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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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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初期的“改良图”。由此认识到,扇曾是此地木版年的一种极其盛行姐妹版。应在以后的考察中作为重点。
我请他们留住数日,以便对其遗存的真情实况做进一步讨教。一日,在我的室对他们询问《七十二位全神图》中的各种神佛的姓名时,忽想这幅与我前两年收藏的一块全神版极为相似。那块版很大,但风格特殊,无法判断产自何地。现在却感觉那版像是滑县的了。别就是从滑县流散出来的版吧。想到这里,便去把那版从库中找到,抬来往韩家父子面前一放,竟使他们失声叫道:
“这就是我们前几年流失的版。您从哪里弄来的?”
我笑道:“哪里是弄来的。是老天爷怕它丢了,先叫我替你们保存着。”然后又说,“看来咱们还真有缘分。你们走失的东西都能找到我这儿来。好呀,找个机会,我给你们送去,还给你们!”
看着韩家父子龇着牙的笑脸。我心想,对于遗产抢救的最大快乐,除去开头说的“意外的发现”,还有便是失而复得和完璧归赵。
能万里一身行?
昨天,摄影家郑云峰跑到天津来,见面二话没说,就把一本又厚又沉的册像一块大石板压到我怀里。封面赫然印着沈鹏先生题写的三个苍劲的字:“三源。”
夏天里,我在北洋美术馆为郑云峰先生举办“拥抱母亲河”摄影展时,他说马上就要出版这部凝聚他二十多年心血的大书,跟着又说他还要跑一趟黄河的中下游,把黄河拍完整。干事的人总是不满足自己干过的事,总是叫你的目光盯在他正在全神贯注的明天的事情上。
在他的摄影展上,郑云峰感动了天津大学年轻的学子们。肯一个人拿出全部家财买一条船,抱着一台相机在长里飘流整整二十年,并爬遍长两岸大大小小所有的山,拍摄下这伟大的自然和人文生命每一个动人的细节?不单其艰辛匪夷所思,最难熬的是独自一人终岁行走在山川之间的孤寂。他为了什么为了在长截流蓄水前留下这条养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真正的容颜,为了留下李白杜甫等历代诗人曾讴歌过的这条大的死面相,为了给长留下一份完整的视觉“备忘录”。多疯狂的想法,但郑云峰实实在在地完成了。他以几十万张照片挽留住长亘古以来的生命形象。为此,我在他的摄影展开幕式讲道:“这本不是个人的事,却叫他一个人默默却心甘情愿地承担了。我们天天叫嚷着要张扬自我,那么来张扬我们的山河?我们文化的民族?”
提起郑云峰,自然还会联想到最早发现“老房子”之美的李玉祥。他也是一位摄影家,是三联书店的特聘编。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他推出一大套摄影图书《老房子》时,全国正在进行天覆地的“旧城改造”。李玉祥却执拗地叫人们向那些正在被扫荡的城市遗产投之以依恋的目光。二十一世纪初凤凰电视台要拍一部电视片“追寻远去的家园”,计划从南到北穿过数百个各个地域最具典意义的古村落。凤凰电视台想请我做“向导”,可是我当时正忙着启动多项民间文化遗产的普查,便推荐李玉祥。我说:“跑过中国古村落最多的人是李玉祥。”
记得那阵子我的手机上常常出现一些陌生地区的电话号码。都是李玉祥在给电视剧组做向导时一路打来的。这些古村落都曾令李玉祥如醉如痴,这一次却不断听到他在话筒的惊呼:“怎么那个村子没了,十年前明明一个特棒的古村落在这里呀!”“怎么变成这样,全毁得七零八落啦!”听得出他的惋惜、痛苦、焦急和空茫。也许为此,多年来李玉祥一直争分夺秒地在和这些难逃厄运、转瞬即逝的古村落争抢时间。他要把这些过千百年创造的历史遗容留在他相机的暗盒里。他是一介书生。他最多只能做到这样。然而他把摄影的记录价值发挥到极致。这些价值在被野蛮而狂躁的城市改造见证着。许多照片已成为一些城市与乡镇历史个性的最直观的见证。李玉祥至今没有停止他的自我使命。依然端着沉重的相机,在天南海北的村落间踽踽独行。古来的文人崇尚“甘守寂寞”和“不求闻达”,并视为至高的境界。然而在市场济兼媒体霸权的时代,寂寞似与贫困相伴,闻达则与发达共荣,有几人还肯埋头于被闹市远远撇在一边的冰冷的角落里?不都拼命在市场中争奇斗艳、兴风作浪吗?
前些天在北京见到李玉祥。他说他已把浙闽赣晋豫冀鲁一带跑遍。他想再把西北诸省细致地深入一下。我忽然发现站在面前的李玉祥有点变样,十多年前那种血气方刚的青年人的气息不见了,俨然一个带着些疲惫的中年汉子。心中暗暗一算,他已年过四十五岁。他把生命中最具光彩的青春岁月全支付给那些优美而缄默着的古村落了。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因为他并不想叫人知道他本人,只想让人们留心和留住那些珍贵的历史精华。
由此,又联想起郭雨桥这位专事调查草民居的学者,多年来为了盘清游牧时代的文化遗存,也几乎倾尽囊中所有。背着相机、笔记本、雨衣、干粮和各种药瓶药盒,从内蒙到宁夏和新疆,全是孤身一人。他和郑云峰、李玉祥一样,已与他们所探索的文化生命融为一体。记得他只身穿过贺兰山地区时,早晨钻出蒙古包,在清冽沁人的空气里,他被寥廓大地的边缘升起的太阳感动得流泪。他想用手机把他的感受告诉我,但地远天偏,信号极差。他一连打了多次,那些由手机传来的一些片断的声音最终才连结成他难以抑制的激情。上个月我到呼和浩特,他正在东蒙考察,听说我到了,连夜坐着硬席列车赶了几百公里来看我,使我感动不已。雨桥不善言辞,说话不多,但有几句话他反复说了几遍,就是他还要用三年时间,争取七十岁前把草跑完。
他为什么非要把草跑完?并没人叫他非这么做不可,再说也没有人支持他、搭理他。那些“把文化做大做强”的口号,都是在丰盛的酒席上叫喊出来的。他一心只是把为之献身的事做细做精。
然而,这一次我发现雨桥的身体差多了。他的腿因过力和劳损而变得笨重迟缓。我对他说再出远门,得找一个年轻人做伴,“能不能在大学找一个民俗学的研究生给你做做帮手?”他对我只是苦笑而不言。是呵,肯随他付出这样的辛苦?这种辛苦几乎是没有回报和任何实惠的。此次我们分手后的第三天,他又赴东蒙。草已凉了,今年出行在外的时间已然不多,他必须抓紧每一天。
随后一日,我的手机短信出现他发来的一首诗:“萧萧秋风起,悠悠数千里,年老感负重,腿僵知路迟。玉人送甘果,蒙语开心扉,古俗动心处,陶然胶片飞。”此时,在感动之中,当即发去一诗:
草空寥却有情,
伴君万里一身行,
志大男儿不道苦,
天下几人敢争锋?
上边说到三个不凡的人,一个在万里大中,一个在茫茫草上,一个在大地的深处。当然还有些同样了不起的人,至今还在那里默默而孤单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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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去何处?
羌,一个古老的文字,一个古老民族的族姓,早已渐渐变得很陌生了,最近却频频出现于报端。这因为,它处在惊天动地的汶川大地震的中心。
羌字被古文字学家解释为“羊”字与“人”字的组合,因此称他们为“西戎的牧羊人”。在典籍扑朔迷离的记述中,还可找到羌与大禹以及发明了农具的神农氏的血缘关系。
这个有着三千年以上历史、衍生过不少民族的羌,被费孝通先生称之为“一个向外输血的民族”,曾为中华文明史做出过杰出贡献。但如今只有三十万人,散布在北川一带白云迷漫的高山深谷中。他们居住的山寨被称做“云朵上的村寨”。然而这次他们主要聚居的阿坝州汶川、茂县、理县和绵阳的北川,都成了大灾难中悲剧的主角。除去少数一千羌民居住在贵州省í仁地区之外,其他所有羌民几乎全是灾民。
古老的民族总是在文化上显示它的魅力与神秘。羌族的人虽少,但在民俗节日、口头文学、音乐舞蹈、民居建筑、工艺美术、服装饮食以及民居建筑方面有自己完整而独特的一套。他们悠长而幽怨的羌笛声令人想起唐代的古诗;他们神奇的索桥与碉楼,都与久远的传说紧紧相伴;他们的羌绣浓重而华美,他们的羊皮鼓舞雄劲又豪壮,他们的释比戏《羌戈大战》和民俗节日“瓦尔俄足节”带着文化活化石的意味??而这些都与他们长久以来置身其中的美丽的山水树石融合成一个文化的整体了。近些年,两次公布的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已把其中六项极珍贵的民俗与艺术列在其中。中国民根据这里有关大禹的传说遗迹与祭奠仪式,还将北川命名为“大禹文化之乡”。
在这次探望震毁的北川县城的路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飞石,树木东倒西歪,却居然看到道边神气十足地竖着这样一块大禹文化之乡的牌子,可是羌族惟一的自治县的“首府”北川已然化为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
二十天前北川县城就已封城了。城内了无人迹,连鸟儿的影子也不见,全然一座死城。湿润的空气里飘着很浓的杀菌剂的气味。我们凭着一张“特别通行证”,才被准予穿过黑衣特警严密把守的关卡。
站在县城前的山坡高处,那位靠着偶然而侥幸活下来的北川县文化局长,手指着县城中央堆积的近百米滑落的山体说,多年来专心从事羌文化研究的六位文化馆馆员、四十余位正在举行诗歌朗诵的“禹风诗社”的诗人、数百件珍贵的羌文化文物、大量田野考察而尚未整理好的宝贵的资料,全部埋葬其中。
我的心陡然变得很冲动。志愿研究民族民间文化的学者本来就少而又少,但这一次,这些第一线的羌文化专家全部罹难,这是全军覆没呀。
我们专家调查小组的一行人,站成一排,朝着那个巨大的百米“坟墓”,肃立默哀。为同行,为同志,为死难的羌民及其消亡的文化。
大地震遇难的羌民共三万,占民族总数的十分之一。
在擂鼓镇、板凳桥以及绵阳内外各地灾民安置点走一走,更是忧虑重重。这里的灾民世代都居住在大山里边,但如今村寨多已震损乃至震毁。著名的羌寨如桃坪寨、布瓦寨、龙溪川、通化寨、木卡寨、黑虎寨、三龙寨等等都受到重创。被称作“羌族第一寨”的萝卜寨已夷为平地。治水英雄大禹的出生地禹里乡如今竟葬身在堰塞冰冷的湖底。这些羌民日后还会重返家园吗?通往他们那些两千米以上山村的路还会是安全的吗?村寨周边那些被大地震摇散了的山体能够让他们放心地居住吗?如果不行,必需迁徙。积淀了上千年的村寨文化不注定要瓦解么?
在久远的传衍中,这个山地民族的自然崇拜和生活文化都与他们相濡以的山川密切相关。文化构成的元素都是在形成过程中特定的,很难替换。他们如何在全新的环境找回历史的生态与文化的灵魂?如果找不回来,那些歌舞音乐不就徒具形骸,只剩下旅游化的表演了?
在擂鼓镇采访安置点的羌民时,一些羌民知道我们来了,穿着美丽的羌服,相互着手为我们跳起欢快的萨朗舞来。我对他们说:“你们受了那么大的灾难,还为我们跳舞,跳这么美,我们心里都流泪了。当然你们的乐观与坚强,令我们钦佩。我们一定帮助你们把你们民族的文化传承下去??”
不管怎么说,这次地震对羌族文化都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它使羌族的文化大伤元气。这是不能回避的。在人类史上,还有哪个民族受到过这样全面颠覆性的破坏,恐怕没有先例。这对于我们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可是,总不能坐待一个古老的兄弟民族的文化在眼前渐渐消失。于是,这一阵子文化界紧锣密鼓,一拨拨人奔赴灾区进行调研,思谋对策和良策。
马上要做的是对羌族聚居地的文化受灾情况进行全面调查。首先要摸清各类民俗和文学艺术及其传承人的灾后状况,分级编入名录,给予资助,并创造传承条件,使其传宗接代。同时,对于地质和环境安全的村寨,过重新修建后,应同意住民回迁,总要保留一些生态的村落当然前提是安全!还有一件事是必做不可的,就是将散落各处的羌族文化资料汇编为集成性文献,为这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建立可以传之后世的文化档案。
接下来是易地重建羌民聚居地时,必需注意注入羌族文化的特性元素;要建立能够举行民俗节日和祭典的文化空间;羌族子弟的学校要加设民族传统文化教育的课程,以利其文化的传承;像北川、茂县、汶川和理县都应修建羌族文化博物馆,将那些容易失散、失不再来的具有深远的历史和文化记忆的民俗文物收藏并展示出来??说到这里,我忽想做了这些就够了吗?想到震前的昨天灿烂又迷人的羌文化,我的心变得悲哀和茫然。恍惚中好像看到一个穿着羌服的老者正在走去的背影,如果朝他大呼一声,他会无限美好地回转过身来吗?
废墟里钻出的绿枝(1)
车子驶入绵竹,这里好像刚打过一场惨烈的战争。零星的炮声余震还时有发生。到处残垣断壁,瓦砾成堆,大楼的残骸狰狞万状,多么强烈的地动山摇,能够把一座座钢筋水泥建筑摇得如此粉碎?由车窗透进来的一种气味极其古怪,灭菌剂刺鼻的气息中还混着酒香。一问才知,剑南春酒厂的老酒缸全碎了。存藏了上百年、价值几亿元的陈年老酒全部化成气体无形地飘散在震后犹然紧张的空气里。
这使我想起五年前来考察绵竹年时,参观过剑南春酒厂。那次,我是先在云南大理为那里的木版甲马召开专家普查工作的启动会,旋即来到绵竹。绵竹不愧是西部年的魁首。它于浑朴和儒雅中张显出一种辣性,此风惟其独有。绵竹人颇爱自己的乡土艺术。那时已拥有一座专门的年博物馆了,珍藏着许多古版年的珍品。其中一幅《骑车仕女》和一对“填水脚”的《副扬鞭》令我倾倒。前一幅着一位模样清秀、身穿旗袍、头戴瓜皮帽的民国时期的女子,骑一辆时髦的自行车,车把竟是一条金龙。此所表达的既追求时尚又执著于传统的精神,显示出那个变革的时代绵竹人的文化立场。后一幅是“填水脚”的《副扬鞭》,“副扬鞭”是指一对门神,“填水脚”是绵竹年特有的法。每逢春节将至,工们做完作坊的活计,利用残纸剩色,草草涂抹几对门神,拿到市场换些小钱,好回家过年。料无意中却将绵竹工高超的技艺表现出来。简炼粗犷,泼辣豪放,生动传神。这一来,“填水脚”反倒成了绵竹年特有的名品。记得我连连赞美这幅清代老《副扬鞭》是“民间的八大”呢!
那次在绵竹还做了几件挺重要的事:去探望年老艺人,召开绵竹年普查专家论证会。这样,对绵竹地区年遗产地毯式的普查便开始了。普查做得周密又认真,成果被列入国家级文化工程《中国木版年集成绵竹卷》。其间,中国民还将绵竹评为“中国木版年之乡”。这来来回回就与绵竹的关系愈扯愈近。
大地震发生时,我人在斯洛文尼亚,听说震中在汶川,立即想到了绵竹,赶紧打电话询问年博物馆和老艺人有没有问题,并叫基金会设法送些钱去。那期间,震区如战场,联系很困难,各种好消息坏消息都有,说不上哪个更可靠。回国后,便从四川省民那里得知年博物馆震成危楼,没有垮塌,两位最重要的老艺人都幸免于难。但一个乡棚花村已被夷为平地。更具体和更确凿的情况到底怎样呢?
这次奔赴灾区,首先是到遵道镇的棚花村。站在村子中央,环顾四方,心中一片冰冷。整个村庄看不到一堵完整的墙。只有遍地的废墟和瓦砾,一些印着“救灾”二字的深蓝色小帐蓬夹杂其间。村中百户人家,罹难十人。震后已有些天,村民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忙着从废墟里寻找有用的家当,但没人提年的事。人活着,衣食住行是首要的,的事还远着呢。
茫然中想到,最要紧的是要去看另外两个地方:一是年博物馆,看看历史是否保存完好;二是看看两位重要的年传承人老艺人现况到底如何?
年博物馆白色的大楼已震损。楼上的一角垮落下来,外墙布满裂缝。馆长胡光葵看着我惊愕的表情说:“里面的基本上都是好好的,没震坏。”他这句话是安慰我。我问他:“可以进去看看吗?”眼见为实,只有看到真的没事才会放心。 txt小说上传分享
废墟里钻出的绿枝(2)
打开楼门,里边好像被炸弹炸过,满地是大片的墙皮、砖块和碎玻璃,可怕的裂缝随处可见,有的墙壁明显已震酥了。但墙上的,尤其前五年看过而记忆犹新的那些,都像老朋友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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