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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夜与雾-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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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角色潜藏互补

至于许鞍华与甘国亮合作的《ICAC:黑白》,更加看得我目瞪口呆。一小时的有限篇幅内,两人通过环绕廉署新丁郑裕玲与三组人物的关系起伏,来建构出令人喘不过气的紧密剧情迫力。三组关系同样存在起伏错落:一是郑裕玲与上司(刘松仁)及同事(关聪)的关系,她由充满热情加入廉署,到以为被同事忽视而不知所措,再经历因对案件不同处理而出现争拗(有一厨师为求申请母亲来港团聚而贿赂移民局职员),到最后才逐渐释然,确定与同袍并肩作战的决心——主导起伏的是郑裕玲。

二是她与旧同学之间的关系,本来众人因为可以一起午膳重聚而高兴,但迅即便展示了其中的多重矛盾——张淑仪和郑丽芳代表的中环价值,恰好与缪骞人(警方)和郑裕玲(廉署)代表的公义价值相对(缪骞人:中环是所公司?是理想?还是你老公?);但与此同时,后者却又包含一警廉对抗的张力来。于是四人便环绕以上两项矛盾而开始磨擦口角渐多,更有心思的是郑裕玲的表现也随着气氛更易而有所转变。她本来一直在四人中间充当息事宁人的调停人角色,但当缪骞人爆发出因同事被廉署迫至走投无路的怨愤,郑裕玲便立即义正词严作出反击——如果贪污警员的遭遇值得同情,那么因他贪污而被牵连的受害人又怎么样?其中主导起伏的本来外在变化(四人生活环境及信念价值的变化),但最终郑裕玲仍主动作出积极的回应还击。

三是饰演推销员的甘国亮与郑裕玲的一段雾水情缘,两人由一起被困在升降机内,从而萌生好感,到在中环重遇一起乘计程车(另一次中环价值与公义价值的对立象征),甘国亮表演一次极速变脸法——当知道郑裕玲在廉署上班后,立即判若两人并有落荒而逃之感。主导起伏的贯彻为外在因素,郑裕玲只能以被动者的身份静观事态的发展。

我想指出在许鞍华的镜头下,三道线索的发展其实一直潜藏互补。当郑裕玲在旧同事聚会中用以和为贵的形象出现,下一刻她便因厨师的可怜遭遇而与上司据理力争;争吵过后的不忿,迅即又因被困升降机而触发的感情涟漪冲淡;当她挺起胸膛讽刺同事关聪因证人反口及廉署解散传闻而情绪波动,接下来就立即承受甘国亮的变脸冷待。短短的一小时内,正好通过悲喜随时逆转的节奏,与主客之间的互动相互扣连(郑裕玲在三组关系内的位置有时主动,有时被动),而三者整体上又同时平衡对照(一是先苦后甜,二是先甜后苦,三是企图息事宁人,最终仍是要爆破口角,但却反过来强化了四人的互相了解)。这正好我想说的厉害之处。

三、针对人物特色着墨

不过要论及冷静精准的视点,我认为在《ICAC:归去来兮》中有更加精彩的演绎。作品处处潜藏机锋,一名普通公务员竟然借贪污所得,而可以在三名女人之间游走,在众多的群戏中固然有条不紊地梳理出各人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在镜头冷静的审视背后,许鞍华对所有角色又不会流于麻木不仁,她始终针对人物的圆型特色而着墨。一方面既提醒观众要抽离审视,但同时亦不断渴望大家对人物有深层的宽容——只有保持人性的敏锐细致,才不会成为冷酷无情的执法者(观众当然是无形的执法者)。我特别喜欢许鞍华拍羁留疑犯在廉署总部过夜的片段,在《ICAC:黑白》中已经有由廉署人员(郑裕玲饰)去安慰一位协助上司造假账,因而被牵连犯法的女职员场面。她明知女职员一时糊涂,更没有从中图利,于是帮助对方致电回家,讹称大家乃同事一起耍乐而不归家,从而可让女职员的家人安心下来,已尽展执法背后的人情所在。

四、不疏离的处理手法

在《ICAC:归去来兮》中,更出现《男人四十》的先导场面!今时今日,不少观众都对《男人四十》中,张学友一家三口轮替背诵《前赤壁赋》的片段津津乐道,原来一切来源自有方——廉署人员(刘松仁饰)扣留公务员赵有福(田青饰)过夜,在门口监守时朗读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给他听,岂料后者随即接口背诵下去。导演没有再加上任何画蛇添足的说明,两人亦没有就此进一步有什么交流对话,但一切已呼之欲出——赵有福也深明告老归田的道理,但奈何已泥足深陷,加上三个家庭于肩上构成的重担,早已不容他作抽身的选择(其实暗场中也显示重男轻女,是其中一个他要多觅家室的原因)。导演通过镜头要突出的,是每个人都有各自需要承担的枷锁,那当然不代表可以颠倒是非黑白,但在法律公理背后,仍然有太多人性的灰色地带可堪玩味。

五、许鞍华在香港电影新浪潮时期代表作:《投奔怒海》(1982)

许鞍华冷静却不疏离的影像处理手法,其实非常自我克制。上文提及对赵有福的体谅,同时亦包含反面上对他发妻的处理,也即是和他同甘共苦却完全一无所知的妻子(李司棋饰)。由于妻子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到被廉署人员问话时,仍极力维护丈夫,结果在厕所的经典场面中——三位赵有福的女人狭路相逢,彼此没有道破,却又心中有数,可说剧力迫人。但导演没有依循廉价的同情逻辑发展下去,正当观众心中不禁为妻子的遭遇扼腕慨然,下一刻镜头中已看到她在努力工作自力更生。许鞍华不想观众因而挤出任何廉价的眼泪,而是去尊重人物,从而去体察人性的尊严,欣赏妻子为自己及下一代的人生负责的抉择。

没有呼天抢地,没有声泪俱下,没有冷嘲犬儒,没有超然物外——是的,这就是我喜爱的许鞍华。

第9章 消失了的刘镇伟

《越光宝盒》(2010)摆明车马恶搞一众大片,而且又为自己的《西游记》(1995)注入激素重生,我当然急不可待入场支持。结果,相信绝大部分如我般的刘镇伟拥趸都失落而回,那当然是由《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1993)而来的刘镇伟,但一切却又只得空壳,全片所有力气其实均放在最终重铸的城楼经典场面。

一、借尸还魂

刘镇伟让周星驰借郑中基身还魂向孙俪拜倒以还朱茵一个公道,那当然是一片苦心的举动,不过劳师动众来玩上一场半场,至少对我来说是非常不刘镇伟的行径。不要忘记刘镇伟的独门悲技是悲喜交集——严肃戏谑并举,佯狂深情同在,一切真假难分。而要成就以上的美学,前提是密度极高的设计,令观众如坐过山车般,身心接受的不独是官能上的刺激(打造成港产片的娱乐金漆招牌),更加配合潜藏不露的精神挑战,来成就能人所不能的二步行进曲。由1992年的《1992黑玫瑰对黑玫瑰》到2002年的《天下无双》,刘镇伟的黄金十年的确为我们带来了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

在港产片的发展历程上,cult film(邪典电影)是指那些在小圈子内被支持者喜爱及推崇的电影,也可称为非主流电影或另类电影。这种电影通常难以获得小圈子外的大规模票房成功。它不是一种严格的电影类型,也不是一种电影风格。因为所处的地区不同,cult film的定义非常难下定论,例如香港的武侠片以及日本的特摄片尤其是怪兽系列,被欧美视为cult film,在当地则列入主流电影,广泛且成功得到商业利益。从来不是一明确的类型,它仗仰的是创作人的创意,凸显不守成规的切入角度,那正是cult film的生机所在——而它的趋向熄亡,反映出眼前香港电影的创作活力大减,大方向是重塑昔日的成功黄金方程式。刘镇伟是百分百的本地cult片大师,但他同样也不能免俗地面临重复方程式的羁困,这一点才是令人忧心忡忡的地方。

艾柯早在“Casablanca:cult Movies and Intertextual Collage”中,便已指出cult化的条件为对象必须可被分开、拆解乃至解链,以至令受众可以不理会它的整体面貌,而随意记下其中的部分内容或场面。而所颂传记下的片段,往往有强烈的互文性拼贴效果在内。刘镇伟其实早在进入他个人的黄金十年之前,对以上的技法已滚瓜烂熟,但我得承认那同样是一经过反复精致化的过程,简言之是需要通过不断练习才得以修成正果。

二、由“猛鬼系列”开始

正如曾经有新一代的影迷和我分享,认为看《回魂夜》(1995)就好像在看喜剧版的《凶榜》(1981),我不禁会心微笑,因为刘镇伟正是《凶榜》的监制,而且由《凶榜》走到《回魂夜》,当中刘导其实花了一众“猛鬼系列”来逐步转化内里的元素,来达至去芜存菁的效果。当然,今天的年轻观众把《凶榜》及《回魂夜》联结起来,自然是因为护卫员/保安员身份的接近,同时也因为锁定在商场/大厦的密封环境使然,但如果愿意追溯一下背后的脉络,趣味肯定绝不止于此。例如鬼怪片中离不开的大师(《凶榜》中就是岳华)与妖魔对决场面,在《凶榜》中固然仍属主线,但于《猛鬼差馆》(1987)中就已成了幌子,所谓大师在出场后反而迅即就被日本军曹僵尸杀害,一切都要靠张学友及许冠英误打误撞去摸索解窘门路,讽刺的是指点迷津的竟然是警察饭堂中的老行家。《猛鬼大厦》(1989)的大师就更加成为游戏人间的一分子,最后凭大家利用民间智慧以土法操纵遥控直升机来对付女鬼(那当然亦见“最佳拍档”的气息),就更加说明一切约定俗成的类型元素,其实也需要调整来注入喜剧新意,于是到《回魂夜》才得以设计出介乎异人与精神病人之间的大师角色来,把真假虚实混糅的趣味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且重构的密度又何止仅限于以上的角色设定,《猛鬼大厦》的鬼魅身首异处安排,固然在《回魂夜》中以“死人头”来一次大放异彩的展示。至于妖怪被迫至走投无路再施同归于尽式的魔法,就更加如出一辙。当然,终极关怀仍在于“信念”的阐释——只不过刘导逐步把“信不信”的对象,由放在鬼魅身上(信不信有鬼)转移至驱魔人身上(《回魂夜》中的周星驰),而且更糅渗了一种相信就要把对方置诸死地的情感提升(一种后西游记的悲悯情怀),那才是所谓互文性的转进发挥。以上正是刘导对cult片伎俩深谙此道的演绎试炼,提及的不过一二而已。

是的,《越光宝盒》不过在恶搞,也谈不上达至什么cult片层次——电视上已有《荃加福禄寿》,免费的,大家可以不费分文入场观看。

第10章 阮世生的修补缺憾情意结

一直都知道阮世生化身成导演时,有修补历史缺憾的情意结,但想不到连所有人都以为属胡闹喜剧片种的《矮仔多情》(2009),他竟然也不放过对母题的坚执,由此而令我衷心佩服尊敬。《|Zei8。Com电子书》

一、由助人助己出发

踏入千禧年后,阮世生每一次有机会执导演筒,绝不会浪费机会。《救姜刑警》(2000)揭示出救人如救己的主题,到《天行者》(2006)更演化成大师对叶秋(郑伊健饰)的迷津指点。各有性格遗憾的陌路人(吴镇宇饰演的法医、车婉婉的调酒师及张家辉的卧底警员),本来因一宗无头死尸及两千万失窃案而牵扯在一起,但破案求清白的动机,逐渐才发现必须要拯救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由狄龙饰演的警队上司),才可以同样解开历史魔咒。吴镇宇在舞蹈教室中不下一次地提醒张家辉,即使寻回那失踪的两千万亦无补于事,最后一定要狄龙自首,事情才可完结,而情节亦安排凭吴镇宇播出储存在录音笔内的狄龙儿子声带,才得以打消狄龙自杀的念头,从而获得四赢的局面。要修补缺憾,一定由助人才得以助己出发,早已成了阮世生的导演标签。

《神经侠侣》(2005)中的湾仔疾走,其实张家辉在《救姜刑警》中早已示范了一次。不过神经汉成哥(吴镇宇饰)借按摩女郎菲菲(张萌饰)来修补与前妻的缺憾,俊杰(陈奕迅饰)会狂奔擒凶来补偿少女之死的自责,得男(容祖儿饰)也因为受俊杰的激励因而敢于向心仪的师兄追求。阮世生三番四次强调必须要有一团火,才可以拨乱反正,至少可以改变眼前的活死人状态。和《救姜刑警》不同,它针对的是突变后的即时修补机制,思考时间不多,一切要见步行步,但急速骤变中却令人迅即成长。反之《神经侠侣》的野心更大,它回应的是尘封的麻木,唯其半死不活,更容易令人意志消沉,成为现实中的成哥及俊杰——他们的形象更具普遍性,而且也由衷击中你我的死穴。残务若未能整理,对阮世生来说则代表肯定不能再走下一步去。

二、《天若有情》重新版

《天行者》(2006)任何人都看得出阮世生要回应《英雄本色》(1986),他尝试更清楚地提出核心问题——人生有没有重头来过的可能?前者的宋警司(方中信饰)就等于后者的吕探长,同样认定出狱的黑帮人物只会走回头路,洗心革面的故事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然而有趣的是,《天行者》全片脉络乃以产御实,它尝试在角色重构上作前后对应,但中轴主线却是由叶秋去救今天的昔日之我鬼仔(冯德伦饰),以个人的装死来成就鬼仔入狱重生之路。表面上好像在修正历史遗憾,实质上不过是要历史来一次循环,让类型内的下一接棒者重复一次死而复生的历程。此所以我认为阮世生深明且自觉当中的不足之处,所以今次在《矮情多情》中,干脆明刀明枪来一次《天若有情》(1990)重构,主角王祖蓝与刀疤珊(徐子珊饰),把《天若有情》中刘德华与吴倩莲的故事重新再演绎一次。要注意《天若有情》的剧本本来就是出自阮世生的手笔,换句话说那是一次真真正正自我修正的过程,其实的点题告白为:悲剧都可以变成喜剧。

如果把阮世生的修正遗憾视之为一业界的隐喻来看,我认为也绝无过分诠释的成分——他通过重新阐析港产片黄金年代的代表作(《英雄本色》及《天若有情》),来展开一次又一次的自省旅程,不啻是极少数慎于思索的本地导演之一。而《天行者》的重新做人概念,仅以重复故事来展现(让鬼仔走回叶秋的旧路),也不过是复制业界黄金神话的层次,阮世生事后也应看出不足之处——此所以今次《矮仔多情》的尝试,正好揭竿明示一定要回到以前的岁月之中,通过介入重构,才可以释放自己——过去的江湖经典浪漫爱情巨制《天若有情》,同样可以化为今天的搞笑都市男女爱情轻喜剧。要港产片可以走下去,就是要抛掉过去的旧包袱,轻身上路再觅第二春。

第11章 桂治洪的2009接受历程

我当然明白桂治洪之再度为人留意,和邵氏电影重新包装推出有直接关联。但值得再谈的是,为何网络上惹人谈论的压倒性地属桂治洪,而非华山甚或更歇斯底里的剥削电影(Exploitation Film)之王牟敦芾?有趣的是,在邵氏电影重新整理而配合的出版风潮中,桂治洪往往被类型化地打发掉,或援引张彻的“极端导演”的说法,又或视之为牟敦芾的同流者而归档结案,甚少会得到出版界的注目。

一、剥削与暴力电影

与此同时,桂治洪既不属于新浪潮,在香港国际电影节的专题回顾特刊中也长期缺席(在《70年代香港电影研究》中仅把他纳入色情片发展脉络中略提两笔,而在《80年代香港电影》更加隐匿不彰)。当连余允抗都可以在20年后回顾新浪潮的文集中敬陪末席占上一文,那么桂治洪究竟做了什么而落得如此下场?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为桂治洪翻案的意图。而印象中,对桂治洪评价最高的文章,应该是石琪在《经典200——最佳华语电影二百部》中对《万人斩》(1980)的分析专文。撰写《香港电影血与骨》之际,我仍未看过此片,现在得睹后——才发现这是近年罕有地认同石琪观点的一次。说没有翻案意图,其实也因无能为力,只要查一查桂治洪的导演片目,就可以知道自己所知甚微。即使说是剥削电影,其实之下还有不少次类型在他的作品中一一试炼,由“纳粹剥削”(Nazi exploitation)引申而发的暴力色情系列,自然少不了代表作《女集中营》(1973);甚至在“自然反噬”(Nature run amok films)麾下的,亦有如《魔》(1983)中的蝙蝠及鳄鱼“表演”。显然易见,他的作品绝对是“尽皆过火,尽皆张狂”的有力例证。至于在《邪》(1980)大受欢迎后,为何一反常轨改以喜剧调子拍成《邪斗邪》(1980)及《邪完再邪》(1982),就已经令我大惑不解(当然,我们可以把1981年的《尸妖》看成为《邪》的真正续篇,或许来得更加公允)。至于在蔡澜笔下,提及桂治洪在马来西亚拍成儿童温情电影《爱·吾爱》(蔡澜形容为“极优秀cult片偶像的电影”),就更加令我完全无法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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