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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彼岸-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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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谷拂开衣袖,话语掷地有声:“当年圣主是自己选择忘却前尘,慕远自己也已经决定,你情我愿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啧啧,那你有没有问过你那个圣主自己想要怎样?你们现在做的事,和玩弄他有什么区别?这事可也要我替你转达给他?”
  不知不觉间,背后浸出满身冷汗,我转过身,靠着粗壮而盘扎的树干,望向中天的明月,心里直堵得发慌,若谷,你到底在帮我做着什么决定?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听得长剑出鞘的铿然之声,和若谷凌厉的话语:“你敢!”
  也不知是被这架势吓到,还是别的原因,苏叶的口风竟松了下来:“你答对了,我真不敢,多管闲事还搭上自己的小命,这种蠢事至少我是不会做的,你放心就是。”
  自树后探头出去,我看见苏叶哂笑着转身欲走:“恬不知耻的臭仙人。”若谷的身形定了片刻,忽地挥剑便往苏叶背后刺去,我心底骤惊,闪身而出,冲到两人方才置身的空地之处,然而四周浮烟乍现,似是忽然经历了一出雾起雾散,待到月光复于明亮,我只身孤影,再无其他。
  倏然我头有些发晕,而后顷刻不省人事,再睁开双眼时,四周光影透亮,已是翌日清晨,我不知何时回了房中,似不过安然睡了一夜。下床更衣,推开房门,遥遥看见慕远在院门口对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发愣,我走到他身后,埋头看到一桶鲜活的小鱼。
  慕远回头对我道:“是苏叶送过来的鱼,可是,你不沾荤腥的吧?”
  苏叶么?昨夜的那一幕,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境,恐怕一时也无法得解,不如再静观几日。倒是这鱼你明明自己想吃,为何还用问我呢——你这一问,就算我一闻这鱼腥味就作呕,也得如现在这般笑着答:“有什么不沾的?我这仙人的帽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自己修来的,他们不食人间烟火,又不代表我不吃。”
  我陪着慕远到厨房里,看着他操刀舞剑,血光四溅,直看得头脑阵阵发晕,只得转了头到厨房门口立着。不远处正是若谷的房间,可此时日上三竿,却全然不见人影,我问:“你今天可见着若谷了?”
  慕远答:“他说此间风水甚好,可以在此处多住两天,他先回去打理公务,再来找我们。”
  我险些把我做这莫名其妙的圣主的正务给忘了,我一直以为,云上如今一片歌乐升平,诸仙各得其所,有什么好管的,便是有些琐事,也都丢给了若谷。这百余年下来,我只做了屈指可数的几件事,譬如勾掉以前的陈年旧律,将圣宫里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派遣去别处过他们的小日子。
  只是若谷为何会选在这样的日子离去,却放心地将我留在这里,和慕远独处?更何况——我到底还是担心慕远的状况,昨晚上那几幕幻景和苏叶的话,迟迟不能从我脑海中退散。
  无论如何,此间花酒虽好,早日启程才是正道。
  中午,看着苏叶在我家的桌子上大块朵硕享用美味佳肴,自己却面对一桌慕远用尽了心思烧出来的鱼宴毫无胃口,我当真为我那句“有什么不吃的”后悔得□,险些没当着他和慕远的面抽自己两个耳光。
  慕远见我光顾着瞪眼看苏叶,全然不动筷子,夹了一块鱼肚上最嫩的肉给我,我装模作样地提起筷子尝了一口——幸而不知慕远用了什么法子,鱼肉几乎已经尝不出腥味,但我心里总归是咯得慌,如此难得一尝的佳肴到底也能吃得我脸都绿了。
  慕远见我表情不对,讶然而失落地望着我,脸上满满地写着“我做得不好吃么?我做得不好吃么?我做得不好吃么……”所幸在他问出来之前,我赶忙一阵干咳,装出被鱼刺卡了喉咙的模样,一面咳一面对慕远摆手:“没事没事,咳咳……!”捂着嘴呕了两下,又复神清气爽:“好了,没事了。”方总算是把一套戏演完。
  苏叶瞪了我一眼,毫不客气地将他碗里一条肥硕的鱼扫了个干干净净。
  离开云上仙土,我等好歹还是会感觉到饥饿,勉强就着米饭咽了些菜肴下去,却发现慕远显然又有了什么心事。吃过饭,苏叶趴在房顶上午睡,我跟着慕远进了后厨,捞起袖子要帮他洗碗,慕远却似受了惊一般将我手中的丝瓜络抢了去,道:“你去歇着,我来就好。”
  我一把将他的手握住,拽过丝瓜络,柔声问他:“你又在想什么?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
  他显是有些不知所措,我驾轻就熟地刷碗,又道:“你做的鱼很好吃,但是我生来和水里的东西没交情,你自己喜欢吃就多吃些,别在意我想什么。”
  他咕哝道:“你早说你不喜欢,其实我也不喜欢吃鱼,我以前一闻腥味就犯呕,只是这么多年靠这个过日子,勉强习惯罢了。当年如果不是饿得头昏眼花,也不会偷苏叶洞里的鱼吃,欠一屁股烂债。”
  我看他做错了事般局促的样子,笑道:“难得我们一个是仙,一个是魔,还能有这点共同爱好。”
  他眸子里颤过异样的流光,又来抢我手中的东西,我腾出一只手,把着他的肩膀,凑过去与他轻轻一吻,道:“你好好歇着,不然累坏了亏本的可是我。”
  他傻愣愣地又想说什么,却半天吐不出来,我收好洗好的碗筷,转头问他:“你们魔界的法术里,可有幻术这种东西?”
  慕远摇摇头:“我界的法术都很霸道,轻则就地取命,重则毙敌万千,哪里用得着幻术。”
  那这两日见到的幻像,难道会是若谷的杰作?不可能,若谷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唯一的解释,难道,是房顶上那只刚入仙道不久的小狐狸?
  我与慕远走出后厨时,脑海里还在不断地回思那几幕幻景。不,这绝不可能,我虽是个半吊子,好歹也坐在圣主的位置上,如今仙界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仙尊能与我一决高下,凭他一介刚入仙道的小地仙,怎能用幻术迷了我的心智?
  此念上脑,我又忆起昨夜慕远的那句“他修为可不低”,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回头望向房顶,苏叶正慵懒地趴在瓦片上,摆成舒服的大字,白幡布一般的招摇。

  第十五章

  晃眼间三日过去,若谷仍旧没有回来。他不急,慕远更不急,可是我急。这两日夜里与慕远同床共枕,我总会不由自主摸到他的手腕,脉相毫无好转,如此下去,我何时才能找到救他的办法?
  夜里,见慕远睡得熟了,我偷偷爬下床,掖好被子,我倒不是要出去做什么,就是睡不着。踱到院子外的桃树下,天中皎月白净,轻云若烟,合着漫山树影花香,当真好一副光景,怎奈,我却不是那个有心赏月之人。
  我在树下立了片刻,心中愈发纷乱,提步欲走,忽而有乱风刮过,树顶的桃花洒落满身,我惊然抬头,看见一个素白如月的身影坐在树上,我道:“难得见到你现一回人形,夜半三更,是找我有什么事?”
  “如此良辰美景,我在此赏月闻花,你从树下过,却说是我找你?”
  我觉得有些好笑,却笑不出来,只淡然回答:“我这一百多年所学,虽然抵不上你千年的修为,你前几日步的幻象,与方才尾随我而来的行踪,我多少还是知道的。”
  地上的影子颤了颤,“你不是借尸还魂回来的?”
  我眉头微皱,抬脸问他:“你不是吃了个桃子,勉强捡了个仙身么?”
  于是,他半眯着幽紫的明眸,微微颔首:“说来我现在只是一介小仙,见了你,还得下个跪才合礼数。”
  话虽如此,我可真是没看出来他有对我恭顺一点的意思。于是我笑:“我虽不知你从何处来,远到是客,这点小事,你大可不必计较这么多。更何况,这些礼仪法度,都已经被我删的删改的改,剩的不多了。”
  听完这段话,他饶有兴致地勾勒出三分笑意:“可见你到底没有白去外面逛一圈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问出了我疑惑已久的问题,他虽然仙灵尚浅,却怀着高深的修为。自三千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之后,魔界与我上三界互不涉足,六界之中出没于凡间还身怀修为的生灵,除了我界下派的游仙,就只有从妖界渗入此间的妖。但他身上显然没有妖气,不然也不会安然地在我等眼皮下逍遥到今天。
  我向来不喜欢他人在我面前故弄玄虚,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然而这些天,他到底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所以倒也谈不上忿怒,只是无法释然而已。
  “我么?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在你们看来,我也并不是人——这答案,你可满意?”
  我神色肃然:“我不会如若谷一般威胁人,所以你不愿回答,我也不逼你。但若是哪天我们发现你图谋不轨,你也不用心存侥幸。”
  因为背着月光,我始终看不清他的相貌,只仿佛见得他面若白玉,剔透无瑕,眸若紫晶,玄秘莫测。听罢我的话,他对我嫣然一笑,用辨不出男女的声音缓缓道:“你到底是圣主,和某个老不死的比起来,到底识相得多了。”
  我到底不觉得他是在夸我,面无表情地道:“事分轻重,我只是没有时日与你折腾。”言毕,转身,尚未提步,再次听得他阴阳怪气的声音:“你若对慕远公子真心相待,好好珍惜去往冥界之前这段时光吧。”
  我侧过脸,俯看身旁遍地树影斑驳:“多谢你提醒。”
  在我返回院子的路上,身后的树梢悠悠荡开浅吟轻唱的旋律,仿若渺远的苍山里飘落尘世的仙曲。
  兜兜转转,天地沧海路迢迢;
  风声如萧,云山望远何飘渺;
  泪落石穿,血尽黄泉,奈何桥畔,忘川一饮又夕朝……
  在刚来此间不久的那段日子,我经常做梦,梦回到原本的自己,又行走在那个灼日炎炎下的天桥。那时候,我经常想要回去,虽然用若谷的话说,前生为人,生老病死,今世为仙,老无可终,本是一种境界。然而我有时总觉,如果让我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愿意选择那个平凡而真实的自己。
  我曾求若谷将我送回那个世界,若谷这样问我:“难道这数百年过去,你依旧不愿面对这个曾经由你亲手创造的世界?”我答:“我不是他,也做不了他。”若谷只得如此道:“你在彼世的肉身早已被覆灭,你若要回去,就得再去跳那一个宇宙的轮回井,你在过去的一百多年,转了七世,第一世是只雀儿,你居住的巢穴因为那儿的人大动土木而被毁,你一气之下撞上泥石的高墙而死。第二世你做了江河的游鱼,却因为附近的人往江里排毒而被毒死。第三世你是只小犬,被主人抛弃后在荒郊流浪,最后饿死。第四世你……”
  我摆了摆手:“你别说了。”又问:“我那七世到底做了几回人?”若谷对我道:“就只这一次,还是我去那儿的阎王那里给你塞冥钱,你才在抽签时抽了个人命,可是你活到二十来岁,我看你和前六世活得也没有太大区别,所以还未亲口征得你的同意,就将你带回此间了。”
  此后我终于放弃了那般念头,也很少再做梦。
  此刻,我身陷迷雾,难辨方位。
  我清楚地知道,时隔多年,我竟又一次做梦。只是这次的梦境,却不是以往曾经经历的光景。雾霭渐渐退散,我看到殷红如血的天空,与茫茫无垠的黑土,在我面前,立着高耸的塔楼,漆黑的砖石,诡异的雕琢,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让我压抑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却又让我觉得那般熟悉,熟悉得仿佛这虚无的梦境才是真正的现实。
  沿着塔楼内陡峭的旋梯,我扶着栏杆,往上攀爬。只是这方才看来不过十余丈的高塔,此刻却高得仿佛永远也无法触及顶峰。越至高处,我越是举步维艰,脚下似被绑了千斤巨石,肩上似是扛了无形的重担。这些清楚的感知,这种无可言喻的痛楚,我愈发地怀疑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我心中臆造的梦境?就在我几乎要选择从悬窗往外跳下,寻求解脱时,眼前却豁然开朗,一堵朱红的门扉出现在我眼前。
  我正要抬手叩门,门扉徐徐洞开,门内灯火通明。款步入内,四周尽是及顶的书架,其上陈列了数也不尽的书册,书房的北端,及地的窗侧,是一只木雕的书桌。其上文房四宝,罗列齐整。
  我走到桌旁,捡起镇纸下的白纸,纸页上绘了几笔难以捉摸的线条,或曲或直,或圆或方,虽然无律可寻,却并不显得凌乱。正当我仔细寻思这图中所画到底是什么,猛然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天煞。”
  抬头间,我清楚地看见,这个站在我面前,黑袍裹身,长发如瀑,眉目峻挺,神色肃冷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慕远。
  我想要开口唤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想要去拉住他的手,却只觉无形的桎梏让我动弹不得。他始终以一种高不可攀的目光俯视着我,而我仿佛只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梦魇的幻境,然而这种清晰的感觉却让我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谎言。终于,我挣扎着,抬起手,把住慕远的肩膀,呼唤着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旋地转间,我仿若坠入无尽的深渊,就这样一直一直,往下坠落,没有终点。
  “圣主?”
  朦胧中听得这声呼唤,我睁开迷蒙的眼睛。天尚未亮,屋内点了柔和的火烛,我竟看见若谷坐在我床边,惊然起身,发觉梦境中的那般难受早已消散,然而那出梦境到底是清晰地印在我脑海。
  我不解地看着若谷,若谷对我道:“我这几日借故离去,实则是在暗中调查此事,苏叶此人三番五次动用幻境,妄图迷惑圣主心智,此番竟然敢用梦魇蛊惑于你……”
  苏叶么,我到底是想到了,只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问若谷:“那他现在在哪里?慕远呢?他可还好?”
  若谷答:“我方现身,他便已跑了,他虽然仙术不强,却是个遁地的高手。慕远在自己房里休息,没有异常,只是不知方才圣主梦见了什么?现今可还有不适之处?”
  我动了动胳膊,摇头道:“我没事,那梦……”
  不知当如何说起,哽然片刻,听得若□:“圣主若是想不起来,或是不便说,也不必勉强自己。”言毕,他起身为我沏来一杯茶水。我捧着温暖的茶杯,凝视着杯中的水纹,饮下半杯清茶,心中舒缓许多,片刻沉默,抬头望他,却见他神色凝重,若有所思。我方要开口,他不安分的爪子握住了我的双手,对我道:“梦魇多为幻像,圣主切记不可当真,否则极易迷失其中。”
  我又喝下半杯茶,问若谷:“苏叶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
  若谷对我微微摇头,我抬眸看他半响,不禁莞尔:“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次你也被难倒了?”
  若□:“有些事,怕是连神帝也不知道……”
  连神帝都不知道?六界之中,还会有这等怪事?那,难道那苏叶当真是个魔?可这几天,慕远又为何全无发觉?
  “不,他不是魔,魔一旦离了肉身,与我等一样便是不会死去,也要等待肉身重塑,方能醒转。它却只是借了只狐狸的身子,它自己的魂魄,我还未来得及细加探查,便已入了地障,不见了。”
  我脱口而问:“难道他是冥界的鬼?”
  鬼可是不需要肉身的生灵,我这一百多年,到底是看了些书的。哪知若谷依旧摇着头,愁眉不展:“冥界若是有使者来往外界,必是勾魂而来,他显然不是这般意图。”
  难道我们遇上了山海界的人?而或幻界的虚灵?若谷又摇头:“我六界泾渭分明,下三界之人若是要来往上三界,必须过冥界这道坎,转了世,也算不得是外界之人了。”
  那他不是妖魔,不是神仙,也不是个凡人,到底是什么?
  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此后的数日,苏叶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慕远从我与若谷的口风中大约得知了什么,有时会喃喃地嘀咕两句,大约是他不相信苏叶会对我做什么。若谷冷眼看他,却也不辩解。而我站在他们中间,只能若无其事地言道:“也不过只是些臆测,他既然走都走了,也就算了吧。”

  第十六章

  三日之后,当我们休整完毕,离开灵萧山时,慕远尤还时而回首遥望,我搂着他的肩膀:“你若想吃桃子,等我们完事之后在这儿定居,管你吃个痛快。”
  慕远曾如此对我道:“他若是敢伤到你半根毫毛,我也会让他不得好死。”若谷在一旁听了,发出细不可闻的哂笑。我知道,慕远到底是承当年那段救命之恩,说这些话,大概也只是拗不过若谷,表个态度而已。其实苏叶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也再明白不过,我本意也不相信他会不利于我。只是如今的我,到底是个外人,他们经历的恩怨纠葛,在我看来,犹如隔雾看花,所以,我终究是不好去多说什么。
  慕远的身体状况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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