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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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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刀尖对准了他所指点的「魄户穴」旁数分之处,轻轻一割。
刀入肌肉,鲜血迸流,华辉竟是哼也没哼一声,问道:「见到了吗?」
这十二年中他熬惯了痛楚,对这利刃一割,竟是丝毫不以为意。李文秀从头
上拔下发簪,在伤口中一探,果然探到一枚细针,牢牢的钉在骨中。
她两根手指伸进伤口,捏住针尾,用劲一拉,手指滑脱,毒针却拔不出
来,直拔到第四下,才将毒针拔出。华辉大叫一声,痛得晕了过去。李文秀
心想:「他晕了过去,倒可少受些痛楚。」剖肉取针,跟著将另外两枚毒针
拔出,用布条给他裹扎伤口。
过了好一会,华辉才悠悠醒转,一睁开眼,便见面前放著三枚乌黑的毒
针,恨恨的道:「鬼针,贼针!你们在我肉里耽了十二年,今日总出来了罢
。」向李文秀道:「李姑娘,你救我性命,老夫无以为报,便将这三枚毒针
赠送於你。这三枚毒针虽在我体内潜伏一十二年,毒性依然尚在。」李文秀
摇头道:「我不要。华辉奇道:「毒针的威力,你亲眼见过了。你有此一针
在手,谁都会怕你三分。」李文秀低声道:「我不要别人怕我。」她心中却
是想说:「我只要别人喜欢我,这毒针可无能为力。」
毒针取出後,华辉虽因流血甚多,十分虚弱,但心情畅快,精神健旺,
闭目安睡了一个多时辰。睡梦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咒骂,他一惊而醒,只听得
那姓宋的强人在洞外污言秽语的辱骂,所说的言词恶毒不堪。显是他不敢进
来,却是要激敌人出去。华辉越听越怒,站起身来,说道:「我体内毒针已
去,一指震江南还惧怕区区两个毛贼?」但一加运气,劲力竟是提不上来,
叹道:「毒针在我体内停留过久,看来三四个月内武功难复。」耳听那强盗
「千老贼,万老贼」的狠骂,怒道:「难道我要等你辱骂数月,再来宰你?
」又想:「他们若是始终不敢进洞,再僵下去,终於回去搬了大批帮手前来
,那可糟了。这便如何是好?」
突然间心念一动,说道:「你姑娘,我来教你一路武功,你出去将这两
个毛贼收拾了。」李文秀道:「要多久才能学会?没这麽快吧。」华辉沈吟
道:「若是教你独指点穴、刀法拳法,只少也得半年才能奏功,眼前非速成
不可,那只有练见功极快的的旁门兵刃,必须一两招间便能取胜。只是这山
洞之中,那里去找什麽偏门的兵器?」一抬头间,突然喜道:「有了,去把
那边的葫芦摘两个下来,要连著长藤,咱们来练流星锤。」
李文秀见山洞透光入来之处,悬著十来个枯萎已久的葫芦,不知是那一
年生在那里的,於是用刀连藤割了两个下来。华辉道:「很好!你用刀在葫
芦上挖一个孔,灌沙进去,再用葫芦藤塞住了小孔。」李文秀依言而为。两
个葫芦中灌满了沙,每个都有七八斤重,果然是一对流星锤模样。华辉接在
手中,说道:「我先教你一招『星月争辉』。「当下提起一对葫芦流星锤,
慢慢的练了一个姿势。
这一招「星月争辉」左锤打敌胸腹之交的「商曲穴」,右锤先纵後收,
弯过来打敌人背心的「灵台穴」,虽只一招,但其中包含著手劲眼力、荡锤
认穴的各种法门,又要提防敌人左右闪避,借势反击,因此李文秀足足举了
一个多时辰,方始出锤无误。
她抹了抹额头汗水,歉然道:「我真笨,学了这麽久!」华辉道:「你
一点也不笨,可说是聪明得很。你别觑这一招『星月争辉!唬涫瞧殴}
夫,但变化奇幻,大有威力,寻常人学它十天八天,也未有你这般成就呢。
以之对付武林好手,单是一招自不中用,但要打倒两个毛贼,却已绰绰有
馀!你休息一会,便出去宰了他们吧。」
李文秀吃了一惊,道:「只是这一招便成了?」华辉微笑道:「我虽只
教你一招,你总算已是我的弟子,一指震江南的弟子,对付两个小毛贼,还
要用两招麽?你也不怕损了师父的威名?」李文秀应道:「是。」华辉道:
「你不想拜我为师麽?」李文秀实在不想拜甚麽师父,不由得迟迟不答,但
见他脸色极是失望,到後来更似颇为伤心,甚感不忍,於是跪下叩拜,叫道
:「师父。」
华辉又是喜欢,又是难过,怆然道:「想不到我九死之馀,还能收这样
一个聪明灵慧的弟子。」李文秀凄然一笑,心想:「我在这世上除了计爷爷
外,再无一个亲人。学不学武功,那也罢了。不过多了个师父,总是多了一
个不会害我、肯来理睬我的人。」
华辉道:「天快黑啦,你用流星锤开路,冲将出去,到了宽敞的所在,
便收拾了这两个贼子。」李文秀很有点害怕。华辉怒道:「你既信不过我的
武功,何必拜我为师?当年闽北双雄便双双丧生在这招『星月争辉』之下。
这两个小毛贼的本事,比起闽北双雄却又如何?」李文秀那知道闽北双雄的
武功如何,见他发怒,只得硬了头皮,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右手拿了那对
葫芦流星锤,左手从地下拾起一枚毒针,喝道:「该死的恶贼,毒针来了!
」
那姓宋和姓全的两个强人守在洞口,听到「毒针来了」四字,只吓得魂
飞魄散,急忙退出。那姓宋的原也想到,她若要施放毒针,决无先行提醒一
句之理,既然这般呼喝,那便是不放毒针,可是眼见三个同伴接连命丧毒针
之下,却教他如何敢於托大不理?
李文秀慢慢追出,心中的害怕实在不在两个强人之下。三个人胆战心惊
,终於都过了那十馀丈狭窄的通道。
那姓全的一回头,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扬,姓全的一慌,角下一个踉跄,
摔了个筋斗。那姓宋的还道他中了毒针,脚下加快,直冲出洞。姓全的跟著
也奔到了洞外。两人长刀护身,一个道:「还是在这里对付那丫头!」一个
道:「不错,她发毒针时也好瞧得清楚些。」
这时夕阳在山,闪闪金光正照在宋全二人的脸上,两人微微侧头,不令
日光直射进眼,猛听得山洞中一声娇喝:「毒针来啦!」两人急忙向旁一闪
,只见山洞中飞出两个葫芦,李文秀跟著跳了出来。两人先是一惊,待见她
手中提著的竟是两个枯槁得葫芦,不由得失笑,不过笑声之中,却也免不了
戒惧之意。
李文秀心中怦怦而跳,她只学了一招武功,可不知这一招是否当真管用
,幼时虽跟父母学过一些武艺,但父母死後就抛荒了,早已忘记乾净。她对
这两个面貌凶恶的强人实是害怕之极,若能不斗,能够虚张声势的将他们吓
跑,那是最妙不过,於是大声喝道:「你们再不逃走,我师父一指震江南便
出来啦!他老人家毒针杀人,犹如探囊取物一般,你们胆敢和他作对,当真
是好大的胆子!」
这两个强人都是寻常脚色,「一指震江南」的名头当年倒也似乎听见过
,但跟他毫无瓜葛,向来不放在心上,相互使个眼色,心中都想:「乘早抓
了这丫头去见霍大爷、陈二爷,便是天大的功劳,管他甚麽震江南、震江北
?」齐声呼叱,分从左右扑了上来。
李文秀大吃一惊:「他二人一齐上来,这招星月争辉却如何用法?」也
是华辉一心一意的教她如何出招打穴,竟忘了教她怎生对付两人齐上。要知
对敌过招,千变万化,一两个时辰之中,又教得了多少?
李文秀手忙脚乱,向右跳开三尺。那姓全的站在右首,抢先奔近,李文
秀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枚葫芦挥出,惶急之下,这一招「星月争辉」只使对
了一半,左锤倒是打中了他胸口的「商曲穴」,右锤却碰正在他的长刀口,
刷的一响,葫芦被刀锋割开,黄沙飞溅。
那姓宋的正抢步奔到,没料到葫芦中竟会有大片黄沙飞出,十数粒沙子
钻入了眼中,忙伸手揉眼。李文秀又是一锤击出,只因右锤破裂,少了借助
之势,只打中了他的背心,却没中「灵台穴」。但这一下七八斤重的飞锤击
在身上,那姓宋的也是站不住脚,向前一扑,眼也没睁开,便抱住了李文秀
的肩头。李文秀叫声:「啊哟!」左手忙伸手去推,慌乱中忘了手中还持著
一枚毒针,这一推,却是将毒针刺入了他肚腹。那姓宋的双臂一紧,便此死
去。
这强人虽死,手臂却是抱得极紧,李文秀猛力挣扎,始终摆脱不了。华
辉叹道:「蠢丫头,学的时候倒头头是道,使将起来,便乱七八糟!」提脚
在那姓宋的尾闾骨上踢了一脚。那死尸松开双臂,往後便倒。
李文秀惊魂未定,转头看那姓全的强人时,只见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竟已被她以灌沙葫芦击中要穴而死。李文秀一日之
中连杀五人,虽说是报父母之仇,又是抵御强暴,心中总是甚感不安,怔怔
的望著两具尸体,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华辉微笑道:「为甚麽哭了?师父教你的这一招『星月争辉』,可好不
好?」李文秀呜咽道:「我……我又杀了人。」华辉道:「杀几个小毛贼算
得了甚麽?我武功回复之後,就将一身功夫都传了於你,待此间大事一了,
咱们回归中原,师徒俩纵横天下,有谁能当?来来来,到我屋里去歇歇,喝
两杯热茶。」说著引导李文秀走去左首丛林之後,行得里许,经过一排白桦
树,到了一间茅屋之前。
李文秀跟著他进屋,只见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却颇雅洁,堂中悬著一副
木板对联,每一块木板上刻著七个字,上联道:「白首相知犹按剑。」下联
道:「朱门早达笑谈冠。」她自来回疆之後,从未见过对联,也从来没人教
过她读书,好在这十四个字均不艰深,小时候她母亲都曾教过的,文义却全
然不懂,喃喃的道:「白首相知犹按剑……」华辉道:「你读过这首诗麽?
」李文秀道:「没有。这十四个字写的是甚麽?」
华辉文武全才,说道:「这是王维的两句诗。上联说的是,你如有个知
己朋友,跟他相交一生,两个人头发都白了,但你还是别相信他,他暗地里
仍会加害你的。他走到你面前,你还是按著剑柄的好。这两句诗的上一句,
叫做『人情翻覆似波澜』。至於『朱门早达笑谈冠』这一句,那是说你的好
朋友得意了,青云直上,要是你盼望他来提拔你、帮助你,只不过惹得他一
番耻笑罢了。」
李文秀自跟他会面以後,见他处处对自己猜疑提防,直至给他拔去体内
毒针,他才相信自己并无相害之意,再看了这副对联,想是他一生之中,曾
受到旁人极大的损害,而且这人恐怕还是他的知交好友,因此才如此愤激,
如此戒惧。这时也不便多问,当下自去烹水泡茶。
两人各自喝了两杯热茶,精神一振。李文秀道:「师父,我得回去啦。
」华辉一怔,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你要走了?你不跟我学武艺
了?」
李文秀道:「不!我昨晚整夜不归,计爷爷一定很牵记我。待我跟他说
过之後,再来跟你学武艺。」华辉突然发怒,胀红了脸,大声道:「你若是
跟他说了,那就永远别来见我。」李文秀吓了一跳,低声道:「不能跟计爷
爷说麽?他……他很疼我的啊。」华辉道:「跟谁也不能说。你快立下一个
毒誓,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否则的话,我不许你离开此山……」他
一怒之下,背上伤口突然剧痛,「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李文秀忙将他扶起,在他额头泼了些清水。过了一会,华辉悠悠醒转,
奇道:「你还没走?」李文秀却问:「你背上很痛麽?」华辉道:「好一些
啦。你说要回去,怎麽还不走?」李文秀心想:「计爷爷最多不过心中记挂
,但师父重创之後,若是我不留意著照料,说不定他竟会死了。」便道:「
师父没大好,让我留著服侍你几日。」华辉大喜。
当晚两人便在茅屋中歇宿。李文秀找些枯草,在厅上做了个睡铺,睡梦
之中接连惊醒了几次,不是梦到突然被强人捉住,便是见到血淋淋的恶鬼来
向自己索命。
次晨起身,见华辉休息了一晚,精神已大是健旺。早饭後,华辉便指点
她修习武功,从扎根基内功教起,说道:「你年纪已大,这时起始练上乘武
功,原是迟了一些。但一来徒儿资质聪明,二来师父更不是泛泛之辈。明师
收了高徒,还怕些甚麽?五年之後,叫你武林中罕遇敌手。」
如此练了七八日,李文秀练功的进境很快,华辉背上了创口也逐渐平复
,她这才拜别师父,骑了白马回去。华辉没再逼著她立誓。她回去之後,却
也没有跟计爷爷说起,只说在大漠中迷了路,越走越远,幸好遇到一队骆驼
队,才不致渴死在沙漠之中。
自此每过十天半月,李文秀便到华辉处居住数日。她生怕再遇到强人,
出来时总是穿了哈萨克的男子服装。这数日中华辉总是悉心教导她武功。李
文秀心灵无所寄托,便一心一意的学武,果然是高徒得遇明师,进境奇快。
这般过了两年,华辉常常赞道:「以你今日的本事,江湖上已可算得是
一流好手,若是回到中原,只要一出手,立时便可扬名立万。」但李文秀却
一点也不想回到中原去,在江湖上干甚麽「成名立万」的事,但要报父母的
大仇,要免得再遇上强人时受他们侵害,武功却非练好不可。在她内心深处
,另有一个念头在激励:「学好了武功,我能把苏普抢回来。」只不过这个
念头从来不敢多想,每次想到,自己就会满脸通红。她虽不敢多想,这念头
却深深藏在心底,於是,在计老人处了时候越来越少,在师父家中的日子越
来越多。计老人问了一两次见她不肯说,知她从小便性情执拗,打定了的主
意再也不会回头,也就不问了。
这一日李文秀骑了白马,从师父处回家,走到半路,忽见天上彤云密布
,大漠中天气说变就变,但见北风越刮越紧,看来转眼便有一场大风雪。她
纵马疾驰,只见牧人们赶著羊群急速回家,天上的鸦雀也是一只都没有了。
快到家时,蓦地里蹄声得得,一乘马快步奔来。李文秀微觉奇怪:「眼下风
雪便作,怎麽还有人从家里出来?」那乘马一奔近,只见马上乘者披著一件
大红羊毛披风,是个哈萨克女子。
李文秀这时的眼力和两年前已大不相同,远远便望见这女子身形袅娜,
面目姣好,正是阿曼。李文秀不愿跟她正面相逢,转过马头,到了一座小山
丘之南,勒马树後。却见阿曼骑著马也向小丘奔来,她驰到丘边,口中呼哨
一声,小丘上树丛中竟也有一下哨声相应。阿曼翻身下马,一个男人向她奔
了过去,两人拥抱在一起,传出了阵阵欢笑。那男人道:「转眼便有大风雪
,你怎地还出来?」却是苏普的声音。
阿曼笑道:「小傻子,你知道有大风雪,又为甚麽大著胆子在这里等我
?」苏普笑道:「咱两个天天在这儿相会,比吃饭还要紧。便是落刀落剑,
我也会在这里等你。」
他二人并肩坐在小丘之上,情话绵绵,李文秀隔著几株大树,不由得痴
了。他俩的说话有时很响,便听得清清楚楚,有时变得了喁喁低语,就一句
也听不见。蓦地里,两人不知说到了甚麽好笑的事,一齐纵声大笑起来。
但即使是很响的说话,李文秀其实也是听而不闻她不是在偷听他们说情
话。她眼前似乎看见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也这麽并肩的坐著,也是坐
在草地上。小男孩是苏普,小女却是她自己。他们在讲故事,讲甚麽故事,
她早已忘记了,但十年前的情景,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鸡毛般的大雪一片片的飘下来,落在三匹马上,落上三人的身上。苏普
和阿曼笑语正浓,浑没在意;李文秀却是没有觉得。雪花在三人的头发上堆
积起来,三人的头发都白了。
几十年之後,当三个人的头发真的都白了,是不是苏普和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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