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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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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啸西风
得得得,得得得…………
得得得,得得得…………
在黄沙莽莽的回疆大漠之上,尘沙飞起两丈来高,两骑马一前一後的急
驰而来。前面是匹高腿长身的白马,马上骑著个少妇,怀中搂著个七八岁的
小姑娘。後面是匹枣红马,马背上伏著的是个高瘦的汉子。
那汉子左边背心上却插著一枝长箭。鲜血从他背心流到马背上,又流到
地下,滴入了黄沙之中。他不敢伸手拔箭,只怕这枝箭一拔下来,就会支持
不住,立时倒毙。谁不死呢?那也没什麽。可是谁来照料前面的娇妻幼女?
在身後,凶悍毒辣的敌人正在紧紧追踪。
他跨下的枣红马奔驰了数十里地,早已筋疲力尽,在主人没命价的鞭打
催踢之下,逼得气也喘不过来了,这时嘴边已全是白沫,猛地里前腿一软,
跪倒在地。那汉子用力一提缰绳,那红马一声哀嘶,抽搐了几下,便已脱力
而死。那少妇听得声响,回过头来,忽见红马倒毙,吃了一惊,叫道:「大
哥……怎……怎麽啦?」那汉子皱眉摇了摇头。但见身後数里外尘沙飞扬,
大队敌人追了下来。
那少妇圈转马来,驰到丈夫身旁,蓦然见到他背上的长箭,背心上的大
摊鲜血,不禁大惊失色,险险晕了过去。那小姑娘也失声惊叫起来:「爹,
爹,你背上有箭!」那汉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碍事!」一跃而起,轻
轻悄悄的落在妻子背後鞍上,他虽身受重伤,身法仍是轻捷利落。那少妇回
头望著他,满脸关怀痛惜之情,轻声道:「大哥,你……」那汉子双腿一挟
,扯起马缰。白马四蹄翻飞,向前奔驰。
白马虽然神骏,但不停不息的长途奔跑下来,毕竟累了何况这时背上乘
了三人。白马似乎知道这是主人的生死关头,不用催打,竟自不顾性命的奋
力奔跑。
但再奔驰数里,终於渐渐的慢了下来。
後面追来的敌人一步步迫近了。一共六十三人,却带了一百九十多匹健
马,只要马力稍乏,就换一匹马乘坐。那是志在必得,非追上不可。
那汉子回过头来,在滚滚黄尘之中,看到了敌人的身形,再过一阵,连
面目也看得清楚了。那汉子一咬牙,说道:「虹妹,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
答应?」那少妇回头来,温柔的一笑,说道:「这一生之中,我违拗过你一
次麽?」那汉子道:「好,你带了秀儿逃命,保全咱两个的骨血,保全这幅
高昌迷宫的地图。」说得极是坚决,便如是下令一般。
那少妇声音发颤,说道:「大哥,把地图给了他们,咱们认输便是。你
……你的身子要紧。」那汉子低头亲了亲她的左颊,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温柔
,说道:「我俩一起经历过无数危难,这次或许也能逃脱。『吕梁三杰』不
但要地图,他们……他们还为了你。」那少妇道:「他……他总该还有几分
同门之情,说不定,我能求求他们……」那汉子厉声道:「难道我夫妇还能
低头向人哀求?这马负不起我们三个。快去!」提身纵起,大叫一声,摔下
马来。
那少妇勒定了马,想伸手去拉,却见丈夫满脸怒容,跟著听得他厉声喝
道:「快走!」她一向对丈夫顺从惯了的,只得拍马提缰,向前奔驰,一颗
心却已如寒冰一样,不但是心,全身的血都似乎已结成了冰。
自後追到的众人望见那汉子落马,一齐大声欢呼起来:「白马李三倒啦
!白马李三倒啦!」十馀人纵马围了上去。其馀四十馀人继续追赶少妇。
那汉子蜷曲著卧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死了。一人挺起长枪,
嗤的一声,在他右肩刺了进去。拔枪出来,鲜血直喷,白马李三仍是不动。
领头的虬髯汉子道:「死得透了,还怕甚麽?快搜他身上。」两人翻身下马
,去扳他身子。猛地里白光闪动,白马李三长刀回旋,擦擦两下,已将两人
砍翻在地。
众人万料不到他适才竟是装死,连长枪刺入身子都浑似不觉,斗然间又
会忽施反击,一惊之下,六七人勒马退开。虬髯大汉挥动手中雁翎刀,喝道
:「李三,你当真是个硬汉!」忽的一刀向他头顶砍落。李三举刀挡架,他
双肩都受了重伤,手臂无力,腾腾腾退出三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十
馀人纵马围上,刀枪并举,劈刺下去。
白马李三一生英雄,一直到死,始终没有屈服,在最後倒下去之时,又
手刃了两名强敌。
那少妇远远听得丈夫的一声怒吼,当真是心如刀割:「他已死了,我还
活著干麽?」从怀中取出一块羊毛织成的手帕,塞在女儿怀里,说道:「秀
儿,你好好照料自己!」挥马鞭在白马臀上一抽,双足一撑,身子已离马鞍
。但见那白马鞍上一轻,驮著女孩儿如风疾驰,心中略感安慰:「此马脚力
天下无双,秀儿身子又轻,这一下,他们再也追她不上了。」前面,女儿的
哭喊声「妈妈,妈妈」渐渐隐去,身後马蹄声却越响越近,心中默默祷祝:
「老天啊老天,愿你保佑秀儿像我一般,嫁著个好丈夫,虽然一生颠沛流离
,却是一生快活!」
她整了整衣衫,掠好了头发,转瞬间数十骑马先後驰到,当先一人是吕
梁三杰中老二史仲俊。
吕梁三杰是结义兄弟。老大「神刀震关西」霍元龙,便是杀死白马李三
的虬髯汉子。老二「梅花枪」史仲俊是个瘦瘦长长的汉子。好三「青蟒剑」
陈达海短小精悍,原是辽东马贼出身,後来却在山西落脚,和霍史二人意气
相投,在山西省太谷县开设了晋威镖局。
史仲俊和白马李三的妻子上官虹原是同门师兄妹,两人自幼一起学艺。
史仲俊心中一直爱著这个娇小温柔的小师妹,师父也有意从中撮合,因此同
门的师兄弟们早把他们当作是一对未婚夫妇。岂知上官虹无意中和白马李三
相遇,竟尔一见锺情,家中不许他俩的婚事,上官虹便跟著他跑了。史仲俊
伤心之馀,大病了一场,性情也从此变了。他对师妹始终馀情不断,也一直
没娶亲。
一别十年,想不到吕梁三杰和李三夫妇竟在甘凉道上重逢,更为了争夺
一张地图而动起手来。他们六十馀人围攻李三夫妇,从甘凉直追逐到了回疆
。史仲俊妒恨交迸,出手尤狠,李三背上那枝长箭,就是他暗中射的。
这时李三终於丧身大漠之中,史仲俊骑马驰来,只见上官虹孤零零的站
在一片大平野上,不由得隐隐有些内疚:「我们杀了她的丈夫。从今而後,
这一生中我要好好的待她。」大漠上的西风吹动著她的衣带,就跟十年以前
,在师父的练武场上看到她时一模一样。上官虹的兵刃是一对匕首,一把金
柄,一把银柄,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作「金银小剑三娘子」。这时她手中却
不拿兵刃,脸上露著淡淡的微笑。
史众俊心中蓦地升起了指望,胸口发热,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阵红潮。
他将梅花枪往马鞍一搁,翻身下马,叫道:「师妹!」
上官虹道:「李三死啦!」史仲俊点了点头,说道:「师妹,我们分别
了十年,我……我天天在想你。」上官虹微笑道:「真的吗?你又在骗人。
」史仲俊一颗心怦怦乱跳,这个笑靥,这般娇嗔,跟十年前那个小姑娘没半
点分别。他柔声道:「师妹,以後你跟著我,永远不教你受半点委屈。」上
官虹眼中忽然闪出了奇异的光芒,叫道:「师哥,你待我真好!」张开双臂
,往往他怀中扑去。
史仲俊大喜,伸开手将她紧紧的搂住了。霍元龙和陈达海相视一笑,心
想:「老二害了十年相思病,今日终於得偿心愿。」
史仲俊鼻中只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心里迷迷糊糊的,又感到上官虹的
双手也还抱著自己,真不相信这是真的。突然之间,小附上感到一阵剧痛,
像甚麽利器插了进来。他大叫一声,运劲双臂,要将上官虹推开,那知她双
臂紧紧抱著他死命不放,终於两人一起倒在地下。
这一著变起仓卒,霍元龙和陈达海一惊之下,急忙翻身下马,上前抢救
。扳起上官虹的身子时,只见她胸口一滩鲜血,插著一把小小的金柄匕首,
另一把银柄匕首,却插在史仲俊的小腹之中,原来金银小剑三娘子决心一死
殉夫,在衣衫中暗藏双剑,一剑向外,一剑向己。史仲俊一抱著她,两人同
时中剑。
上官虹当场气绝,史仲俊却一时不得毙命,想到自己命丧师妹之手,心
中的悲痛,比身上的创伤更是难受,叫道:「三弟快帮我了断,免我多受痛
苦。」陈达海见他伤重难治,眼望大哥。霍元龙点点头。陈达海一咬牙,挺
剑对准了史仲俊的心口刺入。
霍元龙叹道:「想不到金银小剑三娘子竟然这般烈性。」这时手下一名
镖头驰马来报:「白马李三的尸身上又搜了一遍,没有地图。」霍元龙指著
上官虹道:「那麽定是在她身上。」
一番细细搜索,上官虹身上除了零碎银两、几件替换衣服之外,再无别
物。霍元龙和陈达海面面相觑,又是失望,又是奇怪。他们从甘凉道上追到
回疆,始终紧紧盯著李三夫妇,地图如在中途转手,决不能逃过他们数十人
的眼睛,何况他夫妇舍命保图,绝无随便交给旁人之理。陈达海再将上官虹
小包裹中之物细细检视一遍,翻到一套小女孩的衫裤时,猛地想起,说道:
「大哥,快追那小女孩!」霍元龙「哦」了一声,说道:「不用慌,谅这女
娃娃在大漠上逃得到那里?」左臂一挥,叫道:「留下两人把史二爷安葬了
,馀下的跟我来!」一提马缰,当先驰去。踏声杂沓,吆喝连连,百馀匹马
追了下去。
那小女孩驰出已久,这时早在二十馀里之外。只是在平坦无垠大漠之上
,一眼望去看得到十馀里远近,那小女孩虽已逃远,时候一长,终能追上。
果然赶到傍晚,陈达海忽然大声欢呼:「在前面!」
只见远远一个黑点,正在天地交界处移动。要知那白马虽然神骏,但自
朝至晚足不停蹄的奔跑,终於也支持不住了。霍元龙和陈达海不住调换生力
坐骑,渐渐追近。
小女孩李文秀伏在白马背上,心力交疲,早已昏昏睡去。她一整日不饮
不食,在大沙漠的烈日下晒得口唇都焦了。白马甚有灵性,知道後面追来的
敌人将不利於小主人,迎著血也似红的夕阳,奋力奔跑。突然之间,前足提
起,长嘶一声,它嗅到了一股特异的气息,嘶声中隐隐有恐怖之意。
霍元龙和陈达海都是武功精湛,长途驰骋,原不在意,但这时两人都感
到胸口塞闷,气喘难当。霍元龙道:「三弟,好像有点不对!」陈达海游目
四顾,打量周遭情景,只见西北角上血红的夕阳之旁,升起一片黄蒙蒙的云
雾,黄云中不住有紫色的光芒闪动,景色之奇丽,实是生平从所未睹。
但见那黄云大得好快,不到一顿饭时分,已将半边天都遮住了。这时马
队中数十人个个汗如雨下,气喘连连。陈达海道:「大哥,向是有大风沙。
」霍元龙道:「不错,快追,先把女娃娃捉到,再想法躲……」一句话未毕
,突然一古疾风刮到,带著一大片黄沙,只吹得他满口满鼻都是沙土,下半
截话也说不出来了。
大漠上的风沙说来便来,霎时间大风卷地而至。七八人身子一幌,都被
大风吹下马来。霍元龙大叫:「大夥儿下马,围拢来!」
众人力抗风沙,但在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之中,在那遮天铺地的大风沙下
,便如大海洋中的一叶小舟一般,只能听天由命,全无半分自主之力。
风沙越刮越猛,人马身上的黄沙越堆越厚……。
连霍元龙和陈达海那样什麽也不怕的剽悍汉子,这时在天地变色的大风
暴威力之下,也只有战栗的份儿。这两人心底,同时闪起一个念头:「没来
由的要找什麽高昌迷宫,从山西巴巴的赶到这大沙漠中来,却葬身在这儿。
」
大风呼啸著,像千千万万个恶鬼在同时发威。
大漠上的风暴呼啸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霍元龙和陈达海从黄沙之中爬起身来,检点人马,总算损失不大,死了
两名夥伴,五匹马。但人人都已熬的筋疲力尽,更糟的是,白马背上的小女
孩不知到了何处,十九是葬身在这场大风沙中了。身负武功的粗壮汉子尚且
抵不住,何况这样娇嫩的一个小女孩儿。
众人在沙漠上生火做饭,休息了半天,霍元龙传下号令:「谁发现白马
和小女孩的踪迹,赏黄金五十两!」跟随他来到回疆的,个个都是晋陕甘凉
一带的江湖豪客,出门千里只为财,五十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众人欢声呼
啸,五十多人在莽莽黄沙上散了开去,像一面大扇子般。「白马,小女孩,
五十两黄金!」每个人心中,都是在转著这三个念头。
有的人一直向西,有的向西北,有的向西南,约定天黑之时,在正西六
十里处会合。
两头蛇丁同跨下一匹健马,纵马向西北方冲去。他是晋威镖局中已干了
十七年的镖师,武功虽然算不上如何了得,但精明干练,实是吕粱三杰手下
一名极得力的助手。他一口气驰出二十馀里,众同伴都已影踪不见,在茫茫
的大漠中,突然起了孤寂和恐怖之感。纵马上了一个沙丘,向前望去,只见
西北角上一片青绿,高耸著七八棵大柳树。在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中忽然见到
这一大块绿洲,心中当真说不出的喜欢:「这大片绿洲中必有水泉,就算没
有人家,大队人马也可好好的将息一番。」他跨下的坐骑也望见了水草,陡
然间精神百倍,不等丁同提缰催逼,泼剌剌放开四蹄,奔了过去。
十馀里路程片刻即到,远远望去,但见一片绿洲,望不到边际,遍野都
是牛羊。极西处搭著一个个帐蓬,密密层层的竟有六七百个。
丁同见到这等声势,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自入回疆以来,所见到的帐蓬
人家,聚在一起的最多不过三四十个,这样的一个大部族却是第一次见到。
瞧那帐蓬式样,显是哈萨克族人。
哈萨克人载回疆诸族中最为勇武,不论男女,六七岁起就长於马背之上
。男子身上人人带刀,骑射刀术,威震西陲。向来有一句话说道:「一个哈
萨克人,抵得一百个懦夫;一百个哈萨克人,就可横行回疆。」
丁同曾听见过这句话,寻思:「在哈萨克的部族之中,可得小心在意。
」
只见东北角的一座小山脚下,孤另另的有一座草棚。这棚屋土墙草顶,
形式宛如内地汉人的砖屋,只是甚为简陋。丁同心想:「先到这小屋去瞧瞧
。」於是纵马往小屋走去。他跨下的坐骑已饿了一日一夜,忽然见到满地青
草,走一步,吃两口,行得极是缓慢。
丁同提脚狠命在马肚上一踢,那马吃痛,一口气奔向小屋。丁同一斜眼
,只见小屋之後系著一匹高头白马,健腿长鬣,正是白马李三的坐骑。他忍
不住叫出声来:「白马,白马,在这儿!」心念一动,翻身下马,从靴桶中
抽初一柄锋利的短刀,笼在左手衣袖之中,悄悄的掩向小屋後面,正想探头
从窗子向屋内张望,冷不防那白马「呜哩哩……」一声长嘶,似是发觉了他
。
丁同心中怒骂:「畜生!」定一定神,再度探头望窗中张去时,那知窗
内有一张脸同时探了上来。丁同的鼻子刚好和他的鼻子相碰,但见这人满脸
皱纹,目光炯炯。丁同大吃一惊,双足一点,倒纵出去,喝道:「是谁?」
那人冷冷的道:「你是谁?到此何干?」说的却是汉语。
丁同惊魂略定,满脸笑容,说道:「在下姓丁名同,无意间到此,惊动
了老丈。请问老丈高姓大名。」那老人道:「老汉姓计。」丁同陪笑道:「
原来是计老丈,大沙漠中遇到乡亲,真是见到亲人了。在下斗胆要讨口茶喝
。」计老人道:「你有多少人同来?」丁同道:「便是在下一人在此。」计
老人哼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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