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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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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佛缘
作者:慕小薰

文案:
       成为龙神后,苍竹常来天河边串门,有时碰到摇光仙君在吃茶,也不见得能聊上几句,有时看见摇光仙君在赏月,便默默在廊下立一会,不多时也径自去了。

  天界也有月亮,而且是又大又圆的那种。硕大无朋的一颗球,不论经过多少岁月轮转,始终团团圆圆。

  苍竹自此以后也落下了个赏月的毛病。

  有好事的仙友说,苍竹之所以失态完全是因为月亮那圆溜溜的模样长得颇像他幼年。

  太白金星摸着胡子,频频点头。确实很像,盖因为他阁下幼年时期就是一颗蛋。

  一颗正宗的龙蛋。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怅然若失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龙蛋,王九 ┃ 配角:临安,摇光,金陵,麟华,蟾君 ┃ 其它:不动声色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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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鲤鱼

  王九姓王名九,是头王八。
  王九的身世颇具有传奇性。
  那时候他亲娘一口气下了二十多颗蛋,埋在沼泽边的淤泥里头。这其中,有十多颗被鳄鱼叼了,十多颗葬身鸟嘴,只剩王九,平平安安从蛋里爬出来。
  蒙昧的生灵没有给自己起名的意识,王九本来寂寂无名。他阁下在沼泽地庸庸碌碌过去数年,有一日吃饱无事,抬头看天边的鸟,低头瞧石上的苔,刹那间福至心灵。
  那一刻王九悟了。
  他意识到自己该有个名字了。
  有了名字,他于这浩荡天寂寥地之中总算有个安生立命的所在。
  王九非常有追求,为着一个旷古绝今的名字,他毅然决然开始流浪的生活,这些年他乘风破浪纵游名山大川,山寺听泉观赏世外桃源,任人世间十丈软红尘悠悠然于眼前飘摇而过,也曾如走马观花,也曾似流连忘返……待到爬至金陵城普济寺,听见和尚们的木鱼声和念经声,绵绵密密,直入耳际。
  他走不动了,忍不住睡了。
  醒来时已被搬到了宝殿前的放生池中,日光斜斜射在水面,他静静飘着,只往上露出俩眼睛,头顶的荷叶落下一滴新鲜的露珠。
  他的眼透过了露珠,好似将这滚滚红尘大千世界都看过一遍,决心为自己取名为九。
  取意长长久久,繁复无绝之意,又得窥九九归一的妙境。
  不要问他为何不取“露”或“珠”——在王九的心里,九之一字,清雅脱俗,又岂是旁的字可以比的。
  不管怎样,总算是圆满了,王九在心里高唱胜利的凯歌,趴在池底逗小鲤鱼的时候都觉得倍儿精神倍儿强壮,就连普济寺那历来催人如梦的木鱼声听在耳畔,好像也没那么想睡了。
  “在下姓王名九,交个朋友如何?”他浮在水面,向过往虫鱼打着招呼。
  一条金色鲤鱼对他友善地吐了吐泡泡,“王八兄,在下与你共处一池多年,这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话。”
  王九楞了楞,接着道:“在下姓王名九,不知……”
  “王八兄,今日僧人们念的可是法华经?”鲤鱼甩了甩尾巴,几滴水不小心溅到王九直愣愣的头上。
  “抱歉……”鲤鱼低声道,转而向大殿方向游去。
  王九在原地晕了片刻,有些眼花。
  鲤鱼选了个正中央的位置,透过莲叶,能远远望见大殿里的佛陀宝相庄严。佛寺内香烟缭绕,诵经之声不绝,木鱼之响不断,王九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王八兄。”鲤鱼轻轻地用鳍扇了一下王九的爪子,王九顷刻回神,只看到鲤鱼向大殿里长久地凝视着。
  “佛陀化身千万,能观万象,法力无边。你我虽为牲畜,能偶然自佛前聆训,当珍惜缘法。”
  想想这十数年自己竟在这宝贵缘法中睡过去了,王九当即羞愧得脖子都红了,不过幸好是藏在壳子里,鲤鱼看不见。
  鲤鱼的眼神一直缠绕在殿中,王九被他虔诚的姿态吓得再也不敢睡了,只得随他一起浮在水面上。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这一相伴,便相伴了很多年。直到王九一听见念经声,就能立刻从睡梦里惊醒。
  放生池的正南方向有一面巨大的照壁,上面镌刻着般若心经,上山下山的香客们经过那里,总要在照壁前停驻片刻。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有时鲤鱼不听经了,也会静静瞧着那面照壁出神。
  春去秋来,王九的身形长大了整整一圈。鲤鱼却仍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小小一条,鳞片也不鲜亮,也不算太暗淡,吃得不多也不少,睡得不长也不短,一直中规中矩。
  放生池里的鲤鱼换了一茬又一茬,也不见规矩的鲤鱼有半分变化。
  有一年中秋夜,鲤鱼终于说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池中摆了摆尾巴,头朝大殿,目光虔诚。
  “我叫朱方。”他说,“我刚来时,还没有东边那株菩提。”
  王九心惊胆战地抽了一口气,向东边望去,只见菩提树已有两人合抱粗细,亭亭如盖矣。
  王九觉得称他为鲤鱼精较为合适,不过看朱方那始终不变的身形,还是把那个“精”字咽下去了。
  “我本来是住在山里的溪流中,后来,山上建了寺庙,我就到了这里。”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妖精。”鲤鱼淡淡地说。
  王九向后缩了缩脖子,只余俩绿豆眼,讪讪道:“我没害怕,真的。”
  鲤鱼觑他一眼,忽而不语,向那照壁方向扭了扭身子,尾巴冲着王九招了招,王九忐忑不安,试探着问:“仙人还有何指教?”
  不是妖精,那便是仙人了,即便是妖精,也喜欢别人管自己叫仙人。
  “你说,那面墙上刻的经文,是什么意思?”
  王九心下叫苦不迭,以往陪鲤鱼听经都开了小差,他哪里答得上这般深奥的问题。
  “仙人以为呢?”他谄媚着说。
  鲤鱼转头看他,金色的鳞片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以为鲤鱼要说什么,可鲤鱼一句也没说。
  王九怔怔地浮着,略略感觉有些上不来气儿。
  中秋之夜,月上中天。
  放生池里倒映着一枚月亮,蛋黄似的黄,珍珠似的润,蕴着一片微光。王九看得心里痒痒,禁不住轻轻地朝月影挠了一爪子,蛋黄碎了,珍珠裂了,水中起了波痕。
  波痕散去,月影儿重新凝结在鲤鱼脑袋上。
  鲤鱼在水里潜着,头上顶着月亮。
  “王八兄,你曾有过离去的打算吗?”鲤鱼问他。
  王九转念一想,自己确实在普济寺待了许久,也许在从前,早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他看着鲤鱼,眼神发直,嗓子干干的,心里早不知在想些什么。
  鲤鱼却笑了,不是咧开鱼嘴的发笑,是慢慢渗透在眼睛里,铺散在鳞片上,那种寂静冷清的笑意。
  “你是只蛮有意思的王八。”鲤鱼说着,拿鱼鳍碰碰他的爪子尖儿。鲤鱼的鳍也是金色的,触感软软的,王九的小心肝不要命地抖了两抖。
  他忍不住往鲤鱼身边游了一点距离。水中的月亮挪了挪位置,四周依旧澄澈而安静,僧人们的晚课结束了,听不到一点声音,除了耳边偶尔响起的水声。
  “其实也没有什么。”鲤鱼浮上来,月影儿无声地荡漾,衬着他金色的鳞片,好像梦里的浮光。
  “我听闻佛陀能普度众生,所以看看它能不能度我。”
  王八的眼睛一眨不眨,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从前我住的溪流上有一座木桥,有一个人每天从桥上经过……过去我常常顺着溪流游荡,后来渐渐定居在那座桥下,观察那个人成了我生活的乐趣。他好像害了什么病,呼吸浊重,脚步沉郁而缓慢,逢了山风,还咳嗽几声,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游上来,默默数着他过桥的步伐,一声,两声,三声……你信么,他的脚步声把他的心事透露给我,开心还是难过,期盼或是失望,开始我觉得他是下山见什么人去了,但后来我意识到我错了。”鲤鱼慢慢地说,“他一直是在等着什么人,那人与他也许有约,也许没有。他每天到桥的那头去期盼,大概是想要提前看见要等的那个人。”
  “后来呢?”王九忍不住问。
  “后来,他等的那个人出现了,我记得那一天他刚刚出发,尚未上桥,那个人就站在他的对面——他们,就在桥的两头那么突兀地相遇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故人?”
  “我觉得那个人的脚步有些颤抖。”
  王九惊愕地看着鲤鱼。鲤鱼一本正经,“后来,我听见对面那个人说话。我记得他的嗓音很好听,像流泉一样。”
  “他说什么了?”
  鲤鱼却陷入沉思,“他说了好长一段话,似乎非常生气,很奇怪,我居然把那些话都记住了。”
  “他说,你这魔头,以为躲在山中就能了解你欠下的血债吗?当初是我年少不更事,竟瞎了眼与你这妖人称兄道弟!二十年前,你师父带领魔教屠戮我师门三十条人命,莫非以为苍天无眼,无人记得你们的罪行?可恨我竟学艺不精,叫你带伤逃走了,今日你我二人重新来过,我必取你性命以谢师门!”
  鲤鱼规规矩矩一字一句地背诵出来,平平板板不带一丝感情。
  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常常也能说出这样的一段话来,字正腔圆,情感饱满,演技可圈可点,叫人身临其境。但不知为什么,王九听完鲤鱼的话,要笑不笑地瞪圆了绿豆眼,末了,又觉得一阵凄楚。
  那人每日到桥的那头苦苦等待期盼着的,竟是个仇人。
  鲤鱼打量他一眼,完全没受到王九诡异表情的干扰,继续说道:“之后,他们在桥上决斗了。血落到溪水里,我对血的味道深感恐惧,只好游到上游去避难。刚好山里有些旱,溪水断流,我被困在山上的小石潭中。等我再回到原先的地方时,桥还在原地,血早就消失无踪。我又重新安顿下自己的生活,而那个每天过桥的人再也没有出现。”
  王九张着的嘴许久没有合上。
  “我继续在那里住了许多年。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过桥,他很眼熟,但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将他同那个嗓音似流泉的年轻人联系起来。一阵山风吹过,他用那双苍老的眼睛凝望着溪水,什么也没说,最后在桥头放下一朵花。他走后,那花被风吹进了小溪中,越飘越远,终至不见。我的感受无可言喻,过了这么久,回想起来,好像是——”
  鲤鱼顿住了,尾巴摆了摆,似在挑选合意的说法。
  “那花落下的一刻,我的心里便生了一场劫。”
  有风习习,吹低池里残荷败叶,一方月影掩秋凉。                    
作者有话要说:  

  ☆、江里飘

  鲤鱼又在听他的佛经了,每一次都露出非常专注的神情,好像宝殿之上有他苦苦追寻的答案似的。
  王九似懂非懂地陪着他,偶尔无聊地冒泡泡。
  终于有一天,鲤鱼开口说:“我连他的声音也没听过。”
  王九吓了一跳,因为除却第一次以外,他从来没见过鲤鱼在听经时候讲话,费劲地回想许久,才知道鲤鱼指的是什么。
  “那你见过他的样子么?”
  鲤鱼在水里摇了摇头。
  “都过了这么多年,当初就算见过,如今却已快淡忘了,我只记得,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闻。最后那个苍老的男人回到桥上,就在那里放了一朵栀子花。那花很美很香,开得正艳丽,我在溪水中住了许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花。我应该把花捡起来的,可惜我却看着它飘走了。”
  王九觉得自己的心揪成了一团。
  鲤鱼瞧他一眼,好像要安慰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没什么……那花朵就算再美丽,也被凡人悔恨的心意给玷污了,不复纯净,不要也罢。”说罢他仰头看看天空,鲤鱼仰头的姿势很怪异,天空的倒影落在池子里,被鲤鱼给弄碎了。
  “后来我见过这寺庙里许许多多的其他人,他们都和那个男人没有什么不同。怪不得佛祖常言,众生皆苦。”
  王八觉得更难过了。
  鲤鱼全身的每一片鳞片上,都写满了悲伤与迷惘,也许他自己没有发觉。
  王九小心翼翼地探出爪子,小心翼翼地在鲤鱼的背鳍上抚了一抚,他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鲤鱼也没有拒绝他的安慰。
  “王九。”良久良久,鲤鱼忽然出声唤他的名字。
  王九受宠若惊,四只爪子简直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的好。
  “你能听我说话,我很高兴,不然我都不知道把这个故事讲给谁听。”金色的鲤鱼向他作了个揖,微微露出底下白白的肚皮。
  “我……那个……这个……”王九抓耳挠腮,找不到话来讲,生平第一次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孤陋寡闻见识薄。
  “我想要跟你道个别,毕竟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自有一番友谊,如果不向你说明,平白将你吓到,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鲤鱼绕着王九游了一圈,不急不缓地吐着泡泡。
  “你,你要走了?”王九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是啊。”
  “什,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罢,我感觉得到。”
  “那……什么时候回来?”
  鲤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王九,王九窘迫得壳都快冒烟了。
  次日,王九一觉醒来,天光清明照见池底,水草湛绿,白沙细细。昨儿夜里似曾大梦一场,他的神情仍然有些恍惚。
  斜刺里忽的伸过来一张网兜,兜头向他罩来,王九心中大骇,挺腰摆尾,闪身避过。
  池中虫鱼四散,水花飞溅。
  恍然之中,见那网兜之上,躺着一尾金色的鲤鱼,翻着白白的肚皮。
  持网兜的僧人见此情形,微微叹息,小声念一句佛号。
  不多时,池子里便添补来一条幼鲤,不过是朱红色的鳞片,只在小尾巴上落着一枚墨点儿,初来乍到,把自己藏到角落,只敢怯怯打量。
  待到夜里无人了,才悄悄地问王九,“你知道我娘在哪里么?”
  王九嘴角微微抽搐,小鲤鱼怯怯抬起头,伸出鱼鳍碰了碰王九的爪子,鱼眼之中水汪汪的,“我和我娘走散了,你能告诉我她在哪处的池子里么?”
  幼鲤的鳍是朱红色的,小小的,软软的,碰到王九厚实的爪子,还似有些疼痛,小鲤鱼忍住了,眼中泛起泪光,巴巴地瞧着他。
  王九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一软再软,终于变成了一团被太阳晒过的棉花絮。他凝视着小鲤鱼,既像是看见了黎明的曙光,又像是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我从小跟我娘住在长江里头,有一天我娘出去找食吃,等了很久也没回来。我害怕,到处找她,渔网网不住我,我就从缝隙里挤出来,继续找她。后来我长大了一点,一不小心就钻到网里挤不出来了,我就……我就……”小鲤鱼用鱼鳍捂住脸,抽抽噎噎地叙述凄惨的身世。
  “当时我还不在这儿,我旁边有一只大家伙,我就向他询问我娘的下落,他看了我好久好久,才说,根据他的经验,我身上的颜色很讨喜,我娘该是流落到了人间的哪座鱼池子里。我听了很欢喜,以为找到我娘总算有了希望,可我还没来得及谢一谢他,他就被捞走了……”小鲤鱼瘦小的身子抖了两抖,分外可怜。
  王八干咳两声,轻柔地摸了摸小鲤鱼的脑袋,“别担心,我会替你留意着你娘的下落。”
  小鲤鱼擦干眼泪,主动用头顶蹭蹭王八爪子下面的肉垫,破涕为笑,“谢谢你,叔叔。”
  王九眼前一花,这称呼听在耳边,立时便是嗡嗡一阵乱响。仿佛昨日里他还是刚刚破壳的鲜嫩小王八一只,眨眼间已到了被别人叫叔叔的年岁,可真是世道沧桑了。
  月朗星稀,四周无人。
  王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放生池爬出来,月光下,他回头看了看池子,小鲤鱼抱着一根水草睡得正香,他再转头看了看佛殿,香火不绝,静谧而安详。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地爬走了。
  王九的第一个目标是长江。
  听小鲤鱼说,那儿是他的家乡,从那里开始打探消息,想必会容易一点。
  爬出寺庙时,他才发觉自己忘了问小鲤鱼,他娘亲可有什么有别于其他鱼的体貌特征,又或者年岁几轮,颜色何许。
  不知道这些信息而要在偌大长江里头捞一条鱼,可谓大海捞针了。
  但王九仍然一步一步地向外爬去,身后的普济寺越来越远,越来越像是夏夜里头的一场梦境。
  王八蹦上一辆马车,藏身在凳子下面,马车摇晃,他又有些累了,于是缩进壳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觉得有些脑壳疼,仿佛熟睡时磕到了的样子,王九动动手脚,手脚皆在,再甩甩尾巴,尾巴——不在了。
  他“刷”一声坐起,不料重重地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眼冒金星。
  而马车帘子外探进来一颗脑袋,笑眯眯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睡在这里?”
  他眼睛一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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