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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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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鸣大手一挥:“旁边新开了个店子,家常菜,还不错,就去那儿吧。”推著黄佩华,让他坐後座,自己坐在了驾驶座,刘教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副驾驶,请客的那两位,俩堂客,嘻嘻地笑著跟黄佩华一起坐在了後座。
  
  车子出了驾校,跑了几分锺,就到了一个装修挺朴素的店子,进门,黄佩华可开了眼界了,这店儿,没有供财神,倒是供了张毛爷爷的相片,墙壁上,还贴了各种语录。
  
  齐鸣和刘教走在前头,跟服务员说了几句,上楼,进了个包厢,落座,齐鸣和刘教就开始点菜了。
  
  黄佩华汗如雨下。这俩人还真是拿大。虽然说是学员请客,可是毕竟是人家请。这定餐馆要包厢点菜,那俩人,压根就没有征求学员的意见,甚至都没有多看人家俩眼,就算是客气地询问都没有。
  
  俩堂客只是嘻嘻地笑,一微胖堂客跟著服务员也出去,一会儿进来,拿了些烟,刘教、齐鸣和黄佩华一人两包蓝壳芙蓉王和几包槟榔。
  
  齐鸣和刘教只是对著俩堂客笑了笑,毫无推脱的意思,黄佩华更加尴尬,连连摆手说他既不吸烟也不吃槟榔的。齐鸣一推黄佩华,说人家客气,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之後把黄佩华跟前两包烟收了过去,给刘教一包,另一包,放在自己跟前。
  
  黄佩华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虽然他很少应酬,可是毕竟因为工作,还是会有跟老板出去饭局娱乐的机会。送东西的收东西的他也见过,可就没有见过齐鸣和刘教这样的人。不过也就是俩驾校的教练,怎麽会拽得这麽二五八万似的,这麽……恬不知耻?
  
  俩堂客和俩教练开始聊天了。黄佩华听了一会儿,才搞清楚是怎麽回事。这个驾校生意好,每辆车上,足足挂了三四十个学员,当然也不是每天都有这麽多学员学车,可是半天里,每辆车来学习的学员,也有十几个。黄佩华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下,也就是说,半天,每个学员最多可以上两三次车,每一次上车可以练习五到十分锺。学员们,无论是工作了的还是学生,都不可能天天耗在这儿的。就算是闲人,这麽耗著,也不是个事儿啊!
  
  於是,教练的生财之路就来了。中午和晚上可以加班加点。当然学员用不著另外再出钱,可是问题是,教练凭什麽动用休息时间来陪著你学车啊,人总要懂味是不是?是。要懂味。中国人最懂味了。请客吃饭,送烟。一包蓝壳芙蓉王三十好几,两包,司机转手卖了,最少也能得六十。中午一顿饭两包烟,晚上一顿饭两包烟,教练的补习费就上来了。
  
  黄佩华在这里暗自汗呢,服务员端菜上来了。齐鸣拿起筷子开始招呼黄佩华,顺带也用筷子虚点了一下那两堂客,意思是可以动筷子了,率先就吃上了东西。
  
  黄佩华很拘谨,比那请客的俩女人要拘谨得多,拿著碗只顾著扒饭,不好意思夹菜。齐鸣看到了,哈哈地笑,给黄佩华夹菜,又对刘教说:“我这个兄弟,脸皮薄,比妹坨的脸皮都要薄。但是千万不要小看他,这家夥,超级猛,十五岁就进了大学,是我们那一片的名人啊!”
  
  刘教张大了嘴巴,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十五岁,那不是少年大学生?”
  
  “是啊是啊!”齐鸣骄傲地说,好像黄佩华真是他儿子一样:“十五岁啊!这家夥是我看著长大的,我比他,整整大了九岁,靠,我结婚的时候,这家夥躲我床底下偷听,我靠,把我老婆吓得要死呢!”
  
  满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黄佩华又开始脸红了,低声嘟囔:“又……又不是我要去钻的……是辉哥要我去钻的……我……我……”
  
  齐鸣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你你你个屁啊!好歹也有……那个时候十四岁了吧?也是高中生了,人家让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啊!单纯得呢,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似的。妈的,老子办事,突然床底下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把我老婆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老鼠啊!老子下床一看,我靠,拽出个半大不小的小夥子,唧唧歪歪地在床底下哭呢!”
  
  齐鸣和刘教都拍著桌子笑,俩堂客也跟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地笑,笑得黄佩华眼圈儿一红,撂下筷子就往外头走,被齐鸣一把拉住:“走什麽走啊!都这麽大了,早就开荤了吧?至於嘛,还害臊啊!”
  
  刘教一推齐鸣:“可别那麽说,瞧这样儿,恐怕还是个童子鸡啊!”
  
  黄佩华哼了一声,强嘴道:“早就不是童子鸡了!但是鸣哥你这样,好不厚道!”
  
  “是是。”齐鸣笑得直打嗝,起身把黄佩华按坐在椅子上:“也就跟你开玩笑,你较什麽真啊!好久没有看到你,说起来,每次一碰到你,就觉得,我他妈的又老了好多……快坐快坐,你工作,也快四年了吧,在上海做事,什麽事儿没见过啊,至於嘛,还这麽怕丑。”
  
  黄佩华又哼了一声:“再怎麽说,也不至於像鸣哥这样没脸没皮吧?”
  
  “哟呵,华华,会顶嘴了?果然长大了哈!”齐鸣又回过头跟刘教低低地说了些什麽,然後两个人一起爆笑起来。
  
  俩堂客同情地看著黄佩华,互看一样,低声叹了口气,把话题岔开,问齐鸣这一次桩考有几个过了的。齐鸣骄傲地说全部都过了,微胖的那个堂客惊奇地问说那个老太太也过了吗?齐鸣点点头,说放心,只要是他教出来的,基本上没有不过的,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这顿中饭黄佩华压根就没有吃饱,连半饱都说不上。齐鸣那个痞子,嘴巴里黄腔不断,还有那个刘教,也毫不逊色,说起驾校的事儿,驾校的其他教练,说起学员,叽叽呱呱的口沫横飞。黄佩华有些纳闷。一上午齐鸣的嘴巴就没有停过,这会儿也不停,不晓得有没有停的时候。
  
  吃完饭开车回到驾校,齐鸣首先就让黄佩华坐上了驾驶座,先教他怎麽听发动机的声音变化,怎麽从各种迹象断定有没有松到半联动,怎麽挂档松刹车,怎麽前进怎麽倒退。
  
  黄佩华仍然不成。他太小心,松离合松得那个慢哦,快到半联动的时候,偏偏又忘记松刹车,等到记得松刹车了,得,半联动那个点已经过去了。
  
  齐鸣虽然有耐心,黄佩华受不了了。後座上俩堂客花了钱练不了车,不知道得有多哀怨愤恨呢。黄佩华蹭了吃的,还占用别人的时间机会,这不是太不识相了吗?忙跟齐鸣说下午要上班,得打卡的,必须得走了,下次再来练车吧。
  
  齐鸣嘴巴撇了撇,也没有再挽留,只说黄佩华回家看父母时可以到他家里打个转,只要他在,就可以带他一起练一下车。黄佩华点点头应了,仓皇下了车,急急地往驾校外头走去。
  
  齐鸣看著黄佩华的背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摇了摇头,从车上下来,让那俩堂客坐前头,他自己在後座上一歪,很快就睡著了。
  
  这一天跟每一天一样,忙,但是有收获。晚上有另外的学员请客吃饭,也送了两包烟。这一次高档一些,是软的芙蓉王。收工之後,齐鸣拿著今天的收获──各种芙蓉王总计六包,到了名烟名酒回收点,换了钱,数了数,美滋滋地揣好了,到旁边的熟食店买了点鸭架子骨,转弯到了公车站,搭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老爸老妈都在客厅看电视,说他的儿子齐翔宇已经睡著了。齐鸣把鸭架子骨摆在茶几上,又拿了两瓶啤酒,一瓶给他老爸,一瓶自己喝著,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见儿子投降状躺著,脚丫子露在被子外头,便帮著把被子盖好,又悄悄地出来,把门带上,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喝了一大口啤酒,问他老娘:“我屋里崽今天还老实不?”
  
  齐妈翻了个白眼:“老实个屁,跟你讲了不要让他这麽早就读书,都三年级了,还皮得跟什麽似的……今天老师打电话给慧妹子,说上课的时候你屋里崽翻窗户跑出去玩去了,老师把他捉回去,他还发脾气,咬了老师一口。慧妹子讲,如果你不好好带崽的话,干脆就把崽给她带,莫把细伢子的前途给耽误了。咯我也带不下地。晚上喊他做作业,他就在那里咬铅笔头,咬碎了还往肚子里吞,要他吐出来,他还不肯,发脾气,踢我。”
  
  齐鸣还没有说话,齐爸就开口了:“还不是你惯死的。还有你啊,鸣鸣,离婚都好几年哒,这几年呢,你的女人也没有断过,干脆再讨个老婆回来管崽不是蛮好?你怕你屋里爸妈死得不够快是吧?被你磨了大半辈子,现在搞哒这个小猪罗罗又来磨我们……什麽时候是个头咯?”
  
  齐爸一边抱怨一边喝酒,一点都不诚恳。




3。

  车震 (3)
  
  “学车学得怎麽样了?”黄妈妈赵晓青一边打毛衣一边问坐在一旁啃苹果的黄佩华。
  
  黄佩华认真地啃著苹果,心里不停地纳闷著。他妈正在织的毛衣看上去挺小,不可能是给他爸的,也不可能是给自己的──基本上读大学之後,他妈就不给他织毛衣了,说男孩子大了,爱漂亮了,手工织的毛衣,怎麽著都比不上买的毛衣时髦,更何况儿子读书和上班的地方是上海那麽个国际大都市呢?
  
  “还没有正式开始学呢。”黄佩华闷闷地答道:“好像蛮难的。正好这段时间也没空,昨儿加班加到十一点才散……下个星期差不多能请出几天假了……本来想著今天去学车,不过周末,人肯定会多到恐怖……只考了理论。”
  
  “打多少分啊?”赵晓青眼睛盯著手里的活,数著针数,漫不经心地问。
  
  “100。”黄佩华继续纠结著他妈手上那件毛衣的归属。
  
  “满分是多少啊?”黄爸爸黄达放下手中的书,插话道。
  
  “100。”黄佩华终於忍不住,问他妈:“妈,这毛衣,你给谁打的啊?咱们家,还有亲戚家,有这麽小的孩子吗?”
  
  赵晓青放下毛衣,揉了揉眼睛:“还能给谁?你鸣哥的儿子翔宇呗。他嫌他奶奶织的毛衣不好看,这不,去年,就把那毛衣给了院里周爹垫那个狗窝,自己冻得鼻涕哗啦的……被你鸣哥揍了一顿,他就离家出走,找他老娘去了,差点没把齐家老两口吓出心脏病。说我织的漂亮,去年,我搞了两天整的,赶出毛衣来,那小子才肯穿。”
  
  “我说,那个理论考试,特简单吧?”黄达继续他的考试话题:“不过你工作这麽久,考试还能拿满分,也蛮厉害的啦。”
  
  “嗯?哦,是很简单,90分合格,90分以下,要重考的。有好多白痴的问题,另外那些不白痴的问题,记性好就行了。反正每人一本书,考试题目都是书上的……妈,这白色的,一男孩子穿,不到两个小时,就成了花的了吧?那小孩,很臭美吗?”
  
  “才不是臭美呢。”赵晓青抿嘴一笑:“一个小时,他能爱惜一个小时,之後,都能穿著在地上打滚……还不是被惯坏了,爷爷奶奶带,你鸣哥白天黑夜的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干活,就是在外头胡混……他们俩离婚後,慧妹子又找了个老公,又生了个孩子,就更加管不到翔宇了……在学校里跟同学打架,跟老师顶嘴。其实蛮招人爱的小家夥,可惜咯……”
  
  黄佩华刚准备多问两句,黄达又开始插话了:“考试,还会出白痴的问题啊?能白痴到什麽程度?”
  
  黄佩华摸了摸下巴,说“比方说有这麽一道题,在一般道路上因掉头需要倒车时,应该选择在什麽样的地段进行?A。 交通繁忙;B。 路面狭窄;C。 非机动车和行人较多;D。 不影响正常交通……这种题目,纯属送分的呗。傻子都答得出来。”
  
  黄达沈吟了一下,继续问:“那,什麽样的题目不白痴?”
  
  赵晓青笑了起来:“得了,你总捉著儿子问这个做什麽呢?也想要去学车吗?算了吧,都七老八十的了,再说了,以後儿子结婚,也是需要很多钱的。如果就留在长沙了还好,万一他还要回上海,那边的房价,吓死人。据说上海女人也很势利的,没有房子,怕你儿子会找不到老婆呢,还是省省吧。“
  
  黄佩华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把苹果核丢掉,擦擦手:“还早吧,我才23……上海女人也不是个个都势利……再说这些年,我也还存了点钱的。爸才五十多,我看驾校里,也有蛮多的叔叔阿姨学车……买车也不贵吧,便宜的,几万也有的……不过这房子,没有说要拆迁吗?我看厂里也在做改造啊。”
  
  “什麽屁改造。”黄达不高兴地又拿起了书:“厂子呢,要倒不倒的,我们每个月拿了两三百块钱,都没法子过日子了。厂子里,是在卖地呢,我们这几栋,还没有动静……华华,你不用操心呐,这几年我跟你妈都有找事情做,你也寄钱回来的,如果拆迁,我们家,应该没什麽问题吧。倒是对门,不晓得该怎麽办。你齐爸爸做事赚的钱不比我少,你林妈妈跟你妈开的那个小店,能赚点小菜钱。齐鸣干活倒是不怕辛苦,赚的钱不老少的,可问题是,那家夥,烟酒槟榔茶,样样都来,又喜欢玩,经常勾搭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又没有定下来的意思。”
  
  黄佩华只有沈默,弯腰拿起袋中的毛线球扯著玩。
  
  齐鸣就住在对门,黄佩华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齐家和黄家就是对门邻居了,关系一向不错。齐爸爸齐宏利是厂里的车工,齐妈妈林丽丽是纺织工。黄达是工程师,赵晓青是质检员。之前厂子还景气的时候,黄家老两口还是很神气的,比齐家的老两口神气,工作更轻松,地位更高,工资也高些。只是後来纺织厂集体走下坡路後,厂子几乎垮了,都没事干了,工人也好,工程师也好,统统都下岗,那时候黄佩华还在读中学呢,经济压力自不必说,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压力。黄达自傲了十多年,突然一下子,变成了吃闲饭的,连夥食费都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赞助,自尊心被现实践踏得,让黄达在半年间一下子老了十岁。再往後,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公一个脑溢血,没了,紧接著外婆也跟著没了,爷爷摔了一跤,几乎瘫痪。
  
  黄佩华那时候,才十三四岁,大家口中的天才,实际上,是什麽事都不懂只会读书的小书虫。但是他也知道深夜父母躲在卧室里叹息哭泣。黄达大学毕业,赵晓青有大专文凭,在厂里,本来都是工人们豔羡佩服的对象,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读过书,反而是层障碍。他们拉不下脸去卖小菜,拉不下脸去偷东西卖,拉不下脸到处借贷,更拉不下脸坐到厂长的办公室或是家里要饭吃──更何况就算是厂长,也成了下岗工人中的一份子呢?
  
  而节衣缩食,又能省得下多少钱?真的怕麽连饭钱都凑不齐。
  
  黄佩华记得那时候自己偷偷地溜出屋子去找齐鸣,却又不敢敲门。爸妈不愿意自己的窘况被邻居和工友们看到──虽然人人都心知肚明──而齐鸣又是跟齐爸齐妈住在一块的。那天深夜,黄佩华站在走廊上呆呆地足足站了两三个小时,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才把他给惊醒,掉过头一看,原来是齐鸣夜游回来了。
  
  黄佩华还记得他搂著齐鸣的腰低声地抽泣,齐鸣低声地安慰他,打包票说要帮助黄家。後来,黄佩华跟著齐鸣进了他家的门,又吃了点面包,然後在齐鸣的保证中,在齐鸣的怀中,睡著了。
  
  黄佩华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笑了两声:“鸣哥在驾校做事,好像还是很有点油水的。”
  
  “是有油水,可是挡不住这钱也花得像流水啊。”赵晓青放低了声音:“翔宇上的是最好的幼儿园,我们这一片,最好的幼儿园。又让他学钢琴,还特地买了一架钢琴,学了不到一年,翔宇死活不肯学了。不学也好。他每次练琴,我都担心他会把我的心脏病给敲出来。然後说让他练小提琴,跟拉大锯差不多,结果又没有学成。让他学心算学英语,学费都不知道出了多少,每天齐妈送他去这儿去那儿,到头来还是,啥都没学会,性子还给学坏了。六岁不到就花了钱让翔宇读小学,到现在,三年级了,每个学期都是倒数几名。如果不是搞什麽义务教育不能留级,说不定他到现在还得是一年级。”
  
  “鸣哥……对翔宇的教育还是挺上心的嘛。”
  
  “上心?他只管出钱,又不管教,动不动就把翔宇打得哭爹喊娘,你齐爸爸和你林妈妈心疼孙子,拦著不让……天天这样子吵,翔宇呢,更加不听话。这个还算了。你鸣哥又爱玩得很,咱厂子里的人都知道的,女人,没断过。所以你林妈妈天天都跟我说怎麽办怎麽办。万一这儿要拆迁,买房子该怎麽买。不管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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