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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重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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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椰子,刚开了盖,放在那里准备给我们早上解渴。
“‘提基’会在今天漂进来,”首领说道,说时手指着破筏,“今天会有高
潮。”
十一点左右,海水开始经过我们,流向礁湖。礁湖像是一个大盆,渐渐灌满
了。岛四周的水在上涨。到了下午,真正从海里来的水流到了。大水滚滚而来,
洪峰一个接一个,许许多多珊瑚石淹没在水里了。岛的两边都有大水流过。大水
冲倒大块的珊瑚石,像风吹面粉一样把沙岸冲溃了,又在别处冲积起来。破筏上
的散竹从我们眼前漂过,“康提基”开始移动了。放在沙滩上的东西都要搬到岛
中央,不然会被潮水冲去。过了不久,只有礁脉上最高的石块还看得见,我们小
岛四周的沙滩都没有了。水在涨,快要淹到这薄饼似的小岛的草丛了。这真有点
儿可怕。好像是整个的海在侵袭我们。“康提基”身子一转,漂起来了,一直漂
到被几块珊瑚石挡住为止。
岛民们跳到水里,在漩水中既游且,从这岸到彼岸,最后爬上了木筏。纳德
和艾立克跟了上去。木筏上准备好了绳索。当它翻过了最后几块珊瑚石,从礁脉
上松动下来的时候,岛民们跳下水去,想把它拉住。他们不熟悉“康提基”,也
不知道它那一直要向西推进的羁勒不住的脾气。他们无法可施,被它拖着走。不
久,它动得很快,横过礁脉,向礁湖漂去。它到了比较静止的水里,稍稍有一点
手足无措,似乎在向四周张望,像是要看看情况再作计较。在它又要移动,并且
发现了漂过礁湖的出口以前,岛民们已经用绳子把它拴在岸上一棵椰树上。“康
提基”就这样挂在那里,被紧紧地拴住在礁湖上。这只经过万里重洋的木筏,终
于翻越了礁脉的险阻,到达了拉洛亚岛内的礁湖上。
/* 43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4 )
我们喊着鼓舞士气的号子,一再兴奋地唱着“克克德胡鲁胡鲁”,同声协力,
把“康提基”拖到以它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这座小岛的岸上。潮水涨得比平常的高
潮高出四英尺。我们以为整个岛会在我们眼前消失了。
风吹浪涌,礁湖上波涛翻滚,我们没法把我们的许多东西装进狭窄、潮湿的
独木艇。岛民们必须赶快回到村子里,班德和赫曼跟他们去看一个小孩,那孩子
躺在村子里一所小屋里快死了。孩子头上长了一个脓疮,而我们有青霉素。
第二天,我们四个人单独在康提基岛上。这时东风太大,岛民们不能过湖来,
湖里散布着尖笋般的珊瑚石,又有浅滩。原来已经稍稍平息的潮水,又以长长的
冲击队形,凶猛地涌进来。
过一天,海又平静了。我们已经能够潜水钻到“康提基”底下,看到九根木
料虽然被礁脉把底层刮去了一二英寸,还都完整无恙。绳索嵌进去太深了,许许
多多绳索中,只有四根被珊瑚石割断。我们动手清除筏面。把乱糟糟的东西从甲
板上扫除后,我们这只骄傲的木筏看上去好多了。小屋子像手风琴似的,拉起来
撑住了,桅杆也镶接好,装好。
这一天,地平线上又是白帆点点,岛上的人来接我们,搬运我们的东西了。
赫曼和班德和他们一起来,告诉我们:岛民们在村子里已经准备了盛大的庆祝宴
会。我们到达那边岛上的时候,一定不能先离开独木艇,要等到首领本人认可,
我们才可以走。
我们乘一股清风,横渡宽达七英里的礁湖。我们不胜怅惘地看着康提基岛上
熟识的椰林向我们挥舞道别。渐渐地椰林变成一丛,缩成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岛,
像其他沿着礁脉东部的小岛一样。但是在我们前面,比较大的岛越来越大了。我
们看见其中一个岛上有一处码头,椰林间的小屋上空炊烟袅袅。
这村子看上去死沉沉的,一个人也看不见。现在正酝酿着什么?在珊瑚石垒
成的码头后面的沙滩上,孤零零地站着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一个胖大得像一
只酒桶。我们走上去的时候,向两个人都敬礼。他们一个是首领台卡,另一个是
副首领杜波厚。我们都喜欢杜波厚的满面欢笑。台卡头脑清晰,是一个外交家。
杜波厚像孩子般天真烂漫,表里如一,有幽默感,有淳朴的力量。这样的人是难
得碰到的。他身躯庞大,有君王之相,使人一看就觉得,波利尼西亚的首领就该
是这个样子。实际上,杜波厚是岛上真正的首领,但是台卡逐步取得了最高地位,
因为他能讲法语,会算会写,这样,在塔希提岛的机帆船来装运椰干的时候,村
民不会受骗。
台卡向我们解释,要大家一起排队,到村子里的聚会所去。等小伙子们都上
了岸,我们排成整齐的行列,向那里出发。赫曼走在前头,手握鱼叉杆子,杆子
上飘着旗。我自己是走在两位首领之间。
村子里有着和塔希提做椰干生意的鲜明标志,机帆船运来了许多木板和铅皮。
有的小屋古色古香,用树枝和编织的椰叶盖的;有的却用木板钉起来,像是热带
的小凉屋。椰林中单独有一所用木板新盖的大屋,便是村子的聚会所,我们六个
白人就住在那里。我们打着旗子,列队从后面小门进去,然后从屋前出来,走到
宽阔的台阶上。全村能走动的人,男女老少,全都站在我们面前的广场上。大家
都异常严肃,就是和我们一起从康提基岛回来的兴高采烈的朋友们,也和别人站
在一起,丝毫不和我们打招呼。
我们都出来到了台阶上,全场的人同时开口高唱《马赛曲》①。台卡知道歌
词,在领唱。歌唱得很好,只有几个老妇人碰到高音的地方唱不上去。为唱这歌,
他们曾苦练过。台阶前升起了法国和挪威国旗。由首领台卡主持的正式欢迎仪式
到此结束了。台卡悄悄地退到后面,大胖子杜波厚跳到前面,成为典礼的主持人。
杜波厚很快做了一个手势,全场的人立刻唱起一首新歌。这次唱得更好些,因为
曲子是他们自己作的,歌词也是他们自己的语言,他们都能尽情歌唱。南海在咆
哮着向我们奔来,歌声诚朴动人,震荡心魄,我们觉得背上有一阵震撼。有几个
人在领唱,全体有秩序地合唱,歌声时起变化,但是歌词是一样的:
“你好,台来马第达和你的同伴们!你们坐了一只排排横渡大海,到我们
拉洛亚来。是的,你好!请你和我们多住些日子,和我们有着共同的回忆,这样,
就在你远赴他乡的时候,我们也能常在一起。你好!”
我们一再要求他们把这首歌唱了又唱,全场的人越来越不拘谨了,渐渐活跃
起来了。于是杜波厚请我向大家讲几句话,谈谈为什么我们坐着一只“排排”,
渡海而来。他们都早盼望着知道其中原因。我用法语讲,台卡一句一句翻译。
这群等着听我讲话的棕种人,虽然没有受过教育,智力却很高。我告诉他们
:我以前曾到过这里,在南海岛上和他们同族的人共同生活过。我曾听人说到过
他们的始祖提基。提基曾率领他们的祖先从一神秘之国出走,到了海岛上。这神
秘之国在哪里,现在已没有人知道。但是有远远一处地方叫秘鲁,有一位名叫提
基的伟大首领曾在那里统治过。人们叫他康提基,或者叫他太阳提基,因为他说
他是从太阳传下来的。提基和他的许多随从,后来乘着大“排排”,从他们的国
家出海,不见了。我们六个人因此便认为,到这里海岛上的提基,就是那个提基。
可是没有人相信一只“排排”能横渡大海。我们就从秘鲁乘一只“排排”出发,
现在我们到了这里,证明这是办得到的。
/* 44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5 )
这个短短的讲话经台卡翻译后,杜波厚兴奋之极,像一团火似的,跳到群众
面前。他的波利尼西亚语滔滔不绝,双臂挥动,指着天,指着我们,讲话中一再
提到提基这个名字。他讲得快极了,我们无法懂得他在说什么,但是群众把每一
个字都听下去了,显然是激动了。台卡的情况却相反,他翻译的时候,样子很难
为情。
杜波厚是说,他的父亲和祖父,在他以前的祖先,都曾说起过提基,并且说
提基是他们的始祖,现在在天上。可是后来白人来了,硬说关于他们祖先的传说
是假的,从无提基其人。说提基根本不在天堂里,因为耶和华在那里。还说提基
是一个邪神,他们决不该再信仰他了。可是现在我们六个人乘一只“排排”,横
渡大海到了他们那里。我们承认他们的祖先说的话是对的。我们是第一批白人说
这样的话:提基是有的,确有其人的,但是现在他死了,在天堂里。
我深恐这一来会搅乱了传教牧师的工作,赶快走上前去解释道:提基确有其
人,这是毫无问题的,现在他死了。至于今天他是在天堂上还是在地狱里,只有
耶和华知道。因为当提基还是一个凡人,像台卡和杜波厚那样是一个伟大的首领
(说不定更要伟大些)的时候,耶和华是在天堂里。
这番话,使棕种人既高兴,又满意。他们点着头,咕噜咕噜说话,很显然,
我这解释是恰当的。提基确有其人—这是最主要的。如果他现在是在地狱里,那
只有他自己,没有别人遭殃。杜波厚说,这一来反而好,说不定增加了再见他的
机会。
三位老人挤向前来,要和我们握手。毫无疑问,使族人之间保存着对提基的
纪念的,正是他们。首领告诉我们,老人中有一位知道许许多多从祖先传下来的
传说和历史歌谣。我问这位老人,在传说中有没有提到过提基是从哪一个方向来
的。没有,老人之中谁都不记得曾听说过。但是,经过一番仔细的回忆以后,三
人中最老的一个说道,提基身边有一位近亲,名字叫牟,在叙述牟的歌谣里,说
他是从布拉到海岛上来的,布拉这个名词是指太阳升起的那一部分天空。老人说,
如果牟是从布拉来的,提基毫无疑问也是从那里来的,而我们六人坐“排排”的
人,也一定是从布拉来的,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我告诉大家,在复活节岛附近有一个孤岛,叫做曼格里伐岛,岛上的人从没
有学会使用独木艇,一直到现在还在用大“排排”行驶海上。老人们不知道这件
事,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的祖先也是用大“排排”的,可是后来渐渐不用了,至
今只留下一个名称、一些传说。最老的那一位说道,在最古的时候,“排排”是
叫做“隆阁隆阁”,但是这个名称,在语言里已经消失了。只有在最古老的神话
中才提到“隆阁隆阁”。
这个名称很有趣,因为“隆阁”—有的岛上念做“洛诺”—是波利尼西亚传
说中最有名的祖先之一的名字。传说中清清楚楚地说他是白皮肤、黄头发。库克
船长第一次到夏威夷的时候,曾受到岛民的竭诚欢迎,因为他们以为他是他们的
白皮肤的同族人“隆阁”,离开他们已经好几代了,这次是从他们祖先的家乡,
乘着大帆船回来。在复活节岛上,“隆阁隆阁”是神秘的象形文字的名称。“长
耳人”能写这种文字,最后一个“长耳人”死了,谁也不认识这些字了。
在老人们要讨论提基和“隆阁隆阁”的时候,年轻人要听鲸鲨和渡海的经过。
但是饭菜在等着,台卡也翻译得累了。
我们和一百二十七个村民认识以后,他们为两位首领和我们六个人摆了一张
长桌子,村女们来来往往,搬上最好吃的菜食。当几个人在安排桌子的时候,其
余的人上来,把编织好的花环套在我们脖子上,把比较小的花环戴上我们头上。
花环发出一缕幽香,在热浪中使人精神清爽。于是欢宴开始了。这场宴会,直到
我们在几个星期后离开这个岛才结束。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口水直流,因
为桌上摆满了烤乳猪、鸡、烤鸭、新鲜龙虾、波利尼西亚式的鱼、面包果、番瓜
以及椰汁。我们在狼吞虎咽的时候,村民在唱草裙舞歌招待我们,姑娘们在绕桌
跳舞。
晚会一直进行到大白天,他们才准许我们在和一百二十七个人个个握了手之
后,休息一下。在我们停留在岛上的整个期间,每天早上和每天晚上,我们都得
和每一个人握手。从村子的小屋里搜罗来的六张床,靠墙并排摆在聚会所里。我
们就在这些床上睡成一排,像童话故事里的七个小矮人,头顶上挂着香喷喷的花
环。
第二天,头上长脓疮的六岁孩子情况似乎不好。体温高到106 °(华氏),
那脓疮大得像一个大人的拳头,孩子痛苦地颤动着。
台卡说已经有好几个孩子这样死去,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人能医,这孩子没有
几天可活了。我们有几瓶青霉素片,但是我们不知道一个小孩可以服用多少。如
果这孩子在我们医治下死去了,那可能对我们全体都有严重的后果。
纳德和陶斯坦又把电台搬出来,在最高的椰树上架上天线。到了晚上,他们
联络上我们看不见的朋友,正坐在洛杉矶家里的海尔和福兰克。福兰克打电话找
一位医生,我们用摩尔斯电码,把孩子的病状以及我们药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报告
给他们。福兰克把医生的答复发来。当天晚上,我们走到小豪马达的小屋里。孩
子在发高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村子的人在哭,在他身边吵闹。
/* 45 */第四部分: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和波利尼西亚人在一起(6 )
赫曼和纳德当医生动手术,我们其余的人把大家请到外边去就够忙的。我们
拿着一把快刀,要滚水,孩子的母亲吓狂了。孩子的头发被剃掉,脓疮切破了。
脓血直喷出来,几乎喷到屋顶。有几位岛民愤愤地冲进来,我们不得不把他们拦
出去。这是一个严重的时刻。脓疮的脓除尽了,消了毒,再把孩子的头绑扎起来,
然后我们给他吃青霉素治病。接连两天两夜,孩子发着最高的烧,每四小时吃一
次药,脓疮还让开着。每天晚上,我们都请教洛杉矶的医生。接着孩子的温度突
然下降,脓疮不再流脓而流血了。疮口可以封上了,孩子也笑了,要看白人的希
奇世界的图片,上面有汽车、牛、几层楼的房子。
过了一个星期,豪马达和别的孩子在沙滩上玩了,头上扎着一个大纱布包。
不久,这包扎也拿掉了。
这件事情办妥后,村子里出现的病便没个完。牙痛和胃痛到处都是,老老少
少,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总是有疮。我们把病人送给纳德医生和赫曼医生。他
们规定病人的饮食,把药箱里的药片和药膏拿出来治病。几乎所有的人都治好了。
等到药箱用空,我们煮制了麦片粥和可可,这对有歇斯底里病的妇女特别有效。
有一天晚上,满身是花的电台人员和拉洛东格的无线电爱好者联系上了,那
人传给我们从塔希提来的一个电讯。那是法国太平洋殖民地总督的一个欢迎电。
总督得到巴黎的指示,派了政府的机帆船“塔马拉号”来迎接我们到塔希提。
因此我们无需再等候那到达日期不定的、装运椰干的机帆船。塔希提是法属海洋
殖民地的中心,也是和外界有接触的惟一的海岛。我们必须先到塔希提,再在那
里等候班轮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里。
在拉洛亚岛,庆祝会继续举行。有一天晚上,听到海上传来几声奇怪的汽笛
声。望的人从椰树顶上下来报告,有一条船泊在礁湖入口处。我们跑过椰林,跑
到在下风头的沙滩上,向海望去。这里的方向正和我们当时闯进来的方向相反。
在这一边,有整个环形珊瑚岛和礁脉挡着,浪潮小多了。
就在礁湖入口处的外面,我们看见一条船的灯光。这一晚星光皎洁,因此我
们能看到这条机帆船的轮廓,船身很宽,有两根桅杆。这是不是政府派来接我们
的船?为什么它不开进来?
岛民越来越不安。现在我们也看出发生了什么事:船身倾斜得厉害,随时要
翻。它是搁在了水面下一块看不见的珊瑚礁上。
陶斯坦拿起一盏灯,发出信号:
“什么船(法文)?”
闪回来的灯光是“莫依”。
“莫依号”是行驶在各岛之间的装运椰干的机帆船。它到拉洛亚来装椰干。
船上有一个波利尼西亚的船长和若干船员,对这一带礁脉情况熟悉透顶。但是礁
湖外面的水流在黑暗中是很险恶的。总算运气,这只机帆船泊在岛的下风头,天
气又平静。“莫依号”倾斜得越来越厉害,船员们下了小艇。他们用结实的绳子
一头系在大船的桅杆上,一头系在小艇里划上岸。岛民们便接过绳来,绑在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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