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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质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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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祈隆的抽屉里经常会出现一些显然不属于他的东西。一个烤玉米棒子,一个鸡蛋,一个小笔记本,甚至是一支价格低廉的牙膏。王祈隆很惶恐,他不敢要这些东西。他不吃,更不敢带回家去,他怕他的奶奶知道。奶奶知道了会没完没了地追问他一些学校的事情,问得他心里发毛,好像是自己干了坏事一样。奶奶告诉他,什么都得自己挣,告诉他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的道理。奶奶说,你得了人家的恩惠就欠了人家一份人情啊!奶奶说,你年龄还小,哪里会知道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啊?
  王祈隆的确是搞不清楚谁好谁坏,他觉得他的那些同学们都是好人。那些男孩子是勤奋的,那些女孩子是纯朴的,她们没有恶意,她们只是想对她好。他喜欢她们,从心里感激她们,可他不敢说,说了奶奶是会不高兴的。
  学校里有几个学生家里有自行车,他们上学放学的时候会得意忘形地进行自行车表演。王祈隆的奶奶爱王祈隆,可奶奶没有钱给他买一辆自行车。王祈隆穿得干干净净,可他没有自行车,他甚至从来没有摸过那种骑上去跑得飞快的洋气东西。上学放学他都是步行,他高高瘦瘦的,正在抽条儿一样地疯长,走起路来身体往前倾着,一窜一窜地像只奔跑的大鸟。
  李晌是个漂亮的姑娘,浓眉毛,大眼睛,脸蛋儿终年被阳光晒得红朴朴的。她喜欢运动,篮球打得挺好。李晌在县城的理发店里剪了一个短短的运动头,穿了运
  动服,胳膊腿都肉鼓鼓的,在操场上跑起来比男孩子都疯。学校里的男生看打球一半都是为了看李晌,连王祈隆都喜欢看。李晌是公社中学里的校花,大家都传说公社副书记相中了她,单等她毕了业就娶回家去当儿媳妇的。
  李晌家里有自行车,李晌的娘也是村子里的婆娘,可她爹是公社干部。李晌说她的姥姥家是大王庄的,她不回自己的家,却骑了车到姥姥家去。李晌在路上碰到了鸵鸟一样向前窜动着的王祈隆。她说,哎!坐我的车吧!王祈隆站下了,看着李晌,不知道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李晌说,上来吧,顺路。王祈隆太想知道坐在自行车上是什么滋味了,他糊里糊涂就坐了上去。李晌骑得飞快,路两旁的小树和庄稼像赛跑似的唰唰地向后退去。王祈隆说,你别骑那么快,我会掉下去的。
  怕掉下去你就抓住我的衣服啊——!
  王祈隆可不敢抓,拐弯的时候王祈隆大喊,停下来啊,车子要倒了啊!李晌不停,却在前面咯咯地笑。
  自行车可真够快的,平时王祈隆要走两节课的路,现在半节课就到了。王祈隆的脸兴奋得和李晌的一样红了。这么快就到了,他的心里竟是隐隐的遗憾,那车子要是一直停不下来就好了!

第一章(5)
  再逢到周末往家去,心里是空空的,丢了什么东西似的。走路的那股子快活劲没有了,好像是只没有吃饱的大鸟了,恹恹的打不起精神。王祈隆只走了两里路的样子,李晌就追了来。
  哎!上来吧!

  王祈隆回头看看她的车子,并不看她的脸,做出要坐的姿势来。俩人第一次配合得这样默契,就有点心照不宣的味道了。再下一次,两个人招呼都不打了,李晌看到王祈隆就放慢速度,王祈隆一侧身子就坐了上去。开始只是一个骑车,一个坐车,不大说话。后来一边骑一边高声喊叫。有风,不喊听不到。
  从第一次起,他们总是在离村子比较远的地方分手,他不想让他的奶奶看到。
  刚开始王祈隆出了校门还是一边走一边等车,后来就干脆直接站在路边等待了。李晌却不干了。李晌说,这太不公平了,你不能总让我载你啊,多沉的一个大个子啊!而且,你看看哪有女人载男人的?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王祈隆红了脸。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李晌要想当乘客,必须先当教师。
  练习几次,就是王祈隆带着李晌回家了。他这才知道,骑车可要比坐在后面惬
  意一万倍。他坐在后面老是缩手缩脚的。李晌可不,她总要在后面做许多小动作。
  挠他的痒痒,捂他的眼睛。她把他唤做拉磨的驴子,拐弯的时候会冷不丁就抱了他的腰,而且是那么自然,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别扭。王祈隆长这么大都没有这样疯过,自由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李晌。每一次两个人带着遗憾分手时,他都真想对她说一声,我是多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啊!可他一次都没有说,一是因为他有些害羞,说不出。二来是每次要说的时候总会想起在村口等着他的奶奶。
  王祈隆没有说,李晌也没有说。李晌只是在坐车子的时候把手伸到他的口袋里去了。王祈隆回家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字条:
  王祈隆,李晌真的好喜欢你!
  王祈隆傻了,他把条子夹在书里,放在书包的最底层。过一会又要掏出来看,他紧张得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王祈隆分明是把那火烧一样的条子看得紧紧的,可条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王祈隆紧张了一个礼拜,简直像坐在火炭盆上。那个礼拜天他没有等到李晌和她的车子,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奶奶仍然在村口等他,奶奶什么都没有说,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王祈隆这才一下子松懈下来。
  王祈隆整整两个礼拜没有见到李晌。李晌一直没有来上学。又过了几天,他们是在学校外面的公路上见的面。李晌让人喊他出来。王祈隆一脸的茫然。李晌说,我爹快把我打死了。李晌又说,我爹不让我在这里上了。李晌说,我要走了。
  李晌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王祈隆,大眼睛里滚落出的泪水一瓣一瓣地摔碎在地上,又被收藏进泥土里。王祈隆一下懵了,他始终没说一句话,始终是一脸的茫然。
  李晌走了。半年后,王祈隆以公社第一名的好成绩被奶奶送到了县城读高中。
  王祈隆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姑娘去看过她。姑娘给他送去了两包白糖和一罐头瓶花生酱。姑娘去的时候王祈隆正在上课,没有见到人。门房告诉他,是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姑娘。
  也许是李晌吧!
  王祈隆在县城读了两年的高中,他的同学有百分之八十是从乡下来的。奶奶仍然把他弄得干干净净的,和县城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也分不出高低来。他的学习始终是最好的,男同学仍然是羡慕他,女同学仍然是暗中喜欢他。王祈隆有了自己的自行车。可王祈隆却没有再和任何人有过更多的交往,也很少骑自行车回家去。那个时候已经注重学习成绩了,谁也不愿意被拉下来。
  王祈隆长到二十岁只见奶奶哭过两次,一次是他八岁的时候放学不回家,被村里的孩子糊了一身泥巴。第二次是他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王祈隆在县城读了两年高中,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武汉的华中大学。他填志愿的时候报的是南京大学的化学系,奶奶一口咬定,一定要报考南京的大学。王祈隆和他的奶奶到末了都不曾知道,志愿书上好端端的南京,怎么变成了录取通知书上的武汉,更不知道化学系为什么变成了农学系。王祈隆在农村长大,不想再学农。他的奶奶更是不想让他学农啊!他哪里会知道恰恰是因为他是农村的孩子,高招办才会很随便地就把他和另一个城市的孩子对调了。
  通知书拿在手上,好在总算是考上了。重点大学他们公社就考上他一个,全县
  也才没有几个。调了就调了,哪里还有心计较,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那一年是一九七八年,王祈隆二十岁。
  王祈隆因为考上大学让奶奶痛哭了一次。奶奶哭完了,干枯了多少年的眼窝子迅速地滋润了,脸上的皱纹都被眼泪展平了。奶奶对孙子说,武汉也好,终是向南走了啊!
  王祈隆走之前,奶奶让他爹卖了猪去公社请了一场电影。她不去看,考上了大学的王祈隆也不会去看。电影是演给村里人看的。村里人都不嫉妒王家,王祈隆考上大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将来他还会有更大的出息。他们看电影的时候是满怀感激的,觉得是沾了王家的光。但是,奶奶不该让王祈隆的爹代表老王家去讲话。当他紧张得结结巴巴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到家里来的时候,奶奶恨不得在床下寻条裂缝钻进去。她对王祈隆说,唉!打从小我看你爹就不是块材料,糊不上墙的马粪啊!你可要像你祖外公那样,像个做大事的男人!

第二章(1)
  大王庄的孩子王祈隆考上了大学,并且走的时候坐上了火车。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火车。
  距他们县城二十公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火车道,很多同学都去看过。他们说,火车是绿色的,像只大蟒蛇。他们结伴去看火车的时候,按照大人教导的那样,在火车来的时候一定要找一棵树抱住,否则就会被它吸走。

  王祈隆在火车站里并没有见到树。他轰轰隆隆地跟在许多人的后面,挤挤扛扛地爬进了车厢。直到它飞快地离开城市跑到了野外,他那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火车相当温顺,稳稳当当的,一点都没有那些孩子们说的那么玄乎。有的人在看报纸,有的人在喝水,杯子就放在茶几上,一点也不洒。车上人太多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座位,把奶奶亲手缝的装了衣服和用具的包紧紧搂在怀里,生怕眨一下眼睛就被小偷给拿走了。他就那么一直抱着,火车从郑州开到武汉,王祈隆楞是没有吃喝,也没有上一次厕所。
  王祈隆就这么怯生生地独身上路了,他一点都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新生活。
  后来王祈隆无数次地忆起那次旅行,他都觉得是那火车跑得快,他只不过是抱着包打了个盹,睁开眼睛武汉就到了。因为太紧张,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坐在他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大概对面坐着的是个自称是地质工程师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因为长的白白瘦瘦的,王祈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瘦的男人,所以印象深刻。后来他说起他是南方人,这让王祈隆有点儿困惑。他闹不明白,为什么同是中国人,还会有南方和北方人的区别。路途中间,他好像曾经试图要送给王祈隆一只煮熟的鸡蛋。王祈隆不要,为了拒绝,他把脸都弄红了。那地质工程师大约说了,这乡下的孩子,倒是倔强之类的。他并没有介绍过自己,他不知道人家是从什么地方知道
  他是乡下的孩子。地质工程师没有再理会他,他一直和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聊天。
  王祈隆始终没有闹明白他们聊的都是些什么事物。只是当他们说到住几号搂几单元的时候,他觉得“单元”这个词很诡谲,也很洋气。楼怎么也和书本一样有单元啊?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楼,单元也是他那一路上惟一记住的一个新鲜名词。那穿红裙子的女孩也是从郑州上的车,她一路都没有和王祈隆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下。下车的时候她走在他的前面,王祈隆的包不小心顶了她一下。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并且补充了一句,真是的,没出过门?王祈隆紧张得汗都出来了,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操着收音机里播音员的话语说话的女孩。好在人家不和他一般见识,辫子一甩,得得得地走了。
  离开了家乡,王祈隆似乎丢了几根脑筋,变得傻头傻脑的了。
  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报到时学校有接站的车。王祈隆出了站口就满世界地看,车站是那样的巨大,行人如织,他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有几辆接新生的车子都不是华中大学的,他差不多急得要哭了。这喧闹的陌生的城市是如此的让他感到恐惧,他好想念他的总站在村口等待他的奶奶。这巨大的城市里如此多的人,可是没有任何人会惦记着他的到来。眼泪真的就出来了。
  王祈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开始怀念起他的家乡。
  后来,王祈隆是先看到火车上那红衣裙的女孩,然后才看到他们学校接人的车子。他和那红衣女孩坐了一路的火车都不知道,他们是要到同一所学校报到的。
  上了车,坐到红裙女孩的后面,他才想到她和他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心里竟无端地塌实起来,他觉得好像离自己的家又近了一点。
  王祈隆穿了奶奶缝制的、多年被乡下孩子艳羡的白衬衣和蓝斜纹布的裤子,领子和袖口都扣得严严的。脚上是他娘为他搅尽脑汁借鞋样子,下了功夫做的千层底的黑灯芯绒布鞋。他从家里背了行李走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出来看,他们敬羡的目光把他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是那般的自信,步子跨得那样从容自在,简直可以用身轻如燕来形容。而且,他也让他的奶奶为他骄傲得眼睛发出猫一样熠熠的光泽。奶奶现在可以站在人前,从从容容地看着他,像一个艺术家看着自己得意的作品。现在他走在武汉的大学校园里,站在新生报到的队伍里,望着那些来来往往像鱼一样快活地滑行在校园里、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袖衫和宽腿裤子、穿着锃亮的皮鞋的校友们,他一下子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是个从小学到中学都被人注视的人,而到了这里,他连注视别人的资格都没有了。长到二十岁,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找不到自信的感觉。
  从郑州来的穿红裙子的女孩叫刘圆圆,她是王祈隆进了大学第一个同他打招呼的人。哎!那谁,她喊道,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去!
  这让他突然回想起,那个骑自行车的女孩这样唤他时的情景。
  王祈隆进了大学,把自己一头就扎到学业里去了。
  其实直到他进学校很久,也就是基本上熟悉了学校的环境之后,他才开始思索生活的各种变化,以及这种变化昭示给他的今后的道路。他不明白不理解的、令他在深夜里睡不着觉的、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他一脚踏入生活,就感觉出这个社会的复杂了。他生长的大王庄社会,奶奶叙述里的社会,大学里的社会,成为三块各自漂移互不相连的大陆。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让他觉得自己更像自己?他的脑子被窗外的月光晃成了一锅粥,此起彼伏的虫子们的低吟让他心乱如麻。想家,和对那个时刻飘满牲口粪便味儿家乡的恐惧,像一波高过一波的潮水淹没了他。其实他知道,他的所谓的家,现在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影子罢了。奶奶的一个眼神,村口的一棵树,抑或那个坐在人家车座后面有风的夜晚。

第二章(2)
  王祈隆以为功课学好了,总会找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的。
  王祈隆不会说普通话,完全是一口浓重的河南豫西口音。有一次学校放电影,演的是《排球之花》,他上楼梯的时候,几个同学问他演什么电影,他说,排球自化!一下把同学笑得捂肚子,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同学们见了,干脆就喊他排球自化!他自己也觉得惭愧得很。也学着他们说普通话。谁知道北方人学普通话比南方人还难,因为它们的语调太接近,一 发音就走了调。这招致了更多的哄笑。他本来话就不多,过了一段时间,干脆就不怎么说了。
  王祈隆在班里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除了睡觉的时候在寝室里,其他时间基本都是在教室阅览室里。实际上那个时候大学的风气就是这样,大家吃过饭就去教室抢座位。但王祈隆更勤奋,更执着。他从不迟到早退,从不旷课,每次考试都是最好的。这使他离大家越来越远,他成了一个独立于班集体之外的人物,一个学习机器。可是并没有人因而多朝他看上一眼。他在老师的眼里并不比那些油腔滑调的时髦的城里孩子吃香。
  他们班里有七个女生,四十二个学生,女生才七个。王祈隆只和女生冯佳说过话,冯佳和他坐在一起。从开学一直读到大二,他和班里的其它几个女生好像是不认识一样。至少是他自己觉得人家不认识他,所以他也装作不认识人家。也不可以说完全没有接触过,有一次他在书店里碰到李丽和杜艳华。她们说,王同学,我们还要逛街,你帮我们把书提回去好不好?
  一声王同学把他心里喊得暖融融的,他知道大家还是注意到他的。因此,他表现出比他们更大的热情来,说,好!他能说不好吗?那两个女生那一会对他是那样热情,语气里都有一点央求了。王祈隆极少上街,武汉那么繁华,他读到大二都没把武汉三镇的景致好好看一遍,他知道自己的口袋里有多少钱。
  那天,他甚至都没有顾得上看一眼书店里的书,进门就碰到了他的两个女同学。王祈隆二话没说拎着书就回学校去了。
  冯佳不算漂亮,以王祈隆的标准,她甚至没有大王庄的姑娘水灵。可是在大学里,在他们这个农学系的班级里,冯佳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冯佳个头儿不高,到王祈隆的肩膀。但是,她从头到脚都是圆鼓鼓的,眼睛也是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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