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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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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得给我想法子!”
“我不会医病,怎么能给你效力?”
“曹医生说,这病的来由是因你而起的,所以要医治这病,也非你不可!”
话还是近乎不伦。假使我不是深悉霍桑的品性和行为的人,也许要误会有什么女子正向霍桑双恋或单恋着。但这来客的奇突的答话仍不曾使霍桑怎样惊骇,却只觉得有趣。他缓缓点着了一支白金龙纸烟,又张开了折扇,合成了眼缝瞧那来客。
他婉声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我真是莫名其妙。但你说的这个曹医生是谁?
孙晋禄仍自顾自地说:“这实在是你害人!曹医生是内科大方脉,我家里有病,一向请教他。他说病的祸根就是那本霍桑探案。他简直没有办法。所以医治的责任,只有由你负责。
霍桑把眼光移瞅着我,仿佛暗示说:“包朗,你惹出祸独来了!
我也觉得很惊怪。这个人既不像是故意来给我们开玩笑,那末世间的奇事竟怎么会奇到这样地步?
我向来客说:“真的?这真是奇闻!
那利晋禄似答非答地点了点头,狞视着我,并不说话。霍桑把纸烟塞在嘴里,缓缓吸了几口,然后才继续向来客发话。
“那末请你把这件事说得详细些。令侄女今年几岁了?
“国贞今年十八岁,在上海女子师范里读书,今年就要毕业。
“伊的病态怎么样?”
“伊平日喜欢看言情小说,现在却在看你们的霍桑探案。这本书就惹了大祸。”
我插口道:“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叫《孤女劫》。伊已经读过好几遍。今天早上又翻阅那本书,看完以后,忽然捧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接着便有些疯疯癫癫,嘴里还喃喃地自言自语:‘慧珠可怜!慧珠可怜!’”
这对于我是一种新的经验。我想不到这本《孤女劫》竟会如此作祟!
霍桑又问道:“伊现在怎么样?”
孙晋禄道:“我得到了我的内人的报告,赶回家去,看见国贞那种哭笑无端的状态,怎不吃惊?因为禁止既然不听,叫伊又不答应,连冷热的感觉都没有,我才知伊已经患了失魂病。可是经过了曹医生的诊断,据说这不是药物可以治疗的!短时间更没有希望。后来我查明了伊的病源出于你们俩的那本小说,自然就赶到这里来。”
来客的呆木的眼光灼灼地凝视霍桑,好像要等一个满意的答复,要不然他准会拼命。霍桑用力吸了几口烟,把烟尾丢下,眼睛瞧着折扇上的花鸟,低头沉吟着。我觉得很窘,一时想不出怎样打破这个僵局。我的头部胀痛得更加厉害了。一会,霍桑忽而折拢了扇子站起来。
“好罢,孙先生,我虽不是医生,但你既然要我去看看,我跟你去走一趟也不妨。”
孙晋禄才改了面容,拍手欢喜道:“好极!好极!我相信只要你一去,立刻可以寻回我的国贞!”
孙晋禄的转忧为喜的变在充分暴露出带有神经性。可是这是实逼处此,也不能苛责他。霍桑偻着身子,已在换地的皮鞋。
他抬头答道:“这还难说。不过我若有方法想,一定尽我的力。”他换好了皮鞋,起身在一只衣钩上拿下了雨衣,被在身上,又取了雨帽,回身对我说话。“包朗,我不知道你的一支笔意会有这样的力量。可是我却受了你的累!……现在你既然头痛,不如让我一个人去看看。你姑且躺一躺罢。
霍桑跟着孙晋禄走出去。我独自留在寓里。我当然没法安睡,点着了一支纸烟,默默地忖度。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因读小说而致患精神病的事,当然只是小说中的想象,现在竟然变成事实。因此我又联想到社会上的那些意志未定的少年们,常会因熟读了神怪小说而入山修道;又因着所谓热情的肉的作品的流行,那六0六一类的药品广告便也一天天地扩充篇幅。这种事实的确是值得弄笔杆的人郑重注意的。
我又想到霍桑对于这件事是否能够奏效,也觉没有把握。我虽然深知霍桑的为人,他的智慧和干才都是超出常人的,但他究竟不是万能的“超人”。一个素人侦探一旦倒串了医生,自然也不敢决定他一定能够成功。现在他已应允了前去,成功了固然是一件快事,但万一失败,我又怎么样对得住他?我艘艘地思前想后,越想越觉烦恼。
电扇虽仍呼呼地扇着,我还觉得热不可耐,仿佛身上有什么痒处,搔既不能,不搔又不能安宁。这样捱过了两个小时,我才见霍桑独自兴冲冲地回来。
四“谈疗”
霍桑走进了办事室,先和我点一点头,就把雨衣雨帽和短褂一起卸下。当他挂衣的时候,顺手把电扇关了。他又脱去了皮鞋,换上拖鞋,又把藤椅上的折扇取起来。他的神色宁愠而庄肃,不过额角上缀着汗珠,略略有些疲惫。我描摹不出他的成效。
我耐不住问道:“怎么样?
他用白巾抹抹汗,摸出烟盒来,作简语道:“完了。”
我不禁跳起身来。“什么?那女子死了?”
“不是。别误会。我说这件事已经完全解决了。”
“真的吗?”
“谁和你说笑说?现在那孙国贞已经恢复了神志,服了些药,正安眠着呢。”
我的心定了一定,急促的呼吸也调节了些。因为我估量霍桑的声浪和神气决不是无聊的慰藉。
“霍桑,你一来一回只费了两个钟头,竟这样子快?”
“实际的医治,我只费了五六分钟。”
“奇怪!你用什么方法医好伊的?”
“简单得很。”
“简单得怎样程度?”
“我只把这匣子给伊瞧一瞧,又向伊说了几句话,伊就豁然苏醒了。”他举起他的那只镀镍的纸烟盒给我瞧一瞧。
“奇怪!你学会了魔术?”
“不是魔术,实在是一种医术。”
“什么医术?你难道学会辰州符咒不成?几句说话竟能够医病?”我真觉得不能相信。
霍桑又挥着折扇,答道:“辰州符是一种江湖的骗术。我的医法是有科学根据的。”
“膻?竟会有这般能力?……霍桑,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桑把身子躺到藤椅上,一壁吸着烟,一壁摇着折扇微笑着,说:“包朗,你也太不体谅人了。这样的天气,我为了你的事奔走了一阵,也相当疲乏。你怎么不能耐性些?”
我抱歉说:“唉,对不起。你的医术实在太神速,简直近乎神秘。我委实不能相信,所以耐不住。”略顿一顿,我终于按耐不住。“霍桑,你到底用什么方法医好伊的?”
他吐出一口烟,简单地说:“我采用的方法叫做talkingCure。”
“晤?”
“那是一种医术的名称,译名叫做‘谈疗’,又叫做‘净化治疗’Cathartictreatment,发明的人是一个奥国医生勃洛尔。”
我还是觉得牙痒痒的。“霍桑,我并不是要查究你的学理的根据。你但将治疗的经过简单地说一说就行。”
霍桑点点头。“那也可以。不过你不能太心急,让我慢慢地告诉你。”
他把两腿伸了一伸,将纸烟送到嘴边,闭了眼睛吸烟。我没有话说,只得强制着等候。他缓缓地扇了一会,才张开眼来,慢条斯理地开始他的叙述。
“包朗,我今天的动作已经超出了我的工作的范围。这是我生平的第一道。那女子孙国贞患着一种轻性的精神病,要医治当然是医生的事,我本来负担不了。可是祸是你惹的,我既然应允了,自然不能不权且充一充医生。”
“我到了孙家,先和晋禄的夫人谈了一会,查明了那女子的得病的过程。伊住在偏西的楼上,嘴里仍在念着‘慧珠可怜’‘慧珠可怜’。我就拣选了楼下一间宽敞的房间,叫他们赶速整理清洁,然后叫人将伊领下楼来。那时室中的窗户完全洞开,却保守着极度的静寂,禁止任何人进去或窥视。”
“那女子到了楼下的室中,坐在一张有背的藤椅上。我先吩咐给伊喝一杯冰水,又用手中包着冰放在伊的额上。大约过了五分钟,才将如拿去。那时室中的仆人完全走出来。我才突然踱过去。”
“那国贞忽地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立刻抬头敛神地瞧着我。伊生得很美,不过瘦弱些。我就缓步走过去,摸出我的名片来给伊。伊瞧了名片,瞪着双目瞧我,不声也木动。我也定神凝视着伊,一壁又摸出我的这一只镀镍发光的烟盒来,放在距离伊的眼睛一尺光景的地位,让伊注视着。这样子过一两分钟,伊的眼皮有些会落,渐渐儿入于睡眠状态。
“怎么?你施用催眠术?”
“是,‘谈疗’本是催眠治疗的一种,我以前曾实施过一次。这一次更是顺利异常。我不曾用什么命令或暗示。伊竟自动地入眠,所以效果的迅速也出乎我的意外。接着我就说出几句有力的说话,我的治疗便完全奏功了。“
“怪事!你说的哪几句话?”
“我低声向伊说:‘国贞,我是霍桑,现在来给你解决你的难题。你不是忧虑着慧珠的结局吗?’伊点点头。我又说:‘我告诉你,慧珠的结局是终于圆满的,就是你和你表兄可灌的婚约也可以圆满。你的伯伯已经应许了。你现在应当快乐哩!’我说完了这几句话,那女子唤了一声,眼眶中有些泪珠,头也低下了。我就用暗示催醒伊。伊张开眼睛向我呆瞧了一下,便用手按住了脸。原来伊已经感觉到羞愧。伊的知觉已经回复过来了。
五良医与良媒
这像是一幕喜剧,它的经过我固然明白了,但我仍不能不感到惊异。
我接口说:“霍桑,你真了不得!你这几句话竟能唤回那女子的知觉,真有些不可思议!
霍桑答道:“这是有学理根据的,并非不可思议。你总知道精神病大半起因于被遗忘或被压抑的悲痛经验。如果医生能使病人在催眠状态中,唤起他或伊的经验,疏解或消释病人的痛苦,病征就会消灭。这已成为精神病的有效的治疗方法。
“那末伊和伊的表兄婚约的事,你又怎样知道的?
“那是我问了晋禄的夫人得知的。我想到这女子的患病,虽因着可怜慧珠的境遇太凄惨,触动了伊的情感,因而影响伊的精神。可是我料想这只是一种诱因,其中一定另有一个主因。换句话说,假使伊没有同样的境遇,即使引起同情,也未必见得会这样子深切。
“我把这一点问起晋禄的妻子,才知道国贞的父母都已过世,依靠伊的伯父晋禄生活,情况真有些像《孤女劫》中的慧珠。晋禄有个表便叫李可控,在小学里教书,和国贞发生了恋爱,国贞也很爱他。但可控去求婚,晋禄却拒绝不许。限情形讲,伊所遭遇的又恰正和《孤女劫》中慧珠的境况相同。伊因为悲人自悲,又因寄人篱下,个性并不坚强,没有勇气反抗,这痛苦的经验便硬被压抑下去,久而久之,伊的精神支撑不住,由于那小说的诱因,竟致失掉了伊的原有的知觉。
我连连点头说:“‘原来如此。这是你精细过人,才能见得到这一层。
“那也未必。我以前曾略略涉猎过一些变态心理,现在恰巧用得着它,一试就见效,那也是恰逢其会。
“但你对国贞所说的婚约圆满的话,谅必是从权起见,暂时谎骗伊的。是不是?
霍桑答道:“不,不,谎骗只能暂时使伊清醒,过后还是要复病的,而且更厉害。那怎么可以?
“那末晋禄真个应许了?
“是。孙晋禄所受的刺激也严重,我先说了不少慰藉劝解的话,又保证可以医好他的侄女,不过先决条件他不能再反对国贞和可控的婚姻。我又用婉和的语调和晋禄陈说利害,结果总算得到了他的应许。因为李可道也是一个有志的青年,木过家境稍微贫寒些罢了。
我不禁拍手说,“好极!你不但医好了伊的病,还玉成了伊的好事。你不但是一个良医,却还是一个善于作你的良媒!
霍桑缓缓把扇子摇着,吐出了一口烟,合着眯笑的眼缝瞧我。
“是啊,你自己也不能忘掉我啊!
我想凡读过《险婚姻》的读者们一定可以了解这句话的含意。我笑了一笑,无话可答。他又继续发挥他的医学理论。
“那国贞的病,照平常医生看起来,似乎只属于心理方面,其实却还关系着生理。假使你只去治疗伊的心,也许还不能这样子立时见效。试想在这种郁闷湿热的天气,国贞又住在偏西的楼上,绝没有活动余地。空气既然蒸郁,心中又怀着懊丧失望的痛苦,内外夹攻,伊的脆弱的神经又怎能忍受得住?刚才你单单看了一会报,就觉头脑刺痛,岂不是一个显明的例证?所以俄在诊治之前的种种布置,在治疗上也是具有辅助作用的。
我打了一个哈哈,笑道:“霍桑,我相信不久总会有人把‘著手成春’的匾送给你哩!将来如果你感到侦探工作的厌烦了,也不妨换换口味悬牌行医了!
霍桑忽正色说道:“包朗,别说笑话。侦探工作恰合我的探求真理的根性,我敢说我不会有厌烦的一天。现在你的头痛如果好一些,那《孤女劫》续槁应得赶紧写好了出版,使读者们早些儿得到圆满的印象,不致再惹出意外的事来。我还得忠告你一句,你以后的作品,下笔时应得有些分量,万一再有什么岔子,我可不愿再代替你任过任怨了!”
霍桑说完了,他的眼光跟着那烟缕送到窗外,似乎在观测天空中的阴云是否有消散的可能,他右手中的折扇上的那只秦吉了的翅膀也不住地在缓缓扑动。
催命符
一、一张怪符
十月二十三日,傍晚五点钟光景,我忽接到我的老友霍桑打来的一个看似轻松滑稽的电话。
“包朗,今夜你如果没有旁的紧要事,请向尊夫人请两小时假,到我这里来走一趟。我有一种奇怪的东西给你瞧。”
这句“奇怪的东西”,的确富于浓厚的引诱力。我当然也曾问过他什么是奇怪的东西,他却卖关子似地偏不肯说,只叫我到他那里去细谈。他还加上一句取笑的话,如果佩芹方面不准给假,不妨叫伊亲自去接电话,让他代替我请假。其实我和佩芹结婚虽逾十载,夫妇间的感情,自信依然正常地持续,并不逊于未婚前的状态,我也并不曾感受过一般人所领受的“问令森严”的滋味。我们都保守着互信互敬的原则,所以我们的行动,彼此都非常自由,不受丝毫限制,本无所谓请假不请假。这完全是霍桑的打趣,我不能不附带声明一句。但因这一点,我便料想这事情未必怎样严重,因为霍桑既有闲心思打趣,那么他所说的奇怪东西,那奇怪程度也可想而知,决不致有惊骇神秘的事实。不料事实的演变,往往会超出人们料想的范畴。我这一番事前的推测,竟和实际的事实完全相反。这件案子发动时虽似近乎一出滑稽的戏剧,但结局却竟出乎意外地惊骇动人!其实这回事不但出我意外,在霍桑的意识中,也同样是料不到的。
这一天恰在“活尸”案结束的一星期后。我因着霍桑的授意,为着解释外界对于他的误会起见,便把那案子提前记述。到这天傍晚时分,我已写成了七章,本打算到外边去闲散一下,恰巧霍桑来了这一个富于引诱力的电话。故而我在晚餐完毕以后,便赶到爱文路七十七号去,瞧瞧他所说的奇怪东西。
深秋天气,早晚终比较有些寒意。我坐在黄包车上,一阵阵的尖风,仿佛挟着些针刺,竟刺透了我那件春呢外套,使我打了几个寒噤。但我一走进霍桑的办公室后,他的含有温意的笑容和热诚的招呼,便使我忘却了身体上的寒意。
他正坐在书桌面前的螺旋椅上,书桌上有一盏绿绸罩的电灯,此刻已移在桌子中央。电灯下面,摊着一本英文书。他从椅子上立起来和我握手,又笑着说话。
“你只请了两个钟头假吗?是否可以延长些?”
“你别向我一味调笑。你自己如果需要一个给假的人,那么,你应该接受我那天给你的忠告,赶紧努力!
我在书桌旁边的一只沙发上坐了下来,顺手从书桌上的烟罐里抽出了一支白金龙,自顾自燃着。霍桑只笑了一笑,并不答辩。他也重新坐在螺旋椅上,把那本摊着的英文书合拢来。我才瞧见那书脊上的金字,是本英译的汉司格洛使的《检验应用科学》。霍桑忽举手把书指了一指。
他说道:“这本书很有价值,可惜还没有人译出来。你总知道我们从前官厅方面检验尸体,只靠着那些头脑陈旧不学无术的仵作。直到现在,除了少数大都市已采用正式法医以外,这班人还操着生死人命的实权。但在现在的科学时代,暴徒方面的知识既日新月异,这班人凭着些一知半解而大半限于传统的迷信的经验,又怎能应付?因此结果便”
我耐不住插口道:“是的,这个司法上的问题当真非常重要。但你今夜叫我到这里来,是不是就要和我讨论这检验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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