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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剔骨-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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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
“老夫人遇到的那个道姑,其实是他一手安排的。”
魏主簿抓住了老夫人想要延续香火、抱孙子的心理,让道姑出面,诱使她入了套,接下来顺利的在温泉中给老夫人种了蛊,让她在人前发作出丑,甚至于咬伤了他爱若珍宝的妻子。
然后,他摆出了纯孝愚昧的做派,一反常态的将妻子撇开,无比周到的伺候着发狂的老夫人,又是请医问药,又是百般照料的,任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
再然后,等老夫人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他才回到了妻子的房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其斥责了一顿。
“他只是在装样子。”
装给满府的下人看,装给探病的客人看。
更重要的是,装给老夫人看。
他给老夫人做足了面子,撑足了里子。
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把老夫人捧得很高很高,再让她狠狠的摔下来,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发难,将她和道姑做过的交易捅出来,旁人便都会唾弃她,想着做儿子的都这么迁就她了,而且做媳妇的也受了那么多气,她却不知道惜福,反倒和旁门左道勾结在一处,意图祸乱家宅。”
如果不想让旁人知道此事,那就得靠他出面压下来,还要想法子求着爆炭性子的媳妇嘴下留情,千万不要说出去。
从此以后,她便在媳妇面前矮了一截,再没有底气蹦出来挑事,更没有胆子在后宅里兴风作浪。
“他并非对婆媳俩的矛盾毫无所觉。恰恰相反,他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许含章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红袍少年郎说得很对。
魏主簿其人,真的算不得太蠢。
君不见他为了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掉婆媳的纠纷,居然可以搞出这般丧心病狂、赶尽杀绝的手段来。
只可惜,他遇上了自己。
“他的如意算盘,被我搅和了。”
就在他离开老夫人的院子,去到妻子那边说话时,恰巧自己被凌准带进了府中,尽管毫无经验,却仍是简单粗暴的除掉了蛊虫,还在无意中拨开了迷雾的一角。
而在他离开妻子的房间,折回老夫人的院子时,他的妻子拔剑自刎,香消玉殒。
他将很多意外都算了进去,唯独却算漏了人心。
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即便在内宅里煎熬多年,她也没有染上圆滑世故的习气,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善良而挚诚、热烈而决绝的小姑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记恨我,在他看来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自己没有登门,那在老夫人爬上假山,再度发狂的时候,下人就能及时的来到妻子所在的院落通报他,他便能带着她一道出来探望,如此便能避开她寻死的悲剧。
如果自己不会驱蛊,那在老夫人咬住婢女不放时,下人也能慌慌张张的过来寻知他,让他带着妻子出来主事。
如果自己没被老夫人院里的大呼小叫给拖住了脚步,能尽早赶过去看他的妻子,或许对方还能有一口气在。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不该死的,终究还是死了。
他压根没有反思的习惯,又不能怪罪他的阿娘,那便只能拿她和凌准来泄愤了。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
崔异微微侧头,在她膝上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但你绝对猜不到,那个道姑,是南诏的人。而姓魏的是知情的,却还是和对方联手了。”(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一百零八章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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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疯了吗?”
许含章愣了愣,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不由愕然道。
“那个……他没有疯。”
崔异的眉头皱起,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斟酌用词,“因为南诏那边,有很多不外传的秘术……和,秘药。据说老人用了,能延年益寿;小孩子用了,根骨会变得清奇;男的用了,能壮……咳,补……咳咳;而女的用了,能滋……咳,养……咳咳,然后,多子多福。”
在说话的过程中,他连连干咳了几声,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哦。”
许含章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大家闺秀,很快就听出了门道。
被他省略的那部分,多半就是壮阳补肾,滋阴养颜了。
像这些词汇,随随便便来一个游方郎中,都能在闹市中大方的吆喝出来,也不知他在矫情个什么劲。
“他给家中女眷下药的事,你是知道的,对么?”
短短的时间里,崔异的神情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嗯。”
许含章轻轻的点头。
“早在那个时候起,他便和南诏人有来往了。”
崔异的眼神带着几分嘲弄,“他于官场钻营上很有一套,等回到内宅里,脑子却像是进了浆糊,竟想着只要给她服下南诏秘制的避子药,让她两三年内生不了孩子,她便能乖乖的在自己的母亲跟前服软,然后他再悄悄的让她服下解药,她便能如正常女子一样有孕。这样既能让母亲气顺,又能让她圆满,且他也不用夹在中间为难,真可谓是皆大欢喜。”
“是这样啊。”
许含章若有所思道。
魏主簿大概忘了,他的妻子是个宁死也不会屈膝的烈性子。
眼见着好几年过去了,她仍没有半点服软的迹象,他只得拿出解药,希望她能尽早为家中开枝散叶,缓和一下婆媳间势如水火的关系。
可是,他也忘了,是药便有三分毒。
像人参鹿茸那种大补的药,都得悠着点吃,以防虚不受补,而避子药性凉阴寒,饶是她底子极好,也经不住折腾。
前有虎狼之药的摧残,后有积年累月的怨怼,她的身体早就被拖垮了,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他对她充满了歉疚,想要用余生来好好的弥补她。
“偏生他不懂收敛,也不懂反省。”
许含章面如寒霜,语气微讽道:“他只怕她有朝一日会发现真相,弃他而去,于是便自作聪明的切断了她的后路,故意拖延时间,害死了她的爹娘。”
后来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因着亏欠她太多的缘故,他再次出手时,便没有拿她做筏子,而是挑表面上柔弱多病,实则体壮如牛的老夫人下手。
结果老夫人依然体壮如牛,老当益壮;她却自刎于剑下,同他死生不复相见。
“不过,他做得很谨慎,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南诏的乱民有过牵扯,只是和巫医私下有来往罢了。换句话说,他其实是无辜的,清白的,被冤枉的。”
崔异语出惊人。
“……”
许含章一脸错愕。
先前不是说他通敌叛国,已经被抓去军部了么?
怎么现下又说他是无辜的?
许含章想到了一种可能,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于是她没有插话,安静的等着他做出解释。
“南诏的战事虽然被勉强压了下去,暂无风波,但民众是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免不了会人心惶惶,寝食难安。”
崔异看着她披风上的镶边,再看着她腰间系着的长长的软罗带,一时有了去拽上一拽的冲动,却强行按捺住了。
“想要稳定民心,就得推一个有价值的人出来受死,以便能激起民众的愤怒,顺带冲淡他们心中的恐惧。”
崔异的眉眼间难得的流露出了一丝冷酷的意味。
“而姓魏的,恰巧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让他安然无恙的活到了今天,而不是昨夜就将他斩于刀下。”
他揉了揉眉心。
“那样痛快而利落的死法,并不适合他这般处心积虑、城府颇深的人。有句话,是说事死如事生。如果要让他死,就得如他活着的时候一样,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阴谋化,最好是弄得一地鸡毛,才比较符合他的身份。”
说着,他似笑非笑的抬起眼,往她面上一扫,意外的发现她居然也在凝视着他,表情有些惊讶,有些惘然,更多的是为难。
“这里。”
见他的视线看了过来,许含章咬了咬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角。
“怎么了?”
崔异只觉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
“你清早过来时,是不是没来得及洗漱?”
许含章又咬了咬牙,“起初我没看仔细,后来……离得近了,才发现,你左边的眼角……有一粒……”
眼屎。
若出现在普通人的脸上,那便是再正常不过的物事。
但出现在风雅的世家公子脸上,就显得颇为滑稽可笑了。
为了不伤害到他脆弱的自尊心,她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但崔异马上领会到了,身体立刻如弹丸般弹起,五指如闪电般伸出,再如秋风扫落叶般刮过他的眼角。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恼怒交加的扭过头,极为规矩的坐回了角落里,再没有试图往她的膝盖上蹭一下,更没有再看她一眼。
终于消停了。
许含章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的人离得远了,那股笼罩在身周的侵略气息自然就淡了下去。
而她僵硬许久的身躯,也得到了解脱。
“你昨夜是怎么看到我的?”
只是,凡事有利就有弊。
当她整理好了被他折腾得起了褶皱的裙边,心平气和的向他发问时,他却是死活都不肯配合了。
“我长了眼睛的。”
他冷淡答道。
“但那是我的灵识,向来只有十一才能看到。”
她蹙眉表示不解。
“你可以理解为,现在又多了个十二。”
他偏头表示不屑。
“你是二十三,不是一十二。”
许含章觉得他的态度实在是莫名其妙,索性将他的年龄抖了出来,暗示他白白的长了岁数,却不长气度,越活越不像话了,动辄像街头要死要活的泼妇,要么就摆出一副心智不全的稚童样,耍着幼稚的嘴皮子工夫,令人发笑。
“哦?”
他没有反驳,而是定定地看着她。(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第一百零九章 坦诚
(全本小说网,。)
车外日光微暖,初雪渐融。
车内四目相对,气氛凝滞。
最开始,许含章无比坦荡的平视着他,即使他目光直勾勾的,饱含深意,将她看得浑身发毛,她仍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
但时间一久,她的上下眼皮就有些发颤,眼睛有些酸涩,脖子有些发酸。
她有了想眨眨眼,缓解疲劳的念头。
她是这样想的。
也这样做了。
“呵。”
然后,他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上下眼皮仍端庄稳重,不动如山,完美的传达出了对她的蔑视之情。
“你!”
许含章这才领悟了先前他目光里所蕴含的那抹深意,顿觉啼笑皆非。
两人对视,再比试看是谁先眨眼,是垂髫小儿都不怎么热衷的小游戏。
他倒好,居然乐在其中,还玩出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真是可笑至极!
幼稚至极!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他口中所说的话,并没有一点儿幼稚可笑的意味。
“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崔异的唇角扬起,“只要我把你想知道的全盘托出,那你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她之所以能如此安静的坐在他的面前,一是因为他昨夜将个人恩怨抛在了一边,出城迎战,她自是不好被一己私欲驱使,冲上来对他喊打喊杀;二是因为他将贴身的软剑赠予她,在危急关头救了她一命,使得她欠下了他的人情;三是因为他明明能解开困惑她已久的谜题,却故意吊着她,迟迟不肯跟她说个清楚。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担心着凌准的安危,生怕到了军部,自己会对他不利。
即使自己表了态,说要推出来谢罪的人只是魏主簿,她仍是放不下心,怕自己将他也牵扯进去。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便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将她牢牢的捆在了自己的身旁。
但这只是暂时的。
等战事尘埃落定,往事水落石出,且她的爱郎也平安无忧后,她便会自发的卸下枷锁,变回以前的那个她,除了杀掉他,便对他再无其他想法。
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你的确很了解我。”
许含章凝眉看着他,不语,半晌后方笑道:“既然你都知晓了,为何还要说出来呢?继续虚与委蛇,装傻充愣,维持表面的和气,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
崔异的笑容甚是生动,意气疏朗,眼底却是一片苍凉的暗色,“但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若她真愿意含糊不清的纠缠下去,就不会抓住机会便发问,想要尽早解开疑惑,好同他撇清关系了。
她很虚伪。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我们都坦诚一点吧。”
许含章自嘲的说,“昨天夜里,我有些话没有说完——就算我欠了你的人情,也不会还的。”
然后顿了顿,又道:“应该这样说才对——非但不还,还要拿你的命来抵。”
“你就这么恨我?”
尽管一早就清楚了她的打算,但亲耳听到,仍是让他不能接受。
“明知道会死,也要来杀我吗?”
这不是一句空话。
昨夜,他刻意让手下的骑兵展示了用精妙的战术加以进退有度的配合,便能破掉装神弄鬼的术士的场面。
她看到了。
她也知道,她不会比那个术士更强。
但她仍想来杀他。
哪怕会死,也要来杀了他。
“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许含章不是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却仍是微笑着摇头道:“如果怕死的话,那我就会在深山里躲上一辈子,绝不会往长安来寻你。”
她突兀的倾过身,将他的右手抓起,细细的摩挲着他的指节。
这个动作暧昧到了极点。
但她的表情,却极为凝重。
崔异怔了怔,不明她此举是何用意。
“你的虎口有一层厚茧,应是常年习武,握刀射箭所致;而你食指偏下的一侧,有一层薄茧,应是经常握笔的结果。”
她放开他,无比郑重的评价道:“翩翩公子,能文能武。”
“真脏。”
然后,她将自己的右手摊开,轻而易举便下了定论。
“虽然,看起来很干净。”
迎着他困惑的眼神,她微微一笑,“这只手,不知摸过了多少具尸体。有新鲜温热的,有腐烂生蛆的,有脑袋掉了半边的,还有眼珠迸裂到一旁的。”
“不止是摸过。我还借着匕首的力道,破开了他们的皮肉。”
“发乌发臭的血水和尸液黏了我一手,顺着我的指缝流到了掌心里,渐渐干涸结块。”
“我很害怕,觉得很恶心,却不敢半途而废,只能继续切下去,直至将他们剔得只剩一堆残骨,妥妥当当的收进了小坛里,再下山去找到雇主,换取酬劳。”
“后来,我洗了很多次的手。用雨水洗过,用泉水洗过,用井水洗过,却觉得怎么也洗不掉了。”
“再后来,我误打误撞的学了点本事,可以不做那种活儿来维持生计。”
“但脏了,就是脏了。那些黏腻的污迹,一直留在我的指缝里,不曾离去。”
她笑意不减,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角。
“我还有一条大红的石榴裙,也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在发动禁术,杀了你爹娘的那一晚,我穿着它,被百鬼所咬。”
裙摆上那一大片血一般的红,红一般的血,自是他们留给她的纪念了。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她不想多说。
而他,亦不会多问。
他只是沉默的凝视着她,眸子里平静无波。
“我很累,可他们不让我休息。只要我稍有懈怠,便又会梦到屠村的那一幕,漫天遍地的尸骸,和流淌成一道小溪的污血。”
“其实无需他们提醒,我也不会忘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它告诉我,被死人的血弄脏了,便只有用活人的血来洗。”
“我可以说的好听一点儿,譬如要替无辜的村民们讨回公道,所以才来杀你。但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说是要替我爹娘报仇,就更可笑了。我已经杀了你的爹娘,这笔账,算是两清了。”
“其实,我很自私,不过是想用你的血把我的手洗干净,给自己换一个安心,仅此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把埋藏心底的话说出来。
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仇恨。
仅仅,是为了自己。(全本小说网,。,;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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