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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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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团长一听这话就没脾气了,他气鼓鼓地望着父亲。父亲看着王团长的样子,心也软了,上前拍了一下王团长的肩膀说:老王,下去吧,这里有我呢。
王团长借着夜色撤下去了。撤下去前,他庄重地给父亲敬了个礼,父亲还礼。从那时开始,阵地便是一八三团的了。
黎明时分,敌人又发动了进攻,那真是一场恶仗。天上的飞机,蝗虫似的往下俯冲,扔炸弹,扫射,地面的敌人,张牙舞爪,穷凶极恶地向一八三团阵地扑来。
在那一天时间里,父亲不知打退了多少次敌人成营成团的进攻。傍晚时分,父亲才接到撤退的命令。
父亲赶到天津城外和大部队会合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
先期赶到的李满屯一见到父亲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团长,我对不起你呀。
文父亲说:昨的了,你哭成这样?
人李满屯说:草原青,我把草原青丢了。
书父亲一下子就傻在那里:啥,你说啥?
屋他在定睛巡看的时候,四周果然没有草原青的影子。
父亲一下子火了,他不分青红皂白,抡起胳膊就给了李满屯一个耳光。这是父亲第一次打下级。以前他也发火,但他只骂人,还没动手打过人。
原来李满屯带着一个排押着后勤的家当往天津赶的时候,遭到了小股敌人的偷袭,天黑路又不熟,部队被打散了。他们再一次凑在一起的时候,发现草原青没有了。当时黑灯瞎火的,也不知周围的情况,他们只简单找了找,周围根本没有发现草原青的影子。他们为了赶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天津,没敢耽误,一路上,李满屯无数遍地骂自己,他知道,草原青和父亲的感情非同一般,就是丢了自己的脑袋也不能把草原青给丢了哇。父亲一怒之下给了他一耳光,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感到父亲把他打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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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的草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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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父亲跟丢了魂似的。此时,仍有部队源源不断地向天津郊区集结,一天到晚都可以看到源源开来的部队,人喊马嘶的。一刚开始,父亲怀疑草原青一定是被后面的部队给收容了。每一次来部队,父亲都要带着小伍予前去询问,上来便说:老张,看见我的草原青了吗?老张就说:咋了,草原青丢了?那时,在整个军里,草原青和父亲一样著名。认识父亲的人,都认识草原青。认识草原青的人,又都认识父亲。父亲问完了,还不放心,房前屋后地还转悠两圈。老张就说:咋的老石,还不放心呀,那就再看看。父亲不好再看了,他带着小伍子又去别的部队了。自然是毫无收获。
那些日子,父亲火气很大,动不动就发火,骂人。部队在天津城外操练,随时准备解放天津。父亲以往这时,正是嗷嗷乱叫的时候,现在他却愁眉苦脸的。
在这期间,李满屯带着警卫排也不停地去寻找草原青,当然也一无所获。
师长知道了草原青的事,连夜写了一张启事,启事是这样写的:
一八三团团长石光荣同志的战马丢了,有拾到或发现线索者,请速与一八三团的石光荣联系。
师长不仅写了启事,还把父亲丢马的消息报告到了军里。军长对父亲也是很赏识的,连夜把师长写的那则启事发往全军。
这一下可轰动了,全军都知道父亲的马丢了,训练之余,便不断地有熟人来安慰父亲。
他们说:老石呀,别上火。
他们还说:不就是匹马嘛,丢了就丢了,等解放了天津再整匹好的。
父亲嘴上的火疱一个劲地往外长。
他们又说:老石你看你,不让你上火,你还真上火了。父亲做梦都梦见草原青回来了,他每天夜里都要惊醒几次,他冲小伍子说:伍子,草原青回来了,快,快。
小伍子刚开始还信以为真,立马往外头跑,哪里有什么草原青呢!
几天下来之后,小伍子再也不听父亲咋唬了,父亲喊自己的,小伍子仍死睡,清醒后的父亲也就不咋唬了。
那一夜,父亲又做梦了,他又一次醒来,他喊:马,草原青。他从炕上坐起来时,果然看见窗户纸外,月光下,一匹马的影子,那匹马还咴咴地叫着。父亲揉了揉眼睛,待确信无疑后,他大叫一声,冲了出去。
果然是草原青,几日不见,它瘦了。但它一眼就认出了父亲,伸出头,用舌头一下下轻舔着父亲抱住它脖子的手臂。
父亲说:伙计,你可回来了!
父亲又说:伙计,你可想死我了!
那一夜,小伍子端着马灯,父亲就那么痴痴呆呆地看了草原青一夜。
草原青失而复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军,全军上下都震惊了。他们更加确信,草原青是匹神马,通人性的马。
谁也不知道,草原青是怎么找到部队,又找到父亲的。都说这是个奇迹。但父亲一直坚信,他和草原青上辈子就结了缘。
5
草原青的失而复归,使父亲与草原青的情义又向深度和广度迈进了一大步。从此以后,父亲和草原青形影不离。人们经常可以看到,父亲走在前面,草原青随在后面,草原青身后又跟着警卫员小伍子。父亲走到哪里,草原青便跟到哪里,这种场面很有趣。一些和父亲比较熟的军官就和父亲开玩笑说:老石,你的马都成了你的影子了。父亲听到这话,只是浅浅地笑一笑。有人还说:老石,配给你的马不骑,你想让它骑你呀?这回父亲严肃了起来,正色道:它也是个通人性的动物,你对它好,它才对你友善。那人又说:那它不成了你兄弟了?!这话说到父亲心坎里了,父亲把草原青看得比自己的亲弟兄还亲。每天夜里,父亲都要起床数次,去看他亲如兄弟的草原青,有时还亲手喂草喂料。有时部队打了胜仗,缴获了一些黄豆、鸡蛋什么的,分给父亲的那一份,父亲从来舍不得吃,把这些东西都给了草原青。夜晚的时候,父亲有时睡不着,他便披衣起来,走到草原青身旁,拍着草原青的头,和草原青絮絮叨叨地说上一些掏心窝子的话。父亲冲草原青说小时候讨饭的事,也说打仗的事,那神情一点也没把草原青当畜生,仿佛在向一个知心的亲人叙说着这一切。
这时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草原青嚼草料的声音在父亲听来,像一曲动听的音乐,清脆悦耳。
站在一旁的小伍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团长,拉倒吧,咱回去睡觉吧。
父亲不满地白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小伍子,没好气地说。爱睡你就回去睡去,你就知道睡觉。
小伍子就不吭声了,原先站着,后就改成坐着了。他不能离开父亲,这是纪律。小伍子年轻觉大,没多一会儿坐在那里就睡着了,还打着小呼。父亲在小伍子的鼾声陪伴下,继续和草原青絮叨着陈年往事。草原青似乎也听懂了,它温顺动情地望着父亲,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父亲只有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舍得骑上草原青,按照父亲的话说,草原青为他多长了两条腿。
草原青果然没辜负父亲对它的厚爱,它驮着父亲,第一个冲进了天津城,又走进了北平城,青石板路在草原青的蹄下发出一串脆响。平津战役结束后,部队又开始了淮海战役。
在淮海战役那次著名的大王庄战斗中,父亲和草原青各自发生了一件永生难忘的大事。
大王庄是徐州的门户,淮海战役拿下徐州是我军重要一步棋,正如辽沈战役前,拿下交通要塞四平一样的重要。国民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步关键的棋,他们一方面在徐州投以重兵,同时为了保卫徐州,他们又在大王庄配备了两个师又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以期阻止我军前进。
大王庄作为解放徐州这一仗就显得尤为关键,战斗打得有多么残酷就不用说了。父亲骑在马上,左手握刀,右手握枪,指挥着全团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冲锋。一次冲锋,阵地夺下来了,还没等喘口气,敌人又来了一次反冲锋,阵地又丢失了,反反复复,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在一次放弃阵地的后撤中,一发炮弹落在了父亲的左侧,小伍子就随在父亲的身后,那时的枪炮声已经听不清楚有多少了。他们谁也没料到这时落下的炮弹,炮弹的气浪一下子把父亲从马上掀翻在地上,草原青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敌人就在身后,他们蜂拥着跑上来,小伍子这时已经顾不上草原青了,他奔向了父亲。背起昏死过去的父亲就往后撤,部队在掩护。小伍子总算把父亲完好无损地抢救下来了,草原青却被敌人俘虏了。
父亲并没有受伤,他只是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声震昏了,估计草原青的情况和父亲类似,它是在晕头涨脑,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下,误跑到敌人阵地上,被敌人捕获的。
父亲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问:小伍子,我的草原青呢?
众人不好回答,犯了天大错误似的在父亲面前低下了头。
父亲活不见马,死不见尸,一切便都明白了,他一下子跳将起来,舞着手枪喊着:冲啊,把草原青夺回来!
在父亲的引领下,新的一轮冲锋又开始了。阵地是夺下来了,可他们连草原青的毛也没看到。敌人撤下阵地的时候,把缴获的草原青牵走了。他们没能俘获共产党的军官,但缴获了军官的战马,这同样可以去向他们的上司邀功领赏。果然,草原青落到了一位姓沈的国民党师长手里。沈师长正为没有坐骑而懊恼不已,以前他也骑马,后来就改坐美式吉普车了。前一阵子和解放军打了一仗,吉普车被炸翻了,自己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车却没了。后来改乘轿子,由四名士兵抬着。坐轿子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慢不说,一点也不威风。行伍出身的沈师长还是喜欢骑马,或坐美式吉普。
当手下把草原青交到沈师长手里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匹好马,那蹄口,那神气。沈师长一高兴,果然赏了那位连长二十块大洋。接下来,沈师长背着手在草原青面前转来转去,他太喜欢草原青了。他按捺不住,便骑到了草原青的背上,草原青对沈师长早有防备,它不允许陌生人骑上它的背,在沈师长还没有坐稳的时候,它突然抬起前蹄,一声长鸣,便把沈师长摔了下去。
沈师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冲着那些拥过来的参谋人员说:好马,果然是好马。
他有些没面子,但军人出身的他,骨子里有一股征服欲,如果一匹马谁骑都可以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马了。这一点沈师长懂。他整了整衣冠,又一次飞身上马了。这回草原青没有把他摔下来,沈师长也是名好骑手。接下来草原青便开始狂奔了,师部所在地,是一个打谷场,地面很宽,足够草原青狂奔的。沈师长在马上领略到了军人的豪气,他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他激动得还做了几个拔枪射击的动作。那群围观的参谋人员,还一起为师长叫好。想不到好声还没消失,草原青突然来了一个马失前蹄,沈师长猝不及防,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次沈师长摔得很惨,那些下属们跑上前来把沈师长搀了起来。沈师长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头,哼唧了一会儿道:好马,真是好马。
有人建议:师长,共产党的马都姓共,我看还不如一枪崩了它算了。
沈师长大喝一声:混账,这是匹好马,早晚我会调教出来。
接下来,沈师长做出了调教草原青的一个计划,他让人弄来了好草好料,亲自放到草原青面前,草原青连看都没看,歪过头,敌视地望着沈师长。沈师长心里一怔,但嘴上仍说:好马,烈性。按沈师长的想法,草原青还是不饿,加上环境不熟,他想过上一两天之后,草原青就会吃草吃料的。
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草原青仍没有吃喝的意思,它趴在那里,昂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沈师长这才明白,原来他啃上了一块硬骨头。他打心眼里喜欢这匹马,贞洁、烈性。他为了征服草原青,让手下人用皮鞭子抽打草原青,软的不行,只能动硬的了。
每一鞭子抽在草原青的身上,都引来草原青的啸叫。打了一顿,草原青仍然不吃不喝,三天下来,草原青已经瘦了一圈。它在思念着父亲,思念着部队。
那些日子,父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他吃不好睡不着,两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为草原青动了真情。他不知草原青是死是活,更不知它是否受苦受罪。那几日,父亲带着部队玩命似的冲锋,恨不能一口气就把敌人冲垮了,把草原青找到。
敌人两个师又一个加强团,双方都在玩命,想一口吃个胖子没那么容易。夜晚是双方休战时间,白天拼杀了无数次,双方都借着夜晚这一点时阅喘口气。在静静的夜里,父亲站在阵地最前沿,谛听着敌人的动静,他似乎听见了草原青的啸叫。
他冲小伍子说:你听,是草原青在叫呢!
小伍子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摇了摇头说:团长,你一定听错了,我咋啥也没听到。
父亲又说:草原青真的在叫。
那几日,父亲惦念草原青,神经几乎崩溃了。第五天晚上,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这几日小伍子怕父亲有什么唐突的举动,一直看着父亲。现在他终于熬不住了,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父亲趁小伍子睡熟之际,又在动寻找草原青的心思。
父亲并没有鲁莽行事,他爬到阵地前沿,把敌人的一具死尸搬过来,把衣服扒下,穿在了自己身上。左手握枪,右手提刀地向敌人摸去。
沈师长一直整到了第五天,仍没见草原青吃喝一口,他彻底失望了。他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上两天草原青就会活活饿死。他不想把它放了,那样的话等于给对手如虎添翼。这些日子接连打仗,没改善伙食,他下命令把草原青杀了,让师指挥部的入改善伙食。他下完命令便回去睡觉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看到这么优秀的一匹马死亡的过程。打谷场上架了一口大锅,水都烧开了。几个士兵,在一个连长的带领下,提着一把锋利的刀,准备向草原青下手。就在这时,父亲出现了,他现在已经红眼了,顾不了许多了。他一抬手,先把连长干倒了,又一挥手用刀劈死了提刀的那个士兵。那几个人愣了,他们不明白,自己人为什么冲自己人连开枪又用刀的,他们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转眼便成了刀下鬼。
草原青一眼就认出了父亲,这个身影它太熟悉了,不知哪来的气力,它腾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父亲上前一挥刀便割断了系在桩上的缰绳。
草原青叫了一声,父亲一纵身便骑到了草原青的背上,大喊了一声:走,咱们回家!马快风疾,一闪身,草原青和父亲便冲进了夜幕。回过神来的敌人,喊杀着冲了过来,他们一边叫喊,一边开枪,子弹嗖嗖地在父亲头顶身边掠过。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自己阵地上去。
小伍子这时也带着人迎了上来,他醒来后发现父亲没有了,便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他带着尖刀连,潜进敌人的腹地,放过了父亲,和追上来的敌人交上了火。
草原青驮着父亲一口气跑回了阵地,父亲从草原青身上跳下来,草原青扑通一声也倒下了,父亲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草原青的头,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草原青的泪水也汩汩欢畅地流了下来。
草原青得救了,父亲为此受了一次党内警告处分。理由是,身为指挥员,私自闯敌营,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从那以后,受了处分的父亲仍乐呵呵的。关于父亲和草原青的这段故事从此传遍了军营,成为一个时期以来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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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青陪伴着父亲迅捷地打完了淮海战役,又马不停蹄地杀回东北剿匪,然后父亲骑着草原青便班师回营了。父亲和草原青都披红挂绿的,父亲打马扬鞭在一大群欢迎解放军进城的秧歌队中看中了母亲,于是又有了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父亲在进城以后的日子里,和草原青一样,神情落寞,无所适从。那一阵子,父亲提着马鞭,在部队的营院里进进出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父亲习惯了打仗,突然没仗可打了,仿佛农民离开了田地,袖着手,仰着头,不知该干什么了。
草原青进城以后,精神也不怎么振作,这些年来,它随着父亲东打西杀,听惯了枪炮声。听惯了让它热血沸腾的军号声,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它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父亲更不习惯,那时父亲已经是师长了,部队没仗可打,他这个师长当的便无滋无味。父亲来到草原青的身旁,两个伙计,磨磨叽叽地说了这番话,当然是父亲说,草原青听。
父亲说:伙计,这些日子我咋老觉得空空落落的呢?
草原青理解地望着父亲。
父亲又说:这他妈日子过的,真是的,想想咱们在战场上那些日子,三进三出杀进敌人阵地,那才叫畅快。
草原青啸叫了一声,算是应和了父亲。
父亲还说:伙计,咱俩现在没啥事干了,难受哇!
草原青英雄所见略同地望着父亲,目光里流泻着情和义。
父亲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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