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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河山一寸血-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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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灵甫立即从一众旅团长中站了起来:我去!
对张灵甫的主动请缨,王耀武并不意外,假如这个时候他不站出来,倒是个意外。
这时的张帅哥已升为旅长。在黄埔生云集的七十四军,这种晋升速度算是相当之快,甚至有些超常了。有的人是黄埔三期的,跟王耀武都是同学,但也只能在张灵甫手下当团长。
不过你们谁也不要嫉妒,王耀武手下战将素以悍勇著称,可是谁悍也悍不过张灵甫。一到战场之上,这人简直就如同拼命三郎下凡,而且越苦越难打的仗,他反而表现得越兴奋。他的军功和官衔,真是用身上的累累枪伤堆积起来的。
接下来张旅长的话,却让王耀武深感意外。
去归去,可我不想仰着脸挨子弹,那等于送死。
王耀武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照你这么说,张古山该如何打法呢?总不能因为你帅,松浦就拱手相让吧。
张灵甫没跟他说打法,他说的是三国。
三国末期,蜀将姜维据守剑阁,十万魏兵被其阻于险关之外,无可奈何。然而魏将邓艾却偷越阴平险道,翻越摩天岭,下江油直取成都,从而一举灭蜀。
想想看,当邓艾冷不丁出现在蜀国君臣面前的时候,那感觉是不是特别惊悚?这就叫出敌之不意。
王耀武有些听明白了,你是不是准备扮一下现代版邓艾?
张灵甫一笑,然也。
我已经到张古山附近观察过多次,正面警备森严,攻击的确比较费劲,不过我已经发现了那条“阴平险道”。
这条道就在张古山的后山绝壁,此为日军不备之处。
王耀武越听越有兴趣,说说看,具体怎么打。
张灵甫早已胸有成竹,遂从容不迫,娓娓道来。
正面,我不会“仰攻”,而要“佯攻”,借日军被火力吸引的机会,组织突击队绕道后山,摸到山顶,从背后袭击它。等突击队得手,正面再从“佯攻”转入“真攻”,如此,必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好小子,瞧这机灵劲儿。王耀武大为称赞,并当场另拨一团,以助张灵甫马到功成。第七十四军为一旅两团制,也就是说王耀武已把他大半个师都交到了自己部下手里。
按照薛岳的总攻令,是预定10月7日下午4点开始总攻,但张灵甫并没有如期行动。
这是一次大规模的攻击行动,日军有海陆航空队的飞机助阵,中国军队又缺乏防空设备,白天冲杀,一定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伤亡。同时你还得顾及绕到后山的突击队,一旦被山上日军发觉,则前功尽弃。
不能白天,得在晚上。
张灵甫的第一个目标,不是张古山。
撑杆选手无论多么优秀,他都必须为自己的杆子找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只有借助这个支撑点,方能一跃而过。
张灵甫也要选一个支撑点,这个点就是张古山侧旁的长岭。
这里据有六百多日军,但他们当时并没有想到对手会发动突然夜袭,劳神了一天,吃过晚饭之后,便进入宿营地睡觉,外面只留了少数警卫。
长岭不高,所以不需要玩绕攻这些花活,从正面完成致命一击即可。
当日军清醒过来时,长岭之上已布满中国军队。
按照冈村的战力比较法则,日军一个联队可敌中央军嫡系一个师,往下推,则一个大队能顶一个旅。
可冈村说的那个联队,其实指的是熊本师团、金泽师团等像样一些的,并不包括第一〇六师团这样的“弱兵师团”。张灵甫以最强对最弱,又是在对方无特种部队和日机助力的情况下发起突袭,结果可想而知。
六百名日军给灭个精光,张灵甫在前半夜就顺利拿下长岭。
后半夜,就得专心对付张古山了。
长岭激烈的枪声,早就把张古山的日军给弄得心惊胆战。继占领长岭后,张灵甫最得意的主力团杀到山下,做强势登山状,更把山上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张古山的日军多过长岭,计有八百多人,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料到,此时会有一支由精兵组成的突击队攀岩附葛,从后山爬上来。
突然觉得胸口一凉,怎么回事呢?低头一看,一把锋利的刺刀已经从后背透过前胸。
日军顿时乱成一团,不得不回过头来与之对拼。就在这一扭头的工夫,正面部队也趁势掩杀上来。两面夹攻之下,八百名日军很快就垮掉了。
此后,张灵甫牢牢控制了这座著名的山头,就像蒙古人组织的大围猎那样,第一〇六师团没有一兵一卒能从这里漏出,即使你想要趁月夜脱逃,也不过是枉费心机。
张古山区区不毛之地,战后却布满了日军遗留的弹药箱、刺刀、皮带等物品,甚至还有防毒面具及毒气弹,至于未能收敛的双方骨骸,更是俯拾皆是,由此可见当时攻击的突然性及肉搏厮杀的惨烈之状。
中国军队牢牢控制了张古山
经过万家岭一役,人送张灵甫外号:猛张飞。后来田汉到前线两次采访张灵甫,并以张古山之战为蓝本,写出了话剧《德安大捷》。在这部话剧中,张灵甫为实名实姓,公演之后,名扬天下。
张灵甫只是第七十四军的一面旗帜。事实上,这个军之所以特别能打,一个重要原因是军官人人都能舍生忘死,带头冲杀。仅王耀武第五十一师中,四个团共伤亡五名团长(包括代团长)和七名营长,而且大多受的是重伤。
战况进行到最激烈时,俞济时把军部警卫营都派到前线,而成了光杆军长的他也亲自到前线压阵,这才把第七十四军把守的南防线打造成了一道铁闸。
地狱之谷
总攻发起之后,包围圈越缩越小。
万家岭地方不是太大,整个战场区域不超过十平方公里。尽管每一天的进展都慢如蚕吃桑叶,但在这种流弹都能伤着人的区域,对第一〇六师团实力的损耗和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10月8日,总攻发起的第二天。第一〇六师团给第十一军司令部发去了一份紧急电报。
电报不是以松浦师团长名义发的,发报的人是情报参谋樱井。毕竟这不是告捷的电报,还是由第十一军总部派来的人代劳为好。
这份电报其实就是一份求援电。可是都到这般境地了,樱井仍不肯照实说,在电报里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让人乍一看去,仿佛第一〇六师团还很强大很安全似的。
到电报的末尾,遮不过去了,才来了一句“请求给师团以战斗指导”。
电报不啻给冈村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在此之前,他一直未伸援手,就是还对第一〇六师团独立突围抱有一丝幻想,看过电报之后,才知道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再不给予“指导”,整个师团都可能要完蛋了。
急忙查询地图,离万家岭战场最近的是第二十七师团,赶快让它去,帮助被围孤军打开一条求生通道要紧。
第二十七师团正急于西进立功,同时又被黄维第十八军缠住,主力一时抽不出来,派出的只能是从第一〇一师团借调过来的“弱兵”,而且很快就被薛岳的西路部队给打了回去。
冈村的第一次出手救援虽然胎死腹中,但仍给薛岳提了个醒:这支援兵是弱旅,不能代表后面全是弱的,所以下手得快。
10月9日,总攻发起的第三天。这一天,戏码陡然加重。
薛岳袭击了第一〇六师团的山炮兵联队,破坏了山炮。这些山炮称得上是第一〇六师团赖以冲破包围圈的最后一个心理依靠,师团长松浦得报后恍如跌入冰窖中。
之后,薛岳开始集中使用他在庐山上屡试不爽的特种武器:迫击炮。
迫击炮是山地战之宝
在平原或远战中,迫击炮或许不如其他火炮,在山地战中却能称雄,一方面是因其便于携带,机动性强,另一方面则是正好对了胃口——迫击炮的长处和短处都在于它适合近战,而且这种炮还特喜欢“翻墙”,即使你躲在丛林或岩石背后,一连串迫击炮弹甩过去,也照样能要了你的命。
迫击炮弹带着啸声不断向日军阵地飞去,在万家岭到处都能听到令人发憷的爆炸声。经过轮番轰击,第一〇六师团的防守体系变得七零八落。匆匆建立起来的工事,不是塌陷就是全毁,漫山遍野,到处是日军的尸体和呻吟着的伤兵。
他们甚至已完全顾不上掩埋尸体。死在沟渠里的日本兵,时间一长,皮肤便呈现出褐色,身体更被浸泡到肿胀起来,嘴巴鼻子里掉出来的,竟然全是白米一样的蛆虫!
从马回岭出发时,第一〇六师团专门配备了一千多匹战马,用于运载山炮和辎重,但在进入万家岭后,饥饿加上中弹伤亡,早已所剩无几。就这样,中国军队的迫击炮也没放过这些助纣为虐的畜生,拴系马匹的地方接连落下炮弹,马匹受惊的姿态在硝烟中看得一清二楚。
想起一年前“七七事变”的南苑血战,日机对二十九军骑兵师狂轰滥炸,南苑营房一千多匹乘马大半倒毙,骑兵师师长郑大章当场被吓得打马就逃。
现在不过是时候已到,一报还一报。
松浦认为自己够惨了,可是他还不知道,这仅仅是前奏曲,大的乐章尚未到来。
当天晚上,也就是10月9日夜,薛岳端上来一桌大餐,这算是整个万家岭战役中最丰盛的了,可称终极盛宴。
第18章 沧海一声笑(3)
菜单倒也不算新鲜,不过是把张灵甫在张古山点的小菜原样照做一遍,但是薛岳把它推而广之,由独家特色菜变成了每个人都乐意尝上一口的家常菜。
所有进攻部队都成立了由精兵组成的突击队,在夜幕降临之后,突然一声呐喊,同时冲向第一〇六师团的防守阵地。
经过倾力一击,第一〇六师团终于被赶进了那个最后的猎杀场。
这是万家岭西北的一座村庄,名字叫雷鸣鼓刘,听上去很怪,所处地形则更怪,属于一个四面环山、中间狭小的盆地,第一〇六师团临时司令部就位于此处。被逼到这一带,说明松浦和他的师团真的无路可走了。
与此同时,第一〇六师团内部的情况也糟到了极点。
算起来,地面断粮已经八天了。即使是捡到的稻穗也极其有限,很快就被吃得一干二净,大家都只能靠天吃饭,指望飞机空投粮食救命。
第一〇六师团各基层部队,你占一个地盘,我占一个地盘,都仰着脖子在等。飞机空投没有那么准,粮食不一定就正好投在你的地盘中央,有时也会扔到中间去。这下子好看了,相邻部队相互争夺,竟然还发生了对射,结果两败俱伤,粮食谁都拿不着,也不敢再去拿。
作为新编师团,第一〇六师团官兵的身体素质和吃苦能力本就比不得那些常年野战的职业兵。到了这般光景,全都被煎熬得脸色苍白,连颧骨都变尖了,更差一些的,有的全身水肿,有的如痴若狂,有的弯下腰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极度饥饿加上极度疲劳,使日军的反击能力都变得迟钝起来,连招架动作也要慢上好几拍。
见此情景,薛岳不仅没有停步,下手还越来越重,小小的雷鸣鼓刘顿时电闪雷鸣。
这是一个人喊马嘶、鬼哭狼嚎的夜晚。四周的山头全都被中国军队所控制,迫击炮弹像下雨一样,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中弹致死或负伤的日军越来越多。
辎重部队原来还残存了几十匹战马,到这时已全部被打死,连一匹也没剩下。
第一〇六师团辎重一等兵那须良辅当时就待在这个恐怖的围猎场里,他和同伴预感到自己的末日即将来临,精神濒临崩溃状态,望着月亮禁不住哭出了声。
这通常就是大围猎最后的情景。元史专家对此的描述是:“各类野兽发出痛苦的悲鸣声,像山下的松涛一样滚过。”
战后,在万家岭发现了很多日本辎重兵的坟墓,马骨和马背上的铁质驮鞍更是丢得到处都是。这说明在当时的情况下,第一〇六师团已无前后方的区分,野战步兵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能保护得了辎重部队。
不过这个名叫那须良辅的辎重兵实在够幸运,他是万家岭一役中极少的幸存者之一。那次遭遇深深刺激了可怜的辎重兵,日本一宣布投降,他就迫不及待地扔下军装,改当了漫画家。
在那须良辅的笔下,雷鸣鼓刘是真正的“地狱之谷”。据他自己说,在晚年的几十年时间里,万家岭的那一幕惨景从未能从记忆中真正抹去。
豪情晚照
在10月9日这天晚上,第一〇六师团师团长松浦已无法有效地掌控自己的部队,司令部附近的所有联队更被分割得零零散散,仅能在各自的孤立阵地上苦苦挣扎。
可怕的还在后面。
10月10日凌晨,天还没有亮,一片漆黑之中,中国军队已几次攻至第一〇六师团司令部附近。
松浦师团长似乎也只能对着月亮大哭了,他把司令部端茶送水的勤务员都召集起来,派出去进行抵抗。
可是枪声仍然在慢慢接近。松浦绝望已极,下令将联队军旗集中到司令部,所有伤病员每人发一把枪,他自己也持枪在手,准备到最后时刻,领着这些伤病员焚旗决斗。
若排除作秀嫌疑,仅以战场表现而论,不能不说,日本军人的这种武士精神还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后来据日军俘虏供述,只要当时第六十六军再往前攻进一百米,松浦就得被俘——如果他不愿意的话,那就只能选择切腹了。
由于是夜战加混战,中国军队也不知道第一〇六师团司令部究竟在哪里,否则的话,松浦就要为日军师团长开创一个新纪录了。
第一〇六师团师团长哆嗦着身体,一直熬到天亮,才有人来救他。
救他的是航空队,看到下面惨成这个样子,日机拼着命往下扔炸弹,使中国军队的致命攻击被迫中止。
这一战,第一〇六师团折损大半。经过白天的收容归整,松浦发现,整个师团已陷于瘫痪,原因是联队长以下军官死伤过多,已不敷使用。
一个新编师团,没有军官撑着绝对不行,要不然,像那须良辅那样的预备役新兵会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第一〇六师团在万家岭深陷包围且损失惨重的事,广播上都播了,就算冈村想遮这个家丑都遮不住,日本朝野为之震惊不已。
从最早的“九一八”,到“七七事变”,日本老百姓司空见惯的消息就是“胜利捷报”,偶尔有一个台儿庄,都觉得丢了面子,现在一个师团被人家整到这种程度,无不骇然。
“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畑俊六急得连冈村的面子也不顾,开始直接插手“救援行动”。
得知第一〇六师团缺乏军官,他立即调集两百多名联队长以下军官,直接空投万家岭。这一招犹如打鸡血,总算让这个倒霉透顶的师团又恢复了一点生气。
眼看纸已包不住火,这时的冈村也不能不在面上再做些动作。可即使到这种程度,这个利欲熏心的家伙还是不愿意因为搭救“弱兵师团”而影响自己的整个西进行动,踌躇了半天,才肯从第十一军直辖的特种部队中拨出一个战车大队前往增援。
坦克虽然威风,却上不了山。不过这倒是给薛岳又提了个醒,“弱”要慢慢变“强”了,看来还是得抓紧时间。他令旗一挥,指挥迫击炮兵继续前压,各部趁夜再次发动猛攻。
本来第一〇六师团还占着张古山以北一个叫哔叽街的小村庄,但经过整晚鏖战,哔叽街也得以收复。战后这里散落的日军遗骨最多,返回的村民中有图财的,曾从骷髅堆里起获三十多枚大金牙。这些金牙都是日本兵的,因为中国兵根本就镶不起。
从那之后,松浦师团长对凭自己的能力侥幸突围已经彻底死了心。他终于明白,在这个铁桶一般的包围圈里面,哪怕自己真的变成一只兔子,也别想乘月夜溜出去,唯一聪明的办法只能是固守待援。
10月11日,在松浦的指挥下,第一〇六师团残部收缩防线,像刺猬一样蜷到了更加狭小的区域。由于缩小了防御面,加上死了这么多人,粮弹也比较好分配,用不着你抢我夺,反而又能守上一守了。
第十一军光出坦克不出人,眼见得第一〇六师团极可能连编制都被对手给抹掉,畑俊六无奈之下,只能亲自组织第二次“救援行动”,将原驻苏州的第十七师团派去万家岭。
10月16日,薛岳巡视战场,此时他的对手早已是“遗尸塞谷,山林溪涧间,虏血洒遍”,谁胜谁负,一看便知。
庐山之上,苍天笑,江山笑,清风笑,壮士豪情,只为这世上又留下了一襟晚照。
鉴于日本侵略军援兵即将到达,进攻部队也已达到了体力极限,薛岳下令结束围攻,集结部队重新退守原防线。
万家岭之战,历时二十二天,第一〇六师团伤亡九千余人,虽然保存了编制,却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自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以来,这是史无前例的。
由于战争仍在继续,作战双方当时都未能对战场进行彻底清理。直到一年之后,第一〇六师团部分人员回国复员,该师团才派了三百名官兵进山祭吊。在他们走后,留在庐山打游击的一个叫唐永良的中国军人也来到万家岭。
这时的万家岭仍未完全脱去烟尘之气,尚无古战场折戟沉沙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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