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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香-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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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撄城不否认自己略有点耿耿于怀,七年前他们一个十四,一个十六,两岁的差距是少年和青稚青年分野,足够让骄傲男孩子愤愤不平上好一阵子。
  现在他们都变了。
  萧撄虹轻微抿起嘴角,靠在哥哥怀里,带笑打量着德拉加。
  年轻的维奥雷拉人沉默低头站着,灰色长袍直拖到地,只在领口缀了一枚古旧银色别针,他长高了个头,也挺硬了轮廓,褪却少年气色里天生的一点柔软,是清香榅桲揉去剥落了汁水与果肉,留下山岩一样坚实古老的内核。
  比坦然沉默更深远的,是他满心的震动。面前那人偶一样的两兄弟紧紧偎在一起,那位高挑冷漠的未来公爵像一种犀利而华美的海生物,鳞片冷艳,指爪锋锐,在冰山深处闪耀着危险的美光,做弟弟的则有着安非他命一样的苍白和甜蜜,两个人放在一起,那样相似又那样不似。
  记忆似乎产生了位移。
  那就是他七年前照料过的孩子吗?
  他同样也剃了一头短发,一样几乎要贴上头皮的长度,亚麻灰的发丝如同在阳光里融化,眉目鼻唇就鲜艳突出得活像涂抹在完美洁白颅骨上的粉彩小肖像画。
  他已经十六岁了,是吗?
  德拉加侧了侧身,“主上在会客室。”
  萧撄虹微微叹了口气,“啊。”
  他吃力地独自走进去,萧撄城寸步不离紧跟着他,德拉加犹豫了一下,看一眼耶雷米亚,龙牙会御使讽刺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还是那间客厅。
  龙鳞馆里这间云纹石砌成的会客室充满洁净优雅意味,错层台阶上费时费工地镶着彩石银边,相比之下,满地的土耳其地毯和斯尔玛克花毡似乎都显得朴素了——那明显是手工特制出来,纯云灰色地毡上仿佛蒙着一层精美变幻雾气,要凑到极近才能发现那蔓延过整个大厅的精工织作狩猎图花纹。
  低矮宽阔的蛋白色丝绒沙发随意铺排开来,维琴秋斜躺在正中一张沙发上,身上一件白色绣花长袍,宽大衣袖滑下了手臂,他仰着脸枕在绣金靠垫上,正在……抽水烟?!
  萧撄城目瞪口呆。
  他瞪着堂堂维奥雷拉尊主像只真正的龙一样喷云吐雾,花果清冽甜香如清新雨水布满小半个房间,那种色泽奇妙的雾气久久不散,把维琴秋的脸笼罩在一片神秘莫测的迷蒙中,活像下一秒就要幻化成妖。
  他动了一下,放下那根珊瑚白玉烟管,回过头来凝视面前的孩子。
  萧未瀛并不在他身边,萧撄城意识到这一点,略有些不悦,他拉着弟弟自顾自坐到侧边沙发上,和维琴秋面面相觑。
  “呵。”维琴秋伸了个懒腰,“你来了,小宝。”
  萧撄城一皱眉,“维锦……”
  “你闭嘴。”维琴秋短促干脆地说,“这儿没你的事,北海公爵。”
  他一句话就噎住萧撄城,抬手唤人,“请骨塔师匠。”
  萧撄城一挺身站了起来,“维锦!”他又急又气又惊,实在想不到维琴秋竟然如此利落直接。
  萧撄虹一把按住哥哥,双颊渗出两片病态的绯红,他直勾勾盯着维琴秋,轻声耳语地叫,“维锦,二婶……主上?”
  维琴秋皱了皱眉,坐了起来,莱努察立刻放一只靠垫在他身后,他打了个呵欠,“别废话,过来。”
  萧撄虹听话地站起身,一步迈出,顿觉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身子又是一晃,萧撄城来不及扶,眼睁睁看着小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撄城顿时心疼如绞,刚要起身,肩上一股大力仿佛同时加了几百公斤分量,牢牢钉他在沙发上,竟然一动不能动。他勉强回头,耶雷米亚瞳孔一垂,阴森森碧色目光如毒液滴落到他脸上,一瞬间差点摄住年轻的勋爵。
  然而也不过一秒钟的事,萧撄城果断一伸手,半月刀片滑到指尖,飞快反手斜划过去,姿势称得上行云流水。
  莱努察刚进大厅,一眼看见,急得变了脸色,厉声喊,“耶拉住手!”
  耶雷米亚双眉一挑,唇角蛇似的裂开一丝笑。
  萧撄虹仓促回头,慌不择法,索性向前一扑直扑到维琴秋膝上,紧抱住他的腿,哀哀地叫了声,“……维锦!”
  萧撄城手到一半,已经知道不好,来不及收手,指尖已经被耶雷米亚夹住,他一闭眼,暗暗叹口气,太冲动的后果……挑衅龙牙会御使,这只手只怕要废。
  一个人猫似的窜到身后,抬手扣住耶雷米亚肩头关节,只是轻轻捏住,一刹那使不上力,他回过肘弯在耶雷米亚脊椎关节上稍微一点,就卸去大部分力道,耶雷米亚闷哼一声,被他扯着向后退出几步,拉开距离。
  萧撄城跳起来,回头看去,那及时出现的高手正是霍雷亚,再回头看见小弟伏在维琴秋腿上,也不知道是哭是闹,维琴秋脸色冰凉,过一刻叹了口气,伸手放在萧撄虹头上,揉了揉,口气忽然放缓。
  “死小子。”他轻声说,“你何必呢。”
  萧撄虹埋在他膝上只是摇头,维琴秋微笑,“谁给你剪的头发?真难看。”
  声音凄凄软软地渗出来,“……我自己。”
  “怎么?”
  萧撄虹只是摇头,抱着他的腿不放,一声声地,“维锦,维锦。”过一会儿抬起头,满脸的不知所措和绝望,“……我害怕。”
  维琴秋又叹了口气,俯身拉他起来,拽到身边坐下,端详一会儿他白得发灰的脸色,伸出右手摊平,以一个平稳祥和的姿势徐徐在他眼前滑过,不过那么一下,萧撄虹立刻一下下磕起了头,视线迷茫,眼睫要睁不睁。维琴秋收回手放到他后颈,不知抚摸了那里,慢慢摸索了一会儿,他皱起眉,轻声唤,“德拉过来。”
  他斜一眼德拉加,“给他开个方子,让他睡,他快不行了。”
  萧撄城刷一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维锦!”
  “嘘。”揶揄地笑一笑,维奥雷拉尊主斜觑着他,“他可是你弟弟,你就这么照看你弟弟?”
  萧撄城被他堵得不能作声。
  “扶他回房间去。奥尔丁,你给我过来。”
  前一句吩咐了卓根提斯,他招萧撄城回了书房,萧未瀛一身白衣,正斜倚在安乐椅上用一本书盖了脸发呆,见他们进来才微微笑了起来。
  萧撄城总算放了一点心,无论如何,有这二叔在场做减压阀,维琴秋总不会太发疯。
  萧未瀛叹息着问,“到底怎么了,奥尔丁?”
  “小宝他……”欲言又止几秒钟,萧撄城下定决心,苦笑,“他杀了人。”
  出他意料,维琴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未瀛倒是面不改色。
  维琴秋轻轻问,“谁没杀过?”
  萧撄城卡住,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终于发现罩不住他了?”维琴秋笑得非常揶揄,“终于觉出麻烦了?”
  一股寒气窜过萧撄城周身,“我没有。”他沉沉地说,“小宝永远是我弟弟。”
  “算了吧,”维琴秋声气刻薄,俊秀双眉冷漠地一弯,“你们家就是有大哥给弟弟使绊儿的传统。”
  萧未瀛轻声制止他,“维锦。”
  “成,当我没说。”他耸耸肩,“你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想把小宝送来?”
  萧撄城叹口气,双手合拢在一处紧紧握住,沉默地呆了一会儿,“我怕他弄伤自己。”
  “得了吧,让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维琴秋懒洋洋偎在惯躺的那张象牙色贵妃榻上,动动身子把脚伸进一张白熊皮里,萧未瀛伸手替他盖严,怜惜地叹口气。
  维琴秋伸个懒腰,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七年前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萧撄城双手紧攥在一起,咬紧牙关,“小宝只有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
  “是——那又怎么样?”维琴秋微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嫌弃我们这个家族是野人,是兽类,是妖怪,怕你那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好弟弟埋没在梵比多山里。可是我告诉你,死小子……不,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你们那文明世界里的灿烂阳光晒不暖这疯宝宝。真不幸,他有红桃皇后的疯和爱丽丝的呆,偏偏不会适合你们正常人如鱼得水的那个世界。特别是你,小子,你才是绊死他的那个结。”
  他想一想,又没好气,“你们家就有那个矫情毛病,长兄如父,做弟弟的都平白像多了个爹,打死不敢拗着。”
  萧未瀛苦笑,“维锦,闭嘴。”
  “哼。”维琴秋一扭头,愤愤然大声喊,“倒茶。”
  萧撄城求恳地看着萧未瀛,“二叔。”
  萧未瀛摇摇头,表情有些犯难,“七年前维锦想小宝留下来,你爹并没表态。”
  萧撄城阴着脸,“我爹知道没这个可能。”
  萧未瀛失笑,“我猜那个反对者甚至不是你母亲。”
  维琴秋在旁边又哼了一声。
  萧未瀛拍拍他小腿,“维锦,你同他讲清楚,好好讲。”
  “你不是叫我闭嘴嘛!”
  萧未瀛好声好气地哄了句,“别使性子。”
  维琴秋坐直身子,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冷冷瞥一眼萧撄城,“我家几百年没出过这种事了,所以旧规矩好用不好用,我不晓得。可是按你弟弟这状况,放在外面是决计不行,按祖上的做法,他早应该去骨塔乖乖做点学问,指不定十五岁之前就能自控。”
  萧撄城打了个寒战,“维锦你怎么知道……”
  “他现在开始有点儿享受那些了,是不是?”尊主大人一双杏眼沁着悠悠的透水绿,在他身上一轮,嗤笑,“我白告诉你一句实话,公爵大人。”
  萧未瀛轻声说:“别说的我哥哥过世了一样。”
  “嘁,”维琴秋不以为意地耸肩,“你听好了,大小子,我才不管你能不能接受现实,七年了,你看起来伪装得也挺好嘛。”
  萧撄城咬着牙。
  “掩耳盗铃。”维琴秋轻蔑地笑了一声,“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现在你终于相信了?事实是:小宝根本不是人——对,别问我为什么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血统就能导致这个结果,我也很好奇,不止我,药塔和骨塔的师匠大人早就惦记上他了。
  小子,你给我记住,无论你多希望你弟弟是个活泼天真兔宝宝,一辈子在你手心里蹦跶。可这才是事实,他不是人类。”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一个月之前的斯德哥尔摩。
  最高法院附近的露天咖啡座里坐着两个少女,各自点了单子之后相视而笑。
  莉迪亚开门见山,“谢谢给我时间。”
  亚尔赛特耸耸肩,“为什么不?上次的事,还是要说抱歉。”
  莉迪亚不在意地一摆手,“小事情。”她笑得忽然有点吊诡,“平时看不出,勋爵先生的火气可真不小。”
  亚尔赛特想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回答,“要是更年期提前到这会儿,倒是省了事。”
  莉迪亚笑出声来,“不过我的确有话要说。”
  “天,莉迪亚,别告诉我你怀孕了。”
  莉迪亚笑得扔下了叉子,边笑边摇头,“不,不,不,别这样。”她想了一下,雪白纤手托住脸颊,表情无端有点怀念,“说实话,那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亚尔赛特赞同地点点头,“附议一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还记得吗?参观?”她做了个手势,“很抱歉。”
  亚尔赛特变了变脸色,镇定下来,“小宝在你那组。”
  莉迪亚点头,“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父亲是个公爵。”
  “还是个海军中将。”亚尔赛特叹口气,“让我猜猜……你给了他号码?”
  “然后他打过来,”她微笑,“你知道吗?凯琳娜和我在争姐妹会的年度勋章,靠这次义工活动。”
  “可你中途退出了。”
  “是,”莉迪亚保持那个温柔的微笑,那个笑仿佛轻风吹动清香浮萍,“她看到我们两个,准备给国王中学的校长打个电话。没问题,这很简单,很容易解决。”
  亚尔赛特有点惊讶,她很了解这个傲慢美丽的留学生学妹,外国人能混进斯德哥尔摩大学的姐妹会并不算容易,在这方面,年轻的美女们多少有点残忍的虚荣。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孩子宁可互相拆台,也要弄到一枚季度或年度勋章,来让自己在姐妹会的鎏金花名簿上短暂地流芳百世。
  莉迪亚连眼尾都流出了笑意,“她得到勋章,我得到男孩。”
  她低低地说:“很公平。”
  亚尔赛特叹口气,伸手拍拍她手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
  她真心惊讶了。
  “但没那么简单,那孩子。”
  亚尔赛特敏感地抬起头,“云宝做了什么?”
  莉迪亚喃喃地说:“倒不如说他应该做什么。”眼神略微茫然。
  亚尔赛特重新握住她的手,“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令你不安的。”
  莉迪亚微微犹豫了一下,爽利美女突然优柔寡断,那是一股别样风姿,“我知道这会令很多人不悦,当然我知道。但我以为这没什么,他肯定会来斯德哥尔摩大学,成为我们的学弟,何况,”她顿一顿,“他是个那么可爱的男孩子,温柔,文雅,谈吐大方高贵,他看上去完全不像只有十六岁。”
  亚尔赛特苦笑,并再一次深深相信人与人观感天差地别,在她眼里,萧撄虹似乎永远都是两三岁时那个摇摇摆摆的毛头,一跤跌进猫窝里,自家那只巨大的英国短毛蓝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开心地用前爪搂着他又蹬又舔,如同得了新鲜玩具。
  “你们……”她想了一下,有些不好启齿,“约会了多少次了?”
  莉迪亚耸耸肩,“他有时从学校溜出来,来我公寓睡觉。”笑着补充一句,“真的只是睡觉。”
  那孩子似乎有着蓄电池一样的神经和大脑,摸到她的公寓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睡她的床,用她的浴室,开心地喝掉她煮的咖啡。
  “他给过我这个,真奇怪,这是什么?”她举起左手,一条玫瑰金吊坠手链上悬着枚淡绿色珠子,镶嵌的链扣非常古旧。亚尔赛特看了一眼,又一眼,吃惊地笑了,“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云宝给你的,一定是好东西。他家有很多老东西,这应该是其中之一。”她想一想,“放心吧,小宝能随便支配的宝贝不少,北海公爵家对孩子非常大方,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
  莉迪亚点点头,突兀地问,“你相信吗?我们没有j□j。”
  亚尔赛特一怔。
  “对,他只是来我公寓过夜,我们一起吃饭喝茶,然后他就在我床上睡着……我应该对此做出解释吗?或者疑问?”她笑了,“是我不够吸引吗?我猜不,所以问题不在这里,对吧?”
  “他只是……”
  莉迪亚确认,“睡觉。”
  “但是……”
  “你想知道细节吗?”莉迪亚笑得有点揶揄,“其他那些?情侣间的私密事儿?”她摇摇头,“不,我吻过他——谁不想呢?他是个那么可爱的小玩意儿。”
  亚尔赛特微微沉下脸,毫不在乎地表现一点不悦,没办法,既是未来小叔,更真切的是从小视他如弟,萧撄城从七八岁起就在阿德布林家出没,青梅竹马得无人不知,从小到大两家都坦然默认,相熟的姓氏也无不乐观其成。
  不过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这种水到渠成似乎少不了小小萧撄虹的穿针引线。亚尔赛特爱猫,从小到大养了无数,萧撄虹经常闹着要大哥带他去阿德布林家同猫耍乐,却从不要求自己也养上几只——以北海公爵对孩子的放养程度,那不应该是很正常的吗?
  入学之后他照旧有各式各样的小花招,跑去与萧撄城同级的亚尔赛特那里,等着自家大哥来找,顺便变着法儿地昭告天下,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姐姐——他们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何况萧撄城又的确是那样出色的男孩子。
  这么多年她像待自己亲弟弟一样待他——小玩意儿?哪个做姐姐的愿意自己弟弟成了别个女人的小玩意儿。
  莉迪亚看懂她脸色,立刻会意,歉意地耸肩,“抱歉,真心话。他太可爱,俊俏,优雅,幽默,如果不是年纪不合适……”她又耸了耸肩,“总之,我们足够亲昵,接过吻,爱抚过,但我不确定……”
  亚尔赛特看着她忽然恍惚起来的表情,无端悬了心。她不动声色地握紧自己冰冷起来的指尖。
  “第一次他来我公寓时就发生了这种事,之后也有过一两次。你知道吗?我唯一能确定的只是自己有和他睡在一起,睡得非常之沉,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却基本没有印象。奇怪的是,醒来之后他的表现非常正常,正常得就像任何一个在女人的房间里留宿的男人——我是说,真正发生过肉体关系的那种。”她笑笑,“他看上去对这些很熟悉,但是你知道,太娴熟的表演,流利得总像不自然。”
  亚尔赛特皱皱眉,“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莉迪亚叹口气,“做没做过,女人还是有感觉的。”她看着金发的美丽学姐,嘴角轻轻勾起,“你——当然明白的吧。”
  亚尔赛特顿时有点脸红,冷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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