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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色的汗迹从克罗－格罗布鲁斯披着的黑袍上显现出来。他的身体越发佝偻了，就像是被什么慢慢增重的东西所压迫的一样。

“我……不……允许……”

“你还能做什么呢，维？看看你的身体，千疮百孔，因为疼痛而动弹不得。你不过是个凡人而已，记住这一点，好好，活下去吧。”

“同时……拥有你们……两个的血，会让人——失去自我？”

瓦尔基莉愣了愣、慢慢点点头。

“那……一定——也就感觉不到——痛苦！”

女孩大惊，在她来得及躲开之前，赏金猎人猛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力气、瓦尔基莉根本挣脱不开——而维尔－建金斯又一次举起了他的刀、猛地在她指尖划出一道伤口！

黑白之血集于一身，也就是同时拥有法琳娜、和瓦尔基莉的一部分灵魂；在如此强大的灵识压迫之下，将再也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

没有自我，当然就感觉不到身体，只有那最强、最纯净、位于灵魂最深处的欲望才能留存。

法琳娜的救赎之魂在他身体里留下的残渣依然在不安地律动。维尔－建金斯——维－扎卡——以怪物般的力量抓紧瓦尔基莉那只流血的手指、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疯狂和决绝、狠狠地插进了自己腹部那处血肉模糊的巨大创口！

*

七具奥术傀儡在一瞬间动作起来。

但是他们的速度远远不够。此刻的维尔－建金斯就像是一尊发狂的巨神、又像是一条无迹可循的影子。甫一交手，一具傀儡就被从中间斩断，带着明亮的蓝色弧线飞出天台之外、消失于视野之中。

克罗－格罗布鲁斯全身剧震。他的时间不多了，凭借着身体里留存的最后一丝力气、他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只要把刀插入瓦尔基莉的身体——只要让她从这世界上消失——

又一具傀儡被斩掉了头颅。但它们是无生命的构造体、纵然看不清目标，但只要还能行动，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剩下的几具傀儡应该还能给他拖延足够的时间——

**睁大了眼睛，呆呆地跪坐在那儿、不知所措。

“绝对……不可能……失败！”

第三具奥术傀儡双手皆断、却犹自摇晃着试图攻击，很快就被一脚从战团中踢飞。维尔－建金斯的身体从一片铁色中暴露出来、身上沾着成片的腐蚀性毒液、却似全然不觉。

迫近了，就差几步了，最后的几步了——

还有四具傀儡，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两具傀儡同时被粉碎了胸口。那个男人已经超越了凡人所能理解的极限，就连神明也要为之惊叹的武技、再加上不次于奥术傀儡的决心和坚韧——

但克罗－格罗布鲁斯已经来到了瓦尔基莉身边，赏金猎人尚远在数十码开外。

他举起了刀。

一切都结束了。两具傀儡可以给他拖延足够的时间，只要——

扑的一声。

浅蓝的利刃带着血从柔软的身体中穿出。紧接着是更多类似的声音，有什么黏黏的东西迷污了眼睛、看不清东西。

黑色的？

“我……不能……失去……”

克罗－格罗布鲁斯低下头。

他成功了？

瓦尔基莉神殿的天台之上，所有还站着的人形扭结成一团。

维尔－建金斯的刀在那具佝偻畸形的躯体胸口露出白刃。与此同时，两具还能行动的奥术傀儡的武器也刺穿了他的身体；温热粘稠的红色血液沥沥流出、在三人身下汇成一汪小小的血潭。

但是，克罗手中所持的刀刃却还洁净如新、距离瓦尔基莉的眼睛不到半尺。从他胸膛中流出的鲜血很快就变了颜色、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蓝紫色；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终于无法再维持下去，他的手指松脱、刀刃斜斜坠落，“扑”地一声插入石砖。

火焰正在熄灭。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了达卡芙那已经不忍卒视的废墟，还有其上那广袤无垠的蓝色天空。

他吐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个音节。

“洛……”

肉体颓然栽倒。命运之线，终于就此终结。

“维，维！回答我！”

瓦尔基莉趴伏在维尔－建金斯的身体上、大声呼唤着。他的身体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重伤之下的强行运动撕裂了肌肉和皮肤、强烈的腐蚀汁液扩大了他的伤口，再加上那两处放在普通人身上足以致命的刀伤——多处伤口都已见骨，恐怖得就如死灵复苏。

一切都结束了。

*

赏金猎人身上残余的黑血依旧维持着他的生命，但很显然已经无法支撑太久。黑色的丝缕正一分分从他的伤口中蒸发出来、那是法琳娜残血的作用——救赎之魂的影响依然占据主导，而当瓦尔基莉的那一滴血被驱逐殆尽、也就是他丧命的时候。

“我……做到了……”

“你为什么……就为了不让两千年前的事情重演？你太愚蠢了……你太天真了，现在的情况，连给你机会找到解决办法的时间都没有了……为什么不让他杀了我，你这个蠢货、灾星……恶魔……”

维尔－建金斯无法回答。此刻，就像是在印证瓦尔基莉的话一样，一波浓稠的黑色雾气以她的身体为圆心扩散开去、一切触及它的物体都骤然变暗了一分。

这个世界马上就要终结了。

“为了你一个人的愿望吗……你不希望失去任何东西，现在就要失去一切了。不仅是你，还有所有人，所有人……”

“我……不……后悔……”

瓦尔基莉瞪大了眼睛。过了许久，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一点点安定下来。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维，我的痛苦也同样要结束了。既然这就是你希望的，那么，就让我们一起……迎接……”

“世界的终结吧。”

终章　命运终局（5）

与此同时，神殿依然高耸的巨大阴影之中、瓦砾遍布的废墟之上。

莎多尔－怀特迈恩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具已经摔得不成人形的铁色躯体——一具被击破的奥术傀儡。一把闪着蓝光的刀刃跌落在一边、覆满了废墟扬起的灰尘。

她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就俯身把刀拾了起来。四周弥漫着的暗色阴影对她来说恍若无物，她只知道、命定之刻已经到来了。

她用双手握住刀柄、缓缓举高。

“万能的光明之父，请宽恕我的罪。就像您宽恕世间一切千等罪人的罪。

“您的意志行于天上、行于世间、行于地下。在此吾卑微命运即将终结之刻，请赐予我您无所不能的光、照亮我黑暗的路途。

“最后，当世间一切罪终得清偿之刻，请，完纳，我，肮脏、渺小、无知、可悲的，灵魂。”

一滴眼泪从她的腮边流下。

“对不起，维……对不起，卡雅……对不起，露……妮……”

利刃划出一道明亮的蓝光。那光芒、甚至亮过东方初升的朝阳。

光芒突然在城市的角落绽放开来。

一道亮白的虚影像流星一样穿过达卡芙清晨的天空、飞向城市西北的一条偏僻街道。

*

腐骨酒酿的卧室之中，瓦伦丁－托马斯经过了彻夜的祈祷，此刻已经疲惫不堪。凌晨的巨大骚乱并没有对这里造成多大的破坏，虽然如此，卧室的屋顶还是掉落了好几处砖瓦、清晨的阳光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露妮也是一样——那些巨响和轰鸣着实把她折腾的够呛，现在也累得沉沉睡着。然而，就在这无比安详的静谧之中，一条淡淡的白光从屋角悄然飘入、依偎在露妮身边。

小丫头在睡梦中香甜地咂了咂嘴、咕哝了一声。

“妈妈……”

那道虚影伏在她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旋即它就模糊起来——明晰的轮廓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白光、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身体，而当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之后、她的躯体突然发生了某种异变——明亮的毫光从她身体的每一处发散而出、并在一眨眼间扩展壮大；原本晦暗的一间斗室、在这一刻竟比收纳了十个太阳还要明亮！

*

瓦尔基莉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她猛然站起身来。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以城市北端的某一点为中心，亮白的光轮正在一波接一波地向外扩散，与刚刚从她身体中散逸的黑雾一模一样。

白光洗刷过那些已经发暗的残垣断壁、覆盖其上的阴影一扫而空；整个世界眨眼间就恢复了常态——除了已经破败不堪的达卡芙以外。

“不可能……这不可能！维，你感觉到了吗？”

赏金猎人虚弱地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定是……不，难道……法琳娜应该是不可能再苏生的，就算是所有的残块都汇聚了也一样……但……不过如果缺少任意一个灵魂，她是绝对不可能复活的，也就是说……

“莎多尔－怀特迈恩，已经……死了？”

维尔－建金斯的脸抽动了一下、脸色骤然青紫。除此之外，他的体力已经不允许做出任何多余的表示了。

“也就是说，我将继续承受折磨、而维……你也要死了……”

赏金猎人目光茫然。瓦尔基莉俯瞰着他，忽然眉头一紧、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的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我还想，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一边说着、她把左手拇指放在口中、用力一咬。

那根手指应声脱落，在她手中迅速变成一个黑色的光球。

“这是我的一部分，如果放进你体内、应该可以和你身体里残剩的法琳娜之血永久抗衡下去。也就是说，你可以永远自由地活下去、不受我的束缚、远离一切罪孽。

“但是，这是有代价的。你将永远失去自我，算是我对你、最后的一次报复。生不如死。

“相反，如果你选择了死亡，我会在我的灵魂中为你留下一个位置。我们将永远同在、直到世界真正的终结。

“生或者死。离我而去，或者与我同在。”

没有一丝犹豫，赏金猎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伸向那个光球。

瓦尔基莉的手明显向后缩了一下。

“这是个惩罚，维。”

维尔－建金斯的眼神坚定。他再清楚不过。

**的手终于不再退缩。

没错，该结束了。

尾声

三年后。

达卡芙的寒冬已经将近结束了。维丹诺河正在解冻、山丘和平原消尽了残雪、正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淡绿。朝阳初升，整个世界都散发着露水的气息、像无数宝石铺就一般闪闪发光。

三年的时间足够短暂，也足够漫长。战争留在这座城市上的伤痕已经几乎愈合了，达卡芙早已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重建、并比她曾经的样子更加宏伟秀丽。街区都被重新划分、就连以往最腌臜的下游区也都不再肮脏腐臭，这些很大程度上都要归功于费伦来的城市规划师们——新的法琳娜的诞生，已经将这两座城市两千年的宿怨彻底埋葬在了史书里。新落成的神殿随处可见费伦式的回廊和尖顶，而只属于达卡芙的美丽流线和柔和色彩也没有消失。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新生的达卡芙是有史以来——或许是由凡人建造过的最美丽的城市，所以虽然没有得到官方承认，一个全新的名字已经开始在民众之间口口相传了。

“洛拉多尔”，在亚美尼亚古语中意即“晨星”。

*

微寒的晨风之中，一支小小的队伍踏出了达卡芙的东门。它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位于城东一处山谷的墓园。所有在三年前那场战争中罹难的人，纵使是连尸骨都已找不到的、都在那里拥有一方小小的墓碑。其时正值花期最早的樱草盛放，整片山谷一片嫩黄、生气勃勃。

队伍很快来到了墓园大门处。马车停下、卫兵拉开车门、一个形容完美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抬步跨下。

“别磨蹭了露妮，快下来。”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也在车中露出头来。山谷中的风依旧很凉，她显得不太情愿、在车上磨磨蹭蹭地不愿动弹。

“瓦莉姐姐……露妮不去好不好……”

还没等女孩儿说话，一个形容苍老的侍从就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把她轻轻抱出车外。

“这是您应尽的义务，请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法琳娜大人。”

“不是说过，非正式场合不必叫得这么拘谨吗，瓦伦丁－托马斯先生？”瓦尔基莉牵起露妮的手、略带嗔怪地对他微笑道。

“是。”老祭司略一鞠躬、跟了上去。

装备精良的卫队肃立在寒风之中、目送着她们踏进墓园。一阵凛风掀开了卫队长的兜帽、露出一张横贯着刀疤的面孔——是瑞德尔－莱恩。几年以来，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任何阴翳与杂质，而是纯净坚定得有如精钢。

*

踏在盛开的樱草从中，小露妮很快就不再撅嘴、而是撒着欢奔跑起来。道路边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石碑、几乎每一块前都有新鲜的花朵陈列；这里没有半点死亡的阴森与沉郁，恰恰相反，这座山谷的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明朗的生命气息。

墓园的最深处，是在这次战争中建立过卓著功勋的人安眠的地方。他们的墓碑相对要肃穆华美得多、平整光滑的青石上刻着一个又一个工整然而冰冷的姓名。不仅有达卡芙的牺牲者，连费伦军队中一些将校都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生前以命相搏的人们死后安静地沉眠在一起、有如兄弟。

一路上、瓦尔基莉沉默不语、只是偶尔对那些成排的墓碑点头致意，直到她们抵达道路的尽头。在那里，四座与众不同的坟墓排成一线——墓碑上并没有死者生前的功勋陈列，只有孤零零的姓名，和一行简短的墓志。

露妮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用等瓦尔基莉或者托马斯提醒、她就人小鬼大地弯腰鞠躬；初升的阳光钻进山谷透过花丛、映亮了碑上的文字、还有上面一层淡淡的清霜。

*

洛莉丝－金雾（2016－2036）

“只要永远相信正义与爱，那么一切罪孽、都将冰消雪融。”

*

弗里奥－安德森（1994－2036）

“守护不是为了拒绝伤害，而是为了彰显价值。”

*

莎多尔－怀特迈恩

＆

莎莉－建金斯（2010－2036）

“她的一生中，从未有一刻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但最终，她却改变了整个世界的走向。”

*

维－扎卡

＆

维尔－建金斯（2004－2036）

“命运早就在冥冥中注定，有些人将成为传说。坦然接受这样的命运称不上是勇气，然而纵知命运已不可扭转、却依然坦诚面对欲望的，纵然被称为恶鬼，也固可成为英雄。”

*

安谧的静默中，瓦尔基莉伸出手轻抚露妮的头、而小丫头则低着头、若有所思。老祭司瓦伦丁－托马斯却别过脸去、把目光投向地平线处的天空。

“露妮，我们该回去了。北境诺崇郡的使者马上要来缔结和约，这样北部联邦百年内就不可能有战事了。不能怠慢，懂吗？”

“嗯！”露妮答应得十分乖巧。

“那就走吧。莱恩将军他们还在等我们。”

“是。”

清风掠过树丛、一时吹开了遮挡阳光的枝桠。冰冷的墓碑沐浴在温暖的清晨阳光中、那些清晨才结的霜顿时开始融化。

“再见，爸爸、妈妈、洛莉丝阿姨、弗丁爷爷！”

天空越来越清明了。几只鸟儿跳上灌木泛出青色的小枝、吱吱喳喳地叫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白色的衣襟在视野的尽头一闪。

消失在了锦簇的樱草花团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