并不是都有“古风”,一不爽时朝你翻白眼骂街的大有人在。
过去张自忠对自己倒是毕恭毕敬,不敢越雷池半步,不过那是以戴罪之身被剥夺了军权,现在重掌权柄,今非昔比,他还会把你放在眼里吗?
要知道五战区可是个十足的破庙,李宗仁这个穷菩萨于是也踌躇起来,想着见到张自忠时,没准还要看对方脸色行事哩。
但是,事实证明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
进得长官部,张自忠立正,敬礼,全部一丝不苟,并且一口一个“李长官”,俨然供李宗仁调遣的普通一兵。
你别看老李贵为战区司令长官,但他原先也不过是新桂系山头的山大王而已,论层次,都没有指挥娘子关战役时的黄绍竑高,人家好歹也是政府重要部门的部长,中央一品大员,加上五战区的门面又这么寒酸,所以一直以来,基本上都是老李讨好别人,没别人给他敬礼的。
张自忠一不许愿,二无索求,麾下兵强马壮,还能这么把你当尊佛供着,那感觉真不能用语言来形容。
老李先前稳坐太师椅,那是为了维持一点“李长官”的起码体面,别像跟韩复榘在一起时一样,想跟对方套近乎,还反过来给弄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现在一看张自忠这样知情识趣,赶紧起身,又是让座,又是递烟,不知道该怎样关心体贴这个宝贝爱将才好。
第39章 大勇之将(1)
张自忠此时的一言一行,却皆为其内心真实映照。
59军进入第五战区,首要任务是守住淮河。
虽有淮河之险,但面对第13师团的大举进攻,于学忠第51军和桂军第31军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此时李宗仁手上还是有牌的,他的桂军共分三个军,但除第31军外,第48军和第7军都还离得尚远,一时赶不过来。
如果淮北的于学忠首先掉了链子,让第13师团过了淮河,徐州必将腹背受敌,成为第二个南京。这个道理,不光五战区的官兵明白,尚留在徐州的民众亦十分清楚。
但很多人仍对起用张自忠持有保留态度。
原因就是张自忠在众人心目中的不良印象并没有完全被抹去,对于淮河战场如此危急,政府还派这样有污点的将领出战,很多人心里都疑窦众生,而张自忠对此也十分敏感,因此举手投足间均谨小慎微。
张自忠的经历,其实就是民国以降大多数优秀军人的经历。他们当初大多怀抱梦想,欲救国救民,但真正从军之后,却纷纷堕入你争我夺的是非漩涡,乃至使外人得隙,趁势入侵。
用张自忠反思的话来说,就是中国之所以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军人的罪恶,要是军人早点认清国家的危机,团结御侮,东夷是绝不敢来犯的。
在南下的列车上,当着随军记者的面,他沉痛地说,你问我现在的军人该怎么办,很简单,就是怎样找个机会去死。我们要洗刷罪恶,报效国家,也只有一条路——去死,早点死,早点光荣地死!
张自忠要与敌死战,但还未到达目的地,前方却传来消息,淮河防线已被突破,连淮河北岸最坚固的防御要地小蚌埠都丢了,东北军由此纷纷后撤。
如果张自忠此时不在军中,处在这样的情况之下,59军的本能反应,准保也得像过去那样掉头就跑,或者被撤退的东北军所裹挟或拖垮。
张自忠的决策是,不退不跑,不闪不避,以硬对硬,以拳对拳。他斩钉截铁地对部下说,这次我们要赢!
不管对手多少,强弱如何,都必须赢,不能输,因为我有过。我的冤枉,只有一拼到底,拿真实的战绩,才能洗刷干净。
一个军对抗一个师团,并不一定能占上风,59军此前在津浦线上打过不止一仗,对手有时只是一个旅团、联队,甚至一个大队,但就是从没赢过。
若论实力,59军未必就孬。在原29军各部中,张自忠的部队训练最好,装备也最好,并非一般地方部队可比——步兵拿的都是中正式步枪,每班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另外还配有步兵炮和重机枪。
以前吃败仗的原因很多,或是上下不齐心,或是士卒不用命,但在这一刻,所有的不利因素都不复存在,即使是小兵都知道,眼前这一仗关系到老长官是否能恢复声誉,必须豁出性命去打。
部署已定,59军不仅未停步,反而加快行军,抢在日军前面展开队形。对手刚一露头,就猛地送上一拳。
第13师团正追得起劲儿,还没回过神来,已重重地挨了一记,于是一边喊疼,一边拥兵上前,双方战成一团。
当场面趋于白热化之际,张自忠亲笔给前线部队写去一纸命令:要忍最后一分钟,要撑最后一秒钟,定能得到良心上之安慰!
接到命令后,59军营长以上军官均在阵前盟誓:有进无退,以胜利为长官洗刷冤情,如有畏缩不前者,就地枪决。
59军山呼海啸一般往前冲,第13师团并没有能全部过河,且立足未稳,遭此猛击,一下子就吃不消了。
几天之后,张自忠力夺小蚌埠,第13师团见大势已去,只得退回淮河南岸,中日两军重又形成隔河对峙的局面。
张自忠勒马岸边,壮怀激烈。
历史记载着,淮河战场是一个著名的古战场,1000多年前,东晋与前秦在这里鏖战,那也是一场文明与野蛮、弱小与强大的殊死角逐。
东晋仅能派出八万人马对垒,而前秦却拥兵80万,整整差了十倍,若光论数量,几乎不在一个档次,但东晋大将谢玄硬是创造出了“风声鹤唳”的典故——80万前秦兵马被杀得大败,连听到风声和鹤叫都以为是对方追杀过来了。
我知道,假如前秦战胜,一定会有人在书上写下“民族融合”、“统一乃是历史的趋势”之类妙语,前秦的苻坚没准也会被大书特书。
可惜,汉民族赢了,江南文明得以保存,此皆谢氏家族之功也。
时光荏苒,然上赖先人庇佑,下凭勇将横槊,淮河再一次为我们挡住了异族强寇。
这是张自忠回师以来打的第一个胜仗,张将军真可谓大勇之将。
何谓大勇?
先轸是春秋时晋国一个很有名的元帅级将领。历史上著名的城濮之战便是这位先生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的杰作,所谓“城濮之事,先轸之谋”。
他手下有一猛人,叫狼覃,素为如狼似虎的勇猛。可车轸觉得他还不够勇,不重用他。狼猛男为此很生气。
春秋时候,人重气节。很多大大小小的猛,一旦得不到上级的重用,通常做法就是:一赌气,死了算了。
狼覃的同伴便问他:你怎么还不死。要是你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我可以帮你。
你听听,说的真不像人话,可是狼覃没有生气,他回答同伴说,我死是肯定要死,但是死而不义,非勇!
真正的勇,要“能供世用”。
秦晋大战,狼覃自为前锋,当场战死。
其实先轸也是这样一个人。他曾经因为公事分歧,当着晋文公的面“不顾而唾”,朝文公吐唾沫,很不讲公共卫生。
晋文公却大人有大量,没跟他计较,结果反倒是他自己觉得愧疚,最后在和狄人,也就是春秋时的游牧部落作战时,连甲胄都不穿,就冲锋陷阵而死。
《左传》上因此说,这些人都具备大勇,是君子一流的人物。
就跟玩接力一样,南方淮河战场刚刚解除警报,北方临沂那一块,庞炳勋又大叫救命了。
所幸此时第48军和第7军已经赶到淮南,加上第31军,聚一块的桂军来了个三英战吕布,通过“转灯儿般厮杀”,总算又把第13师团夹了个不能动弹,这才使得张自忠得以从淮北抽身而出,并再次充当救火队队长的角色。
也许老天都可怜李宗仁兵少将寡,这小家操持得颇不容易,因此替他安排得十分周到,几乎是环环相套,丝丝入扣,要是庞炳勋早一脚顶不住,或是两支桂军晚来一会儿,张自忠是无论如何抽不出来的。
张自忠要援救庞炳勋,可是两人之间以往却有一些过节。有一个说法是,当年中原大战老西北军分崩瓦解,老庞这家伙曾起过歹心,想借机并了张自忠的人马,幸得后者早有提防,才未得逞。
从庞瘸子原来一贯的油滑作风来看,这类趁火打劫的龌龊事他兴许还真干过。
早在张自忠奉调徐州后,就曾私下通过其他人向李宗仁转述过自己的苦衷,称自己在任何战场上都可拼死一战,唯独与庞炳勋在一起会感到尴尬。
李宗仁当然要做思想工作,而临沂危急,张自忠当然也不会真的不去,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罢了,经过李宗仁几句劝解后,便立即答应领命前往。
淮北之役拔得头筹,使张自忠和他的59军声名大振,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为之一变。回军徐州后,各界民众公推代表来见这位得胜之将,请他发表讲话,以激励军民士气。
未料张自忠一开口就直接戳入了自己的痛处:对我过去的一切,国人不谅解,骂我是汉奸,这是我终身所痛心的一个污点。我只有拿事实来洗雪这一切,现在无话可讲。
说到这里,张自忠忽然哽咽不能成声。
在情绪近于失控的情况下,他用一句话概括了自己的决心:在徐州战场,我们完全有把握战胜对手!
张自忠这句话并不是信口开河,“张扒皮”扒出来的子弟兵不是盖的,尤其是在具备必胜信念和决死精神之后,更是如同猛虎生翼。
整整180里路,59军一个昼夜便赶到临沂,当听到他们来援的消息时,前线阵地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张、庞会面,并没有原来预想中的难堪,对外战的共同关切,早已使双方在内战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几句客套话之后,立即商量作战方案,也就是如何解临沂之围。
庞炳勋这些天被打得苦不堪言,自然希望张自忠能早点把他替下来,以便让自己坐旁边喘两口,这也是当初他企盼援军的本意。
大家的视线都朝向张自忠——以张将军淮北之役的神勇,想来绝不会推辞。
不料与众人的想法相左,张自忠恰恰推辞了。
此前,张自忠已对59军在黄河以北吃过的种种败仗进行了细细分析。他发现,这些败仗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单纯防守,而单纯的阵地防守却并非59军所长,他们平时训练中最拿手的不是阵地战,而是长途奔袭或者夜袭。
舍长取短,当然要吃败仗了。
因此,张自忠对庞炳勋说,要依我,就不得不为难老哥你再苦撑一下,我要抄板垣之后背,使其顾此失彼,如此,临沂之围自解。
张、庞各提方案,最后交徐祖贻守夺。
徐祖贻判定,张自忠是对路的,遂在此基础上部署全局。
张自忠回营后,立即对本部兵马作出动员。
我知道,大家经过急行军,已经非常疲惫,按常规要休整后再战,但我们面对的是板垣师团,那是武装到牙齿的日军主力部队,跟他们打,一定要以非常规对常规,像淮北之役那样,超前出击。
传我命令,徒涉沂河,抄击汤头!
沂河宽百余米,但并不深,仅到膝盖那里,只是早春北国,春寒料峭,那河水亦是冰冷刺骨。
第40章 大勇之将(2)
这时候看的就是一支部队的功底。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张自忠训练出来的军人,都是身上被“扒”掉过好几层皮的,普通的挨冻受伤,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张自忠亲自在身后督师。
天空飘起了霏霏细雨,更增寒意,然而这个人的心里却是热的。
雨,并不完全代表着诗意,有时它也会给前行制造各种各样的困难。比如,骏马会因为泥泞路滑而摔倒,雄鹰,也可能因为方向不清而迷失。
只有穿越,顽强地穿越,才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那里,是无边旷野,是辽阔天空,是供勇士奔驰和飞翔的天与地。
拯救自己,也是在重塑生命。
张自忠自信他还能赢,不断地赢,因为他心中没有惧怕,有的只是超越任何私心杂念的力量。
但是当随军记者要张自忠预测一下,与板垣一战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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