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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之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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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纪颠
第一章 达卡芙(1)
首先-楔子
*
已经够了。醒来吧,孩子。
一滴冷汗缓缓从额头滑落,滚入干涩的眼角,引发了一阵尖锐的刺痛。近乎有形的粘稠黑暗之中,男人抬起右手、睁开眼睛,五指逐次轻轻屈伸。
他看不见它们,当然也看不见那道位于手背偏上、已经结硬的伤疤。但它就在那儿,固执地牵扯着周围灵活的筋肉、多年磨成的刀茧,令它们偶尔抽动一般地锐痛。
这样的疼痛有益无害。随着神智的快速恢复,那些执拗得让人几近疯狂的耳语也迅速退却,最终回归于身边刀鞘中厄沙列蓝铁刀刃的轻微嗡鸣。抓过床头水壶灌了一大口,喉间那团梦魇的残迹——人人都曾经历过的干渴之焰也暂时熄灭了。一切正常。
短刀、枪械、整套护身皮甲。
用水桶中隔夜的凉水抹了把脸,男人理了理灰白的头发,俯身去查看房间对面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玩意。熟练地拨弄几下之后,随着一声轻响,一块圆形的翻板从严丝合缝的地面上弹起半寸。掀开圆板,凌晨冰冷新鲜的空气混杂着令人不快的腐败气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脚下黑暗的空间一如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宁。
这是达卡芙市的下水道,所有在这座城市经营非法生意的人最好的藏身地之一——不过显而易见,这里说的“非法”并不指它平常的那个意思——在这个时代,所谓法律对任何人都已经不再具有什么约束力,所谓“非法”只不过是对那些连同行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不去遵守的人——的一种传统说法而已。
黑暗并不能给我们的主角带来什么麻烦。轻车熟路地搭住垂直墙壁上的一个把手翻身落下,翻板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转过一个弯角,随即便如隐入夜幕的黑猫一般无迹可寻。
这又是崭新的一天。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一个全新的纪元,也才刚刚开始。
*
第一章-达卡芙
*
在所有在这一混乱的时代盛大启幕的舞台之中,达卡芙市无疑是最有光彩的之一。达卡芙,意译也即“黑暗降临”,这座城市在两年前那场波及整片大陆的七日战争——象征光明与秩序的半神法琳娜在那场战争中陨落——爆发之前,就已经是象征黑暗与自由的半神,黑/天使瓦尔基莉的主祭地了。由于受到这位以绝对的精神自由为信仰核心的半神的庇护,所有的小偷、走私商人以及他们那一类的家伙在这里都生活得相当滋润——没有法律的约束,只要他们的工会组织制定一套符合瓦尔基莉意愿的规则,这些职业就可以像其他所谓“正当行业”一样存在于阳光之下。
事实上,在这座城市中维持基础秩序的并不是那些毫无存在感的城督,而是赏金猎人——任何损害了他人自由的行为都会遭到相应的惩戒,就算受害者身无分文,领主馆也会帮忙出资雇佣赏金猎人解决问题。
用这种与大陆其他地区迥然不同的古怪方式,达卡芙成功地维持了数千年的稳定——虽然几经沧桑,赏金猎人这一职业却依旧活跃在达卡芙的各个角落,而达卡芙也因他们而得到了一个“懒汉之城”的奇怪别称——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付出合适的酬金就有赏金猎人来帮忙解决,当然,前提是你得能支付那么多的钱。
虽然如此,对于那些想要过安定生活的人,达卡芙也并不太适于定居。毫无疑问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特别是在晚上,但是一个没什么势力和胆识的富商是无力消受的:他如果定居在此,那么第一天就会有黑/道中人笑容可掬地上门拜访,而后不出一周,他所有的存款都会被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敲诈一空,最后的归宿当然就是贫民窟。手腕比较精明的人当然可以撑得久一点,不过要知道虽然不能明抢,但黑/道首脑们的“合法手段”可是用之不竭的。
的确,当你不得不在贫民窟中讨生活时,这些美景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正因为这里有这么多失意的家伙存在,城市下腹部的酒馆和赌坊向来生意兴隆——特别是这一家,腐骨酒酿。
虽然名字听上去有些让人倒胃口,不过这家店的口味却是首屈一指的,尤其是烈性提神酒,即使是在整片大陆都有名气。这酒不仅醇酽,而且沾火即燃,这与店老板曾是个炼金术师恐怕不无关系。据说曾有一个被请来达卡芙的爆破专家爱上了这里的酒,连去瓦尔基莉神殿的工地都带着一壶,结果在爆破作业的时候不小心在引线间洒了几滴,最后的结果是他抱着酒壶和要拆掉的一座偏殿一起飞上了天。
纵然是黎明时分,腐骨酒酿古旧的店面中依然灯火辉煌。酒客们醉眼朦胧地大声喧哗、猜拳、打架,并且把已经不醒人事或者大发酒疯的家伙们塞到桌子底下。一片有如地狱中的汤锅般的混乱之中,老板却十分专心致志——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心不在焉地调配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就不大安全的炼金锅中橘黄色的粘稠物正从底部的深绿色汤汁中翻滚着浮上来,老板取过一只小勺小心地把它们弄进一只石英烧瓶,随即开始向其中缓缓加入一些土色的细碎粉末。
轰的一声巨响,酒店的双开扇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老板手一抖,一大撮粉末顺着纸槽滑进烧瓶中,液体顿时开始变色并冒泡。混乱的酒客们同时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瞪视着那个正大步走向柜台的人,仿佛他的旧灰斗篷下隐藏着末日的劫火似的。
老板恼火地叹口气,把那只烧瓶丢进柜台角落的一个大桶里。不知是瓶中的物质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反应还是它们原本就不大安全,坚硬的石英烧瓶内壁已经开始有剥落的迹象了。
“该死的,这次我要多收你百分之五的中介费,维尔。”
“不过是个旧烧瓶罢了。”来客一撩披风,在柜台前一张高脚椅上坐下。“比起这个,最近有什么好消息?”
“想要大捞一票?那就先收起你的穷酸相给我滚到墙角安静一会,老弗丁我现在忙得很,没空跟你扯这个。”
见来客跟老板一副很熟的样子,酒客们大都低声咒骂几句,转回头去对付他们各式各样的饮料;只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光头仍旧恶狠狠地盯着老板,似乎要把他生吞进去一般,他面前的桌子上空无一物。
“老头,我说话算话,你还有十分钟。”
“自称整片亚美尼亚最资深的酒鬼。”老板耸耸肩,对略微挑起眉毛的灰衣来客解释。“如果我拿不出让他满意的烈酒他就要拆了我的店子。腐骨酒酿的名声,难道还不够让你等十分钟?”
“好吧,不过你不会在做那个吧。”
“该死,我要我的酒,你却在谈闲天!”还没等老板回答,光头就开始咆哮,双目通红。
“就快好了,就快好了。”老板咕哝着不知是在回答谁的问题,手上的事情也没耽搁,不过依然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差不多过了九分钟,他把手中的烧瓶朝焦躁不堪的光头一扬,就像是在逗一条等着食物的斗犬一般招了招手。
“你的酒好了,不过在喝之前最好掺点水。”
“掺水!?!?”光头一跃而起,仿佛受到了世界上最严重的侮辱。“你说掺水??我从十岁开始就没喝过那些掺了水的马尿!”
老板无奈地摊了摊手,把烧瓶递给对方。“想不掺水也可以,不过你最好准备好……”
光头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在拿到烧瓶的第一时间,瓶中散发的醉人香气就平息了他所有的怒火,只见他双眼放光,只一口就把瓶中物饮得一干二净。
“噢……”
酒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忽而面色一变;老板、被称作维尔的灰衣来客以及附近的所有酒客都表情各异地远远离开他十码之外。一声嚎叫钻出光头的喉咙,某种不可抗力迫使他第一时间扑向屋角用于清洁的水缸;不过还没等他到达目的地,一股淡蓝色的火焰就从他的喉咙中爆炸一般喷射出来,令他像一根点燃的火炬般手舞足蹈。老板厌恶地撇撇嘴,从柜台中跑出去想要灭火,维尔则试图冲上去把光头打翻;但是那火焰燃烧得异乎寻常的快,顷刻之间光头就已生死不明地翻倒在地,满面焦黑,所幸那火也逐渐熄灭了。
“你这里的防火还是这么匪夷所思。又一个,恩?”
“收拾起来可就费力气了。”老板满面苦恼,招呼伙计过来把光头抬走。“这些人总是想要最烈而且不掺水的酒,我有什么办法?你要不要来点什么喝的,或者也来杯这个?”
“普通的蜂蜜酒就好。”维尔把前三个字说得特别重。盯着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把那个倒霉的家伙弄出大门,酒馆里恢复以往的混乱气氛之后他才重新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
“现在可以跟我谈谈了吧。”
“一大票,你想要多大的生意?”老板放低声音,凑近来直视客人的眼睛。“那位大人这次又要些什么?”
“费伦出产的王妃级日暮香水。”赏金猎人重重叹了口气。“要知道即使是在费伦那边这东西也值半条街,还有那该死的贸易封锁。”
“比起你捅下的烂摊子,这点东西算什么?”老板半开玩笑地揶揄着,拉开柜台的抽屉,却发现维尔的神情骤然僵硬。
“关于维-扎卡的一切,我都试图彻底忘掉,但弗丁,你却总是……”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老板的面色也略微变化。
“我很抱歉,维尔。这么久没提起,我以为你已经释然了。”
周围的喧闹丝毫没有因这一隅的阴郁而有所改变。半醉的男人女人们依旧在纵情狂欢,却突然不约而同地觉得背后一冷;回头看时,那束冰冷的目光早已消失无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做不到你那样,弗塔曼。你永远都没法想象我当时遇到的是什么。”
“但你最终还是做到了,虽然结果……不管怎么说,你始终都是个传奇。”弗丁重重叹口气,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中甩掉。
“我现在无时不希望,我那时没有成功。”从牙缝里吐出这些词语,维尔一口气灌下半杯蜂蜜酒,神色才终于有所缓解。
“啊,在这里。”老板装作没听见,把账簿翻到较新的一页,从中抽出一张簇新的羊皮纸。“好好看看,相当有意思。”
读过几行之后,维尔一皱眉,舔了舔嘴唇。
“确实很有意思。卢卡斯领主的女儿失踪,条款中却没有任何保证她安全的条例,语气还如此咄咄逼人。”
“况且他的五个老婆从没给他添过丁,这个一岁大的女儿是从哪里来的?”
盯着悬赏令上的那张婴儿画像,维尔出了一会神。画像上缓缓蠕动的奥术幽光仿佛要启示什么似的,把那个漂亮出奇的女婴样貌深深地刻入了赏金猎人的脑海之中。
“有什么头绪?”
“完全没有。”维尔站起身,把羊皮纸揉成一团揣进怀中。“不过天下还没什么事是我打探不出来的。安心调你的酒,这次的中介金应该少不了。”
“算了吧。”老板苦笑,“那位大人的事情,我怎么敢收佣金?希望一切顺利吧。“
“借你吉言。”
“为了瓦尔基莉。”一个习惯性的致敬动作有这样一个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做出来,无论怎么看都不很协调。赏金猎人对此无甚兴趣,但还是苦笑着草草比个手势。
“瓦尔基莉与你同在。”
颇有深意地干笑几声,老板重新埋首于自己面前那口坩埚,有些发闷的声音绕过柜台,钻进正要起身离开的赏金猎人的耳朵。
“万事小心,多去看看她。其实她也很难。”
赏金猎人点点头,转身出门。
酒馆大门再次洞开,清晨几缕略微辛辣的雾气与灰暗柔和的初升阳光探头探脑地钻进来。所有昏头昏脑的酒客们骤然都清醒了一些,一半人开始在全身口袋的角落中搜索硬币,希望它们足够支付今晚的酒钱。
“打烊了打烊了!”老板用力敲击着柜台上方悬挂的梆子,顺手揪住一个想趁他不注意从柜台下溜走的酒徒的衣领。所有人都没去注意赏金猎人的行踪,事实上在跨出酒吧大门的一瞬间,他的身形已然悄无声息地隐没,就像一滴水融入一大桶紫葡萄酒中,任谁也再无可找寻。
对于达卡芙的清晨,并不能像其他城市一样说她正在醒来,因为她从来都不曾入睡,哪怕是在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第一章 达卡芙(2)
她是被梦中那股熟悉的香味儿唤醒的。
在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她几乎要被这气味儿带来的喜讯鼓舞着欢呼起来;但当她终于睁开眼睛,眼前陌生的一切却毫不留情地扼杀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梦。最终从她微张的双唇中溜出来的,不过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惊诧低呼而已。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的时间,女子才完整地记起了自己出现在此地的全部前因后果。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她从自己栖身的长椅上猛地弹了起来,迅速而草率地整理了一下有些破旧的长袍,她把散发着浓烈尘土气息的兜帽扣好压低,希望这能使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不那么引人注目。习惯性的默念着什么,她风风火火地出发去寻找一个可以洗脸的地方,当然最好还有一顿免费的早餐:纵然事态依旧紧迫,可经过了这几天的奔波劳碌,她的身体也已经快垮了。
如果仔细看的话,虽然满面风尘之色,这个女子依然可以算是个出众的美人。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岁月尚没有在她光洁的面孔上留下刻痕;下颌尖俏,眼睛却是在这座城市很少见的蓝紫色,淡金长发间偶有一两丝或银或白的杂色,却也十分协调。但是很显然,焦虑不堪的她并无闲暇去关注自己的仪表:眉头紧皱,眼角还残留着昨夜的泪痕,面色也因近几天的饥饿和奔波而略显苍白。
虽然她十分不愿引人注目,但是达卡芙市的居民对外来者的好奇心以及对于落井下石的奇怪兴趣显然是其他城市的住民所无法比拟的。所幸,她还是赶在晨巡的城督——如果有的话——发现她之前离开了这里,背后紧钉着数十道并不友善的目光。几个年轻力壮的光棍小混混甚至试图尾随她,不过刚刚转过几个街口,这几个精虫入脑的年轻人就被她干净利落地甩掉了。
*
一小时之后,达卡芙赏金猎人公会。
“你是说这个婴儿?”态度傲慢的公会职员很不规矩地靠在椅背上,对坐在对面的女子摇着手指。“这是卢卡斯领主大人的委托,难道你想接?看看你这小身板,你能做什么?烤布丁么?”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而已。”女子上身前倾,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被对方察觉。
“哈!掮客!”职员自以为是地向后一仰,上衣领口没系紧的两个扣子敞开。“这可会影响我们公会的生意,作为公会职员,你以为我会随便告诉你么?”
女子一言不发,只是掀开兜帽,挑逗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职员看到她姣好的面容,眼前登时一亮,身子坐直了一些。
僵持了一会,男人首先忍不住了,把椅子向前搬一点,探过身子压低声音:“不过……作为黑/天使的信徒,我倒可以跟你谈笔交易。这风险可是很大的,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开价。”
职员犹豫了一会,伸出三个手指:“这个价,每次。怎么样?”
“我身边没带这么多钱。”
“你想出多少?”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职员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轻抚对方的耳垂。这个满面油光的胖子立刻正襟危坐,眼神却越发不规矩了。
“你其实还是挺帅的嘛。”她一边对男人附耳低语,一边轻轻吹气。“如果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那么我或许可以带你去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我们两个人。”
职员闻言立刻两眼放光,手指在裤子上用力抓紧,微微颤抖着几乎要把那薄薄的面料抓破:“好吧宝贝儿,我想……有些事情你可能会感兴趣。卢卡斯领主有点……缺那个,你应该也知道。那孩子说不定是买来的,或者什么更不干净的途径,一定有些什么内幕。不过我听说拐走这个婴儿的是个高手,要想在达卡芙城里找到他,你还得多点神通才行,甜心。”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么?”女人把身子俯得更低,手指掠过对方的下颌,成功引发了男人一阵慌乱的震颤。
“这个……”职员有些犹豫,不过耳边风一阵阵吹来,他马上就缴枪了:“根据我们的线报,他应该躲藏在运河区的某处。”
“没了?”
“再想知道多些,你就得付点儿预付金了,小妖精。”色迷迷的职员把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女子的手臂上,可刚抚摸了几下,她就把手抽了回去。
“难道你想穿着这身破烂制服去约姑娘?”面对面目扭曲就要发作的男人,女子却是从容不迫:“如果你害怕没人知道你是这家公会的雇员我不反对,但你别想跟我一道。”
职员闻言立刻转怒为喜,起身滑稽地鞠了一躬,随即一溜烟跑进公会的后厅,想是去找老板告假了。女子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厌恶的表情,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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