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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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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拳掌相去往往间不逾寸,似乎陈达海每一剑都能制李文秀的死命,可
是她总是或反打、或闪避,一一拆解开去。苏鲁克等只看得张大了嘴。计老
人却越看越是害怕,全身不住的簌簌发抖。
两人斗到酣处,陈达海一剑「灵舌吐信」,剑尖点向李文秀的咽喉。李
文秀一低头,从剑底下扑了上去,左臂一格敌人的右臂,将他长剑掠向外门
,双手已抓住陈达海腰间的两柄金银小剑,一拔一送,噗的一声响,同时插
入了他左右肩窝。
陈达海「啊」的一声惨呼,长剑脱手,踉踉跄跄的接连倒退,背靠墙壁
,只是喘气。这两柄小剑插入肩窝,直没至柄,剑尖从背心穿了出来,他筋
脉已断,双臂更无半分力气,想伸右手去拔左肩的小剑,右臂却那里抬得起
来?
只听得屋中众人欢呼之声大作,大叫:「打败了恶强盗,打败了恶强盗
!」连苏鲁克也是纵声大叫。苏普和阿曼拥抱在一起,喜不自胜。只有计老
人却仍是不住发抖,牙关相击,格格有声。
李文秀知他为自己担心而害怕,走过去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将嘴巴凑到
他耳畔,低声道:「计爷爷,别害怕,这恶强盗打我不过的。」只觉他手掌
冰冷,仍是抖得十分厉害。
李文秀转过头来,见苏普紧紧搂著阿曼,心中本来充溢著的胜利喜悦霎
时间化为乌有,只觉得自己也在发抖,计老人的手掌也不冷了,原来自己的
手掌也变成了冰凉。
她放开了计老人的手,走过去牵住仍是套在阿曼颈中的长索,冷冷的道
:「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辈子跟著我。」
苏普和阿曼心中同时一寒,相搂相抱的四只手臂都松了开来。他们知道
这是哈萨克世世代代相传的规矩,是无可违抗的命运。两人的脸色都变成了
惨白!
李文秀叹了口气,将索圈从阿曼颈中取了出来,说道:「苏普喜欢你,
我……我不会让他伤心的。你是苏普的人!」说著轻轻将阿曼一推,让她偎
倚在苏普的怀里。
苏普和阿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问道:「真的麽?」李文秀苦
笑道:「自然是真的。」苏普和阿曼分别抓住了她一只手,不住摇幌,道:
「多谢你,多谢你!」
他们狂喜之下,全没发觉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滴眼泪,是从李文秀眼中
落下来的泪水。
苏鲁克挣扎著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头重重一拍,说道:「汉人之中,
果然也有好人。不过……不过,恐怕只有你一个!」
车尔库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我请大家喝酒,请哈萨克的好人喝酒
,请汉人的好人喝酒,庆祝抓住了恶强盗,咦!那强盗呢?」
众人回过头来,却见陈达海已然不知去向。原来各人刚才都注视著李文
秀和阿曼,却给这强盗乘机从後门中逃走了。
苏鲁克大怒,叫道:「咱们快追!」打开板门,一阵大风刮进来,他脚
下兀自无力,身子一幌,摔倒在地。
寒风夹雪,猛恶难当,人人都觉气也透不过来。阿曼道:「这般大风雪
中,谅他也走不远,勉强挣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後风小了,咱们
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了。」苏普点点头,关上了门。
苏鲁克瞪视著李文秀,过了半晌,说道:「小兄弟,你是哈萨克人,是
不是?」李文秀摇头道:「不,我是汉人!」苏鲁克道:「不可能的,你是
汉人,为甚麽反而打倒那个汉人强盗,救我们哈萨克人?」李文秀道:「汉
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坏人。」
苏鲁克喃喃的道:「汉人中也有好人?」缓缓摇了摇头。可是他的性命
,他儿子的性命,明明是这个少年汉人救的,却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汉人,现在这信念在动摇了。他恼怒自己,为甚麽偏偏昨晚
喝醉了酒,不能跟那汉人强盗拼斗一场,却要另一个汉人来救了自己的性命
?
他一生之中,甚麽事情到了紧要关头,总是那麽不巧,总是运气不好。
然而,刚才那强盗的长剑已砍到了自己头顶,幸好那少年及时相救,难道这
也是不巧吗?也是运气不好麽?
到得黎明时,大风雪终於止歇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立即出发去召集族人追踪那汉人强盗。雪地里足印十分
清楚,何况他受了重伤,一定逃不远。最好是他去和其馀的汉人强盗相会,
十二年来的大仇,这次就可得报了。
哈萨克人的精壮男子三百多人立即组成了第一批追踪队,其馀第二、第
三批的陆续追来。单是捉拿陈达海一人,当然用不著这许多人,然而主旨是
在一鼓歼灭为祸大草原的汉人强盗。
苏鲁克和车尔库作先锋。他们要其馀族人远远的相隔十几里路,在後慢
慢跟来,免得给陈达海发觉了,就此不去和同夥相会。苏普昨晚受了伤,但
伤势不重,要跟著父亲。阿曼坚持也要跟著父亲,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愿离
开苏普。车尔库挑了两个徒弟相随,一个是敏捷的桑斯儿;一个是力大如骆
驼的青年,绰号就叫作「骆驼」,人人都叫他骆驼,他的本名反而给人忘记
了。
李文秀也要参加先锋队,苏普首先欢迎。经过了昨晚的事後,李文秀已
成为众所尊敬的英雄。车尔库并不反对她参加。苏鲁克有些不愿,但反对的
话却说不出口。
计老人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奶时,失手打碎了奶碗。李文
秀斟茶给他,他双手发抖,接过茶碗时将茶溅泼在衣襟上。李文秀问他怎样
,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惧又气恼的神色,突然回身进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遍地积雪甚深,难以乘马,先锋队七人都是步行,沿著雪地里的足印一
路追踪。眼见陈达海的足印笔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双臂
虽然受伤,脚下功夫仍然十分了得。六个哈萨克人想起自来相传戈壁沙漠中
多有恶鬼,都不禁心下嘀咕。
苏鲁克大声道:「今日便是明知要撞到恶鬼,也非去把强盗捉住不可。
苏普,你替不替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
你还是回去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在说:「要
是你死了,难道我一个人还能活麽?」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
回家的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车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先便走
。
戈壁沙漠中最教人害怕的事是千里无水,只要携带的清水一喝乾,便非
渴死不可,但这场大雪一下,俯身即是冰雪,少了主要的顾虑。虽然不能乘
坐牲口,却也少了黄沙扑面之苦。越向西行,眼见陈达海留下的足迹越是明
显,到後来他足印之上已无白雪掩盖,那自是风雪停止之後所留下来的了。
车尔库喃喃的道:「这恶贼倒也厉害,这场大风雪竟然困他不死。」苏鲁克
忽然叫道:「咦,又有一个人的脚印!」他指著足印道:「这人每一步都踏
在那强盗的脚印之中,不留心就瞧不出来。」众人仔细一瞧,果见每个足印
中都有深浅两层。
大家纷纷猜测,不知是甚麽缘故。骆驼忽然道:「难道是鬼?」这是人
人心里早就想说的话,给他突然说了出来,各人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
一行人鼓勇续向西行。大雪深没及胫,行走甚是缓慢,当晚便在雪地中
露宿。扫开积雪,挖掘沙坑,以毛毯裹身,卧在坑中,便不如何寒冷。
李文秀的沙坑是骆驼给掘的。他膂力很大,心中敬重这位汉人英雄,便
给她掘了沙坑,那是在骆驼和苏普的沙坑之间,七个沙坑围成一个圆圈,中
间生著一堆大火。
头顶的天很蓝,明亮的星星眨著眼睛。一阵风刮来,卷起了地下的白雪
,在风中飞舞。李文秀望著两片上下飞舞的白雪,自言自语:「真像一对玉
蝴蝶。」
苏普接口道:「是,真像!很久以前,有一个汉人小姑娘,曾跟我说了
个蝴蝶的故事。说有个汉人少年,有个汉人姑娘,两个儿很要好,可是那姑
娘的爸爸不许那少年娶他女儿。那少年很伤心,生了一场病便死了。有一天
,那姑娘经过情郎的坟墓,就伏在坟上痛哭。」
说到这里,在苏普和李文秀心底,都出现了八九年前的情景:在小山丘
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并肩坐著照顾羊群。女孩说著故事,男孩悠然神往
地听著,说到那汉人姑娘伏在情郎的坟上哭泣,女孩的眼中充满了眼泪,男
孩也感到伤心难受。
只是,李文秀知道那男孩便是眼前的苏普,苏普却以为那个小女孩已经
死了。
苏普继续道:「那个姑娘伏在坟上哭得很悲伤,突然之间,坟墓裂开了
一条大缝,那个美丽的姑娘就跳了进去。後来这对情人变成了一双蝴蝶,总
是飞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阿曼插口道:「这故事很好。说这故事的,
就是给你地图手帕的小姑娘麽?她死了麽?」苏普黯然道:「不错,就是她
。那老汉人说她已经死了。」李文秀道:「你还记得她麽?」苏普道:「自
然记得。那怎麽会忘记?」李文秀道:「你怎麽不去瞧瞧她的坟墓?」苏普
道:「对!等我们杀了那批强盗,我要那卖酒的老汉人带我去瞧瞧。」李文
秀道:「要是那坟墓上也裂开了一条大缝,你会不会跳进去?」
苏普笑道:「那是故事中说的,不会真的是这样。」李文秀道:「如果
那小姑娘很是想念你,日日夜夜的盼望你去陪她,因此坟上真的裂开了一条
大缝,你肯跳进坟去,永远陪她麽?」苏普叹了口气道:「不。那个小姑娘
只是我小时的好朋友。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说著伸出手去,和
阿曼双手相握。
李文秀不再问了。这几句话她本来不想问的,她其实早已知道了答案,
可是忍不住还是要问。现下听到答案,徒然增添了伤心。
忽然间,远处有一只天铃鸟轻轻的唱起来,唱得那麽宛转动听,那麽凄
凉哀怨。
苏普道:「从前,我常常去捉天铃鸟来玩,玩完之後就弄死了。但那个
小女孩很喜欢天铃鸟,送了一只玉镯子给我,叫我放了鸟儿。从此我不再捉
了,只听天铃鸟在半夜里唱歌。你们听,唱得多好!」李文秀「嗯」了一声
,问道:「那只玉镯子呢,你带在身边麽?」苏普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了。」
李文秀幽幽的道:「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
了。」
天铃鸟不断的在唱歌。在寒冷的冬天夜晚,天铃鸟本来不唱歌的,不知
道它有甚麽伤心的事,忍不住要倾吐?
苏鲁克、车尔库、骆驼他们的鼾声,可比天铃鸟的歌声响得多。
第二日天一亮,七人起身吃了乾粮,跟著足印又追。阳光淡淡的,照在
身上只微有暖气。但有了太阳光,谁也不怕恶鬼了。
追到下午,沙漠中的一道足印变成了两道。那第二个人显然不耐烦再踏
在前人的脚印之中走路。苏鲁克等都欢呼起来。这是人,不是鬼。然而那是
谁?
七人这时所走的方向,早已不是李文秀平日去师父居所的途径。她突然
想起:「这强盗恐怕不是去和盗夥相会,而是照著手帕上所织的地图,独自
寻高昌迷宫去了。」她说出了心中的推测,苏鲁克等呆了一阵,齐声称是。
桑斯儿道:「这一带沙漠平日半滴水都没有,汉人强盗不会到这里来的。」
苏鲁克大声道:「他逃去迷宫,咱们就追到迷宫。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捉到
这恶强盗。」
部族中世代相传,大戈壁中有一座迷宫,宫里有数不尽的珍宝,只是谁
也不认识去迷宫的道路,在大戈壁中迷了路可不是玩的,因此从来没有人敢
冒险寻访。但现在有了地图,沙漠中的冰雪二三十天也不会消尽,後面又有
大队人马接应,那还怕甚麽?
何况,苏鲁克向来自负是大草原上的第一勇士。他只盼车尔库示弱,退
缩了不敢再追。可是车尔库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
李文秀道:「对,我们一起去瞧瞧,到底世上是不是真有一座高昌迷宫
。」她想父母为此丧身,如果自己能找到迷宫,也算是完成了父母的遗志。
阿曼道:「族里的老人们都说,高昌迷宫中的宝物,能让天山南北千千
万万人永远过快活日子。千百年来这样传说,可是谁也找不到。」苏普喜道
:「要是我们找到了,大家都过快活日子,那可真好!」阿曼道:「难道我
们现在的日子不快活麽?」苏普搔搔头,笑道:「快活得很,快活得很。」
他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甚麽东西,能令他过的日子比现在还快活。
李文秀却在想:「不论高昌迷宫中有多少珍奇的宝物,也决不能让我的
日子过得快活。」
在第八天上,七人依著足迹,进入了丛山。山石嶙峋,越行越是难走,
好在雪地里足迹极是明显,只是山势险恶,道路崎岖,其实根本就没有路,
只是跟著前人的足印在山坡山谷间穿行而已,眼见前面路程无穷无尽,雪地
里的两行足迹似乎直通到地狱中去。
苏鲁克和车尔库见四周情势凶险,心中也早自发毛,但两人你一句我一
句兀自斗口。苏鲁克说:「车尔库,你在浑身发抖,吓破了胆子可不是玩的
。不如就在这里等我吧,倘若找到财宝,一定分给你一份。」车尔库说:「
这会儿逞英雄好汉,待会儿恶鬼出来,瞧是你先逃呢,还是你儿子先逃?」
苏鲁克道:「不错,咱爷儿俩见了恶鬼还有力气逃走,总不像你那样,吓得
跪在地下发抖。」
两人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沙漠的恶鬼,再走一会,四下里已是黑漆漆
一片。苏普道:「噎,便在这里歇宿,明天再走罢!」苏鲁克还没回答,车
尔库笑道:「很好,你爷儿俩在这里歇著,以免危险。阿曼,你跟爹爹来,
骆驼,桑斯儿,咱们不怕鬼,走!」苏鲁克「呸」的一声,在地下吐口唾沫
,当先迈步便行。李文秀眼见他二人斗气逞强,谁也不肯示弱,只得也跟随
在後。阿曼却累得要支持不住。苏普、桑斯儿捡了些枯枝,做成火把。七人
在森林之中,寻觅足印而行。黑夜里走在这般鬼气森森的所在,谁都心惊肉
跳,偶尔夜鸟一声啼叫,或是树枝上掉下一块积雪,都使人吓一大跳。奇怪
的是,森林中竟有道路,虽然长草没径,但古道的痕迹还是依稀可辨。
七人在森林中走了良久,阿曼忽然叫道:「啊哟,不好。」苏普忙问:
「怎麽?」阿曼指著前面路旁的一只闪闪发光的银镯,说道:「你瞧,这是
我先前掉下的镯子。」那镯子在七人之前两三丈处,却不知何以忽然会在这
里出现。阿曼道:「我掉了镯子,心想只得回来时再找,怎麽又会到了这里
?」车尔库道:「你瞧瞧清楚,到底是不是的。」阿曼不敢去拾,苏普上前
拾了起来,不等阿曼辨认,他早已认出,说道:「没错,是她的!」说著将
镯子递给她。
阿曼不敢去接,颤声道:「你……你丢在地下,我不要了。」苏普道:
「难道真是恶鬼玩的把戏?」火光之下,七人的脸色都是十分古怪。
隔了半晌,李文秀道:「说不定比恶鬼来要糟,咱们走上老路来啦。这
条路咱们先前走过的。」霎时之间,人人都想起了那著名的传说:沙漠中的
旅人迷了路,走啊走啊,突然发现了足迹,他大喜若狂,跟著足迹走去,却
不知那便是他自己的足迹,寻了旧路兜了一个圈子又是一个圈子,直走到死
。
大家都不愿相信李文秀的话,可是明明阿曼掉下镯子已经很久,走了半
天,忽然在前面路上见到镯子,那自然是兜了一个圈子,重又走上老路。黑
夜之中,疲累之际,谁也没辨明刚才路上的足印到底只是两个人的,还是已
加上了七个人的。骆驼走上几步,拿火把一照雪地里的脚印,叫道:「好多
人的脚印,是咱们自己的!」声音中充满了惧意。七个人面面相觑。苏鲁克
和车尔库再也不能自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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