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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冷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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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一日父亲忽然派人前来让我上前厅去。到那后只见厅中摆着酒席,三位王子皆在座。 

  原来边城古卢国国王竟率大军侵境,大有铁骑踏平中原之意。而安王子已向皇帝请命,明日将率大军前往镇敌,特来向父亲辞行,更想见我最后一次。父亲见他即往战场,凶险非常,不好婉拒,因此让我前来。 

    我坐在宓王子与宜王子之间,这两位王子不似安王子一般让我总感觉一种不安。宜王子总是有一脸温和的笑容,而宓王子,我欣赏那一双智慧的眼睛,似能看透任何事、人,只有安王子,那一双眼睛太过锐利,盯着我时,总觉背脊一阵寒意。那一双眼睛侵略性太强! 

  我勉强敬了一杯酒即想离席,安王子却忽然道:小姐能否为我最后弹奏一曲? 

  我无法拒绝,因他即将上战场。我弹了一曲悲壮的《金缕曲》,想不到他竟然拔剑而歌,歌声雄厚悲沧!剑光如雪! 

  “绿树听鹈鹕,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嘀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当他唱到此句时,我不禁想到我的檀郎,他可安好?想着不觉心口一痛,一滴泪忍不住滴在琴弦上。 

  他继续高歌,那剑舞得似一团银龙环绕。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兵、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最后一句时他注目于我,目光中有一种东西是我一直回避的。 

  当一曲歌尽时,宓王子道:琴好歌也好!只是三弟即将赴战场,不宜如此悲怆之曲,令人肝肠寸断,还是弹高昂激进之曲为佳,以壮行色。说完看着我:请小姐另弹一曲如何?我点头,只是手指发抖,试拔几次竟全不成调!我好担心!我的檀郎!他可有受伤?他可会安然归来?惨烈的战场随时都有危险发生,我放心不下!我忽然间害怕他不能回来! 

  宓王子见我如此,便从我面前将琴取走,然后坐下自己弹起来,想不到他竟然也会弹琴,琴艺虽然比不上我,但一曲《将军令》在他的指下,雄壮浑厚,气势万千! 

  在他的琴音中我慢慢平复心情,曲终,我走到安王子面前斟下一杯酒说:绝华刚才无状,敬王子一杯,愿王子凯旋而归! 

  安王子眼睛雪一般明亮,接过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斟一杯,递与我,说:谢小姐刚才赐曲!我定会得胜归来! 

  我也一饮而尽,然后告退。临行前看一眼宓王子,以谢刚才解围。他点头致意,只是那双一直明亮智慧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安王子走后半年,檀郎来信了,道及他已升为左将军,并多次提到安王子,与他一见如故。说他不但通兵法,精战术,且察纳良言,善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皇室有此英王,是为皇朝之福。并说古卢国不日可破,不久将归。 

  对于他即将归来,我满心高兴。只是对于他对安王子的赞赏,我却极为讶异,我一直担心他因我的缘故为难檀郎,看来是我看错了他。能得檀郎与父亲如此称赞的人实为不多! 

  果然,第二年春二月时,边境传来捷报,古卢称臣,退兵求和。 

  檀郎又来信,说:皇帝论功行赏,封他为震武大将军,另一位同僚秋远天封为威远大将军,安王子加封安定亲王,令他们班师回朝,并令太子宓王十里亲迎。对于这种荣耀檀郎表现得极为平淡,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他应得的。最让他开怀的是他终于可以实现诺言,归来迎娶他最美的新娘! 

  檀郎要回来了?!我的檀郎要回来了!我高兴至极!恨不能高声欢呼! 

  我并没有高声欢呼,只是我变得特别爱笑,走路笑、吃饭笑、看书笑、弹琴笑……时时刻刻都带着满脸的微笑,因此巧儿、铃儿戏称我为笑小姐!我才不管!我的檀郎要回来了,我就是高兴! 

  我每天都精心妆扮着自己,等着我的檀郎归来。我等啊等啊……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等来的竟然是檀郎的死讯! 

  当安王将那我亲手系在檀郎脖子上的紫玉坠递给我时,满脸沉痛的告诉我:檀将军在燕城遇刺身亡! 

  那一刻,我但愿天地同毁! 

  我哆嗦着接过玉坠。我不信!我看着他,执言:我不信!我不信檀郎会死! 

  可他却无比肯定的告诉我:他死了!死在燕城! 

  不!!!我放声大喊!喊得我心肺巨痛!我不信!他绝不会弃我而去!仿佛想让上苍也听得到我的喊声,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对天狂吼!想让苍天把檀郎还给我! 

  可是檀郎真的走了!他真的不再回来! 

  一个月后,我对父母说:我要去燕城。我要去拜祭檀郎! 

  父母并未阴拦,只说:记住,不可做傻事,你家有老父老母! 

  是的,我还有高堂,所以檀郎,请再等我几年。 

  我去燕城,安王定要领百名护卫相随,说:不想檀将军之事重演!我妥协,但坚决不让他同行!我要自己一个人去见我的檀郎! 

  燕城,檀郎墓前。我将护卫们遣得远远的,我要一个人静静的陪我的檀郎。 

  抚着墓碑仿佛抚着他清俊的脸庞:檀郎,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便会去找你! 

  我抱着墓碑一天一夜。 

  第二日,当第一缕朝阳射在檀郎墓碑时,我站起身来,由众人扶我离去,不曾回头!檀郎等我! 

  当天,宿在燕城一家客栈。吃饭时忽然闯进一个男人,进来竟一把抱住我,满座身酒气,满嘴胡言:好美的妞!陪大爷玩玩! 

  我怒!护卫们很快上前将他拉开,赶他出店。但他竟一把甩开护卫,然后夺过一把刀,和护卫们打起来,嘴嚷着:我砍死你们这此狗娘养的!我砍死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他的武艺不错,但那一百名护卫乃安王精选,自是身手不凡,在众人的围攻下,他很快便身中数刀,眼见他即将被制,他却横刀于颈,仰天狂笑:老子不用你们的脏手碰!然后刀锋一转,血贱三尽!临死前却看着我,带着一种深沉的哀求与决绝! 

  我受惊非小,因此早早回房歇息。宽衣时怀中忽然掉下一幅绢,拾起一看,竟然是一封血书,上书十六个大字:安王杀人,檀郎可悲!若为雪仇,死亦瞑目! 

  看完,我眼前发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是怎么到我怀中?冷静!冷静!我细细回想,想起刚才那男子异样的举动,难道这血书竟是他那一抱时留下的?! 

  他是谁?为何要这般做?这可是真的?檀郎竟是安王所害?我只觉浑身冰冷!慢慢的回想,想起安王一直以来对我势在必得的那种眼神,想起他特意请旨出征,想起他明明可以将檀郎灵柩运回京城却偏偏葬在这里,想起他临行前定要跟随的举动……这所有的全是他的安排?!他竟然杀害了我的檀郎! 

  我紧紧抓住血书,一种彻骨的仇恨在我心中生根!我要报仇!我要为檀郎报仇!安王!我定叫你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我回到了京城,藏起满身的伤痛,也藏起满怀的仇恨。我静静的等候。 

  六月,安王再次派人前来求亲。父亲问我时,我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初。 

  那几个月足够我想好怎么报复安王!怎么狠狠的给他最重的一击!我只是静候那一日的到来。 

  二月二十九日,明天就是大婚,府中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只有我一个人最清闲,最不在意。 

  晚上,我悄悄的从后门溜出。下定决心:出门遇着谁就是谁! 

  那一夜,浅浅的月光。我沿着府外的小路向前走着,毫无目的。忽然见到前面立着一道人影,仔细一看,竟是宓王!真是天意啊! 

  只见他痴痴的凝视前方,良久长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他看着的方向正是我的绣楼! 

  我向他走过去。看到他一脸不敢置信的震惊与惊喜!我不再犹豫,带着我的复仇之剑温柔的投入他的怀抱! 

  我能感到他颤抖的双手紧紧的抱住我,唇热烈的吻着我……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那一晚,他无限温柔与爱怜,那浓浓的情意,瞎子也能感受到!只是我的心已冷硬如铁!不动分毫! 

  第二天,大婚。 

  当安王挑开红盖,志得意满的看着我,笑得傲然无比! 

  我也笑,心中冷冷的笑:快了!很快你连哭也哭不出来! 

  哈哈哈……当他发现我并非处子之身时,脸上那种表情令我疯狂的大笑!我的恨啊,我的痛啊,终于得到了回报! 

  他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那样的眼神如恨不能撕碎对方的野兽! 

  想杀我吗?来吧,我求之不得!我闭目等待。 

  只是脖子上的剑在剧烈的抖动,却迟迟不挥下。 

  于是我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他一步一步后退。我盯着他的眼睛:想知道是谁吗?我诡异的笑着:要我告诉你吗? 

  他终于无法再忍受,终于挥起了剑! 

  我仰头承受。只是剑并未挥向我,他扔开剑向我扑过来,疯狂的抱着我、吻着我……,口中喃喃而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可是我怎么可以放过他!我不会动手杀他,但我要他痛!要他痛一辈子! 

  第二天早晨,当他醒来时,我无限温柔、无限甜蜜的偎近他的耳边:知道吗?是宓王哦!是宓王哦! 

  我终于看到了,看到他眼中浮起的那种锯心的痛、恨、苦…… 

  那一刻,我知道我报仇了!这一份痛已铬在他身上,让他痛一生一世! 

  他问我,为什么? 

  我将那封血书丢给他。他一看,低着头很久很久,然后抬头看着我,脸上浮现一份怪异之极的笑容:报仇吗?要为他报仇吗? 

  哈…哈…哈…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惨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我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他。 

  良久,他止了笑声,看着我,说:是我杀了他!我一剑穿心而过!恨我吗?那又如何?他永远得不到你,而你永远失去他!至于我,到死你都是我安王的王妃! 

  我咬牙看着他,那一刻,痛与恨绞着我的心,让我恨不能立时死去,或让眼前的人化为灰烬! 

  他也看着我,那双冷傲的眼睛此时仅有痛与恨! 

  我们彼此对视,中间唯有至死方休的恨! 

  只是他竟然没有杀我。难道他不知道,我多活一日,便等于提醒他的耻辱?!让他的痛日益加深! 

  我会好好的活着,象他心口上的一道伤疤,快要痊愈时,我会狠狠的揭开它,让它流血、化脓! 

  他也没去找宓王。这点倒是小看了他,不过他俩人反目将动摇国本,并不是我乐见的。 

  只是他们亲密无间的兄弟之情将永不再现! 

  安王,这是你为一已私欲而杀人害命应得的报应! 

  五月,皇帝驾崩,宓王即位。 

  六月,我发现我怀有身孕。 

  十二月三十日凌晨,我生下一女。 

  真是一个讽刺的日子啊!我可怜的孩子,连娘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你的生身之父! 

  那一天下很大的雪,因此我给孩子娶名倾雪。 

  倾雪……傲雪……我的檀郎,我多希望这孩子是我与檀郎的! 

  安王无法掩饰对这孩子的厌恶。哈,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他的孩子!就连我自己也不承认这是他的孩子! 

  而生下孩子的第三天,皇帝下旨,封我的小倾雪为倾泠郡主,赐名倾泠,并御赐天下第一琴---倾泠月! 

  想不到皇帝竟毫不怀疑的相信这孩子是他的!因此才会格外恩宠! 

  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小倾雪,娘对不起你。娘也不知道生下你是对是错,但有一点娘可以肯定,那就是绝不后悔!娘才不管谁才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生的,不属于宓王也与安王无关,是独属于我,是我独一无二的宝贝! 

  孩子出生后,安王绝足集雪园,且连纳美人为妃。这却是我求之不得之事。 

  小倾泠非常聪明可爱,半岁能说话,一岁能走,二岁教她背诗竟朗朗上口!长到五六岁时,那小模样已可看出完全承自我的外貌,只有两道眉毛,斜飞入鬓。可是安王与皇帝乃一母同胞之兄弟,相貌本就有几分相象,且都长着长长的两道剑眉。看来,小倾泠的父亲是谁,将成为终生之谜! 

  泠儿六岁的时候,因擅自出府门而遭安王重罚!当我赶到时,只看到孩子小小的身子绻缩在地上,血浸透衣裳!那一刻我忽然感到害怕极了,就如当初害怕檀郎不能归来一般,我害怕失去我的孩子! 

  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我将孩子带到书楼,那满楼的书乃父亲当年搜集珍藏,二年前,父亲辞官与母亲同归故里洛阳时,将所有的书全送给我。我指着满楼的书对泠儿说:孩子,看完这些书吧,从书中学习保护自己的智慧及力量! 

  那以后,泠儿每日必花半天时间呆在书楼看书。她实在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能。闲瑕之余我也教她弹琴,皇帝赐她之倾泠月,便等于一面护身符,不可不用。 

  八岁时,泠儿再次遭安王杖罚,不过是为救一个小女孩。她竟是那般迫切的要救那孩子!我成全她。 

  说也奇怪,那孩子特别爱沾泠儿,而性情有几分漠然的泠儿竟也喜与她亲近,同吃同住如亲生姐妹一般。我看着也有几分欣喜,泠儿实在太过寂寞,有一个伴也不错。 

  除去那两次外,我的泠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且越长越美。有时我看着那张倾国之颜,总是暗暗叹息:有着绝世容颜,不知是福是祸!自古以来,有几位绝代佳人能有好下场,就如我自己…… 

  泠儿十二岁的时候,皇帝赐婚威远侯之长子。昔日的威远大将军已进封为侯,除却皇族外,这是朝中最为显贵的门第。这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门好婚事,我知道皇帝是出于爱护之心,所以要将最好的赐与倾泠。但我却宁愿泠儿嫁入平民百姓家,一辈子平平凡凡,一辈子安安康康。 

  泠儿慢慢长大,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却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她有时在书楼呆上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出来时却容光焕发,精神翼翼。看来这孩子还真把书当饭吃了。 

  她有时坐在流水轩,看着那满池莲花,一朵一朵的数、一瓣一瓣的数,数上一个时辰、二个时辰甚至一天。 

  她有时靠在桃树上,双手交握,掌心向上,抬头仰望着浩浩长空,不言不语,长长久久。  

  那是她的世界,就连我这母亲也无法插足。只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每当集雪园上空掠过一只飞鸟时,泠儿总会迅速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与怅然。 

  原来我的泠儿想到外面去! 

  我可怜的泠儿,除却每月十五向安王请安会踏出集雪园外,其余时间全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园了里,从未到过外面,从不知道外面是何样! 

  威远侯府连延婚两次,泠儿并未有任何不高兴的反应,似乎此事与她无关一般。令我费解。我虽然并不在意侯府延婚之事,但我在意泠儿。 

  泠儿在十六岁生日那天,竟然显露出一身非凡的武功! 

  我高兴至极!我知道,我的泠儿以后即算没有我也能好好的保护自己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七月二十八日,威远侯又前来延婚。此已为第三次延婚,我绝不允许!因此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婚礼如期举行!要么彻底取消这门婚事! 

  因为我知道,有了第三次那么肯定还会有第四次。秋意亭的每次“因公不能归”绝不是那么简单!他虽为一等大将,但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是安王!朝中不至于只有秋意亭一人勘为重任。这其中不会没有安王的手段,毕竟二十年前我就已见识过他的手段。皇帝虽然对泠儿另眼相看,但从未谋面,而安王天天朝见,他要如何说如何办无人能阴! 

  威远侯不答应取消婚约。这确实可以理解:安王为皇帝亲弟,最得皇帝信任,掌管天下兵马,乃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倾泠为皇家郡主,且极得皇帝宠爱,与安王府缔姻,定能更加巩固他们家在朝中地位、权势! 

  他亲自进宫向皇帝请求,调秋意亭回京成亲。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用这么一个折衷的方法:弟代兄迎娶!可圣旨已下,便是铁定的事实! 

  婚期越近,泠儿独自呆着的时候越多,就连鹿儿也不让打扰。 

  她不开心吗?可怎么也看不出。 

  她不想要这门婚事吗?可从未有过反对与不满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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