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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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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身?……上哪儿去?”
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的目光把他的心泄露了。芳妮说:
“他父亲又出现了……他把孩子接走了……”
“是从马扎出来的,不是吗?”
她一愣,但也不打算说谎。
“是的,是这样……我答应过他抚养孩子,我履行了诺言……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怕你把他赶走,这可怜的小家伙……”她又怯怯地补充了一句,“你的嫉妒心是那么强……”
《女神的沉沦》14(3)
他因厌恶而狂笑起来。嫉妒,他,嫉妒这个囚犯……见鬼去吧!……他感到自己的火气又要上来了,便不再多说。他的信!……她为什么不把信交给塞沙利,那样的话,他们俩就可以避免再次烦恼了。
“你说得对,”她说,仍然很温柔,“我会把它们还给你的,它们就在那儿……”
他跟着她走进卧室,看见床上一片凌乱,衣服被匆匆地扔在两个枕头上,满屋子都是烟味和女人的脂粉香气,他认出了放在桌子上的珠光小盒。两人心里都闪过同样的念头:“没有那么多了,”她边说边打开盒子……“也用不着点火了……”
他一言不发,心怦怦直跳,嘴唇发干,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近那张凌乱的床,她正在床上最后翻开那些信,低着头,盘成螺旋形的头发下露出的脖子光洁而白皙,轻飘飘的羊毛衫勾勒出不加约束的肉滚滚的腰身,好像比从前更丰满了。
“喏!……都在这儿了。”
他接过信,塞进兜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问道:
“这么说,他把孩子带走了?……他们要去哪儿?……”
“去莫尔旺,他的家乡,躲起来从事雕刻创作,用假名把作品送到巴黎出售。”
“那你呢?……你打算留在这儿吗?……”
她把眼睛看着别处,避开他的视线,吞吞吐吐地说住在这儿太凄凉了。所以她想……或许她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旅行几天。
“自然是到莫尔旺去喽?……全家团聚嘛!……”他尽情发泄着心中的妒火:“你为什么不干脆地说你要去找你的囚犯,同他一起生活……这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好吧,滚回你的猪窝去吧……婊子和囚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还一直好心好意地想把你拉出泥坑呢。”
她沉默着一动不动,低垂的睫毛间透出洋洋得意的光。他用野蛮凌辱的语言骂得她越凶,她越显得骄傲,嘴角的抽动也越强烈。他随即又大谈自己的幸福,高尚纯洁的爱情,青春的爱情是惟一真正的爱情。噢!一个正派女人是个睡着多么舒服的温柔枕头啊!……突然,他话题一转,压低声音,仿佛羞于启齿似的:
“我刚才碰见你的伏拉芒了。他昨晚住在这儿?”
“是的,天晚了,下着雪……他在沙发上睡了一觉。”
“你撒谎,他睡在这儿……只要看看床,看看你就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呢?”她逼近他的脸,灰色的大眼睛闪着放荡不羁的光……“我怎么知道你会来?……你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还有什么顾虑的呢?我悲伤、孤独、厌倦了一切……”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东西!……你同一个正直的男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你们一定很放纵吧?……啊!真肮脏!……”
她看着他一拳挥来,却并不躲避,让它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随后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快乐的和胜利的大叫,向他扑过去,一把抱住他:“亲爱的,亲爱的……你还爱我……”他们一起滚到了床上。
傍晚时分,一列快车轰隆隆地驶过,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睁开眼,半天恢复不过意识来,他一个人躺在这张大床上,四肢无力,好像经过长途跋涉似的。下午落了一场大雪,在一片空寂中,他可以听见雪花在消融,从墙上窗上滑下来,从屋顶上滴下来,有时,滴在壁炉燃烧的焦炭上,发出噼啪声。
这是什么地方?他在这儿做什么?渐渐地,在小花园的反光中,他看见小房间里一片雪白,光从下面照进来,芳妮的大画像正好对着他,于是他毫不惊诧地记起了自己的堕落。他一走进这个房间,站在这张床前,他就感到自己又被俘获了,身不由己;这些被褥像深渊一样诱惑着他,他心想:“如果此刻我再掉进去的话,我将万劫不复了。”终究还是掉进去了。他悲伤厌恶自己的软弱,同时却又感到一种轻松,因为他想着再也不必费心逃出泥潭了。可悲的是他觉得很舒服,就像是一个伤口淌着血的人,倒在一个粪堆上等死,他已没有力气痛苦和挣扎了,身体里的血汩汩地往外流,他躺在温暖柔软散发着恶臭的粪堆里感觉浑身舒服。
他此刻所能做的唯一的事非常可怕,但很简单。背叛伊琳娜再次回到她身边,试着组建一个德玻特式的家庭?……虽然他已堕落得很深,但还没到这种地步……他要给布其勒,第一个研究和描述心理疾病的伟大的生理学家写信,向他提供一个可怕的病例,他生活中的故事,从他第一次遇见这个女人,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直到那一天,他相信自己已经得救,已经在快乐和幸福的陶醉中,而她又用过去的魔力再次抓住了他,在那可怕的过去中,爱情所占的位置小得可怜,不过是被软弱的天性和侵入骨髓的淫荡所支配……
门开了……芳妮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唯恐吵醒他。他从眼皮缝里看着她,敏捷而强壮,容光焕发,在炉子边暖她在花园的雪堆里打湿的双脚,时而微笑着回头看他,这微笑是从早晨他们吵闹时就带着的。她走过来,拿起了放在老地方的马里兰烟草盒,卷了一支烟,正要离去时,他拉住她。
“你没睡?”
“没有……坐这儿……咱们谈谈。”
她坐在床边,对他那严肃的口吻有些吃惊。
“芳妮……咱们一起离开这儿吧。”
《女神的沉沦》14(4)
一开始她以为他在开玩笑,是在试探她。但从他谈到的细枝末节里她很快明白了他是认真的。在阿里卡有一个空缺。他将申请这个职位。两个礼拜后就可以出发,时间正好够他们把行李收拾妥当……
“那你的婚礼呢?”
“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所做的事无可挽回……我清楚地知道结婚的事泡汤了,我离不开你。”
“可怜的小宝贝!”她黯然温存地说,但也带着点轻蔑。吸了两三口烟,她问道:
“你说的那个国家远吗?”
“阿里卡?……很远,在秘鲁……”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伏拉芒是不能到那儿去找你的……”
她若有所思地、神秘地坐在烟雾中。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抚摩她赤裸的胳膊,被小屋四周滴滴答答的雪水淅沥声所催眠,他闭上眼睛,又轻轻沉进了泥潭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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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15(1)
葛辛来到马塞已经两天了,芳妮说定到这儿来与他会合,然后他们一起登船。像所有那些即将启程的人一样,葛辛感到烦躁、紧张,心已经起航。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两个头等舱的船票已经订好了,为阿里卡副领事和他嫂嫂留着;此刻他正在旅馆小房间的破楼板上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情人和开船的日子。
因为不敢出门,他只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他就像一个罪犯或者一个逃兵,一上街就心惊肉跳,在拥挤嘈杂的马塞的街道上,他觉得他的父亲和老布其勒随时会从任何一个街角冒出来,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重新把他捉回家去。
他把自己关起来,吃饭也在房间里,连旅馆餐厅都不敢去。他心不在焉地翻翻书,或者倒在床上打个盹,在睡眼朦胧中欣赏挂在墙上布满苍蝇的《佩鲁贾海难》和《古克船长之死》,或者是倚着阳台栏杆,在那被虫咬得满是窟窿的木栏杆,遮阳的黄色布帘像船帆一样打满了补丁的阳台上一倚就是几小时。
他住在名叫“青年阿里恰西斯旅馆”的旅馆里,当他与芳妮约定会面的地点时,他偶然在伯丁报上看见了这名字,便决定了。这是一家旧旅馆,毫不气派,甚至还不太干净,但它面向港口,面向广阔的大海,面向漫长的旅途。在他的窗下,卖鸟人露天搁置着许多鸟笼,里面有虎皮鹦鹉、白鹦、啼声清脆不绝的海鸟和其他的鸟。黎明时分,堆积如山的鸟笼把这里弄得像原始森林一样热闹,鸟儿们欢唱着迎接曙光的来临,天渐渐亮起来,啾啾鸟鸣也慢慢淹没在圣母院规则的钟声和繁忙的港口的喧闹声中。
船夫、脚夫和贝壳商们用各种语言混乱地咒骂着,叫嚷着,中间还夹杂着修船坞的榔头声,吊车的轰隆声,杆臂碰在人行道上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岸边的钟声,机器的轰鸣,水泵和绞盘有节奏的吱嘎声,船坞排水的声音,蒸汽升腾的声音,所有这些喧杂的声音通过像回音壁一般的大海的反射愈发地震耳欲聋,每隔许久海面上会响起一阵低沉的咆哮,那是一艘横渡大西洋的巨型客轮向汪洋中驶去所发出的海怪似的喘息。
港口的气味使人联想起遥远的东方,那里有比这阳光更加明媚气候也更加炎热的海港。船上载来的檀香木、红木、柠檬、橘子、无花果、蚕豆、花生,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同来自异国他乡的尘雾一起飘荡在那充满水气、焦草和饭馆的熏肉气味的空气中。
还要再等二十四个小时,芳妮要到礼拜天才来与他会合。他本应在家人身边度过这他们约定的日期前的第三天,本应陪伴那些将许久不能见面,或许再也见不到的亲人们。但是就在他刚刚回到城堡的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已知道了他解除了婚约并且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他暴跳如雷,咆哮着咒骂他。
看着血脉相连的亲人怒目相向我们不禁对自己、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情感产生了疑问,无法遏制的暴怒将如此根深蒂固的血缘情感撕得粉碎,就像是中国海的台风,就连最勇敢的水手也颤抖不已,谈起来为之色变:“别谈这个……”
他永远不会谈起,也一辈子都忘不了发生在城堡平台上那可怕的一幕,他幸福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天尽头依然恬静幽丽,然而环绕城堡的那些松树、番石榴树和柏树却在父亲的咒骂声中挤挤挨挨,瑟瑟发抖。他将永远看见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他的脸抽搐着,抖动着,带着仇恨的嘴,大踏步冲到他面前,眼神中流露出仇恨,说着人们永远不能宽恕的话,把他逐出家门,令他无地自容:“滚吧,带着你的婊子滚得远远的,我们只当你死了!……”孪生小姐妹哭泣着,跪着爬到门口,替她们的长兄求情。狄沃娜脸色惨白,不看他一眼,不向他说一句祝福的话,楼上的玻璃窗后面露出了病人温柔焦虑的脸,她想知道为什么会大吵大闹,为什么她的让走得那样急,连吻都不吻她一下。
在去阿维尼翁的路上,想到不曾吻他的母亲,他又半路折了回来,他把塞沙利和马车扔在下村,像贼一样,从葡萄园中的小路钻进城堡。夜一片漆黑;他的脚不时被葡萄藤的枯枝缠住,结果他自己竟不知走到那儿去了,在黑暗中寻找家的方向,对自己的家他已经陌生了。最后那抹着石灰的白墙隐约的影子为他指明了方向。但房屋大门紧闭,所有窗户都沉默。敲门?叫人?他不敢,害怕父亲会听见。他绕着房子转了又转,希望能找到一扇没有闩紧的百叶窗爬进去。但像每天晚上一样,狄沃娜提着灯笼已在临睡前巡视过每扇窗户。他对着母亲的房间凝视了许久,深情地向同样不肯接纳他的儿时的安乐窝祝福告别,带着永远的遗憾绝望地离去。
最后一夜对他来说是多么漫长而残酷啊!他躺在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注视着窗子等待曙光出现,先是由黑色渐变成灰色,接着是黎明的白色,还有灯塔射出的红色闪光,在旭日东升中黯然失色,新的一天开始了。
直到天亮他才入睡;一缕阳光射进他的房中,把他惊醒,卖鸟人笼子里的鸟叫声混杂着礼拜日马塞的无数排钟声,响彻海港,空荡荡的码头上机器都还没有开动……已经十点了!从巴黎来的快车就要在十二点到达。他急忙穿上了衣服去迎接他的情人,他们将一面看着海一面吃午饭,然后把行李送到船上去。五点钟,船便要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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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15(2)
这是阳光灿烂的一天,风清云淡,白色的海鸥从空中掠过。海洋从未如此湛蓝,是矿石的蓝,海天相接处,片片白帆,雾气袅袅,一切都清晰可见,一切都闪耀着翩翩起舞。旅馆的窗户下,几只竖琴奏出的意大利乐曲旋律动人。旋律中闪过伊琳娜的面容,她在颤抖在哭泣。多么遥远的回忆啊!……他将离开这美好的国度,对被他打碎无法修复的一切留下永久的遗憾。
走吧!
在门口,让碰见了一名男仆:“这儿有一封给领事先生的信……早晨收到的,当时领事先生睡得正香!”“青年阿纳恰尔西斯旅馆”很少有身份显贵的客人,所以恭敬的马塞人总把房客的头衔挂在嘴边……有谁会给他写信呢?除了芳妮……他再仔细地看看信封,颤抖起来,他明白了。
不!我不走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无力作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要做这种事,我可怜的朋友,一个人必须浑身充满青春活力,但我已不再年轻,又或者是有一种盲目的疯狂的热情,但这点你我都没有。要是在五年前,我还年轻时,只要你一个暗示我就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因为你得承认那时我疯狂地爱着你。我为你奉献了一切;一旦与你分手,我心痛不已,我从不曾为任何一个男人如此痛苦过。但是,你知道,这样的爱情会使人衰老……你是那么英俊,那样年轻,时时为提防许多东西而战战兢兢!……现在我再也坚持不住了,你让我经历了太多磨难,吃了太多的苦,我早已精疲力尽。
在这种种情形之下,想到要作漫长的旅途,要把我的全部生活改变,我觉得害怕。想想看,我是一个懒惰的女人,这辈子最远只到过圣日尔曼!再说,女人在阳光下老得很快,你还不到三十岁时我怕就要干枯萎缩得同皮拉利大妈一样了。到那时就该你怨恨为我而牺牲了,可怜的芳妮就要为一切人的罪过抵罪了。你知道的,在东方有一个国度,我是在你的《环游世界》中读到的,在那里,如果一个女人有对丈夫不贞的行为,人们就把她和一只猫一起缝进一张刚刚剥下、还在冒热气的兽皮里,然后把袋子抛到海岸上,任它在烈日下哀号着挣扎着。当那兽皮逐渐干缩越收越紧的时候,女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猫拼命乱抓,人和猫撕咬成一团,直到从袋子里传出最后一声嘶鸣,直到袋子停止颤动。这大概就是等待咱们的酷刑……
他停了一会儿,失魂落魄,目瞪口呆。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碧波闪烁。“Addio”……竖琴在吟唱,一个同样热情奔放的声音和着旋律高歌……“Addio”……他那被破碎撕裂的毫无希望的生活浮现在眼前,田地烧掉了,庄稼收获却无影无踪,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个此刻要从他身边逃走的女人……
我本应当早点告诉你,但是看到你是那样冲动和坚决,我不敢说。你的狂热感染了我;其次是我的女人的虚荣心和被抛弃后再度成为征服者自然感到的骄傲。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感到失落,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破灭,一切都已结束了。有什么办法呢?经过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你可不要以为是因为那个可怜的伏拉芒。于他,对你,以及对所有其他的人来说都一样,一切结束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但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是他让我回到了他的父亲身边。可怜的人,他为爱我而毁了自己,他从马扎回来时还是同我们初次相遇时一样热烈地爱着我。你知道吗,当我们重逢时,他竟伏在我肩上哭了一整夜。所以你是没有什么理由来怨恨他的……
我曾向你说过,我亲爱的孩子,我爱得太多了,爱得身心疲惫。现在我只需要一个爱我的人,疼我,崇拜我,把我放在摇篮里摇着睡去。那个男人将跪倒在我的裙边,而且对我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永远视而不见,如果伏拉芒和我结婚——他已下定决心,感到荣幸的将是他。比较一下吧……无论如何,可再闹了。我躲起来了,你是找不到我的。我在车站的小咖啡馆里给你写信,透过树枝可以看见我们的房子,我们曾在那儿度过了那些快乐和痛苦的时光,房门上广告牌在摇晃,在等候着新的房客……现在你自由了。你将再也听不见我的消息……再见,让我最后一次吻你吧,在脖子上……
轻率之举(1)
圣堂区红孩子街。
这是一条狭窄得像下水道的街:一条条无水流淌的阴沟,一片片黑泥潭,一阵阵发霉的气味和从敞开的下水井里弥漫出来的污水的气味。
街道的两边,有高耸的房子,营房般的窗户,玻璃肮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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