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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陌上桑-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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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他抬起头时,那女人竟已不见,小巷的曲折处,却留下了几转回音。

  “坐拥功业,怀抱声名,但那些拖累却是你整理不了的。海老王,你好自为之,你的时候,怕是真的已经过了。”

  良久良久,海老王那眉间凝重,就迎着这惘乱,颤了一下。

  他似乎忆起了什么。

  二十年前,阖城小城,在那凤凰山脚下还显得十分荒凉。那些地方已算是郊区了,在村镇集落的地方,一些小铺面零散着,那中间,就有这么一家小面馆。

  面馆也只是一进的大小,而且门框狭窄,店外竖了一个人字的牌子,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海碗”。

  店主人姓海,这是他进城之后做的第一份买卖,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今后他还要做上十种以上的买卖,然后最终做到城西洗浴的第一家。

  这小店刚开张就来了一个客人。那是在夜里,九点刚过的时候,街外已十分安静,面馆的海老板正要熄火打烊,这个客人就迈了进来。

  “一碗面,多要辣椒。”

  来人看上去也只是三十岁的年纪,与海老板自己差相仿佛,但那一张黝黑的脸上却多了太多坎坷一般——颊上细纹纵横着,却又寥乱着,似乎是要张扬出、又要掩饰住那些不寻常。

  海老板是初闯这城市的人,隐隐的,他喜欢这城市里所有的不寻常。

  天色已晚,不如把盏相谈。

  “刚到这城中来?”

  海老板点点头,给桌上的两个空杯添满了烧酒。

  客人笑道:“这些地方说凌乱是凌乱了点,但就像是下棋一样,乱局之中,必有契机,关键在于下棋的人能不能登高一望、起子破局了。”

  “我是个什么样的下棋人?”海老板问道,客人眼光中的狡黠透过杯盏,海老板似能在那杯盏处看到微醺。

  “老板你还不是下棋的人,你我都不是。棋盘之上,我们都只是局中辗转,城市之中讨生活,做不了下棋的,就只能做局中人了。”客人答道。

  后来海老板知道,那客人姓康。又十年,火车站前多出了“文字狱”一脉,那领头的三个人,正被阖城两道唤作“康雍乾”。

  砌炭堆火,墙泥剥落,故旧人物,不余几多。

  说起来,沈先生绝不能算是阖城地面上的故旧人物,他领的是如今这两道的*,但启这两道*的人,大多已经隐在了那褪色的痕迹后面。

  就连沈先生自己都说过,这“枕戈”的基业,是建在“尚俭门”的积骨上的。

  那累累的积骨,给了后来人的,不止有厚重,更有惴惴之危。

  这一点,于左兹说来,最是清楚不过。十年以前,他身居官场,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甚或亲身所为,无一不是与这阖城两道中最令那气候变化、时局跌宕的人物打着交道。

  而他本人,说是官场,却也一向处的是最隐暗的角落,做的也是最隐暗的事情。

  但就算是那些隐暗的地方,也留存着这小城市里,最拓荒的一种东西吧?那种只有在掀起这阖城*的故旧人物身上,才可以触觉的东西。

  “文字狱”就是那故旧手中垒砌的大架子,这大架子垒得太大,但大得有理,虽然在那架子倾塌之后变就的积骨也很大,不过架子在时秩序井然,却是这城市之中、隐暗之处、秩序制订者们的权威所在。

  秩序年年都在变,积年变下来,就是代代的变,路终究是向前铺展开的。

  但左兹迈步在这夜里的路上,却感到一种很贴近实在的、回头路的感觉。

  老爷子是执掌过阖城牛耳,但那毕竟也是过去的事情了,那“陌上桑”是与老爷子关系重大的事物,所以,也是个故旧的东西了。

  可是故旧的东西还是翻了出来,那么,故旧的人呢?

  这城市之间,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新的秩序,不论明里暗里,那秩序也井然,也规整。但左兹这每步走去,却觉得过去的痕迹,越发清晰。

  故旧的痕迹,竟然不褪色吗?

  “你看,那怕就是一张网了。”

  九太岁指着宽阔的街道,那道上只有往来的车辆,路边确实也有人,但行人不多,更没有伫立着不动的人。

  但他就是指着那街道,对冬林说了。

  冬林知道九太岁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阖城道上就是这样,打得越多,能嗅到的东西就越多。

  阿洛已经先跃进了九太岁手指的那一带,那是上半白坡的捷径,九太岁一行是不想放弃的。

  就在那一刻,路边的路灯熄灭了,就如同一把锐利刺破了那薄薄的一层光亮一般,那路灯只是略微闪烁了两三下,就此熄灭。

  只是熄灭的两盏路灯,但九太岁手指的那一片却立陷黑暗。

  接着就见黑暗中有几道白光明灭了一番,冬林要向前,被九太岁轻轻拦下。他摇了摇头。

  此时就见阿洛已经回来。

  “是‘御禁’的人,人不多,但是有硬手。”

  九太岁看到阿洛手背上的伤痕。他微微皱了皱眉。这半白坡上已经布了网了,他知道没在凤凰山留住弃戈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要因为这样闯上半白坡,此时此际的未知比任何时候都更难把握。

  “枕戈”社势力再大,在半白坡,在阖城白道的家门口,也是没有半个堂口的。九太岁知道那城西“浴海”已经闹出了大动静,所以才会有这市政的“御禁”出手撒网了。

  阿洛一向温雅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僵硬。

  他僵硬倒不是因为他讷了,讷于周遭变化和那些未知。他是沈先生四个正式的弟子中间最为腼腆谨慎的一个,脸上的表情虽然从不生动,但也不是鲜活。不过,等那张脸生硬起来的时候,事情怕也要去到不好把握的时候了。

  “如果社团现在能够再多出一点人”,九太岁的心底其实如此想,但是,他知道不能把这话说到台面上来。

  但随即,他的目光定在了冬林的身上。

  “冬林,我要你这么来办。” 。 想看书来

执手野踟蹰
好大的一片夜市,这晚上近九点的时候,夜市中一向晚上好生意的大排档纷纷开始摆开摊来。

  有一家摊子开得最早,那本就是一家卖麻辣烫的,小小的一个摊架支起,就能先把来得早的客人给接下了。

  这摊前正有六七个客人,因为店家的桌椅都还没有摆出来,所以都站着。摊前立了大大小小的棚顶,先遮盖住了雨意。

  勾函站在摊前不远的公路边上,这里是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住雨的,小雨粒落下来滚落在他的肩头。但他只是看着小摊前自己抬了椅子坐着吃的颜仲。

  小巷之中,颜仲对勾函和左然说,能不能先去吃点东西。

  勾函关心的是他所说的“能不能”。

  若是放在那“枕戈”社团、六大杀将纵横捭阖的那些年里,就算沉敛如颜仲,也断不会对旁人说出“能不能”这样的话的吧。

  可他今日就说出了这三个字。

  不过勾函知道,颜仲话中的软意却不是源于这无休止争斗中的“畏”,而是,

  这无休止争斗中的一点“倦”。

  所以这时候,他才能轻松的吃着麻辣烫,

  其实只要在这阖城道上打滚,当年颜仲反出“枕戈”社的事情就差不多都能耳闻一二。可是只有颜仲知道,那偶然的一件事情,却是真正引出了他潜藏心中许久的倦意的。

  所以那之后,颜仲如同放马这城市,虽然辗转了许多职业,哪怕只是每天清扫那广场的地面,他仍旧快意。

  而轻松的感觉,只有越来越多的。

  可是,先生有事、社团有事,他却是不能不管的。自从当年被先生所救、纳入社团并指点艺业之后,先生的事,就是他的事了。

  他颜仲可以反出社团,可以马放南山,可以随心所欲的放开自己对那闲适的渴求。可是,一旦这阖城时局牵扯到先生头上,他什么都会放下的。

  所以他回来——不仅回来,还能做到。

  不仅做到,还能在去做的时候,适时的绽放出些许多年来多多少少沉淀下的郁积。

  所以,你能阅读到他话语中的软意,也能在那“控缰”与“伏枥”里体会到什么叫作豪雄。

  左然走过来,走到勾函的身边,这夜市里有的是那些白天累了一天的平头百姓、蓝领工人,更何况这时更多的沾满油烟的店铺老板。她这么一个白皙干净的女孩子在这一片腻腻的污中格外显眼。

  这几步走过来,她却不避那雨滴,任由着这些飘落又滚动着的自由散漫在她细柔的发端纠结成一缕缕的不秩序。

  她和勾函都是阖城白道中人,都是这白道中新起的翘楚,他们秉承着这半白坡上权威的延续,但同时,他们也都有着一点点别样的类似。

  他们都年轻——这阖城,不论是哪一条路上混迹的,都有着这样可以称之为秉承的年轻人。他们知道这时局,所以恪守着自己的路;但同时,他们年轻,所以,可以不用守着那些威严中的略微的陈朽。

  就如同勾函,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欣赏眼前的这个男人,于他来说,这个男人虽属对立,但,更是传奇。

  尤其,在一战之中,这男人孤身、负伤又执拗的挥洒出的利落潇洒。

  在之前两人追逐的那个巷子里,左然曾对勾函说,“我看,你对他的崇慕怕是更要多些吧?”

  勾函没有答应,但那一语之后,他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更快起来。这踩踏是要力求坚决的,如同之前那坚决的模版一样。

  这时左然走过来倒是另一番话了。

  “我们是找到了颜仲,但不管怎样,这‘陌上桑’却是不在他手上了的。”

  勾函轻轻点了点头,他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跟着颜仲。

  左然和他,他们分属阖城白道,但也只是白道大佬设在暗处的组织。暗处的组织做的就是暗处的事情,所以颜仲不论做了什么,白道再怎么样,也是不会真正动用台面上的手段对付他的。

  一旦那“陌上桑”都已不在他的手中,这拼斗,还要怎么开场?

  “除非,‘御禁’之中、‘夙兴夜寐’的把舵们要让我们这些半白坡上的子弟们废了他,否则,到这里,我们已经不用跟了。”

  勾函慢慢的说出这句话,似乎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似乎是在近似折磨的给自己一个问。

  但就在左然要答话的时候,这夜市的一片几乎连着的棚盖却突然动了起来。

  不是那种左右摇摆的、连同着支撑它们的木头杆子都晃动的“动”。

  在棚盖底下的人都觉得是雨下大了一般,那头顶上的防水布如同遭临了一阵杂乱的冲击,冲击不大,但防水布的颤动却大而密集。

  只在十秒之内,那些颤动就变成了棚盖防水布的连翩起伏,这起伏一时大起来,竟然绵密有致,直欲牵扯出一丝翩然来。

  不论是摊贩还是吃客,都不免要停下手上所有,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与棚外分明只是霏霏的细雨实在太过出入。

  有眼尖的,已经看见那支撑着棚盖的木杆子开始动了。那些木杆子本就没有固定,只是成人字形架在人行道上,不过除非是大风卷起,否则这木杆子也是不会在地上轻易移动的。

  何况这一片搭就的棚盖怕不有二三十个,连在一起,大多相互交叠,连营之势,断不是什么大风能吹得动的。那些木杆子仍旧支撑得住这些棚盖,它们只是古怪的横横的在地上移动,响出一片吱吱声音。

  勾函和左然都有些心惊了。

  这绝不是夜里的雨意袭来而成的颠簸,可要把这颠簸归于人为,又实在是太过惊骇了。

  但勾函的眉一沉,左然就知道,真的是有人来了。那人不仅来,而且还引发了这一场大动。

  这究竟是哪一路的人?

  只见颜仲在那棚盖之下、小摊旁边还是那么稳当的坐着,不过,他的手上倒是也没有留下什么吃食了。

  他也在盘算这一片颠簸的来处,若真是人为而动,那么,这怕是一个堪与先生交手的一流人物了。

  在阖城两道,能有资格与沈先生谈到动手的人,绝对不多。

  颜仲跟随先生日久,他能有这直觉,那么,多半是错不了的。只不知道,这人会是谁,又会是站在哪一边。颜仲眯着眼睛看着细雨中立在路边的勾函左然两人。

  左然面上的表情在这时候却是有些古怪的。

  只在这一思忖间,那棚盖的动就更多了,若说之前棚盖顶上的防水布只是简单的此起彼伏而已,那一时之间,就已经变成了大浪滚滚。

  不过,那浪来得却似乎不以骇人为能,连翩涌动,却又自有雍容。

  这自在大气,如同一首传唱,洪钟大吕、大扣大鸣、小扣小应,连翩起伏、畅然千里。

  颜仲凝住了眉,在这棚盖底下的人们纷纷奔出的时候,他只是凝住了眉。

  他坐在原地,凝眉而探,似乎在尽己所能触觉这眼前的不寻常。那脸上的神色,竟然有种慨然的愉悦。

  这滚滚来势,原来是首曲啊。

  “广陵”之曲!

  门被推开,“浴海”之中、海老王的卧寝之处“龙宫”的门。

  海老王回来了,他的后面跟随的是木轩。木轩的表情很紧张,那是因为,他很久没有见过海老王的紧张了。

  而据海老王说,他们这次,是中了别人的局了。

  局,连海老王本人都颓唐不已、难脱恍惚的局。

  两道打滚,搏命刀尖,凭的本就是各自本事。这小小城市之中,那些血意流淌一旦沾染上些伎俩,味道就彻底变了。

  但就算是变了的味道,却也只能是令人更添颓唐。

  木轩的心是颤的。就算是他已跟随海老王日久,见过许多场面,但这一刻,他的心仍旧是颤的。说起来,“浴海”一脉启了这“陌上桑”的事端,但没成想就算是这么一启,居然也是旁人的局。

  有人要借他们的手搅动些混乱了。

  但海老王是认识那些人的。那个女人,语调婉软、却暗蕴历练的女人,若是海老王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有花、记忆还未懈,那么,那就该是当年火车站旁“文字狱”一脉的人了。

  当年的“文字狱”曾盛极一时,但为上一代“御禁”头号好手左兹所破,除了领头的“康雍乾”三人之外,社团崩散。

  海老王遇见的,就是那“康雍乾”中的雍容了。

  这局,可是当年的“文字狱”一脉布下的。想来,那日将“陌上桑”带进“浴海”的三个也就是今天做局的人了,只可惜,海老王未能亲见,否则…

  木轩一直在看着海老王的脸色,那脸上阴晴不定,却又喜怒难形。他却不知,此时海老王心中所念,竟是二十多年前在自己面馆里所聆听的一席话。

  “莫做局中人”,可如今,海老王竟然还是栽了,不仅是栽,且栽在当年说话人的手上。

  “文字狱”的康治?木轩有些懵然,他不懂,虽然这铁定是个借了自己这一边的“浴海”的局了,但他还是不懂这局的所图所指。这懵然中,又带着点骇然。

  “康治…”木轩心中念及这个名字,就不由的随着海老王有点颓然。

  不过,不是还有“那个人”吗?木轩终究也是不愿意就颓软下来——就算是被人做了局,但自己却连对方一面都还未能晤——不过,不是还有“那个人”吗?

  那个连海老王都一直算在盘中,觉得终究要有他出手搅和的人。有了那一人所在,“文字狱”遗老们做的局,还怕会不乱吗?

  海老王却似是能阅到他所想一般,适时的回头一瞥。

  木轩的脑中就是微微的一滞。

  是了,海老王自己都在康治他们的算盘中,那海老王自己的算盘也是逃不了的。所以就算是“那个人”能动,也一定是动在了“文字狱”遗老们的局里。

  木轩知道他们什么都算进来了,但木轩仍旧不知道他们的所图所指。

  “这个东西,须不是那么好拿给你的。”

  这是一条窄街,街边的路灯都只剩下一盏,那盏灯孤孤单单的立着,却不计较昏黄的灯光只能些微的照亮四周的五米圆周。

  说话的人就站在这五米圆周之内,他背靠路灯的柱子,对着面前路灯照不到的五米之外的黑暗说话。

  这是俱散,他在对着黑暗说话。

  他是看不见那团黑暗里到底是有着什么的,其实就算是这时有人站在高处看这条窄街,也不会看见俱散所对的那片黑暗里有什么。

  俱散也只是知道,那里有一个人。

  一个在不久之前险些偷袭自己得手,并和自己且斗且走,纠缠到此的人。来人要的,自然就是自己手上的“陌上桑”了。

  那个木盒还在俱散的手上。

  但是,俱散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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