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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7章　云梦泽（5）

　　　　除夕夜一整夜，黄景山几乎都没有睡，听着外面过了子夜，慢慢到天亮，再有鞭炮声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下人们都起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开门声，低低的说话声，都一一传了进来。

　　　　黄景山动了动几乎彻底僵掉的脖子，吐出一口浊气，那边的萧逸也跟着清醒了过来，“景山哥。”

　　　　“今天你先留在家里，我去一趟鸿运行，大年初一，就算是我过去了，他们心中难免也有抱怨，你就别过去了。”

　　　　萧逸还想说什么，被黄景山拦住了。

　　　　“大年初一的，虽然蝉娘失踪了，但是也不是那些下人的错，为免生事，你在家中坐镇，我昨天不是说了要给下人发红封吗？交给你了。”

　　　　萧逸知道自己这会儿帮不上忙，咬着唇答应了。

　　　　黄景山起身往自己屋里走，他昨夜都没洗漱，身上的衣服也不曾换过，这会儿回了房间，命小厮打了水过来，到净房里换了衣服洗漱一番，眼下虽然还是青黑一片，眼睛里依旧布满了红血丝，精神却好了不少。

　　　　小厮又端了早饭过来，黄景山匆匆用了几口，然后便命人备车。

　　　　从他住的地方到鸿运行那边，坐车也得小一个时辰才能到。

　　　　才吩咐下去没多久，他身边的来喜就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了？”

　　　　“公子，有客来访。”

　　　　黄景山心想，莫不是崔伟那边有了什么消息，面上便带了几分期待，“请进来。”

　　　　来喜犹豫了一下，“来人不是那位崔爷手下的。”

　　　　黄景山一愣，“不是崔伟那边，林方正那里的？他听到消息了？”

　　　　他来增州没多久，若说认识的，也就崔伟和林方正，再有就是鸿运行那里了。

　　　　黄景山相信鸿运行那边会有人盯着自己的一行一动，但是若说他丢了个表妹，鸿运行的人会在大年初一一大早的跑过来拜访他，他是不信的。

　　　　听了黄景山的话，来喜摇摇头，“公子，都不是，也不是鸿运行的人，那位自称主家姓沈，说公子你一听就明白了。

　　　　黄景山思索一番，随后眼瞳一缩。

　　　　姓沈，莫非是那位？

　　　　增州如今有海王爷郑无命，翻云覆手之间，无人敢与他争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买郑无命的帐。

　　　　当初一同到增州的，除了郑家，还是有别的几家的，不论最初他们是被流放过来的，还是主动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有的湮灭在了历史的车轮底下，也有的自成一方势力。

　　　　沈家就是其中之一。

　　　　而如今沈家的领头人有两位，他们是兄弟，但是对于家族发展的策略却不尽相同。

　　　　沈鸿羽为沈家老大，他的想法是避开郑无命的锋芒，而且他依旧想着昔日沈家的荣光，所以逼着子弟们读书写字，想要从科考上面给沈家挣出一条路来。

　　　　而沈鸿延则不一样，他向来奉行谁的拳头大听谁的，沈鸿羽那样的做法需要数代人的努力才能走出来，他却等不及了。

　　　　他恨不能立刻就把郑无命给拉下马来。

　　　　黄景山不知道这来的人是沈鸿延手底下的，还是沈鸿羽手底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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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8章　云梦泽（6）

　　　　不过不论是沈鸿延还是沈鸿羽，这会儿上门了来，一定跟蝉娘有关系。

　　　　一边这样想着，黄景山亲自起身去外面迎。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双眼睛很亮。

　　　　增州的冬天不冷，他也不过在外面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坠着羊脂玉的双鱼戏水玉佩，并一个绣着宝瓶葫芦的荷包，和一方小小的私章。

　　　　看着倒像哪家的公子哥儿，倒不像是个跑腿的属下。

　　　　黄景山看着来人模样，迟疑了一下，“这位……”

　　　　“我叫沈居哲。”

　　　　黄景山恍然大悟，“原来是沈二公子，请进。”

　　　　“来喜，让人上茶。”

　　　　来喜一见自家公子这般重视的程度，心里明白过来，赶紧下去吩咐了。

　　　　黄景山迎着沈居哲往屋里走，这院子不大，也有二进，一进是外院，在那边设了个小花厅，平时就是黄景山问事以及接待的地方，黄景山领着人到了小花厅，下人也送了茶水过来。

　　　　“我平时爱喝这顾渚紫笋，不知沈二公子可喜欢喝？”

　　　　沈居哲笑着端起了茶，“我素爱喝茶，各地的茶都爱喝，我父亲经常笑话我是个茶罐子。”

　　　　黄景山和沈居哲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沈居哲放下了茶杯，黄景山知道沈居哲要进入正题了，便认真倾听。

　　　　“父亲与我说，”沈居哲摸了摸自己的小指，“他知道黄公子这里丢了个人，而且还是个了不起的人。”

　　　　黄景山手指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沈居哲的父亲是沈鸿羽，沈鸿羽对郑无命这个人的态度……

　　　　想到这里，黄景山压住心里的躁动，“是的，是我的表妹，昨天突然就不见了，我在增州也不熟，昨天求了这里的崔爷帮忙，到现在还没什么线索。”

　　　　沈居哲笑了一下，“恐怕并不是什么表妹吧？”

　　　　黄景山心中一沉，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沈二公子说笑了……”

　　　　“黄公子不需要跟我打什么机锋，我选在大年初一登门，就是为了解决黄公子的燃眉之急的。”

　　　　黄景山咬紧了后槽牙，“不知道沈二公子打算怎么替我解决燃眉之急。”

　　　　“父亲说黄公子好本事，那一位发誓要将增州掘地三尺也没找出来的人，竟然让黄公子藏了这么多年，若是一直藏着也就算了，偏偏还敢带到增州，放到人的眼皮底下，不是送给人家的吗？”

　　　　黄景山整个人都懵了，“什么藏起来？”

　　　　沈居哲诧异了一下，他看着黄景山的表情不似作伪，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黄公子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沈居哲真的要惊叹了，这位竟然这么糊里糊涂的就把人给带过来了，怕不是被人给骗了吧？

　　　　难不成他还真把那个女子当成他的表妹？

　　　　登时，沈居哲看着黄景山的眼神里就带上了同情。

　　　　黄景山看着沈居哲的神情变化，心中也是一个咯噔，难道他被蝉娘骗了吗？

　　　　那个什么巫灵并不存在，实际上就是蝉娘自己吗？

　　　　不对，黄景山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蝉娘没必要骗他，也许是这些人不明内情，把蝉娘当作巫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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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9章　云梦泽（7）

　　　　既如此，他倒不如听一听沈居哲的说法。

　　　　沈居哲如黄景山所愿开了口，“十年前，郑无命看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是别人送给他的侍妾。”

　　　　“十多年前，郑家在增州的势力虽不如今天，但是郑无命的爹是增州的海王爷，他是他爹唯一的儿子，继承了他爹的眼光和心性，才从他爹手中接过摊子，便把自家的势力又扩了一圈。”

　　　　“那会儿想要巴结郑无命的人太多了，郑无命的爹不好女色，一生只有他娘一个人，轮到郑无命了，却是连正妻都不娶，别人送过去的女子，他来者不拒，却几乎不怎么睡，送到了琼岛上，不是被他赏了下人，就是发配当了丫鬟。”

　　　　“那些女子竟是一个都没入他的眼。”

　　　　“然而这个局面在十年前被打破了。”

　　　　沈居哲叹了一声，手指动了动，便有旁边伺候的下人自觉的上来给他添了茶，沈居哲端起茶喝了一口。

　　　　“十年前，白家给郑无命送了个女人过去，那个女人是白家的养女，在白家养了十几年，容颜之出色，增州这十来年，都无人能越过她，传言道那个女子，只消看上一眼，便能令人忘俗。”

　　　　说到这里沈居哲笑了一下，“依我之见，哪里是令人见之忘俗，而是令人一眼便坠入红尘当中，绝不肯再登西方极乐了的。”

　　　　这个故事，黄景山听过了蝉娘的那个版本，和沈居哲如今说的，会有一点出入，但是这也许是各人的立场不同吧。

　　　　“郑无命独宠那个叫白灵的女子，白家也因此水涨船高，在增州这个地界一时无两，白家的人就算是横着过街，也没人敢说一句什么。”

　　　　“直到白灵怀了孕，给郑无命生了唯一的女儿之后，就没了消息。”

　　　　“具体怎么了，没人知道，有人说那位女子已经大出血去世了，有人说她从琼岛逃走了，也有人说她惹到了郑无命的逆鳞被郑无命给杀了，还有人说郑无命已经厌弃了白灵……但是之后没多久，就传出来消息，郑无命禁止任何人再提白灵，就连当时气焰鼎盛的白家，也一下子没落了。”

　　　　沈居哲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黄景山沉吟了一会儿，“难道我的表妹和那位白灵很像吗？”

　　　　沈居哲意味深长的看了黄景山一眼，“黄公子，你听说过一句话，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吗？”

　　　　“那些看多了美人，眼睛利害的，一眼就能瞧出别人的本来容貌，就算是妆容跟那戏台子上的花旦一样，他也能看出来这个人，从骨子里是美，还是丑。”

　　　　“传说郑无命就是这样的人。”

　　　　黄景山还是皱着眉头，“可是我表妹几乎没出过门啊，海王爷平时都在琼岛吧，怎么会看到我表妹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沈家的探子从琼岛传回来的消息，昨天下午，海王爷亲自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个女人，下人都传说，那个女人跟四年前突然没了踪迹的白灵长的一模一样。”

　　　　“海王爷还亲自把自己的女儿带到了那个女人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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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0章　云梦泽（8）

　　　　“沈二公子还没说，我要怎样做，才能把我表妹救回来。”黄景山咬咬牙，把这个问题又提了起来。

　　　　沈居哲轻轻扬眉，“黄公子的燃眉之急难道不是不知道是谁抓走了自己的表妹吗？现在我可是把答案都告诉你了啊。”

　　　　黄景山立刻站了起来，“沈二公子莫不是在耍我？”

　　　　“黄公子，你太急了。”

　　　　黄景山只觉得这几天，自己受的气真的是要突破他的涵养了，想想他堂堂定国公府三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但是一想到这是在增州，想到季非夜和孟初冬的目的，想到陛下的大业，黄景山也只能咬咬牙忍下去。

　　　　这个地方，这些人，他迟早要叫这些人知道，他们嚣张的日子不多了！

　　　　“那是我的表妹，是我把她带到增州来的，结果因为我的失职让她不见了，我回了云京怎么跟家里人交待？”说这话的时候，黄景山脸上的焦急和懊恼交织，还有后悔夹杂其中。

　　　　沈居哲观察着黄景山，见这位定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是坚信着那是他的表妹，根本不在乎这人与当初郑无命宠爱的侍妾是否有多么相似，心想这真是个傻子。

　　　　他是沈家大老爷的二儿子，虽然他父亲要他们好好读书，却没打算把他门培养成书呆子，增州发生的事情，无论大小，该让他们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其中就有崔伟即将和林方正联姻，而这位定国公府的三公子看上了沿海的那座酒楼，在其中出了力的消息。

　　　　在沈居哲看来，黄景山想要一座酒楼，根本无需费这么大的功夫，只要把他那表妹往郑无命府上一送，自然能跟十年前的白家一样在增州青云直上。

　　　　而且黄景山背后还有定国公府，在增州站稳脚跟自然不成问题，不会像那白家一样昙花一现。

　　　　只可惜，这是个傻子，而且还是个真情实感的傻子。

　　　　沈居哲原本还想戏耍黄景山一番，但是想起来自己父亲的嘱咐，只好忍了下去。

　　　　他的父亲无比希望他们能借着科考挣出一条路来，他们沈家当初是被流放到增州的，在这七八百年的时光里，都在增州挣扎。

　　　　沈家从来都是不甘心的，这么多年，沈家一直被郑家压制着，就连萧朝改朝换代到陈朝也是。

　　　　如今到了大业，郑家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对沈家的压制，沈家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沈鸿延的那种做法，沈鸿羽看不上，也不赞同。

　　　　凭借武力同郑家去相斗，若是能斗得过，沈家至于要挣扎这么久吗？

　　　　而这黄景山是定国公府的三公子，若是沈家相助于他，到时候沈家进京，若是能得定国公府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想到这里，沈居哲沉了沉心，他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话的方式，于是补救一般的开了口，“黄公子，我刚才说话不当，实在是对不起。”

　　　　“但是沈家的情况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沈居哲苦笑了一下，“你要是让我们把你表妹从琼岛上带出来，那是很难的。”

　　　　“但是上元节那天，增州大小势力都要去琼岛上给郑无命拜年，到时候我可以让父亲带上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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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1章　云梦泽（9）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季非夜念了一句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没想到的是，今年季非夜就看到孟初冬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这一年的上元节和去年没多大差别，除了花灯的花样更多些，人更多些以外，其他的也差不多。

　　　　但是季非夜看着还是很欣喜，她牵着孟初冬的手，慢悠悠的走在人群里，看着一盏又一盏别致的花灯，心里的甜蜜好像要溢出来。

　　　　孟平看过好几回花灯了，这回他不感兴趣，说要在家里陪着旭哥儿和菡姐儿，这一日出来的，便只有孟初冬和季非夜两人。

　　　　到了一个卖花灯的摊子面前，孟初冬拉着季非夜站定了，然后就见那摊主转身，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灯递给孟初冬，笑嘻嘻道，“县令大人，您的灯，准备好了。”

　　　　孟初冬从那摊主手中把灯接过来，直接送到了季非夜面前。

　　　　那灯造型十分别致，手柄就是树枝模样，那树枝虬结，一直延伸出去，上面用绿色的纸做成桂花树叶形状，中间还点缀这一朵朵黄色的小花，看着好似一根缠绕了一圈的桂枝，这一圈桂枝当中，是一盏圆形的灯，金黄色的，好似十五的月亮。

　　　　在月亮旁边，蹲着个白色的长耳兔，那兔子蹲在那里，好似抱住了这大大圆圆的月亮。

　　　　月亮灯里面一根蜡烛，白色兔子里面也是一根蜡烛，一起亮着，便将整盏灯的模样映的清清楚楚。

　　　　“喜欢吗？”孟初冬眼眸清亮，浮出温柔的笑意来。

　　　　季非夜从孟初冬手中接过这盏灯，扬首看向孟初冬，“是你自己做的吗？”

　　　　“做花灯我学的不久，做不了这么好看，好在师傅手艺精湛，我说了，他就帮我做出来了。”

　　　　季非夜提着花灯，“那就当做是你做的好了，我很喜欢。”

　　　　听到季非夜说喜欢，孟初冬便放下了心，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牵着季非夜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从前破旧的塔楼已经重新修缮过了，焕然一新，站在塔楼上是最好的观灯地点。

　　　　不过县城里的百姓更喜欢在人群当中，抬头看花灯，低头看街边的摊贩，或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便能叫人从嘴里暖到胃里，再甜到心里。

　　　　季非夜在家里吃过元宵了，这会儿自然是不想再吃什么，她和孟初冬出来，只是纯粹为了观灯而已。

　　　　于是两人同守在塔楼上的巡卫打了招呼，一起登到了塔楼的顶端。

　　　　从顶端往下看过去，长街就好像一条发着光的河流，五颜六色最后全部汇入河流当中，季非夜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灯，又往下看去，“比去年的时候，更好看了。”

　　　　孟初冬一直牵着季非夜的手，这会儿握着她软软的手，“三娘，等会儿还有更好看的。”

　　　　季非夜一扬眉，“什么？”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也是站在这里，你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我说过，今年的时候，请你看。”

　　　　“所以，三娘，往那边看。”

　　　　季非夜转过脸，就在那一刻，一道亮光直冲天际，然后在天空当中炸成一朵极为漂亮的花，从她的位置看过去，好似将半个天空都占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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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2章　云梦泽（10）

　　　　五颜六色的焰火就好像约定好了一般，争先恐后的冲上天际，然后再在天空当中绽开属于自己的风采，有的如星雨一般散落，有的只炸开一小团便消失了。

　　　　各种不同的焰火在天空当中组成了一场盛大的焰火会。

　　　　季非夜仰头看着天空，那些在空中绽放又落下的焰火也在她的眼眸里留下了痕迹。

　　　　“孟初冬，谢谢你。”

　　　　孟初冬听到自己的名字，随后翘起嘴角笑了，“三娘，你喜欢就好。”

　　　　“我喜欢。”

　　　　“我很喜欢。”

　　　　季非夜特地强调了一遍。

　　　　这会儿焰火已经全部放完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