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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第一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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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也不理叶长风,径自合目,不多一会儿,胸膛平稳起伏,鼻息均匀已进入睡乡。 
  这便是武将的好处罢,说睡就能睡着。叶长风无声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将端王盖的被角掖齐,自已却披了条毛毯,还退坐回一边椅上,靠在桌案上,支颐而眠。 
  双目虽闭,心事却如潮起伏,想着端王空怀大志,可惜身份不明名位不正,就算夺了天下也逃不过史官轻轻一笔篡位,英雄无奈至此令人感伤,又想唐悦此时不知身在何处,若明日被端王擒下,他若还不肯降,自已却如何保得住他,再推想开来,万里江山看似如画,内里波涛暗涌多少锋烟离合,分明一派乱象,究竟中原何时才能得宁日……胡乱想着,不觉也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叶长风发现自已不知何时已到了床上,外衣已解,被褥厚厚地盖住身子,暖洋洋地很是舒服。旁边却是空的,端王也不知去了哪里。 
  正在疑惑,步履从容,端王宁非已挑帘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军士,一人手捧水盆毛巾,一人提着木制食盒,在桌上摆开,也不过就是米饭蔬菜牛肉之类,却煮得甚是精心,香气四溢。 
  端王神色自若,昨夜之事象从未发生,手一摆:“给你半柱香时间,漱洗吃饭罢。前锋已先去了,我中军也要及时赶上。” 
  两个小军士便上前服待叶长风穿衣起床,被端王炯炯注视着,叶长风极不习惯,不由呐呐道:“王爷可否……” 
  端王一笑,知他所思,当真走了开去:“在军中,哪有那么多讲究。你快些罢。”背对着叶长风,在桌前坐了下来,提起筷箸先行便吃。 
  叶长风心中略安,知军机如火,不容延搁,匆匆漱洗了赶到端王身边,心中疑虑,又有担忧,一顿饭吃得可谓食不知味之极。 
   
  两人用完早餐,行至帐外。一夜间,端王原驻平阳府郊外的三千铁骑卫也急速行军,赶了过来,阳光下旌旆逶迤,甲兵鲜明,果然军容整肃,好一群精壮儿郎。 
  端王满意地点头,环顾四方,提高声音:“一夜行军面无倦容,不愧是我端王的鹰军!大家累不累?” 
  “不累!” 
  吼声如雷,震得山间鸟雀振翅惊飞。   
  “前面有八百余反贼,已被我派人盯住,大家有没有信心,灭了他们?” 
  哄地一声,下面全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道: 
  “以三千对八百,再不赢我们也不要活了!” 
  “王爷放心,管教他连个苍蝇也逃不走!” 
  “王爷快些下令吧!” 
  “……” 
  一时间群情奋勇,士气激昂,叶长风暗中看着,心中不能不服端王用兵有方。 
  军士作战,全凭一个气字,一鼓而兴三鼓便竭,这三千骑兵长途驰行而至,就算训练有素支撑得住,心中也必有倦意,如今被端王轻描淡写几句话一说,什么疲累都化作了跃跃欲试的奋勇,难怪端王素向战无不利,朝中无人敢阻其缨,凡事未必无因啊。 
  默默揣想间,端王说了什么再没听清,恍惚间大军已准备开拔。叶长风回过神来时,已被数个军士簇拥上马,他虽是文职,骑射倒也略有涉及,当下坐稳身子,精神不由也莫名有些振奋,一抖缰绳,直向前方鹰字大旗追行而去。 


  待到了地方,才知情形并不若想象中的乐观。 
  不远处一座山崖森森而立,山势险恶,乱树浓密,三面悬崖,正面只有一条陡峭石道直通山顶,真个便是兵法中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 
  如此险峻,端王三千铁骑哪有用武之地,不啻便成了摆设。 
  一个军官服饰的健壮汉子匆匆迎了上来,神色不忿:“见过王爷。王爷,这群兔崽子太过狡诈,从昨天起,就不时派人出来放冷箭,我们要追,他们又缩了回去,强攻了数次,都被他们打退了回来,伤亡了不少弟兄。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 
   

 19 
  端王也不答话,从一旁亲兵手中取过千里镜,行前两步,细细地对住山头望去。众人肃然望着他,屏着息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半晌端王放下千里镜,笑道:“是袁七带的前锋?山势太险,也难怪你束手——怎么跪下了?起来说话罢,打仗的时候,闹这些礼节做甚。” 
  端王驭下素向严厉,稍有疏失即严惩不贷,袁七此次久围无功,原以为定要受一番责斥,谁知端王非但不怒,反而温言相慰,柔声道来正说中袁七的难处,袁七连日辛劳夜不交睫,听了这话,心中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忙眨眨眼睛,眨掉泪意,一弯腰:“请王爷示下。袁七就算这条命不要,也要将这座山拿下来。” 
  说得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相击。 
  端王拍拍他的肩,朗然一笑:“好兄弟!我信得过你!待拿下反贼,进爵封赏,少不了你的份!只不过你不怕死,不知你手下的人是否也跟你一样,生死无惧?” 
   
  袁七不出声,后退了一步,口中一声呼哨,周围草丛中、树梢上、岩石后……立刻错落站出上百名军士,衣衫头发均有破裂脏乱处,有些人还带了伤,神情却都极骠悍。 
  “兄弟们,让王爷看看,我们是不是汉子!” 
  袁七叱吼一声,叶长风微有诧异,正不知这要如何看得出来,袁七手下一众人已象号令般整齐,齐刷刷甩去外衣,袒露出结实的胸膛,时正值冬末春初,气候犹为峭寒,山风吹上肌肤隐如刀割,这上百人却没一个瑟缩皱眉,默不作声虎视眈眈地盯住端王的脸,大刀长枪上的红绸不知是被风还是被杀气所激,猎猎直响。 
   
  如此刚烈,连端王宁非也不由不动容,双掌用力一击,大声道:“好!诸位听着,山路险窄,我军固然上不去,施展不开手脚,他们也是一样!我方才看了,隘口只有数十米一段,他们纵然迎击,也不过容得下百来人——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便是比谁凶、比谁悍、比谁更不怕死的时候了!这是生死之战!谁要是稍有犹豫,现在就退出,不以畏战论处!” 
  淡白的阳光下,风声劲猎,数百人紧闭了唇,没一个人出声,更没一个人稍动。 
  端王瞧了叶长风一眼,叶长风心中一凛,正忖思这一眼究竟是示威、挑衅抑或自得,端王已放缓了声音,目光扫视过四周:“很好,果然都是忠勇之士。现在听我号令,受伤病弱者,家中独子者,上有高堂未养者,出列!” 
  这回迟迟疑疑,从队列里走出数十人,互相看看,有些人便又想走回去。 
  “不用了,就这样罢。”端王一挥手,止住了他们,温和笑道,“各位心意我已知了,仗么,有得打,不必急在这时,一边去后援吧。” 
  袁七已将剩下不到百人召集成队,一色的长刀出鞘,沉声道:“请王爷吩咐出击!这一次,我们不胜不归!”  
  “好。”端王一笑,转头看向随侍在身边的近卫骑军头领,“陶威,想不到他们的气概不下于你们——去准备长箭油棉,替他们发火箭开道吧。好久没考你们的技艺,也不知还有几人能拉得长弓,远射得过去?” 
  陶威性子甚沉默,淡淡行礼道了个是,便匆匆退后预备去了。叶长风心细,看出陶威眉宇间有一丝不服,想来是为端王看似无意,夸奖袁七那一句的。叶长风是何等聪明人,唯越看得清端王行事,越是惊心。 
  这等人物,若真个要拥兵作反,与当今圣上沙场重逢刀兵相见时,鹿死谁手实在是不可知。 
   
  一番收拾,袁七所率敢死队也都略加休息了一刻,正值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端王冷冷道了一句:“若你们得胜,本王将亲持酒以迎,”眼角瞥见一边的叶长风,又补了一句,“龙图阁的丹凤学士,亦将为你们亲书报捷奏章——” 
  此时此情,叶长风也不能不受渲染,向前一步,慨然拱手:“各位豪气干云,令人敬佩!丹凤学士叶长风,在此恭候归来!” 
  “就看你们争不争得到这无上荣光。去吧。”端王接着道。简短一句,战场就此展开。 


  陶威亲自统领的长弓队,早已在前方伏下,这边石上旌旗一摆,那厢立时裹着着火棉絮的数百箭齐发,遥遥地划破长空,一批紧接一批,有如金蛇狂舞,准准地落到敌方的山顶平台之上。 
  浓烟四起火星迸飞,中间夹着敌方纷乱的叫骂,刀箭破空声,隐约还闻女眷的惊哭,袁七铁石心肠,毫不怜惜,一挥刀,身先士卒,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队员砍杀了进去。对方似是措手不及,一时节节败退,却终于又明白过来,知道生死在此一举,竟立住了脚,剑刀回砍,也是十足十不要命的打法。 
  从千里镜里,眼见两方的人血肉横飞,如割草般地倒下去,有些虽肢残的,还是挣扎着爬起身,以刀,以剑,以咬……来与敌手偕亡,叶长风心性虽硬,却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知不觉,面色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不看也罢。”端王及时扶住叶长风,轻轻从他手中取过千里镜,幽幽道,“这一仗,我们稳赢了。” 

   
  20 
  叶长风定了定神,回看向端王,勉强一笑:“好一场恶仗。王爷麾下,果然不同凡响。” 
  “你这话不为过。”端王淡淡笑了笑,“本王带的兵,自信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再说下去又是禁忌话题。当今皇上赵光义自已也曾行军布阵,端王这句,隐隐已将皇上也扫了进去。然而君臣怎可相较,叶长风不愿就此多谈,正想转言,前方阵地处一阵喧哗,象是突然起了变故。 
  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被吸引过去。 
  还没等看出端倪,已有个探子气喘吁吁一溜小跑从山顶冲下:“禀王爷,带头的反贼自称张余嘉,他要求与王爷见面亲谈。” 
  “张余嘉?居然是他?”端王的眼睛亮了一亮,连叶长风也为之一怔。 
  不久前的王李之乱,以川中为据;历时三载跨越数省,朝庭先后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将其击败,却逃脱了个张余嘉,纠结残余剩部继续反抗,行踪不定出没无常,任是谁都头大之极,想不到机缘凑巧,竟无意间在此地碰上。 
   
  此刻峰顶那一干人已被牢牢包围,虽然艰苦,眼见便要一举成擒,这立功良机不啻是老天送给,上至端王下到兵士,无不心中呯然。 
  端王性子深沉,面上还未看得出什么,手下一众将领已是捺不住兴奋,手按剑柄,两眼放光,跃跃欲试起来。   “走,我们一起去瞧瞧。”  
  端王却不理会身后那干人,笑着携起叶长风的手,向石道上行去。叶长风微挣了挣,一如意想中的挣之不脱,幸好此举也不算逾份,也就由他去了。 
   
  沿着石阶级级上升,直行到山顶,叶长风亲身所临,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惨烈——这条长不过数百米,宽不过数尺的山路,竟真正是用血染出来的,连山风里都带了股腥味,充溢着每个人的口鼻呼吸。 
  地方狭窄,死尸堆得重重叠叠,更有残肢断骸,随处散落,叶长风看得一阵目眩,这才恍悟为何端王要强拉住自已,原来是他早就料到自已会行走不稳脚步虚浮之故。 
  不觉已至平台,叶长风无暇再想其它,凝神向前瞧去。说是平台,也不过是方圆数十丈的一处石地,两面临空,紧靠悬崖;一面山石林立,杂草丛生,止有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象是风一吹就能塌下来,里面有些人影,象是反贼家属,都挤在一角;另一面就是唯一那条能通上来的石道了。 
  不待端王吩咐,陶威等将领已先带了人,将破庙看住,又里三层外三层将早已半停战中的双方围得水泄不通。袁七全身挂彩,左臂软软地垂着,大约是伤到了骨,立时被扶下去,军医整治了,其余敢死队员,也都被替换了下来。 
  此时胜负已分,无可再议。 
  张余嘉一众人边战边退,所剩不足百余人,已被逼到悬崖边上,个个样子狼狈伤痕累累,那是不必说了。肢残者相互扶持,眼神剽悍,没有一个肯呻吟的,为首一个高大汉子越众而出,平静道:“我是张余嘉,谁是端王?请过来说话。”  
  端王放开叶长风的手,无视于部下劝阻的眼神,前行数步,冷冷道:“本王便是。你已死到临头,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 
  “有两件事想与你协商,不知你可能办到?”张余嘉答得直接了当,虽然血污满面,眸子却仍炯炯有神。叶长风知道这人必无生路,不由在心中为这人可惜。 
  端王面色不变:“你说来听听。” 
  “一,我是主谋,我跟你去,你放过我这些兄弟;二,我等的家眷,与这件事无关,请不要降罪于他们。” 
  张余嘉一字一字地道出,端王听得晒然一笑:“不可能。既你这样说了,那我也实话告诉你,谋逆之罪罪无可赦,你,连同这干人,统统都是个斩立决,没有侥幸之理。至于你们的家眷,罪或不当死,但发配为奴,充军千里,却是免不了的。国法无情,本王也不能骗你。” 
  张余嘉也不惊讶,静静地道:“我知道会是这样——那我也不能给你全功。”向四周环视过去,淡淡一笑:“兄弟们,可准备好了?来世里,我们再作手足,闹一闹这无道天地!” 
  端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刚挥手要陶威等行动,却是已来不及,张余嘉一已当先,断然向身后的绝壁悬崖跳落下去,其余诸人更不犹豫,数十人竟都紧随其后,纷纷向断崖跃下。有几个跳得慢的,被官兵一把捉住,悍然回身便砍,有砍中也有未砍中的,无论中与不中,第二下,都是回刀引颈,慨然赴死,再无半点迟疑。 
  在场官兵跟着端王厮杀多年,见识不谓不广,却还没见过这般慷慨就义壮烈赴死之事,面色都微微苍白,肢体也象僵硬住一般,空气沉寂,一时只听风声呼呼,除此再无半点声响。 

  “传令下去,有尸体的,好生掩埋了,若还有活的,连同反贼家眷一起小心押送进京——不许怠慢欺侮!” 
端王的声音率先打破寂静,缓缓道来,听不出是喜是悲,一侧的叶长风却瞧得清楚,端王的眸子里,有忧郁一闪而过,“他们是反贼,却也是义士,这份义字,唉,世上能做到者又有几人。” 
  叶长风惊骇之余,却也暗暗放下一重心事,一路行来,却是不见唐悦的形踪,官军将山头细细搜过,也未曾发现。想必原先便不在此处,不知哪里养伤去了。叶长风虽仍有忧虑,却是安心得多了。 
   
  当晚山腰近水处就地扎营,打扫战场登记物件,伤兵调养队列整编,还有俘虏的安顿……多少杂事,各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反而叶长风落得清闲,只在帐中书写奏折不提。 
  第二日诸事务便慢慢安妥,这一仗的声名也渐渐传扬开来,那是朝庭不可不叙之功,连皇上都要亲笔嘉谕的,端王也不着急,第三日晚,索性便调了花红美酒,盛宴全军。 
  叶长风推故不胜酒力,早早便退了席,回到帐内。或是忙乱中疏忽,这两日也没人顾得到他,他仍与端王同宿,幸好端王两日来都早出晚归,连碰面也极难,兼之人来人往从未停息,叶长风也便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按规矩,端王得胜,叶长风身为当地知府,是要调集物资亲来慰问的,正在思量着,明日如何开口跟端王要求回府,或是直接向陶威借马,自行返回……烛影一晃,门帘挑动处,端王已走了进来,看那身影体态,倒象是有了三分醉意。   
   
   
  21 
  烛火随风窜了一窜,叶长风伸袖遮住,回头笑道:“回来了么?庆功宴可热闹罢……”突然吃惊地住了口。肩头骤然传来拑制的疼痛,端王微俯下身,略带酒意的面庞近在咫尺,仍是素向的冷峻英武,眼神却幽深闪着两簇光芒。 
  那光芒是什么,叶长风再清楚不过,过往每次,端王强行进入他时,眼中都会跳动着类似的欲望火焰。只不过此次的火焰,却似较以往的任何一回都要深沉炽烈,猛兽一般,几乎要将他吞噬了进去。 
  一时间心如坠到谷底。叶长风本以为经此一役,虽无出生入死,也算得上同袍以泽,数回直言相叙感叹悲怀,端王虽仍忌他,断不至于再象从前,只存了折辱凌虐,当作玩物的心,谁料这一眼,竟还是同原先景况一般无二。 
  僵直了身子,叶长风怔怔地看着这近处的男子,他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他是有数名将气势强盛,他要做的事,天下间究竟又有几个人能拦住?自已苦苦地阻着他谋反,阻着他势大,终还是如螳臂当车,落到个羞辱不堪沦为玩物的地步,其中委屈不甘,谁又能领情,谁又能知? 
  天下啊天下,天下何其之大。 
  刹那间多少萧索的念想掠过心头,从未有过的失落、灰心、失望……突然间一起涌了上来,叶长风颓然闭上双眼,一刹只觉万念俱灰,什么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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