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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煮好的咖啡，在香醇中带着浓浓的苦涩，甚至还有一丝丝甜美的辛辣。
　　袅袅白雾中，梅丹佐低垂眼眸，黝黑细密的长睫掩去他的眼神，声音轻得几乎难以分辨，“乌列，你那么希望……米迦勒死吗？”
　　乌列只觉脑海中有什么嗡地一响，他慢慢在座位上坐下，舒适的软垫几乎承担了他全身的重量，然后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平静。
　　“殿下说笑了。身为神之王子的米迦勒殿下，受到神的钟爱，怎么可能死去呢？”
　　最后几个词尤其加重了语气，不出所料地，他看到对面琥珀色的眼瞳中涌现出深浓的痛苦。
　　“你在迁怒，尤利耶儿。你明知道……”
　　“不要叫我尤利耶儿！梅塔特隆！”忽如其来的愤怒令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失控的魔力化成无数细小的紫色闪电在空间里不住闪耀，“我只知道，当年如果不是米迦勒，雷诺阿不可能会死！他做出抉择，就要付出代价。路西菲尔逃避不了，他也一样！”
　　如果不是他们……
　　雷诺阿和爱尔麦蒂娜不会死……
　　吾珥不会消失拉贵尔不会离去……光暗四战天界不可能战败……
　　拉结尔也不会……
　　他痛恨路西菲尔，但更痛恨的是……米迦勒……
　　他永远不会忘记吾珥崩毁的那一幕，还有无尽光辉中手持长剑神情冷酷的六翼天使……
　　米迦勒……他毁掉了曾经美好的一切！一切因他而起！
　　梅丹佐痛苦地按住额头，对面那双紫色瞳孔里的愤怒如风暴席卷而来，类似的神情……不久之前他曾经在另一双从来都平淡无波的淡蓝色眸子里看到过。
　　他不想面对，却也深知无法逃避。
　　或许他们知道的是他所不知道的真实，然而，自己也同样——知道他们所不知道的另一面。
　　“米迦勒不是那时的米凯尔……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时没有选择？那么，一百年多年的那次呢？同样没有选择？所以只能再次选择路西法？梅丹佐，何必自欺欺人？难道……你真的爱上了米迦勒？”乌列深深吸气，“这可真是……我连愚蠢都无法用来形容你呢，睿智的天国丞相……爱上一具完美强大的……注定不可能爱上你的人偶。”
　　“哈，是吗，乌列？你一直是这样认为？人偶？”梅丹佐抬起头，奇异的火光在他眼中跳动，秀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会比有人爱上自己的老师而不自知，甚至以为是厌恶更愚蠢吗？”
　　尖锐的痛苦撕开他的心扉。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无法呼吸。或许不止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在自己面前戳穿这点的是……梅丹佐。
　　大概今天反常的不只是自己吧……
　　乌列想。其实，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曾遗忘过，只是，曾经以为可以。
　　“拉结尔不仅仅是我的老师，梅丹佐。雷诺阿教过的只有你、米迦勒和路西法。但拉结尔……你、我、亚纳尔、米迦勒、沙利耶、巴布雷特、卡西尔，甚至是路西法，我们都曾经是他的学生。”
　　而，这就是你回报的方式吗？
　　他忍住了这句话没有问出口，隐约中，他感觉梅丹佐的情绪比他波动得更厉害。稳重的人一旦失控，或许比起一般人爆发得还要更厉害；亚纳尔的身上他已经有过类似的教训了。
　　“是啊，你说得不错。我忘恩负义，色令智昏。我明知一切仍然偏袒着米迦勒，是不是爱情，又有什么关系？”梅丹佐的声音低沉，“而你呢，乌列？你报答他们的方式就是丢弃尤利耶儿的名字，成为双手染满血腥的审判天使，神手中最锋利的刀刃，最忠诚的御座天使之一……将他的孩子作替身，玩弄之后当做宴会的礼物送给然德基尔，最终逼迫那孩子堕落吗？”
　　咸腥的味道涌上来，乌列闭紧双唇。他的孩子？拉结尔的……孩子？
　　梅丹佐的意思……
　　瞬间的如释重负之后心底一阵阵划过的是更加尖锐的痛苦，像是冰面上划出的惨白痕迹，像是将血肉生生剥离的痛。即使当时，他绝非出于这样的意愿才将那小天使交托给然德基尔，之后发生的那些更非他的本意。但，如果他多能问一句或者多留心一点，也许事情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对当前的天界来说，对他来说……好得多的情况……
　　“不，不是……但梅丹佐，我无须向你解释。”
　　许多年来从来不肯吐露的话此刻悬在舌尖，在此刻保持沉默已经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他不该继续再说下去了，哪怕此时是在不可能被窥探的结界里。
　　深紫色与琥珀色的双瞳对视着，刚才还如同岩浆翻涌的痛苦尽数隐没，剩下的只是虚假的冷酷的……平静。
　　——我无须你的原谅。
　　——我无须你的理解。
　　长久沉默之后，打破房间寂静的依旧是他。
　　“如果你对于我的提议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我将即刻前往最高神殿。火之圣石的事不可再拖。想必对于然德基尔的事，不久之后也会有神谕公布。”
　　梅丹佐轻轻将手中咖啡杯放下，他取下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漫不经心地擦了起来，“乌列，很意外我们的不谋而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对处罚然德基尔的提议也在几天前送至神殿。我起诉他的罪名是渎职、狂悖与滥用职权，处罚提议是——御座天使除名，斩断六翼，流放至第六天的无冬之境至耶德纪结束。加百列殿下与亚纳尔殿下附议。”
　　“梅丹佐你——！这……荒谬！然德基尔并未背叛天界！”
　　“我等并未控诉他背叛天界。对了，为了重新审理诸多天使回归涉及到的旧案，亚纳尔殿下同时要求暂时中止你对审判庭的最高管辖权以避嫌。”
　　“——！亚纳尔……”
　　“嗯，是的，亚纳尔这次的效率真是超乎寻常。我无法阻止你对火之圣石的提议，不过，这个提议……不会被接纳的。米迦勒……即将回归。”
　　梅丹佐垂下头，白皙的指尖轻轻敲打着骨瓷的咖啡杯。窗外阳光在穿过众多结界之后焕发出七彩虹光，照在厚重的玫红地毯上，像在静止中燃烧的火焰。
　　“你如此肯定？”
　　“不是我，是耶稣殿下。你的话中有一点我非常赞同，乌列，我们做出抉择便该付出代价。无论是否最终结果是否出于初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会很长，然而……XDD

　　☆、章八

　　
　　天国丞相出神地凝视着手腕上的琥珀念珠，不再开口，直到被阳光照彻的念珠焕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让他无法继续凝视下去为止。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果然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乌列……尤利耶儿……
　　这时你赶去圣殿又有什么用？然德基尔所谓的任性引发的严重后果几乎动摇了天界的根本，连你我都无法免责，何况是始作俑者的他？
　　这么多年，连最单纯的亚纳尔都长大了，为什么只有你始终无法明白？
　　你以为创世天使被神疏远，被路西菲尔敌视，只是因为他们与众不同的力量吗……
　　你从来没理解过拉结尔，他的理想，他的信念……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他打开放在桌上的书册。
　　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羊皮书缓缓从他手中脱离，飞到小圆桌上空，金色的光芒随着书页不断翻动变得越发强烈，许多页的空白之后，翻页的动作停了下来，水晶般流动的痕迹在竖起的暗金色纸面上蜿蜒伸展，很快拼出一个个形状优美的词来。
　　——天界历，神使时代，第十三纪，第六十六列纪，耶德纪——
　　最明亮的星辰堕入无尽深渊一去不回
　　带着鲜血的愤怒无法遏制
　　没有颜色的火焰在另一个世界尽头燃烧
　　烧尽一切的淡蓝色火焰在老旧的书页中重生
　　来自最初的声音重新响起
　　沉睡的焚风从无尽梦境中苏醒
　　黑暗中的黑暗在不安地呼唤中回应
　　凝固的火焰去而复还
　　交错的黑白失去了界限
　　溅落的鲜血终将偿还
　　光与影之间反复重叠的镜像
　　充满生机的世界不止一个
　　站在顶点的黑色眼睛里只有绝望
　　落入虚无的黑色眼睛里满是期待
　　终点不是起点
　　起点将成终点
　　虚无的影子不再是影子
　　契机交错回环
　　重新开始或者结束一切
　　睁开眼睛
　　墨绿色的血河逆流而来
　　卑微的种子
　　无限的未来
　　世界之树青葱翠绿
　　在遥不可及的时空里
　　终有一日
　　那钟声再度鸣响
　　…………
　　没有写完的诗歌，似是而非的言语，模糊不清的譬喻，像是在暮色前揭开了一层薄薄的纱，又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向不可知之处的门。
　　最清晰最直接的或许只有第一句吧……
　　光耀晨星路西菲尔的堕落……
　　他想起那位天使在交给他这本书册时候说的话。
　　“预言是种可怕的天赋呢，无法控制，又不能拒绝。我所见的，最终必定是真实。然而，也不过是真实的碎片罢了。不完整的真实本身，便是最好的欺骗。”
　　真实的碎片吗……
　　每个人眼中都有着自己所见的真实……
　　多年以来，一直被自己悄悄藏在中心祭坛之下的这本……
　　至于后来引发沸沸扬扬的风波的那本，即使没有亲见，他也知道那只是赝品罢了……
　　“梅丹佐——！”忽如其来的大喊惊得他一抖。
　　天国丞相一瞬间都觉得有些茫然了。
　　这分明是拉斐尔的声音……
　　他不是应该在圣殿吗？难道乌列……？
　　梅丹佐站起来将书册收回手中，窗外一只雪白的枭在焦急地用尖尖的咀敲击着结界。他作了个手势，狼狈地拍打着翅膀扑进来的枭鸟在空间里投射出金发大天使清晰的影像，“梅丹佐，然德基尔不听乌列的劝阻，冲去魔界了。乌列也追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神对然德基尔的处罚……”
　　“不，神谕对然德基尔的处罚刚公布，但然德基尔是听了耶稣殿下说米迦勒并没有死而是在魔界的罗德欧加才冲出去的。”
　　“等等，”梅丹佐扬起浓黑的眉毛，“怎么回事？”
　　影像中的大天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德基尔说，既然如此，那么让他去接米迦勒回来。他确实犯下大错，但至少这件事……他可以弥补。路西菲尔当年来天界，是他冒名邀请。他说他本意只是想在两人相会时带着卫队出现……让米迦勒羞愧。”
　　“……这不合理，拉斐尔。”
　　“梅丹佐，我来不及解释了。然德基尔刚才是直接用圣殿外的传送阵走的，现在恐怕已经到了第三天边境。传送阵短时间内不能再用，乌列飞得再快也不可能在他离开天界之前追上。我联络不上帕诺的亚纳尔，加百列在第六天，现在最近的只有你了。”
　　“然德基尔未必能进入罗德欧加，甚至能不能进入第五狱都难说。”
　　“如果乌列没有追去的话，我会赞同你的意见的，梅丹佐。很遗憾，我没能拦住乌列。他今天看上去……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和魔界才刚完签订了和平协议。”拉斐尔的语气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他的声音素来温润，但此时熟悉他的梅丹佐分明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第二天的阿卡亚还未完全与魔界交接完毕。
　　听到下一句话时他更无语，
　　“至于你说的疑惑？我可以先说明一点。然德基尔……当时是以我的名义邀请路西法前来，因为，据说——我手中握有米迦勒背叛天界的证据！”
　　梅丹佐默然。
　　他该承认无论是他还是乌列，都……大大低估了然德基尔惹是生非的能力么？！
　　若把这分心思用来研究上，想必然德基尔的魔法早已不是当前这半上不下的水准！
　　影像中的拉斐尔还在继续说，“梅丹佐，对于你之前对然德基尔的处罚，我附议。请求神重新考虑。断去六翼，紫罗兰之塔三千年的禁闭，确实不合适。你说得不错，身为御座天使，应有承担相应荣光与责任的稳重心性。”
　　梅丹佐无力地摆摆手，“行了，其他等我回来再说，我大致明白了。我即刻前往红海，天界之门。如果不能那之前拦下然德基尔，我会与我的两个天使团一起在边境上等待他们从魔界回来。他们是不可能接回米迦勒的，希望……别引起太大的风波就好。”
　　神之颜之君主强压下心底浮现的厄难预感，自我安慰同样也安慰他人。
　　但愿吧……
　　但愿路西法因为鲁赛斯的事……顾不上和然德基尔计较……
　　影像中的拉斐尔点点头，微微撇了撇嘴唇，是啊，他也愿意相信……
　　路西法从来不记仇的……
　　就如同米迦勒从来就懂得审时度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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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纳尔疑惑地抬起头来，从下午起，空气里的魔法波动……有点奇怪……
　　“怎么了，亚尔？”法尔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半空，白蒙蒙的雾气里只露出几点嶙峋的市政厅轮廓。一如往日。
　　亚尔轻轻一笑，“没什么。我们继续吧。我难得来一次幻影城。”他伸手拉了拉法尔的兜帽，免得它遮住视线，“快到了吧？”
　　他按下心头不断冒出来的疑惑。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有至少两股熟悉的力量在不断靠近……
　　但，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他们……不应该这么近才对啊？
　　“嗯，集市马上到了，第纳尔广场每个月只有今天和明天会有集市。人鱼还有娜迦们这时候才会出现在幻影城的边境上。”褐发蓝眼的天使笑得灿烂，他拽了拽自己略有点打卷的头发，这颜色挺好看的，而且，短短时间里居然又长回这么长了……
　　太好了，当时被别西卜一下剪短那么多，他实在有点心疼啊。
　　“我们快去快回，免得拿单叶他们发现，呃，担心。亚尔你上次来幻影城是很久之前？嗯，我知道这几千年中的变化都不小，大概和那时更不相似了吧。”
　　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蓝眼睛明亮如星，亚尔失笑，自从醒来见到尼维尔，又听说两界已经签订了和平协议之后，法尔几天来一直是这种笑眯眯的模样，看得出是真轻松了许多，伤势恢复得极快，几乎可以说痊愈了。
　　他点点头，“那时幻影城比现在小得多，也没有这么多居民。”
　　身边一个牛头一个兽人搭伴走过，背上背的似乎是北风皮革和魔皮碎片。迎面走来的骷髅架子友善地冲他们点点头，只剩一半的下巴颏动了动，“Hi——Angel”
　　停在屋顶上的几只巨大渡鸦在窃窃私语，以为他听不懂，“咯咯——咯咯嘎嘎咯嘎嘎——嘎——咯咯咔啦嘎嘎——”（啊，长得好像大天使——不，闻起来也好像大天使——）
　　“嗯，是啊，幻影城里的居民……据说是整个魔界中来源最混杂的，定居的种族也最多。”
　　可以理解……
　　亚纳尔想，随着法尔拐上另一条街道。
　　连撒拉芬都能定居的地方……
　　魔界应该也只有这里吧……
　　元素的波动更明显了些，他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看。半空中正好飞过一只巨大的三角形蝙蝠，无意中见了他的容貌，红宝石的眼睛立刻灼然亮起，绕着高塔一个急速盘旋就冲到面前，“啊——美丽迷人的小姐——不，我是说，美丽迷人的先生——噢，还是两位，我是幻影城有名的画师肖恩，可以让我为两位留下一幅肖像吗？我分文不取，保证两位满意！”
　　“如果我们不满意呢……”
　　明显比他适应这种搭讪的法尔先回过神来。
　　“噢，我可以一直为两位画下去，多少幅没关系——只要两位愿意做我的模特。”
　　手臂那么长还有点毛茸茸的大蝙蝠歪着头拍翅膀的样子有点傻，不过听来还是很诚恳的。
　　其实魔界真的没怎么变……
　　亚纳尔笑了出来。
　　依旧和多年前一样不靠谱，爱美色……
　　以及，没眼力！
　　一道流星样的淡红光芒倏然从幻影城上方晦暗的天际划过，即使再浓厚的雾气也遮挡不住。
　　对面的蝙蝠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砸出一个浅坑。他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法尔拉拉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更明亮的紫色光芒冲过来，同样从幻影城上方划过，往同一个方向奔去，然后在下一秒……双双消失……
　　“………………”
　　“亚尔？我是不是看错了？”
　　“……你没看错。我们立刻回去。”
　　“他们是不是……”
　　“不知道，但应和我无关。天界不知我不在帕诺城中。”
　　只不过这样一来……
　　估计再瞒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吧……
　　淡蓝色眼睛的天使笑得很温和，但心声则完全不温和了。
　　——乌列，如果这次你还拦不住然德基尔的话，
　　我不介意路西法送他去死！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