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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想再见之时，他已经青丝尽去，出家为僧。

　　　　眉眼温和，一如当年，只是再没有了往日指点江山的豪气干云。

　　　　沐云霆屈膝而跪，道：“皇……”

　　　　陌白赶忙扶起他，道：“往事如风，无须再提。蘋儿与心儿本是姐妹，你若是不知为何称呼，便叫我一声‘姐夫’便是了。”

　　　　昔日陌白常常唤他“妹夫”，然而沐云霆身份低微，却不敢叫陌白一声“姐夫”。二人偶尔见了，沐云霆也是按照纲常，对着陌白跪拜入仪。此时再非前朝，沐云霆也无须恪守往日之责，便叫了声“姐夫”。

　　　　陌白对着沐云霆行礼，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和心儿将芜儿视为己出。我一直想对你亲自致谢，无奈身份不允许。今个既然见了，便要好好地谢上一谢。”

　　　　沐云霆道：“姐夫客气了。心儿不能生养，前些年多亏了有漪儿养在膝下，她才有了些盼头。若是当初你夫妻二人不曾将漪儿交于我们抚养，心儿可不是要哭坏了。说到底，我还是该感谢你们夫妻才是。”

　　　　沐云霆这话三分实，七分虚。清漪出生之时，他那长女清沅已有一岁，且一直养在王夫人膝下。纵然她不能生养，也断断不会因为旁人的孩子伤心欲绝。当初将清漪抱来，终究是因为小蘋临终托孤。小蘋红颜早逝，王夫人心有戚戚，故而才会将所有心血都倾注于清漪身上，就连清漪的名字由来，也是因为小蘋爱穿青衣之故。

　　　　陌白诸人皆在朝中摸滚许多年，焉能听不懂这其中之意？他顺着说道：“我与蘋儿对芜儿虽有生之恩，但是她却是由你们养大。尤其是……尤其是在那动乱之年。云霆，多亏你了。”

　　　　说来也是，小蘋去世之后，陌白伤痛欲绝，日日借酒消愁。本来繁荣富庶的南越王朝在短短两年之内土崩瓦解。施良和先是控制了新皇帝龙玉澈，后来索性推翻了南越，自立为王，并定国号为“西陵”，改姓为“轩辕”。

　　　　接着，轩辕良和开始屠戮异己，将龙氏一族几乎杀尽。若是轩辕良和知晓清漪乃龙氏之后，未必会留下她这个活口。

　　　　沐云霆对龙氏有愧，毕竟当年他身先士卒，攻占了朱雀门。王夫人对小蘋有愧，当初小蘋分娩之际，为了要帮她留下救心丸的药方才会导致难产。他夫妇二人这才心照不宣地将清漪视为己出。

　　　　当年之事不便再提，陌白生怕沐云霆难做，便说道：“我听闻芜儿来了前线，这才想着跟来看看。等她身体稍愈，我便启程回去。”

　　　　沐云霆赶忙道：“您多想了，我并无要赶您走的意思。”

　　　　陌白道：“毕竟人多眼杂。”

　　　　陌宁却忽然开口道：“那又如何？我们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过得都是窝囊日子！若是真被那狗贼看到，倒是痛快！”

　　　　沐云霆自然晓得陌宁口中的“狗贼”二字指的是谁，他慌忙喝止道：“公主休得胡言！”

　　　　这“公主”二字刚说出口，他便改口道：“师太。”

　　　　陌宁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外面可都是我们的人。再说，我本来便是正正经经的公主，往日那狗贼不也是照样要对我跪拜！”

　　　　是了，陌宁便是前朝南越的九公主龙旭窈，封号窈窕。而那陌白，正是前朝皇帝龙旭轩。他们口中的董小蘋，便是南越王朝早逝的董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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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8章　唯一骨血（3）

　　　　（全本小说网，。）

　　　　陌白喝止道：“阿窈，莫再胡言！”

　　　　十余年来，陌白都不曾唤过陌宁闺名，偶尔也不过叫她一声“九妹”。却不想他再次那般亲昵地称呼，竟然是在责怪陌宁。

　　　　陌宁一晌便愣住了。

　　　　陌白面色讪讪。

　　　　死寂再次横亘在诸人之间，沐云霆开口打着圆场，道：“师太性子直，说说也无妨。”

　　　　“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这般言语会不会为芜儿招致祸端。”陌白面上流露出温和之色，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啊，就会逞口舌之快，有何益处？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陌宁不语，许久方说道：“我去看看芜儿醒了没。”

　　　　沐云霆这才想起清漪来。他赶至榻前，只见清漪惨白的脸上染着些许红晕，眉头紧锁，腮边隐隐有泪痕。

　　　　“漪儿如何？”

　　　　陌宁将清漪的胳膊塞到被子里头去，这才说道：“被北荻的蛮夷伤了心脉，恐怕需要静养一些时日。”

　　　　沐云霆登时急了，喃喃道：“伤了心脉……这可如何是好？”

　　　　陌白见到沐云霆此时不似在做戏，又想到清漪幼时常常对他讲述沐云霆待她如何之好，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云霆，你不用着急。我已经帮芜儿稳住了心脉，等她醒来，好好调养便是了，不会落下隐疾。”

　　　　“那便好，有劳了。”

　　　　关于清漪之疾，几人又说了几句。沐云霆为陌白二人安排了住处，但是陌宁要留下来贴身照顾清漪，刚巧萃浓走了，她与清漪住在一处便是了。而陌白，始终不方便出现在人多之处，执意去了轩辕珩帐中，就近为轩辕珩诊治。

　　　　对于清漪，陌白虽也照顾了八年，但是却从未真真正正尽过为人父母的责任。清漪既然中意轩辕珩，他便帮清漪将轩辕珩的身子料理好。

　　　　轩辕一族与龙氏有着血海深仇，但是自从他削去三千烦恼丝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龙氏中人，他是陌白，他只想为自己的女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且说沐云霆回到自己帐篷之中不久，清凌便愁眉苦脸地回去了。

　　　　沐云霆心事重重，直到清凌重重地叫了一声“父亲”，他才回过神来。

　　　　“啊，凌儿何时回来的？”

　　　　清凌道：“孩儿回来有一会儿了。”

　　　　“阿珩可还好？”

　　　　“姐夫……姐夫他情况不大好，一直在昏睡，也不知何时能醒。”清凌在回来途中已经知晓了清漪的状况，颇为沮丧道，“好端端的，这都是怎么了？可真是让人忧心。”

　　　　沐云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清凌只当他想着今天战败之事，也不再多说。

　　　　所幸，萃浓已回。

　　　　那厢轩辕瑒回去之后，命人将那尚方宝剑送去了清漪帐中，自己却静思良久。

　　　　回想城楼上的那一幕，那股甜香传来之后，本来挟持着上官彦辰的罗谦忽然意识迷离，被上官彦辰一手便推了开来。轩辕珩头痛难忍，看人的目光几欲呆滞。清漪被殷循一掌击飞，跌落城楼。西陵之人，唯有他一人平安无事。

　　　　清漪提过，要他去问余钧彤。他心中千回百转，为何余钧彤会一人外出，又偏巧被那北荻五王子所擒？余钧彤到底在图谋什么？

　　　　他想不明白，但是有几点却可以肯定。

　　　　其一，余钧彤与上官彦辰私底下有往来。

　　　　其二，余钧彤并无害他之心。

　　　　其三，余钧彤不喜清漪。

　　　　轩辕瑒心下冷然，又去细想陌宁与陌白二人出现之事。

　　　　陌宁倒也罢了，她无儿无女，只有清漪与萃浓二人常伴膝下。如今清漪有难，她自然会出手相助。那陌白呢？清漪曾经说过，他是前朝之人，早已看破了红尘。既然如此，他这般明目张胆地出现，就不怕旁人生疑吗？

　　　　现下是华阴十二年，西陵建国不过十二年而已。他怎能确定在场无人认出他来？想到此处，轩辕瑒心下一个激灵。沐云霆肯把自家女儿放到这么个人身边，一待就是八年，他肯定知道陌白的身份！

　　　　与前朝之人藕断丝连，这个罪名就算是没有坐实，也足以让他今生今世不得翻身。轩辕良和即位之初，大力斩杀异己，整个沧禁几乎血流成河。当年的轩辕瑒不过九岁，却见那尸横遍野，护城河中赤水泛滥……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沐家与轩辕珩关系匪浅，有了这个把柄在手，就不愁扳不倒轩辕珩。

　　　　想到此处，轩辕瑒赶忙起身，行至案前，将宣纸缓缓展开。

　　　　余钧彤见此情景，赶忙跟过去研磨。她从未做过这等活，虽然有心，却弄了一团糟。那墨汁不光溅在了宣纸上，甚至还溅在了她的脸上与衣襟上。

　　　　她有意讨好，轩辕瑒如何看不透？只是想到她心机深沉，总做些吃力不讨好之事，心中生出了几分疏离罢了。

　　　　“让倩桃来吧。”

　　　　余钧彤松开了手，白了不远处的倩桃一眼。

　　　　倩桃吓得一个哆嗦，也不敢再去看余钧彤的脸色，专心帮轩辕瑒研磨。

　　　　轩辕瑒执笔作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将人形勾勒出来。受天赋所限，纵然轩辕瑒耗费了诸多心血来学作画，水平依旧处于低级阶段。他这画作堪称拙劣，唯有神态还有几分相似。

　　　　“阿瑒，你画那个和尚做什么？”余钧彤不解道。

　　　　轩辕瑒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和尚。我作此画的目的，便是要让岳父大人亲自认上一认此人的身份——”

　　　　余钧彤警觉道：“他会对你有害？”

　　　　轩辕瑒道：“未必有害，但一定有益。”

　　　　现下余家派上了用场，轩辕瑒对余钧彤说话的语气也略微和善了几分。

　　　　余钧彤受宠若惊，赶忙道：“此事要给我来办吧，我这就修书一封，让爹爹好生确认。”

　　　　“辛苦了。”轩辕瑒道。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种生分的话？只是，阿瑒，你这画作的着实有些丑，不如我重新画一幅吧。”

　　　　余钧彤眼巴巴地看着轩辕瑒。

　　　　轩辕瑒这才记起，余钧彤虽不精通诗书一道，但是却对画与琴情有独钟。他微微颔首道：“也好。”

　　　　余钧彤这才捉笔细细描起陌白神态来。

　　　　余钧彤的画工确实在轩辕瑒之上。只见她寥寥数笔，便已经勾勒出了陌白的神态。

　　　　不足之处便是她与陌白只见过一面，一些细枝末节都被遗漏了。轩辕瑒在旁悉心指点着，画出的陌白已有七八分像了。

　　　　余钧彤将两幅画卷在一处，封好之后才命人给她那金门关之内的父亲余石送去了。

　　　　虽不知轩辕瑒到底为何对她冷淡，但是看着眼下情景，余钧彤也懒得去想那么许多。只要轩辕瑒还肯与她温情相向，她难得糊涂。

　　　　正欲说上几句情话，却听到帐篷外头传话道：“王爷，将军有请。”

　　　　余钧彤敛下心中不悦，违心道：“赶紧去吧，将军请你，必定是有要事相商。”

　　　　轩辕瑒见她故作大度的样子，心中不觉一阵好笑，将之前置气之事也不由得忘了三分，柔声道：“事情一结束，我就回来。你也累了，待会儿让倩桃打些热水来，先洗个澡，再舒舒服服地睡会儿。”

　　　　余钧彤应了，心中好一阵甜蜜。

　　　　轩辕瑒去了之后，沐云霆果真与之商讨起对敌之策来。再加上清凌，三人焦头烂额，直至天黑方散了。

　　　　临走之际，轩辕瑒见沐云霆神色如常，心中又想到了陌白之事，慌忙走了。

　　　　夜半时分，那个传书的小兵赶了回来，将一封书信递给了轩辕瑒。一旦陌白的真实身份得到了确认，沐家也真的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他的嘴角往上勾起，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手剧烈地颤抖着，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灯光昏暗，然而信纸上面的字却一个比一个亮堂，就像是发光的夜明珠，几欲亮瞎轩辕瑒的脸。

　　　　那上面只有三个大字——龙旭轩！

　　　　只看到一个“龙”字，他便心神荡漾，更何况是轩辕良和遍寻多年而不获的龙旭轩！想来也是，陌白是个奇人，精通诗词歌赋、通晓医理、又深谙行军布阵之法，那前朝皇帝龙旭轩可不也是这样的奇人吗？

　　　　他在幼年之时，曾经跟着轩辕良和去皇宫，见过作为君王的龙旭轩。只是当初年岁太小，记不真切了。现在想来，难怪在白山之上，他初初见到陌白，就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呵，轩辕瑒几乎喜极而泣，待到战事一结束，便要将你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此时，一个被他几乎快遗忘在记忆里的人忽然闪现在脑海之中——清漪！清漪是沐家之女，宁王之妻，若是沐家遭罪，清漪还能活吗？

　　　　此类事情杨骁早已说过，当时轩辕瑒的回答是，清漪是清漪，沐家是沐家。如今看来，清漪与沐家根本就是一个整体，根本不可能置身之外。旁的不说，就拿她与陌白一同生活了八年这一点来说，她就必须要死。

　　　　他原本以为自己无法看着清漪去死，然而经过城楼之事，他发觉其实清漪对她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念着的不过是那个可以为了他不顾生死的芜尘，而不是牙尖嘴利、事事较真的沐清漪。

　　　　“阿瑒，怎的还不睡？”余钧彤迷迷糊糊地唤道。

　　　　“这就来了。”

　　　　轩辕瑒说罢，将那封信置于火上，烧得一干二净，又吹灭了烛火，这才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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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9章　其心难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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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漪醒时，已是一日之后了。

　　　　她得知了沐云霆打了败仗一事，又急又气，心口处一阵剧痛。

　　　　陌宁在旁宽慰道：“不若先把身子将养好，再去想旁的事情。”

　　　　清漪“嗯”了一声，见陌宁蹲在地上熬药，心中一软，道：“师傅，这些事情你何必亲自动手？”

　　　　往昔在灵山的那些年，纵然清漪生病，陌宁也很少为她熬药。大都是陌白亲力亲为。如今见她劳心劳力，清漪感动得不能自持。

　　　　“反正我闲来无事。”陌宁照看着炉子，火红的炭映得她脸颊处好似染上了两朵红云。

　　　　清漪知道她是不放心，兀自沉浸在这微笑的幸福之中。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闲话，清漪服用了药，便对陌宁说道：“师傅，我想去看一看阿珩。”

　　　　陌宁道：“你先运功打坐，完了再去。”

　　　　清漪应了。

　　　　自去年开始，清漪所修的《九曲连环》心法便停滞在了第三层。偶尔她还会觉得周身血液不得通畅。今个运功之时，只觉得好似一路破关斩将，无比顺利。她心神尽在此处，一直游离于第四层门外的她，好似有助力一般进了境。

　　　　“怎样？”陌宁见清漪睁开了眼睛，赶忙问道。

　　　　清漪如实回道：“终于练到了第四层了。”

　　　　陌宁如释重负，道：“那便好。”

　　　　二人这才朝着轩辕珩的帐篷走去。在重重把守之下，莫说是人，就连苍蝇也别想飞进去一只。

　　　　越走越近，一抹天水色映入眼帘。庄平县主夏若昭正蹲坐在帐篷前的地上，旁边的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就是不放她进去。

　　　　她一见清漪来了，眼神一亮，忙起了身，也顾不上去拍打身上的尘土，便跑至清漪身旁，乐呵道：“二小姐，你终于来了！我想进去看看珩哥哥，但是他们不让我进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呀？”

　　　　她眼神明净，直勾勾地望向清漪。

　　　　本来让她见一见轩辕珩也无大碍，然而依她的性子，若是见了轩辕珩此番光景，还不闹翻了天？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漪拒绝道：“阿珩还需要静养，待他好些，我便让他亲自去见县主。”

　　　　夏若昭登时便恼了：“我不管，我今天就是要见到珩哥哥。”

　　　　清漪道：“见不见由不得你。”

　　　　若是对方肯和和气气地说话，清漪也会和颜悦色。眼下夏若昭撒泼耍赖，清漪只好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夏若昭一指清漪，“你到底把珩哥哥怎么样了！他为什么要静养！昨个分明还好好的。”

　　　　清漪道：“我为何要说与你听。”

　　　　说罢，也不管夏若昭作何感想，便吩咐道：“大家伙都记牢了，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帐中。”

　　　　“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一致回应道。

　　　　夏若昭气得直咬牙，她何曾被人这么冷落讥讽过。在夏侯府中，乃至在皇宫中，哪儿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偏的这沐清漪，处处与她作对。

　　　　她拳头紧握，眼中冒出怒火来。

　　　　“你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不让。”清漪言简意赅。

　　　　夏若昭的粉拳往前挥了出去。她不是习武之人，就算是打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纵使看到了她挥拳，清漪也并未放在心上。然而清漪忘记自己有伤在身，而那一记拳头正落在她的心口处。心中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锤，血肉无端萎缩在了一处，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夏若昭没想到清漪竟然不躲，当即愣在原处。让她更为目瞪口呆的是，她看到了清漪心口的衣襟上缓缓渗出鲜血来。自己如柔荑般的手也逐渐被鲜血所染。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我……我……”

　　　　话未说完，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