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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德·奇昂_严道丽] 巴比伦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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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拉鲁穆明白了:“夜晚降临到地面的时间比这儿要早。”
    “你能看到黑夜顺着塔升上来,从地面升到天空。”他盯着远处的太阳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视线转向下方,“你们看,现在开始了!”
    赫拉鲁穆和南尼循声望去,在这座巨塔下面,巴比伦城已处在阴影中。阴影往上蔓延时,就像一顶华盖正在撑开一样。很快,阴影水一样漫过了他们,于是,他们便置身黄昏中了。
    赫拉鲁穆翻过身来把脸转向天空,看到夜色快速升过塔的其余部分,天空越来越模糊,太阳正下沉到世界很远很远的边缘。
    “算得上是一种奇观,对吧。”库塔问。
    赫拉鲁穆什么也没说,他第一次明白,所谓的夜,就是大地把它自己的阴影投射到了天空上。
        九
    又经过了两天的爬行,赫拉鲁穆已经敢于站在塔边上往下看了──虽然抓着边上的柱子,探出身子时还特别小心翼翼。他问库塔:“怎么塔看上去越往上越宽,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有那些亚麻绳吊着的丝柏木造成的阳台。”
    “阳台?塔上造阳台有什么用处?”
    “铺上土壤后,就可以种植蔬菜,在这么高的地方,水很紧缺,因此最普遍种植的是洋葱。再往上,那里雨水多一些,你们还可以看到种植的豆子。”
    对此,南尼感到有些难于理解:“雨水?上面的雨水为什么就不能落到下面来?”
    库塔对南尼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感到难于理解:“它们在下落时被蒸发掉了。”
    南尼耸耸肩头。
    次日行程结束时,他们就到达了有阳台的高度。看到了上面密密麻麻地栽着洋葱。这里,每一层都有几个算不上宽敞的房间,供拖车工人的家里人居住。女人们或是坐在屋里缝补衣服,或是在地里挖洋葱。孩子们则上上下下地彼此追逐,在拖车中间穿梭。
    拖车工人们回到自己的家中,并邀请矿工们和他们共进晚餐,于是,赫拉鲁穆便和南尼一起去了库塔家里。这是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有鱼干、面包、海枣酒和水果。
    吃完饭出去闲逛时,赫拉鲁穆注意到在塔的这一层面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城镇。上行与下行的坡道就是穿城而过的大街。镇子上有一座神殿,用以举行各种仪式与庆典,有行政官员调解各种争端,有商店。当然,这个城镇并非一个永远的存在,它仅仅只是一个长达几个世纪的旅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赫拉鲁穆问库塔:“你们有谁去过巴比伦城吗?”
    库塔的妻子阿利图穆回答:“没有,我们为什么要下去,为了让我爬很长的路再回到这里吗?这儿有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东西。”
    “你们一点也不想到地面上去走走,我是说真正的地面。”
    库塔耸耸肩:“我们住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我们所干的一切就是使这条路延伸得更高更远,当我们选择离开时,只会向上,而不是向下。”
        十
    矿工们又继续往上。
    有一天,当有人探出身子往下看去时,发现塔身收缩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远在其到达坚实的地面之前。再向上看,却依然看不到塔顶。也就是说,他们不再是大地的一部分,而处在一种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境地了。赫拉鲁穆感到了一种被隔离于世界之外的惶恐,好像大地因为其不忠的行为摈弃了他,而天堂还随时可能拒绝他。
    这里的居民却并不感到任何不安,他们总是热情地接待矿工们,并祝愿他们在拱顶处的工作顺利完成。这些居民住在潮湿的雾气里,从上面还是下面都能看到暴雨。他们在空中收获谷物。
    几个星期过去了,每天的旅程中,都会感到太阳和月亮越来越近。月亮把它的银色光辉洒在塔身南面,闪烁不定,仿佛上帝在注视着他们。很快他们就处在与月亮平行的高度上了,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月亮坑坑洼洼的脸,惊讶于它庄严而自在的运行。
    然后,他们就接近了太阳。时间正是夏季,当太阳从巴比伦升起时,这几乎就悬挂在他们头顶上。在塔的这个高度上,已经没有了常住的居民,也没有供种植作物的阳台,这里太阳的热量足以把大麦直接烤熟。粘合塔砖的材料不再是沥青,因为会被阳光烤化流淌。为了遮挡过度的热量,坡道外缘的柱子全被加宽到失去了柱子应有的形状,差不多都连接起来形成了一道连续不断的墙。从那些剩下的缝隙里,漏进来一些呼啸的风和金色明亮的光线。
    为了适应温度的变化,每天出发的时间越来越早,以使在攀登的路上有更多的清凉。当他们来到与太阳水平的高度上时,已经完全是在夜间行进了。白天,他们躺着睡觉,在火热的微风中大汗淋漓。矿工们甚至担心,如果他们真的睡着了,在醒来之前就会被酷热烤死。但拖车工人们无数次地在这个高度上往返,却从未有人因此丢了性命,这多少让矿工们睡觉前感到安心一点了。
    终于,他们越过了这个酷热的高度。现在,白天的光线开始极不自然地向上照耀,阳台上的植物倾斜着向下生长,弯下身子以便获得光合作用所需的阳光。之后,他们就接近了星星。一个个火团似的小圆体在四周铺展开来。在这里,星星并不像从地面上看去那么密集,也不是全部分布在同一个水平高度上,并一直向上延伸。很难辨别它们到底有多远,因为没有恰当的参照物。但偶尔会有一颗星星一下子冲到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向这些人证明它那令人吃惊的速度。
    白天,天空是一种比从地面上看上去更苍白的蓝色,显示出他们正在接近天堂拱顶的迹象。只要仔细观察,白天的天空里也可以看到几颗星星。地面上看不到它们,是由于太阳那炫目的光。
    赫拉鲁穆正在望星星,南尼突然急匆匆跑来:“一颗星星撞到了塔上!”
    “什么?”赫拉鲁穆惊恐地四处张望,好像是担心自己被星星撞上一样。
    “不,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以前,是一个多世纪以前。是一个当地居民讲的故事,当时他的祖父在现场。”
    他们回到人群中,看到几个矿工正围在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四周。“……星星把自己射进了塔砖中,就在上面半里路远的地方。现在仍然可以看到它留下的痕迹……”
    “星星最后怎么样了?”
    “它燃烧着,不停地咝咝作响,明亮得让人根本无法正眼看它。人们想把它撬出来,再继续自己的旅程,可是,它发出的热量根本不让人靠近。几个星期后,它自己才冷却成一堆黑色的疙疙瘩瘩的天堂金属。有一个人双臂环抱在一起那么大。”
    “这么大啊!”南尼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以前当星星落到地面上时,也能找到小块的天堂金属,比最好的青铜还坚硬,人们通常用它打造护身符。”
    “那么大一块天堂金属,这里没有人试图把它制成某种工具吗?”赫拉鲁穆的脑子总是能比别人想更多的问题。
    “噢,没有,人们连碰都不敢碰它。每个人都在等待上帝的惩罚,担心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打扰了他。人们在塔下等了几个月,上帝依然像过去一样平心静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这才回来,把星星从塔砖里撬出来,现在,它就在下面那座城市的神殿中。”
    沉默。
    每一个都好像在体味着什么。过了很久,一个矿工才开口:“我们从没在有关塔的故事里听到这一个。”
    “因为它是一个禁忌,一件不能提起的事情。”
    再度沉默。
        十一
    这一路上去,天空的色彩变得越来越柔和,直到有一天早晨,赫拉鲁穆醒来后突然惊叫起来。以前看上去越来越苍白的天空,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层白色的天花板,在他们头顶高处铺展开来。他们已经非常接近天堂的拱顶,看到它就像一个固体的壳,封住了整个天空。所有的矿工都不敢大声说话,盯着天空目不转睛地看,露出白痴一样的傻样,因此受到塔上居民的嘲笑。
    就这样,天堂拱顶突然一下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是向虚空无休止地攀爬,而是爬上一个在每个方向都延伸得无边无际的地方。面对此情此景,赫拉鲁穆感到眩晕。当他注视拱顶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虚空中翻转,而且,头上的拱顶也带有一种令人压抑的重量,它像整个世界一样重,却又没有任何支撑。因此赫拉鲁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拱顶随时会从头上倒塌下来。
    有时,他又觉得拱顶像一面垂直的悬崖,而后面朦胧的地面是另一面悬崖。塔则是一根缆绳,紧紧地绷直在两者之间。
    他们攀登得更慢了,这使工头贝尼很是不满。人们看到了拱顶,但它带来的并不是更快接近的渴望,而是队伍中蔓延开的不安情绪。也许人们并不渴求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也许天性在约束他们不要太接近天堂,而要人们安心在留在地面上。
    他们终于登上了塔顶,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
    这儿,在塔顶的四方平台上,矿工们凝视着下界像毯子一样铺开的陆地与海洋,在飘渺的雾气掩映下,大地与海洋在任何一个方向上,都一直延伸到视力难以企及的地方。而在他们头顶,悬浮着的是这个世界的屋顶,无声地告诉他们:我就是世界的最高处,这儿就是所有创造的根源。
    僧侣带领他们祈祷,向上帝祈祷。感谢他们已被允许看到所有的一切,并请求上帝原谅他们还想看到更多的地方。
        十二
    塔顶还在上升。
    强烈的焦油气味从加热的大锅里升起来,锅里,大团的沥青正在融化。这是四个月来,矿工们闻到的最具现实感的气味。他们翕动着鼻翼,捕捉每一丝微弱的气味,趁其被风刮走之前。沥青把一块块砖紧嵌在适当的地方,塔就这样一点点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砌砖工们仍在一丝不苟地工作,以绝对的精确安放那些又重又大的砖。他们的工作将近尾声,而新上来还感到头晕目眩的矿工们又将开始他们的工作。
    埃及人也赶到了。
    这些埃及人皮肤黝黑,体型瘦小,下巴上挂着稀疏的胡须,他们的拖车上装着火成岩锤子、青铜工具和木头楔子。他们的工头叫森穆特,他和艾拉买人的工头贝尼一起商量怎样打通拱顶。埃及人打造了一个煅炉,以便用来重新煅造那些用钝了的青铜工具。
    拱顶的高度就在一个人伸直了手臂就能碰到的指尖之上,感觉平滑冰凉,它看上去是由很好的颗粒状花岗石磨制而成。
    许多年前,上帝引发了地球上的那场大洪水。地狱的水从下面漫溢翻涌,天堂的水则通过拱顶上打开的水闸一泻而下。现在他们接近了拱顶,却没有看到上帝的水闸。他们四处搜寻,也没有在那坚硬的花岗石平面上看到哪怕一丝丝的缝隙。
    看来,塔顶与天堂的会合处是在两道闸门之间,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一种幸运。如果头顶有一道闸门,他们就不得不冒着打穿一座天堂水库的风险,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下面的平原上就会下起不合时令的大雨,雨水会引发幼发拉底河的洪灾。当然,当水库排空之后,暴雨就会停止。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即上帝想惩罚冒犯他的人类,便让雨继续倾盆而下,直到这塔坍倒在巴比伦城融化而成的泥浆之中。
    即使看不到闸门,却仍然有一个风险存在。也许上帝创造的闸门是凡人眼睛所难以看见的,也许他们头顶就是一座天堂水库,只是因为这个水库太巨大了,以至于最近的闸门也有几里路远。
    关于他们的工作该从那里开始,争论不少。
    “上帝肯定不会把塔冲垮。”一个叫卡杜萨的砌砖工说,“如果上帝觉得塔是对他的亵渎,那他早就下手了。然而这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在工作,从未看到过上帝哪怕最轻微的不满迹象。即使我们头上有一个水库,上帝也会在我们打穿之前排干它的。”
    “如果上帝喜爱这种冒险,那么,就应该有一架专门制造的楼梯在这里等着我们了。”这是一个艾拉买矿工的回答,“上帝既不会帮助我们也不会阻止我们。如果我们打穿了一个水库,我们就将遭受灭顶之灾。”
    赫拉鲁穆也冲口说出心中的怀疑:“上帝也许不必直接惩罚我们,如果是我们自己打穿了天堂水库,他会认为是我们自作自受。”
    “艾拉买人,”那个卡杜萨叫道,“我们的工作是为了我们对上帝的爱,我们整个一生都在为此工作。我们的父辈,以至再过去的许多代人也是如此。像我们这样正直的人不应该受到惩罚。”
    “怀着纯洁的目的工作,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在明智地工作。选择远离土地的生活,真的就是一种正确的道路?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打穿天堂,我们怎能保证不为自己的过错受惩罚?”
    “赫拉鲁穆建议要小心,我同意,”工头贝尼也说,“我们必须确保不给下面的世界带来第二次大洪水,甚至不能给下面带来过量的大雨。我跟埃及人森穆特一起商量过,他给我看了他们用来密封法老坟墓的方法,相信这种方法会给我们的工作提供可靠的保障。”
        十三
    僧侣们举行了一个典礼,把牛和羊作了献祭,又讲了许多神圣的话,烧了许多香。然后,矿工们开始工作了。
    矿工们清楚,只用锤和镐对付这花岗岩天顶是无济于事的。
    他们用带上来的木头,燃起一大堆火,让它整整烧了一天。在火焰灼烤下,石头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慢慢爆裂。这样,他们就可以把石头一大块一大块地从天顶上撬下来了。用这种方法,每天他们都能深入一个腕尺。
    坑道不是垂直上升,而是以一个角度倾斜上升,以使他们能从塔上建一道楼梯斜靠在上面。火烧的方式使坑道非常平整光滑,因此他们还在脚下造出一个木制平台,保证自己不滑回塔顶上去。当坑道取得一定进展后,他们就在里面开辟出房间。
    埃及人也开始工作了,他们要造一道活动的花岗石门。首先,他们需要从坑道壁中切出一块足够大的花岗岩,它有一个人那么长却比一个人还宽许多。几周以后,它才从岩壁上显出完备的形状。最后,用一块块木头楔子把石料剥离下来,造成了一道可以关住坑道的滑门。这样一来,如果上面真是天堂水库,而且被矿工们挖穿的话,这道滑门加上一些灰浆就可以重新把天堂拱顶封闭起来。
    坑道一点点向上延伸,埃及人又建造了一些新的滑动门。这样,如果天堂水库溃决的话,也只能淹没坑道的某一段。
    转眼之间,开掘天堂拱顶的工作已经持续几年了。拖车队运上塔顶的不再是砖,而是挖掘坑道需要的大量木头和水。
    人们居住在拱顶入口处的坑道中,那儿还有许多小通道,还有悬挂的阳台,种植着向下弯曲的蔬菜。矿工们也成了天堂边界处的定居者,有些人还结了婚,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生儿育女,很少有人再回到地面上去了。
        十四
    赫拉鲁穆脸上蒙着一块湿布,沿着木梯往下爬,他刚给坑道尽头的火堆添了些木柴。火还能再烧几小时,他下到更低些的坑道里来等待,这儿的风中没有那么浓重的烟雾。
    这时,突然传来一座房子撑不住自己重量的那种可怕的嘎嘎声。上面的石头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分开,随之而来是一阵不断增大的咆哮声,一股激流顺着坑道奔涌而来。
    赫拉鲁穆惊恐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水流,令人震惊的冰冷的水流,猛烈地扑到他腿上,一下就把他撞倒了。他紧紧地抓住激流下的石头梯级。
    预想中那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挖穿了天堂水库。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最近的一道石头滑门那里,但他却不断被猛烈的水流冲倒,有时甚至摔出十几级台阶那么远。但恐惧使他感觉不到疼痛,他想,整个拱顶马上就要塌下来了,整个天空就将在他脚下裂开,而他会随这天堂之水一起落到地上。这可就是上帝制造的第二次大洪水?
    终于,他跑到了滑动门那里。
    他从水里爬起来,还有另外两个矿工,达姆奇亚和阿弗尼。这时,滑动门已经关闭,封闭了出口。
    “不!”他叫起来。
    “他们关上了它!”达姆奇亚尖叫道,“他们没有等我们!”
    “还有人来吗?”阿弗尼则说,“我们可以撬开滑动门。”
    “没有人来。”赫拉鲁穆回答。
    阿弗尼用手里的锤子使劲砸那门,可在急流的喧哗声中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赫拉鲁穆向房间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一个埃及人脸面朝下浮在水里。
    “他是从上面滚下来摔死的。”达姆奇亚的嗓音尖厉刺耳。
    “我们什么也不能干吗?”
    阿弗尼眼望着上面:“上帝,放过我们吧。”
    他们三个站在不断上升的水里,绝望地祷告着,但赫拉鲁穆知道这完全是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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