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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似水年华-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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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他潜伏在度假村等待盛世华出现。原本想等到清晨动手,却没想到盛世华居然独自出来散步。秋收拿出准备好的Esfahan丝巾,从背后勒住盛世华的脖子,用棍子将他打晕。然后,他将盛世华的皮鞋留在湖边,又将丝巾扔进湖中,伪造了他被当场勒死再沉湖的假象。秋收事先调查过保安的巡逻时间,他选在最安全的时候,将盛世华拖出度假村,绑住扔到租来的小汽车上,连夜前往早已圈定好的监狱——魔女区。
  选择在这里很公平,这附近就是一切灾难的起点,是当年恶鬼杀死妈妈的地方。
  而在这个可怕的“舱门”里,十八岁的秋收被关过三天三夜,他感觉当时看到过真正的鬼魂!就让这只恶鬼与幽灵为伍吧,让他享受秋收受过的苦难,让他看清自己的行为造成的所有后果。
  他不能让恶鬼就这么轻松地死去。
  
  黑暗地底的魔女区,秋收走到他的囚犯面前,拍了拍盛世华的脸。
  恶鬼,醒了过来,却变成虚弱的老头,他眼皮颤抖着睁开,喉中发出干渴的呻吟。
  秋收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往他的嘴里塞。盛世华本能地咬住瓶口,狼狈不堪地喝下大半瓶水,嘴角还漏出来不少,打湿了昂贵的外套。秋收又拿出一只面包,塞到曾经的恶鬼面前,像喂条狗似的,一口面包一口水,两分钟就全喂了下去。
  盛世华痛苦地喘息了半天,抬起头嘶哑着说:“谢谢!”
  他已完全没了老板架势,只是个可怜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也不再是那只可怕的恶鬼,而是一只等待宰杀的老弱绵羊。
  秋收用手电照照他的脸,接着又把电光对准自己的脸,厉声道:“看着我的脸!”
  恶鬼艰难地抬起双眼,第一次看清绑架者的面孔。在“舱门”内的手电光线中,他看到一张年轻而冷酷的脸——多么熟悉的这张脸啊,他仿佛产生了某种幻觉——真的是他?
  “十五年前,”秋收决定把一切都告诉他,继续用电光照亮自己的脸,必须要他看清楚这张脸,也许会看到被他杀死的许碧真的影子,“当你用紫色丝巾勒死我妈妈的时候,我就躲在杂货店后面的隔间里,透过画报上的两个洞眼,我看到了你的脸!”
  恶鬼浑浊的目光里只剩下惊讶:“你——真的是许碧真的儿子?”
  “是。”
  “你——不是十九岁那年就死了?”
  “死的人不是我!”秋收昂起头以胜利者的姿态说,“我之所以能过活下来,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今天,为了亲手抓住你!”
  “真的是你?”
  手电光线依然对准秋收,盛世华努力瞪大红肿的眼睛,发出越来越恐惧的目光。
  “是。”
  “不,你不能杀我!”
  秋收不想再和他说话了,从包里拿出一条毛毯,裹在他的身体外面,以免他冻死。
  随后,他无情地走出舱门,重新将把手牢牢旋紧。
  回到破厂房的门口,秋收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无边无际的风雪。
  
  
  第二十六章
  下午,两点。
  田小麦,依旧痴痴地等在秋收的房间里。
  看完电脑里那些可怕的图片和资料。她已心乱如麻魂不守舍。难道刚刚找回的天堂。转眼就要化为生离死别的地狱?难道秋收早已继承恶鬼衣钵,成为潜伏在“魔女区”的魔鬼?
  她下意识地打开冰箱,取出一听刚买来的啤酒,也不管外面的空气有多冷,便猛地灌进喉咙。这个牌子的酒淡而无味,每当心情郁闷的时候,她就会把它当作冰汽水来喝。心脏都几乎要被冻僵了,她趴在卧室的窗口,看着飞雪飘零在天空——她现在在哪里呢?
  附近违章建筑的顶棚上,楼下停泊的汽车和自行车上,都积满白花花的雪。几个提前放学的孩子,开心地打着雪仗,不必考虑人间的烦恼,他们才是小麦最羡慕的人。
  坐在这个看雪的窗口,她喝完了最后一口啤酒,便拿起从家里带来的东西——父亲留下的工作笔记;其中就有2000年的那一本。
  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年,也是慕容老师被杀害的一年,这本笔记里肯定记录了老师的命案——她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告诉父亲,在慕容老师被杀害的那个雨夜,最后是秋收陪着老师一起走的?因为,她从没想过秋收可能是凶手!更重要的是,她已对秋收有了好感,她不想成为一个告密者,而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带着深深的愧疚,小麦打开父亲2000年的工作笔记,却发现关于慕容老师的案情记录很少,只剩下时间地点人物之类的只言片语,而没有任何描述性和结论性的内容。耐心地翻到2001年,那正是秋收法律上死亡的年份,依然没有什么她感兴趣的内容。继续打开2002年的笔记本,翻到中间居然是很多世界杯观球心得!2003年和2004年,依然与南明路上两起凶案没有任何联系。
  2005年,这本笔记本似乎更旧些,那正好是1995年凶杀案的十周年。
  小麦直接翻到8月份,那是1995年案发的时间。
  2005年8月6日
  许碧真遇害十周年忌日。
  西部,县城,坟墓。
  秘密……
  2005年8月6日
  田跃进走出这座西部县城的火车站,这里除了背着行囊的农民工,看不出还有其他什么人,小县城被一片土黄色覆盖,土黄色的天与地,土黄色的房子,甚至土黄色的脸。四处都是低矮的砖瓦房,要么是沿街的小楼房,与西部任何一座小城镇没有区别。十分钟就可以穿越全城,总共只看到一栋十层高楼,四年前不满二十岁的少年秋收,就是从那栋楼顶楼跳下来的。
  他在火车站租了一辆三轮车,前往城外二十里的荒野。蹬车的是打着赤膊的老头,在烈日底下挥汗如雨,田跃进多给了他一百块钱,老头蹬得更卖力了。
  终于,在一片布满黄土的原野,老田看到了徐碧真一家的坟墓。
  他是来给十年前的受害人上坟的。
  徐碧真与丈夫的坟墓合在一起,旁边还有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秋收的名字,生卒年月是“1982。2~2001。11” 。
  五十三岁的田跃进,跪倒在徐碧真的坟前说:“对不起,我曾经发誓要为你抓住凶手,可是我没有做到!那只恶鬼仍然逍遥法外,我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抓到他。我只想说一声对不起!虽然,这只是一句废话。”
  他站起来,拿出纸钱,放在黄土堆上烧起来,看着黑烟和灰烬滚上天空,他轻抚着秋收的墓碑,感到万分内疚——也许,当初不阻挠女儿和他谈恋爱的话,这个少年也不会走上这条绝路。他很后悔,女儿现在并不快乐,一直怨恨着他,医生说她有轻微的抑郁症,大概就是五年前造成的心理创伤。可是,她却已经忘了秋收,再也没在父亲面前提到过他一个字——不,她不可能忘得了,迟早有一天她还会记起来,那时的她该如何面对自己?
  此刻,坟墓前来了一个老太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样子——原来是秋收的外婆,徐碧真的老母亲,也是在忌日这天来上坟的。
  田跃进陪伴老太太烧完纸钱,又安慰她说:“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在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保重身体。”
  “秋收他爹?”
  老田看来徐碧真和秋建设的墓碑,他不是五年前就死于车祸了吗?老太太年纪大脑子糊涂了?
  “嗯,这里埋着的秋建设,并不是秋收的亲爹。”
  这个秘密倒是第一次听说!
  田跃进睁大了眼镜:“啊,那么请问,秋收的亲爹又是谁?”
  “这个事情啊,说出来丢脸呢!现在也只有我这老婆子一个人知道,可怜秋建设替别人养儿子那么多年,最后为了别人的儿子枉送性命!现在,这一家子死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请说下去!”
  老太太仰头苦笑一声:“二十多年前,县城里有一对上海来的知青夫妇,男的在县工厂做工人,女的确是哪个大领导的女儿,刚怀上孩子就拿到回城名额,挺着大肚子回了上海,只剩男的一个人留在县城。那年我家碧真只有十九岁,刚刚高中毕业,已是县城有名的大美人,大家都叫她‘赛貂蝉’。她被分配进县工厂,正好与那个上海小伙同事。当年我也见到过他,真是岳云再生一表人才,哪家大姑娘小媳妇不喜欢?何况他的媳妇不在,孤零零的一个英俊小伙子,眨眼就迷住了外婆我们家碧真!哎,也合该是碧真倒霉,刚认识他不到三个月,那男的就拿到了回城名额,明摆着就是他老丈人安排的。那小子没良心,一声不吭就离开县城,连个地址都没留下!等到碧真一觉醒来,才发觉肚子里有了他的种!碧真哭得死去活来,但也不知去哪找那个男的。到上海去找更没可能,她知道那男的再不会回来了,更不会把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放在心上。但碧真死活要把这孽种生下来,趁着怀孕没到两个月,没人知晓这桩丑事,老婆子我火速物色了一门亲事,把她嫁给杂货店的秋建设。多少小伙子做梦都想把碧真给娶了,秋建设是捡到天上掉下来的金砖,自然欢天喜地地办了酒水,第二年便生下来秋收。”
  “可是,秋建设就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碧真洞房那天晚上,就把肚子里有喜这事跟他说了——你说他能有
  啥办法?把碧真嫁给秋建设,就是看重他忠厚老实,只要能娶到碧真做老婆,真是啥都愿意为她做,就算把不是自己的孩子养大。”老太太说罢,摸了摸墓碑上秋建设的名字说,“建设啊!是老婆子我对不起你,你要是在地下有怨恨,就冲着我来好了。”
  田跃进不由得钦佩地点头道:“秋建设是个好人啊!最后,他还是为了救秋收而死。那秋收自己知道吗?”
  “这孩子哪能知道?这事天知地知,还有碧真他们两口子,加上我一个老婆子知道,秋建设是打算一辈子瞒下去的。”
  上坟之后,老田陪伴着秋收的外婆回到县城。
  但他没有立即回去,而是紧急跑去县里的档案局,利用警察的工作证,查阅当年所有上海知青的资料——然而,他发现大约在十年前,所有资料都被调走了,查不到任何人的信息,他还想找徐碧真结婚前所在的工厂,却发现那家工厂早就关门被拆了,当年的工人大多回到农村,或流散到沿海地区打工,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折腾三天,这条线索再告中断。
  田跃进只能在笔记本里记录这个秘密。
  第二十七章
  2000年12月4日,下午3点。
  最后一点淡淡的酒意都消失了,田小麦颤抖着合上父亲2005年的工作笔记。她颤抖,不是因为秋收是私生子的秘密,而是这个秘密里提供的许多条信息,都让她想到另一个人……
  不会吧?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她不敢去想象这是真的,她期望这一切都只是错觉,但她必须要核实清楚!
  看着融化在窗玻璃上的雪水,看着雪花们短暂的生命消逝,她迫使自己渐渐冷静下来。在心底计算了几个重要的时间点,才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电话里想起盛赞的声音:“小麦!你终于开机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等到他说完一长串类似的话,小麦才控制着情绪说:“盛赞,我问你一些事情。”
  “说吧!”
  “你说你父母年轻的时候都是知青?”
  “是。”
  “你虽然是在上海出生,但你妈妈在怀孕一个月后,才得到机会回上海的?”
  “没错。”
  小麦继续问出自己推算的结果,“你爸爸则是在你出生前两个月回的上海?”
  “好像——是听妈妈这么说过吧。”
  “你的外公离休前是身居高位的领导干部?”
  “是,外公在‘文革’被打倒遭受迫害,八十年代恢复名誉上调到北京,以前《新闻联播》里经常提到他的名字。”盛赞说到这里不耐烦了,“小麦,你干嘛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我想知道你现在是这么了?”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你的父母是在哪个地方做知青的?”
  “让我想想——”
  随后,盛赞报出一座中国西部小县城的名字。
  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
  不错,就是这座小县城的名字——是秋收出生和长大的小县城。也是盛赞的父母度过知青岁月的小县城!也是盛赞被“制造”出来的小县城!更是一段孽缘开始和结束的小县城!
  还有时间——怀孕的时间,出生的时间,离开的时间,回归的时间,竟然全部吻合!
  包括,那位早早决定了盛赞全家命运的位高权重神通广大的外公。
  时间、地点、人物特征……不可能再有第二件巧合的事了。
  “小麦!小麦!你这么不说话了?没信号了吗?”
  盛赞仍然在电话那头抓狂的叫喊,小麦却无声地挂断电话,并且关闭了手机。
  战栗着缩回床上,她想起盛赞生日那天,看到的盛先生年轻时候的照片,当时就觉得非常眼熟。现在,想到二十八岁的秋收,这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秋收长得太像盛先生了!竟比盛赞更像他的父亲!
  还有一件事令小麦无法面对——秋收与盛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可是,这对亲兄弟中的一个,却是注定别无选择地在小县城长大,别无选择地要承受人间的各种苦难,别无选择地要与相爱的女子分开,别无选择地要在颠沛流离中艰难生存。
  她开始讨厌“奋斗”两个字——秋收确实在奋斗,但他是为了复仇而奋斗,他的这种奋斗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
  至于只比秋收大几个月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盛赞,则根本不需要什么“奋斗”,只要投胎到他妈妈的肚子里,就可以从小养尊处优,不必为生活而烦恼,还能够凭借父母的财富与权力,得到许多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机会,并给美丽的新娘戴上卡地亚钻戒。
  秋收,你在哪里?你自己并不知道,你的亲生父亲就是盛赞的爸爸,你的亲生父亲就是被你盯上的最后一个目标!
  无论于情于理于法于血,秋收——你都不能,都不能亲手杀了他!
  难道他已犯下弑父之罪?
  第二十八章
  大雪。
  许多年,平安夜都没有过这样的大雪了。
  整片工厂废墟都被白色覆盖,只有高高的烟囱外壁还残留黑色,像北欧雪国中的城堡。
  秋收站在一片雪地深处,看着口中呵出的团团热气,任由雪花不停地打湿外套。
  就在他脚下站的地方,十年前的大雨之夜,慕容老师被勒死在这里。
  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但也永远不会把那个夜晚告诉任何人——那晚,慕容老师被大雨困住,十八岁的少年打着伞送她去公交车站。来到空无一人的车站,他们躲进雨棚看着黑夜。一阵微量的风雨袭来,美艳的女老师抱着双肩,轻声说:“好冷啊。”
  随后,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条紫色丝巾。公交站的雨棚下亮着一盏灯,站好照亮这条神秘的丝巾。慕容老师优雅地系上它,轻轻缠绕着自己的脖子,用来抵御冷风和雨点,看起来就像老电影里的风雨丽人。
  然而,她却看到秋收的眼神充满恐惧,直勾勾地盯着这条丝巾。
  “你这么了?为什么每次看到这条丝巾,你的表情都这么奇怪?”
  “抱歉,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这条丝巾,从哪里来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急促,沉重的呼吸直扑到慕容的脸上。
  “怎么了?”
  “五年前,妈妈死的时候,脖子上就系着一条丝巾,就和你现在系着的这条丝巾一模一样!”
  这句话真的吓到了慕容老师,她下意识地摸着脖子说:“真的?”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花纹,同样的款式,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因为,妈妈就是被这条丝巾给勒死的!”
  “不!”她摇着头后退了两步,“你这么知道的呢?”
  “我亲眼看着妈妈被一只恶鬼杀死的!”
  “对不起!”
  慕容老师终于相信了他的话——直到此时,她才想起五年前女店主脖子上那条丝巾。想要解下脖子上的丝巾,却又感觉自己绕的太紧了,一时半会竟解不下来,仿佛它已经在自己的皮肤上生根了。
  然而,她毕竟是个三十岁的女老师,很快就从惊愕与恐惧中摆脱出来,摇摇头说:“没关系,我连鬼都不怕,还会怕一条丝巾?”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条丝巾,是从哪里来的?”
  “抱歉,我的小帅哥,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
  秋收紧紧咬着嘴唇,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强迫她回答,只能摇着头说:“那你自己小心!”
  “每次看到这条丝巾,你都会感到悲伤吗?”
  看来,即使想起那样可怕的往事,她依然无法摆脱对这条美丽丝巾的迷恋。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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