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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重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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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几番周折,将军里维莱陀答应:外交部长将接到总统亲自下的命令,海
军部长将得令,凡是我们提出的要求,都尽力帮助。

    “上帝保佑你们一切顺利!”将军说道,说时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副官进
来了,带我出去交给一个在那里等候的通讯员。

    这一天的利马报纸上登了一段消息,说有挪威人将从秘鲁启程,坐木筏远航。
同时报上登载:有一支瑞典人和芬兰人组织的科学考察队,已经完成了对亚马孙
河①流域热带森林中的印第安人的调查研究。亚马孙河考察队的两名队员,乘独
木艇溯江而上到了秘鲁,刚抵利马。其中一人是班德。但尼孙,是阿伯赛拉大学
的。他现在打算去研究秘鲁山区的印第安人。

    我把这段新闻剪下来,正坐在旅馆里,写信给赫曼,告诉他造木筏的地方,
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进门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被太阳晒黑了的人,一身热
带装束;他把白色遮阳帽拿下来,看去好像是他那一把火焰似的赤色胡须把他的
脸烧红了,把他的头发烤得没剩几根。这人是从野外来的,但是他的位置显然是
在讲堂里。

    “班德。但尼孙。”我想道。

    “班德。但尼孙。”这人自我介绍道。

    “他听到木筏的消息了。”我想着,请他坐下。

    “我刚听到那木筏计划。”这位瑞典人说道。

    “现在他要驳斥我的理论了,因为他是一个人种学专家。”我想道。

    “现在我是来请问,我能否和你们一起上木筏,”这位瑞典人温和地说道,
“我对移居的理论有兴趣。”

    /* 14 */第二部分:到了南美到了南美(4 )

    我只知道他是一位科学家,刚从热带森林深处钻出来,其他一无所知。但是
如果一个孤零零的瑞典人,有胆量和五个挪威人乘木筏航行,那他不可能是一个
经不起风浪的人。就是他那把大胡子,也不能掩藏他的温和性情和愉快幽默。

    班德成为木筏上的第六人,因为这位置一直空着。他是我们之中惟一能说西
班牙话的人。

    几天以后,当客机载着我沿海岸北飞时,我带着虔敬的心意,低头再看底下
茫无涯岸的蓝海。这海,好像是在苍天之下吊挂着、自由浮动着。不久,我们六
个人就要在底下,像微生物那样聚在一小点上,小点漂在这样大的水面上,水面
之大,像是把整条西方地平线都淹没了。我们都成了孤寂世界的一部分,各人之
间相去不过几步路。无论如何,暂时间我们转身余地总是有的。赫曼在赤道国等
木料。纳德豪格兰和陶斯坦瑞贝乘飞机刚到纽约。艾立克海赛堡正由奥斯
陆坐船到巴拿马去。我自己是坐飞机去华盛顿。班德在利马的旅馆准备动身,等
候和其他的人见面。

    这几个人中,以前彼此都没有见过面,大家性格都不相同。这样的情况,可
以使我们在木筏上,至少要过几个星期之后才会把各人的话听腻。无论什么低气
压的风云和暴风雨的天气,对于我们好几个月关在一只漂流的木筏上的六个人来
说,都不如我们之间心理上的风云变幻来得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好笑话常
和一条救生带一样可贵。

    我到达的时候,华盛顿还是严冬天气—冰冻飘雪的二月天。包恩已经处理了
无线电问题,他已经使美国无线电爱好者协会答应收听木筏上发出的报告。纳德
和陶斯坦在忙着准备收发报设备,一部分是用专为我们装置的短波发报机,一部
分是用大战时期使用的秘密电台。如果我们打算实现在航行中的种种计划,那需
要准备的大事小事,真有上千。

    作为档案的书面东西也在增长。军事性的和非军事性的文件—白纸、黄纸和
蓝纸—英文的、西班牙文的、法文的和挪威文的。在我们这实事求是的时代,一
次木筏航行还要消耗造纸工业半棵枞树。法律和规则到处在束缚我们的手,一个
连一个的结必须逐一解开。

    “我敢发誓,这堆往来文件有二十磅重。”有一天纳德弯身在打字机前,绝
望地说道。

    “二十六磅,”陶斯坦干巴巴地说道,“我称过。”

    我的母亲写信来:“我仅仅希望知道你们六个人在木筏上都平安。”她写信
的时候,对我们这几天的积极准备情况,一定有一个清楚的概念。

    然后有一天,利马来了一封紧急电报。赫曼被潮水倒冲甩上岸,受伤不轻,
脖子脱节。他正在利马医院里治疗。

    我们立刻派陶斯坦。瑞贝和格特。伏特飞去。伏特是大战时期挪威伞兵别动
队在伦敦的出名的女秘书,现在在华盛顿帮我们忙。他们到那里时,赫曼好了一
些。他的头曾用带子吊起来半小时,由医生实施手术,把他颈部的第一个脊骨扭
回原处。X 光照片显示出,他颈部最上的一根骨头断了,并且扭了个正相反。亏
得赫曼身体极好,救了性命。不久他就回来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关节发硬
又是风湿痛。回到海军船坞里,筏木已经运来了,他来开始建造。医生还要他诊
治几个星期,他能否和我们去航行还成疑问。他本人虽然初次在太平洋怀抱中便
遭到粗暴的对待,却从来丝毫不怀疑能和我们同行的。

    接着艾立克从巴拿马飞来,纳德和我从华盛顿飞来,我们全部集中到出发点
利马了。

    在卡亚俄海湾中建造筏木木筏,几百年来这是第一次。

    这个十分现代化的船坞给了我们极好的帮助。我们由班德当翻译,赫曼当主
任建筑师。使用了木工和帆工车间,半个仓库来堆藏我们的配备,以及一个浮动
的小码头。建筑开始时,木料就放在这码头旁边的水里。

    单单造那木筏,选用九根最粗的木料就够了。木料上刻了深槽,这样,把木
料捆扎成木筏的绳索便不会滑走。整个构造中,不用一只钉子,一根铅丝。那九
根大木料先是并排放在水里,使它们自由自在地、顺乎自然状态地浮着,然后再
牢牢地捆扎起来。最长的一根木料有四十五英尺长,放在中间,两头都突出一大
段。两边对称地放着短之又短的木料。这样扎成的木筏,两边是三十英尺长,筏
头像犁头般突出。筏尾上,中间的三根木料伸出一点,其余的锯齐。伸出的部分
上横放着一短段很粗的筏木,是长橹的座子。九根筏木都用一英寸多粗的麻绳捆
紧后,上面再横拴了较短的筏木,每隔三英尺拴一根。

    木筏本身现已扎成,总共辛辛苦苦扎了约三百根长短不等的绳索,每一根都
牢牢地打了结。木筏上用劈成两半的竹子铺成一片甲板。竹子都一长条又一长条
地缚在木筏上,竹子上面再盖一层细竹编的竹席。在木筏中部偏于筏尾的地方,
我们用竹竿搭了一间开敞的小屋,小屋的墙是用细竹编的。屋顶以竹片作椽,坚
韧的香蕉树叶一片盖着一片当瓦。小屋前面,我们树立了两根桅杆,相对斜倚着,
桅尖可以扎在一起。桅木是用海柳造的,其硬如铁。那一大片长方形的帆是用一
根帆桁扯起来的。帆桁是用两根竹子并扎而成的,这样可以加倍牢固。

    /* 15 */第二部分:到了南美到了南美(5 )

    那九根要带我们过海的大木料的头部,是按照当地形式向前突出的,使木筏
容易分水滑行。在筏头露出水面的部分,低低地拴上了挡水板。

    在木料之间有大缝的几个地方,我们一共插下去五块坚实的枞木板,插到木
筏下面的水里。木板有一英寸厚,两英尺宽,插进水五英尺,是没有秩序散开插
的,并用楔子卡紧,用绳索捆牢,作为并行着的、薄的龙骨板。在印加时代,所
有的筏木木筏上都用这种龙骨板,早在发现太平洋上群岛之前就用了,用处在于
使平扁的木筏不至被风浪横着漂去。我们没有在木筏四周装上栏杆或者什么保护
设备,只是在木筏四边都安了一根细长的筏木,可以使脚站得住。

    木筏的整个构造,是忠实地按照秘鲁古代的木筏式样进行的,只有筏木上低
低的挡水板是例外,事后证明这挡水板是完全不必要的。在造成木筏本身之后,
我们当然可以根据我们的喜爱来安排筏上的具体事物,只要安排得不影响木筏的
行动和质量就可以。我们知道,将来这木筏便是我们的整个世界,因此木筏上每
一个细枝末节,都会随着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的消逝,而扩大其范围,增加其重
要性。

    所以我们把小小的甲板装置得尽可能花样多端。那些长条竹子并没有铺满全
筏,只铺在竹屋前和右舷一带。竹屋靠右边的墙开了一个进出口。竹屋的左边像
是一处后院,堆满了拴紧了的箱子杂物,只留一条窄边走路。在筏头和竹屋墙后
的筏尾,那九根大木料上并没有铺甲板。因此,我们绕着竹屋活动时,是从黄色
的竹子和细竹席上,走到筏尾灰色的、圆圆的木料上,再走到竹屋另一边,走向
堆积东西的地方。这没有几步路,但是这种不同情况所起的心理作用,使我们感
到有了变化,可以补偿我们活动范围狭小的不足。在桅顶上,我们装了一个木料
做的平台。这并不全为了在最后我们登陆时作为望台,主要是为了一路上可以爬
上去,从另一个角度看海。

    木筏越来越像样了,黄竹绿叶,精神抖擞,躺在战舰之间。这时,海军部长
亲自来看我们。我们对这木筏是十分感到骄傲的:一个印加时代的小小遗物,勇
敢地置身于威武的大战舰之间。但是海军部长见了大吃一惊。我被传到海军的办
公室里,签了一纸文书,说明我们在军港中的一切建造,海军不负任何责任;又
为港口管理局局长签了一张声明:如果我带了人货驾筏离港,全部责任和一切风
险,概由我自己负担。

    动身的日子接近了,我们到护照管理科去办手续,准备离境。班德是翻译,
站在最前面。

    “你叫什么名字?”一位礼貌周全的小书记问道。他从他的眼镜上面怀疑地
望着班德的大胡子。

    “班德。伊默立克。但尼孙。”班德恭敬地答道。

    那人拿起一张长长的表格,夹进他那打字机。

    “你是坐什么船到秘鲁来的?”

    “嗯,这个,”班德弯下身,对这和善的小个子解释道,“我不是坐船来的,
我是坐独木艇到秘鲁的。”

    那人看着班德,惊奇得发愣,一边在表格的一处空档里,打上“独木艇”字
样。

    “你将来坐什么船离开秘鲁?”

    “嗯,这个,又是,”班德很有礼貌地说道,“我不是坐船离开秘鲁。我是
坐木筏离开。”

    “说得倒真不错!”书记愤怒地叫道,把表格从打字机上一把抽出来,“请
你正经回答我的问题,行不行?”

    在我们动身前两天,食粮、清水和我们所有的配备都搬上木筏。

    班德和陶斯坦占用竹屋的一角,安置无线电。在竹屋下的横梁中间,我们紧
拴着八口箱子。两口是为放科学仪器和照相胶卷用的。其余的六口,我们每人一
口,只要箱子里装得下,谁爱带多少私产都可以。艾立克带了几卷绘图纸和一把
六弦琴,箱子里太满了,只得把他的袜子放在陶斯坦的箱子里。班德的箱子,找
了四个海员才搬上筏。他什么都不带,只带书,居然在箱子里设法塞了七十三本
关于社会学和人种学的著作。我们在箱子上面铺了细竹编的竹席和睡觉用的草垫。
于是我们准备出发了。

    1947年4 月27日,木筏上升起了挪威国旗。在桅尖的帆桁上,飘动着曾给这
次远航实际帮助的外国的国旗。码头上挤满了人,都想看看这只怪东西的命名仪
式。其中有不少人的肤色和面貌轮廓,表明了他们的祖先坐这种筏木木筏沿海航
行过。但是也有从前西班牙人的后裔,为首的是秘鲁海军和政府的代表。此外还
有美国、英国、法国、阿根廷和古巴的大使,英国太平洋殖民地的前任总督,瑞
典和比利时公使,以及我们的朋友,以总领事巴尔为首的、当地很少的几个挪威
侨民。记者成群,电影摄影机拍个不休。大概除了一个军乐队和一面大鼓之外,
什么都齐全了。有一件事是我们大家都认识清楚的—如果木筏出了港口散开了,
那我们情愿每人抱一根木料,拍打到波利尼西亚去,总比老脸厚皮回到这里来好
些。

    格特伏特,远航队的秘书和大陆上的联系人,准备用一只装了牛奶的椰子
来为木筏命名,这一方面是由于要和石器时代协调,另一方面是由于那瓶香槟,
出于误会,装在陶斯坦的私人木箱底层了。我们用英语和西班牙语向朋友们宣告,
这只木筏将以印加伟大的先驱者的姓名来命名:他就是太阳之王——1500年前由
秘鲁航海西行失踪而又在波利尼西亚出现的。格特。伏特便宣布命名木筏为“康
提基”。她拿起椰子(预先砸好的)向筏头掷去,用力很猛,牛奶和椰子的碎末,
都飞到恭恭敬敬站在四周的人的头发上去了。

    接着,用竹子捆成的帆桁拉起来了,帆展开了。帆的中心,是我们的美术家
艾立克用红笔描绘的、带胡子的康提基头像。在荒废了的提华纳科城中,有一尊
用红石雕刻的这位太阳之王的像。这张画,是完全按照这石像的头部画成的。

    我们在启程前,都去晋见总统,向他告别,然后我们都去旅行。

    /* 16 */第二部分:到了南美横渡太平洋(1 )

    在我到码头上的时候,只有赫曼在那里看着木筏。我有意老远就让汽车停下,
沿着防波堤从这头走到那头,尽量松松腿,谁也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再走路哩。
我跳上木筏,筏上乱七八糟,到处是香蕉串、水果篮,在这最后时刻扔上来的口
袋等等,这些东西都收藏起来,捆扎好。在这一大堆东西之中,赫曼无可奈何地
坐着,手里拿一只鸟笼,笼里有一只绿鹦鹉,是一位利马友人的临别赠礼。

    “你照看一下这只鹦鹉,”赫曼说道,“我一定要上岸去喝一杯啤酒,动身
前的最后一杯。拖轮要过好几个钟头才来。”

    他刚上码头,拖轮“江防号”正绕过堤端全速开来。它没法开到“康提基”
旁边,沿途帆墙如林,航道壅塞。它远远地停下了,派了一只大汽艇来把我们从
帆船丛中拖出来。汽艇上站满了海员、军官和电影摄影记者。于是命令高声喊着,
摄影机嗒嗒响着,一根坚实的拖索便紧紧系在筏头上来了。

    “等一会儿(西班牙语),”我带着鹦鹉坐着,绝望地叫道,“太早了,我
们一定要等别的人—参加远航的人(西班牙语)。”我一边解释,一边指着市区。

    但是没人懂我的话。军官们只是有礼貌地微笑着。岸上的水手已经把碇泊木
筏的绳索解开了。长长的巨浪翻过防波堤滚滚而来,波浪激荡,我们束手无策地
荡来荡去。木筏正向码头的木桩上冲击,我急了,拿起一枝桨,妄想避免这一猛
撞。这时,汽艇开动了,“康提基”一震,开始了它的远途航行。

    我惟一的同伴,是那说西班牙话的鹦鹉,它正无精打采地在笼子里呆望着。
我孤苦伶仃,站在木筏上,遥望我失去的同伴,却一个也不见。不久,我们到了
“江防号”,它已生起火,准备拔锚启行。我瞬间上了绳梯,到上面拼命大叫大
喊,总算把开船时间延迟了。他们派了一只小艇回码头。

    这时候,艾立克和班德手里捧满了书报和各式各样的东西,逍遥自在地走向
码头。他们碰见的人群都在向回流,后来,被警察岗口上的一位和蔼的警官拦住
了并告诉他们,已经没有热闹可瞧了。班德用他的雪茄烟做了一个活泼的姿态,
告诉那位警官,他们不是来瞧热闹的,他们自己就是要乘木筏出发的。

    “没有用了,”这位警官不容置喙地说道,“‘康提基’已经在一个钟头前
开走了。”

    “不可能的,”艾立克说道,掏出一包东西来,“这是风灯。”

    “他是领航员,”班德说道,“我是膳务员。”

    他们硬闯了过去,可是木筏不在。他们在防波堤上焦急异常地走来走去,碰
上了另外几个,他们也正竭力寻找失踪了的木筏。后来他们看见小艇来了,于是
我们六个总算聚齐了。“江防号”拖我们出海,海水在木筏周围翻滚。

    等到最后我们开船的时候,已将近傍晚。“江防号”要到第二天早上拖我们
离开沿海的航道后,才解索离开我们。我们刚离开防波堤,就碰到海上吹来的一
阵顶头风,跟随我们的小船都一只接一只回去了。只有几只大游艇跟我们到海湾
入口的地方,看看那里的情况如何。

    拖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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