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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凤修没有理会，微敛眸光，俊雅无双的面上依旧泛着脱俗沉静的色泽，放松身体轻轻倚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温雅的眉宇间带着几许清冷，让人望而生畏。

　　　　止不住的汗滴一颗颗落到石砖地面上，风城咬紧了牙关，虽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然而，从他过度惨白冷汗遍布的脸上，依旧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强忍的痛苦。

　　　　天方蒙蒙亮的这个时辰，外面光线还还弱，周遭安静无声，唯有刑杖一次次带着破风扬起的声音，狠狠地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风十三苍白如纸的脸色几乎与风城无异，他不安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不解——不解为什么今日主上如此奇怪，什么都没问，直接就用了刑？

　　　　可是任凭他任何焦虑，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在青云骑眼里，却又是那么漫长。

　　　　十杖之后，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吟溢出喉咙之际，伴随着嘴角的一抹令人触目惊心血红，风城身子已经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外面的青云骑，整整七十双眼睛一瞬间齐齐落到了他鲜血淋漓青紫可怖的背上。

　　　　整个脊背，鞭痕与杖痕交织，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青云骑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他们主子无情的手段，只是每一次，都能让他们的恐惧更深一层。

　　　　没有人打扰，二十杖同样很快就结束，只是结束之际，风城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疼，浑身上下，除了疼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感觉。

　　　　痛到极致，晕眩似乎都有些奢侈。

　　　　“今天是本王的生辰，在原本的预期中，本王应该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轻松地度过这一天。”

　　　　淡漠的嗓音像是夏日里突然注入的一道清泉，钻入耳膜之际，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让风城激灵灵地一颤。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经久远的往事，风城心头无法抑制地一痛，那种尖锐的刺痛，比身上撕裂般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

　　　　“主人……”艰难开口，嗓音滞涩中带着不安，“风城知错……”

　　　　酷刑加身也不能让他妥协的骄傲，在短短一句话中溃然崩塌。

　　　　从来沉稳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苍白的裂痕，眸心的黯然不安，让这个铁打的男子身上也罕见地流露出了些许脆弱。

　　　　苍凤修静静看了他须臾，淡然的眸光从他身上移开，终于开始正视门外的青云骑众人。

　　　　“青云骑跟着本王已九年有余，本王从未想过，会在生辰这一天，审问奸细。”

　　　　奸细？

　　　　这两个字一出口，青云骑所有人齐齐僵住。

　　　　“奸细？”风十三脸色猝变，下意识地摇头，“统领不可能是奸细！主人——”

　　　　“风十三，闭嘴！”风城冷冷呵斥，声音虽低，虚弱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谁允许你如此多舌？”

　　　　风十三闻言脸色一变，蓦然意识到自己的放肆，不由心头一凛。

　　　　缓缓低下头，风十三僵硬地俯身请罪，“属下该死。”

　　　　苍凤修没有理会，敛眸淡淡道：“青云骑虽然只有七十二个人，但曾经却花费了本王最多的时间与精力，九年来，一起上战场，肩并肩杀敌，三千多个日子的朝夕相处，足以让各位之间的同袍之谊胜过手足之情。”

　　　　说完了这番话，苍凤修抬眼，眸光轻轻扫过门外众人，面上不见喜怒，低沉淡然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波动，却带着让人身心剧震的穿透力，让周遭的空气渐渐凝结，几要成冰，也让所有人瞬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怔怔地听着，刻骨铭心地感受着空气里流动的战栗，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一寸寸碎裂，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安的轻微声响在脑子里回荡。

　　　　“本王对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人，一向深信不疑，猜忌这个词也从来不会出现在本王的心里，但是今天——”苍凤修轻轻扬起嘴角，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本王却可以笃定地说，青云骑已经不值得本王信任了。”

　　　　此话一出，戒堂里里外外所有人，齐齐剧震，脸色刷白，面无血色。

　　　　风城痛苦地闭眼，心脏剧烈收缩，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窒息的滋味。

　　　　挺直的脊背缓缓下弯，撕扯到伤处引起剧烈而尖锐的痛楚，他已无暇理会，直到额头触地，涔涔的冷汗在地上汇成一滩水渍，他一动不动，卑微地伏跪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出口的声音破碎，几乎语不成调，“风城……罪该凌迟……”

　　　　“凌迟？”苍凤修嘴角勾起漠然的弧度，“那场面太过血腥，本王并不太喜欢。”

　　　　“主上。”苏煜身子后退两步，半跪于地，忍不住低声开口，“青云骑中了暗算一事，郡主确定是有蹊跷，但不一定是风城……”

　　　　本来还有些懵的青云骑瞬间恍然。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只是因为中大意之下了暗算，就笃定有内奸？

　　　　众人在心里想着，却并不敢妄言。

　　　　他们明白自家主子的脾气，就算他们心里还不甚明白，但没有证据的事情，主上又岂会随意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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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0章　不眠之夜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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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云骑，真的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众人心里缓缓升起一阵冰冷的寒意，突然感觉到一阵惶然无措。

　　　　虽然黑夜已过，渐渐迎来了晨光，然后，强烈的黯淡与窒息，却似乎与黑夜一般无二，如大石压在心口，给人一种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风城。”苍凤修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卑微的姿态，“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白，看在你跟着本王时间最久的份上，本王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此话一出，风城身子剧震。

　　　　跟了最久……

　　　　没有错，青云骑七十二人，他是其中跟着主子时间最久的人了。

　　　　十六岁在战场上被人追杀，只剩下半条命，那时候他的武功比起现在，相差何止一筹？

　　　　整整十一年的时间……

　　　　从认主，到磨合，那个十二岁的清冷少年有着超乎年龄的睿智与沉稳，虽然命他以侍从的身份跟在身边，但日复一日地，他却是专心致志地练武，选择一套适合他体质的武功，练了两年。

　　　　两年之后，从凤衣楼选出的众多高手，以及主上后来带回来的几个少年齐聚在校场上，几百人中选出了七十二个人，武艺考较他脱颖而出，兼之性子沉稳内敛，被任命为青云骑统领。

　　　　十四岁那一年，风城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帝都，十六岁那一年，他也知道自己以后终有一天将要面临着什么——

　　　　然而，十一年的时间，改变的不止是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更是一颗不断动摇之后变得坚如磐石的赤诚忠心。

　　　　心头缓缓闪过十一年间零碎的片段，那些记忆犹新的过往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才刚刚过去不久。

　　　　周遭的一切渐渐从思绪中抽离，风城除了脑子里不断回想，嘴上却只能一个劲地沉默，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而这样的沉默，看在他人眼里，无异于无声的反抗。

　　　　风十一神色几番变化，眼底莫名地出现挣扎的神色。

　　　　“本王一向不是很喜欢使用酷刑，但这并不代表本王有多仁慈。”苍凤修这般说着，淡淡道：“金羽。”

　　　　金羽三度从他身旁站出来，恭敬地应道：“主人。”

　　　　苍凤修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弧度完美的唇畔，吐出轻飘飘的命令，“废了他的左手。”

　　　　此话一出，饶是冰冷寡言如金羽，也瞬间变了脸色，而跪在堂外的青云骑，则齐齐脸色剧变。

　　　　废了左手。

　　　　轻如鸿毛的四个字，能却让人心胆俱裂。

　　　　熟悉风城的人都知道，青云骑统领风城武功高强，性子沉稳，大将之风让人敬服，最重要的，也是外人无法得知的一点——风城是个左撇子。

　　　　废了他的左手，与废了他的武功几乎无异。

　　　　即便还有右手，从今以后，风城却将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功高手。

　　　　金羽有些迟疑，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白虎王苏煜。

　　　　无论是鞭刑还是杖责，在他眼里皆可以被视为惩罚。身为主上，苍凤修要惩罚他的任何一个手下，都不可能有人敢于悖逆反抗，可是废了武功——对于一个武者来说，这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如果此时确定风城就是内奸，金羽不会对这个命令有任何犹豫，可是十一年的时间，除了苍凤修，几乎没有比他和银翼更清楚这个男子对主子的忠心。

　　　　坚如磐石。

　　　　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废了他的左手……金羽有些不忍。

　　　　叛徒和内奸，在任何一个主子的眼里，都是绝不会被赦免的存在，只要身份暴露，大多都会死得很惨。

　　　　身为一方之王，苏煜自然明白这一点。

　　　　但是，风城并不是内奸——至少，现在还无法确定他就是内奸，或者叛徒。

　　　　苏煜心底隐约能猜到苍凤修这番举动下隐藏的深意，所以，当接收到金羽的目光暗示时，他只是垂下眼，说了一句话，“练武之人的手比命重要，求主上三思。”

　　　　三思，这个词从来没有在苍凤修的字典里出现过，他的行事原则，他身边的属下再清楚不过——只要是说出了口的命令，几乎从没有更改的可能。

　　　　因此，在苏煜说了这样一句求情的话之后，虽然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但众人皆明白，这样的希望是多么渺茫。

　　　　苍凤修眉眼间不见喜怒，只淡淡一句：“金羽，需要本王亲自动手吗？”

　　　　金羽表情瞬间一僵，不敢再有犹豫，垂首恭敬地应了一声，“金羽知错。”

　　　　说罢，视线微转，眼神在堂外某处顿了一下，须臾，举步走了出去。

　　　　“青总管，借你的短剑用一下。”金羽面无表情地站在青枫面前，嗓音也恢复了原本的冷漠。

　　　　青枫闻言，眼底倏然闪过一道流光，不发一语地解下缚于腿上的短剑，动作僵硬地交到金羽手里。

　　　　金羽接过短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又走了回去。

　　　　“风统领……”眉宇间闪过一丝犹疑，金羽语气淡漠地道，“如果你还是没有什么可说的——”

　　　　金羽想说，一旦手被废了，即便待会儿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

　　　　风城却不待他话说完，强忍着身上疯狂叫嚣的疼痛，缓缓挺起了腰背，一向坚毅强悍的眼神此际也显得几分黯淡，淡淡摇头：“风城没什么可说的，金羽，把短剑给我吧，我自己动手。”

　　　　金羽皱眉，朝苍凤修看了一眼，他家主子淡淡点了下头。

　　　　于是，金羽把短剑交给了风城。

　　　　青云骑众人瞬间绷紧了浑身的每一条神经，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风城的动作。

　　　　右手执着短剑，风城缓缓俯身叩首，“风城自知有罪，不敢求恕，谢主子成全。”

　　　　话音落下，一点一点直起身子，从外表朴素老旧的剑鞘里拔出森冷锋锐的，专属于青云骑众属所配的短剑。

　　　　一道犀利森然的寒光闪过瞳孔，风城双眼微闭，复又睁开，眸心闪过一道决绝的光芒，蓦然扬起手里的短剑，灌注十成内力，朝着自己心脏的要害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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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不眠之夜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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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王殿下今年才三十五岁，虽已算不得多年轻，但也并不老。

　　　　怀王殿下容貌俊挺五官深邃，如刀雕斧刻一般完美的轮廓，让他身上自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出身皇族之人，外表本就比一般人要出众许多，而怀王殿下的外在条件，即使是在皇室，也绝对算得上是上乘，所以天下的女子，几乎没有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男人。

　　　　姿容出色，风度翩翩，兼之温文尔雅的性格，让女人爱上，简直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这只是十五年前的怀王，那时他才刚刚二十岁。

　　　　二十一岁之后，怀王妃难产而死，他一夕之间变得颓废，颓废之后开始风流无度，整日流连花丛，从此以后爱他的，就只有青楼女子了。

　　　　出生皇族的男子，没有几个是真的不爱权势的，习惯了荣华富贵，习惯了对别人颐指气使，更习惯了高高在上，又如何能够忍受有朝一日对别人卑躬屈膝？

　　　　怀王的母亲出身低微，直接导致了怀王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但是，他并不甘心，平素受兄弟的排挤欺压愈深，他心里那颗野心的种子就生长得愈发茂盛，仿佛一颗毒瘤一样，牢牢地印在了心版上，去除不掉。

　　　　无权无势，他只能低调行事，低调做人，在已经逐渐展露头角的皇兄们面前夹着尾巴，即便心里如何不满压抑，也不敢有丝毫表露在面上。

　　　　他变得沉默，内敛，一日比一日隐忍。

　　　　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

　　　　并不美好的宫廷生活，让怀王学会了察言观色，更学会了如何看人。

　　　　所以，第一眼见到那个女子，他就知道她的来历一定非凡，她来到帝都，出现在他面前，绝对不可能是机缘巧合。

　　　　一个外表出众并且谦逊有礼的皇族公子，一个美丽聪慧才艺双全的妙龄佳人，他们的相爱来得太过顺理成章，以至于相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就举行了成亲大礼。

　　　　弱冠之后的洞房花烛夜，对两人来说都美好的让人难以忘怀，直到现在，每每想起那一晚的温存与柔情，怀王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难言的悸动。

　　　　他是爱那个女子的，他很确定。

　　　　只是，当彼时心里这份还没有被笃定的爱与君临天下的尊荣相比时，却显然是那么微不足道了。

　　　　成亲前的二十几天，日夜耳鬓厮磨，成亲之后的半年之内，浓浓的似水情深，他们就如世间最美好的一对鸳鸯爱侣，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深情爱意，那样浓烈的，美好的，让人迷醉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冰冷与丑陋的爱情，在女子心头刻下了永生不悔的眷恋，终于在确定身子有喜的那一天，含蓄委婉地坦白了她的秘密——

　　　　“我本是帝王之女，身上背负着复国重任，接近你本是为了利用你，但如今，我已经无法自拔。”

　　　　“你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怀王似是有些不明白女子的话，震惊而不敢置信的眼神让女子心里产生了不安，她急切地道：“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真的！”

　　　　怀王什么都没有问，似乎并不关心女子的身份，也不好奇她究竟想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在女子不安的眼神里，他没有雷霆大怒，也没有流露出丝毫被欺骗的痛恨，他的眼神逐渐趋于平静，淡淡说了一句，“我需要冷静两天。”

　　　　接着，便消失了身影。

　　　　女子一个人焦躁而不安地守着他们成亲半年的新房，两夜无眠。

　　　　正如他所说，需要冷静两天，就只有两天。

　　　　时间太长了怕出现变故，时间太短了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这是怀王心里任何人也不知道的算计。

　　　　是的，从认识女子的第二天开始，他就开始了他精心而周密的算计，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有一个人想到，这个他皇族之中几乎没有几分存在感的怀王，已经开始部署了一个争夺皇位的初步计划。

　　　　两天的沉默，比任何形式的逼问来得更有效果。

　　　　日夜难安的漫长等待，几乎打碎了女子远比一般男子还要坚固的心防，爱情本就能让人变得脆弱，而爱得愈深的那一个，注定就要承受更多的妥协与付出。

　　　　“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放弃所有的一切。”这是两天之后第一次见面时，她迫不及待所说的话。

　　　　怀王看着她娇美的容颜上不曾掩饰的不安，缓缓点头，叹了口气，“我也是，所以，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不想过问，但是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有所隐瞒。”

　　　　女子松了口气，温顺地应下了承诺。

　　　　夜晚美好的温存，让两人心里仅剩的芥蒂彻底柔化，怀里拥着柔情蜜意的娇妻，怀王突然蹙眉，担忧地道：“你背负特殊任务，而今为了我说放就放，不会因此而给自己惹下什么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