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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睁开眼睛，李玄心里一松，扶着他坐起来，很小心地拆纱布。换药的过程十分安静，谁都没有说话，过分的安静更点燃了清光心中的怒火。

　　　　“玄黎。”

　　　　很轻的两个字，带着愤恨和肯定，果然令那缠纱布的手停住。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真的是你。”

　　　　长久的沉默……

　　　　清光几乎是跳起来的，他一把打掉那双手，三俩下扯掉纱布狠狠摔在地上，“为什么？”

　　　　草药失去了纱布的固定掉了下来，李玄忙按住他的肩膀，不得不开口：“先别激动，我给你敷药。”

　　　　清光冷冷一笑，猛地推开他：“不要对我假好心，我不需要。”

　　　　“清光！别任性！你的伤口在流血。”

　　　　“我说了不要你假好心！早知道是你救得我，我宁可被七剑打散魂魄！”

　　　　李玄想施法定住他，却又怕他受伤，眼看他血越流越多，道：“是瑶佳救得你，救你是个巧合，也是缘分。”

　　　　“巧合？缘分？”

　　　　“你的意思……瑶佳姐，就是她？”

　　　　“……嗯。”

　　　　清光大声笑了起来，讽刺而又冷漠的，李玄一刹那有种他根本没失明的错觉，那眼神叫他心寒。

　　　　“那你怎么还敢出现在她身边？你忘了她说过的话？来生陌路，你听不懂吗？！”又道，“你知道我从出生以来最后悔的两件事是什么吗？”不及李玄回答，他即切齿而道，“第一，成为你儿子；第二，没有亲手了结你！”

　　　　李玄呼吸一滞，所有想要辩解的话在清光刻骨的恨意前变得不堪一击。很久才颤抖着问：“你……这么恨我？不愿意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错过就是错过！”干净利落，不留一点余地，“如果不想我流血而死，就给我滚出去！”

　　　　过了许久，脚步声才带着疲惫和踉跄远离，就在李玄出门之际，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记住！全天下任何人都有资格守护她，除了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清平乐（5）

　　　　“如果你真后悔，就不要放下她……爱上别的人。”

　　　　瑶佳很明显地感觉到自那一摔后，清光和李玄之间变得极为古怪，仿佛一夜之间李玄变得苍老许多，每每看见清光，本就戚戚的神情更变凄凉。而清光，只要知道他在周围，就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次被她捕捉到他目光中尖锐的偏激。

　　　　“你和李大哥之间怎么了？”

　　　　院中清风拂过，带来隔壁人家远远的饭香，李玄出去卖柴火还没回来，家中只有她和清光二人。

　　　　清光本微笑着的脸瞬间就冷了下去。

　　　　“没什么。”他淡淡说道，然眼中的厌恶和仇恨却清楚地落入了瑶佳视线中。

　　　　她低头看着他，缓缓蹲下身子微抬头看他，“你……是不是知道了？”

　　　　清光闻言一震，“你知道？！”

　　　　“嗯，不是很了解，可大概我都知道。”

　　　　太过平静的语气让清光怀疑她所说的是不是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他紧抿了抿嘴，道：“你知道些什么？”

　　　　瑶佳轻叹了口气，“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又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呢？总比……”她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下去，带着落寞，“人去楼空，想说也说不了的要好。”

　　　　一声冷笑。

　　　　“可我，从来都不希望我有这样的家人！”

　　　　瑶佳道：“别这样说，你的父母都是爱你的，他们会伤心的。”

　　　　听着她的声音，清光心里越感难受，他试图回忆起言采的样子，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能想起的便是桃花树下那袭寂寞凄凉的背影，若不是瑶佳，他恐怕连她的声音也要忘记。

　　　　“我……没有母亲。”一滴泪滑落，“她早就死了。我想不起她的样子，我差点……忘了她的声音，我唯一能够想起的，就只是她……无尽的等待，寂寞的背影，永远地被误解和背叛，最后连安息之所、也被破坏……却还要被冠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允许我去报仇，最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所有的人都在指责我，说我错了，说我狠说我不留情面，可谁……来替我娘讨回公道，她的青春她的生命，谁来还给她？！”

　　　　瑶佳张了张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以为清光只是和家里闹了矛盾，却不想中间还有着这么深的缘故。

　　　　她伸手拭去他颊边的泪水。

　　　　清光一下子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瑶佳姐，你知道吗？只有你才能让我安心，只有你这里，才是我命中注定的归处。不要赶我走，行吗？”

　　　　瑶佳心里巨震，心底划过一阵难以言语的伤怀，似乎一刹那有什么将她和清光的心灵相通，眼角随之也落下泪来。

　　　　远远地，她隐约听到有一个声音在低喃，然再一细听，除了风中清澈的流水和淡淡的饭香，什么都没有。

　　　　门被推开，李玄挑着空担子走了进来，见到清光，他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绕过去。

　　　　“李大哥回来了？吃饭吧。”看见他，瑶佳心情好了起来，推着清光缓缓进去，饭菜早已准备好，为了等他一直没吃，现在已经快要凉了。

　　　　李玄眉头轻拧，“不是说不用等我吃饭吗？”

　　　　“一起住，哪有不一起吃的道理。”瑶佳笑吟吟地将碗筷分好，又给清光盛好饭，似乎看不见清光和李玄之间诡异的气氛。

　　　　李玄没再说话，只抬头看一眼清光，见他眼角隐有泪水，忍不住担心，却又不敢开口。

　　　　饭毕，趁着清光午睡，李玄拉过瑶佳。

　　　　“清光哭了吗？”

　　　　瑶佳脸色变得怪异，回头望一眼不远处紧闭的窗户，轻声道，“是我不好，不知道还瞎说，害得清光想起以前的事。”

　　　　李玄心里咯噔一声，“以前的事？”

　　　　瑶佳点点头叹气，“就是他娘，听起来生前过得很惨。”

　　　　李玄紧张起来：“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娘一直被误解和背叛，好像挺受冷遇的，死了也不得安生。”瑶佳低叹，“好可怜的女人，真是所遇非淑人。”

　　　　“他没说别的？”

　　　　瑶佳摇了摇头，“我怎么还敢让他再说下去，对他身体不好。”

　　　　李玄松了口气。

　　　　要是清光跟瑶佳说了那些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诶，他的事你应该知道不少吧，你跟我说说，我也好知道以后该怎么说话，不然不小心提了他伤心事我还不知道呢。”

　　　　话一说完，她就见李玄很奇怪地看着自己，那目光深远的很，像是看自己又不像是。

　　　　“你……真要知道？”

　　　　瑶佳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李玄转过身慢慢往菜园走去，没有立刻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瑶佳跟着他的脚步，等着他说话。

　　　　“要说的话，那的确……是我们家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站定，挺直了背望向青翠远山。山峦绵延千里犹如卧龙浅睡，一深一浅、一近一远，悄然奔向天边，白云如玉，似触手可及，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相见……永不相聚。

　　　　就像他和言采，近在眼前，咫尺天涯。

　　　　“他父亲是个懦夫。虽然敢于冲破家里的阻挠娶了他娘，却在后来不知保护和珍惜，任由别人伤害她也毫不知情，甚至因为一个误会而娶了他娘亲的妹妹来气她，两个人温馨的时光少，却多是怨憎。连她最后一刻……”他紧紧握住了拳，忍了很久才忍住落泪的冲动，“若不是她的侍女以死相逼，他……他甚至都不愿意去看她最后一面。”

　　　　“天……”瑶佳轻捂住嘴——好绝情的男人！

　　　　“因为他很久都没有去看过她，都不知道她原来早已病入膏肓，后悔……哪还来得及。”他终是忍不住，声音带了哭腔，泪水顺颊而下，滑落泥中。

　　　　瑶佳开始觉得不对劲。

　　　　心里一顿一顿地疼着，却不是同情悲悯的那种。似乎自己身临其境，她甚至能想象到当时是怎样的光景。

　　　　“那……后来呢？他见到了吗？”

　　　　李玄缓缓点了点头：“他那时才知道她有多恨他，她甚至愿意见自己的妹妹，也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最终的遗言，也只是薄薄的一张纸片——来生陌路。她……她连补偿的机会都不肯给……就这样，永远离开。”

　　　　瑶佳听到后来才知道是她恨他而不是他恨她。

　　　　也是到这里，她才完全明白。

　　　　答案，很清楚了。

　　　　“你……就是清光的……父亲？”

　　　　沉默……

　　　　李玄很久之后才点头，寂静的风带着他几乎轻不可闻的“嗯”飘进瑶佳的耳朵，尽管已经猜到，可由他亲口承认，心里还是被刀割一般地疼。

　　　　“你很爱她……对吧。”

　　　　没有回答。

　　　　却是最好的回答。

　　　　瑶佳看着他，泪落不止，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

　　　　谁是过客，谁才是一世的牵挂，答案……呼之欲出。

　　　　她蓦然转身快步往屋里奔去。

　　　　李玄却突然转过身拽住她的手，一个大力就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顺势紧紧抱着她。

　　　　“可是瑶佳，我更爱你，你明白吗？”

　　　　若是瑶佳能够冷静下来仔细想，就能明白哪句“明白吗”真正的意思，可她满心都是言采和他的过去，她想不到更猜不到那么许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清平乐（6）

　　　　天将将亮，红日还未升起便有朝霞若锦缎平铺天际，照亮了清晨的小山村，鸟鸣声声，穿透烟囱上袅袅的炊烟雀跃在整个山林间。

　　　　清光早早起了床，一出房间就感觉到周围过分的安静，他喊了声瑶佳，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

　　　　“瑶佳姐？”

　　　　摇着轮椅走出屋子，院中寂静，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连他也不在？

　　　　腹中传来咕噜噜的叫声，清光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缓缓向厨房走去，厨房里还有热饭热菜，看样子两个人刚刚走不久。他极为小心地打好饭洗过碗，一出去就听见了院子门开的声音，听脚步声，似乎是玄黎。

　　　　他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你起来了？饿了吧，我给你盛饭。”玄黎的眼周有一圈浓重的黑色，声音也有些嘶哑，不过这一切，清光都不会关注。

　　　　“我吃过了。”

　　　　清光摇着椅子往回走，留下玄黎一人独自立在原地。

　　　　不知道瑶佳出去做什么了，一个早上都没有回来，直到午时才归，玄黎想和她说话，却被她冷淡的态度拒之门外。

　　　　一时间，他成了这个小屋中最不受待见的人。

　　　　清光和瑶佳的关系似乎比以往更加亲厚——这是他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瑶佳，来！鱼是刚刚从河里打来的，很新鲜。”他近乎讨好地夹了一块鱼腹肉给瑶佳，瑶佳却淡淡看了一眼，又将鱼肉放进清光的碗里，“清光吃吧。”

　　　　清光更加不客气，直接就端开碗，“我不喜欢吃鱼。”

　　　　瑶佳为难地看了眼筷子上鲜美的鱼，旋即放回碟中，“我也不喜欢。”说罢低头扒饭，然眼角却偷偷拿余光瞟了一眼玄黎。

　　　　昨夜玄黎没有进屋来睡，似乎在外面将就了一个晚上，整张脸看上去疲惫极了。

　　　　草草吃过饭，她将碗一推，站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你要去哪里？”玄黎也随之站起来，无形之中挡住了她出去的路。

　　　　瑶佳垂着头，声音僵硬，“出去有事。”

　　　　清光轻轻将碗筷一搁，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早点回来。”

　　　　玄黎没了接下去的理由，只能侧开身子让瑶佳离开，待到厨房只剩下他们两个，清光才冷笑一声：“你没发现吗？”

　　　　“……”

　　　　“这里没有人希望你留下。”

　　　　玄黎默不作声，只是静静望着瑶佳离开的方向出神。

　　　　挑水砍柴，浇菜地洗衣服，又生火做饭，两个人的活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干起来有些费时间，眼看日头渐渐西斜，瑶佳却还是没有回来，他开始急了。

　　　　“你一直都在寻找她吗？”

　　　　正要出门，清光忽然出来，没头没尾地问道。

　　　　玄黎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目光暗了暗，“算是吧……一开始我一直在寻找回魂塔，直到积冰山塌，我不得不寻找言采的转世，直到现在……苍天，不负我。”

　　　　木轮子踩着碎石来到玄黎面前，清光微仰着头看他，“苍天不负你……”他低低笑了一声，“苍天当然待你不薄，竟然让你这么潇洒自在地多活了那么久，让你还有机会来打扰她。”

　　　　“清光！”玄黎有些恼了，毕竟他是他父亲，怎么能时时刻刻咒自己死？！

　　　　清光完全不把他的恼火放在眼里，继续道：“你身份太尊贵了，留在这里终究不合适，难道你要看着我和瑶佳姐慢慢老去再慢慢死去吗？你不觉得，你和这里格格不入吗？”

　　　　“……”听到老去和死去，玄黎心里顿时空了一大块，好像从万丈深渊摔下，深得没有底。惊惶使他急急说道：

　　　　“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无比坚定又显得无比害怕的声音在清光听来却是那么脆弱。

　　　　“你拿什么来保证？她已是一介凡人，我也是。五道轮回，各有命数，人道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纵使你生来便是仙又如何？你改不了的，一如你一开始就无法挽回的一样。”

　　　　“你……不要说了。”

　　　　让他痛苦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畅快，清光无法遏制地心痛，不仅是为母亲的命运，也包含对玄黎的不忍，然这份不忍很快就被他强压下去。

　　　　他可以对任何人不忍，却独独不能对他心软。

　　　　这是他应得的！

　　　　天渐黑，瑶佳披星带月地赶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眼前这一幕——玄黎抱着头蹲在地上低泣，而清光虽阴冷地笑着，眼角却依稀有泪水滑落。

　　　　“你们……这是怎么了？”

　　　　清光拭去眼角的泪，故作无事道：“没什么事。瑶佳姐，你饿了吧，我们吃饭。”说着伸出手去，瑶佳上前握住他的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想了想，终是无法忽视，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玄黎站起来，冲她笑了一笑，摇摇头没说话，转身大步往屋子里走去，连饭也没顾得上吃。

　　　　“清光，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你的母亲？”尽管他们都说无事，可瑶佳还是猜到了。

　　　　清光默了一会，才点头嗯了一声。

　　　　瑶佳放下了碗筷，轻声叹一口气，欲言又止。

　　　　察觉到她的犹豫，清光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吧瑶佳姐。”

　　　　“那……”瑶佳咬了咬下唇，“就是你……对李大哥，其实不应该那样的。”

　　　　哒的一声，清光也放下了碗筷，脸色随之变得不好看。

　　　　话既说出了口，就覆水难收，瑶佳握住他的手，道：“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清光猛地抽出手，神情有些激动，“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父爱，我从来也没有体会过！因为我从一出生他就遗弃了我娘！我是看着我娘怎么受尽委屈的！我是看着她怎样受尽侮辱的！我没法忘掉，就算我再死一次，我也依旧记得！”

　　　　瑶佳瞳孔一缩，下意识地看了眼屋子，烛火下那人的影子在听到清光说话的那一刻晃了晃，随后抚着额低下头去，似乎在……哭。

　　　　“可他已经后悔了，你也说了，那是误会。他本意不是那样的。更重要的是……”

　　　　清光别开头去，手握得死紧，幽暗的烛光下脸色看上去惨白惨白。

　　　　瑶佳缓缓道：“你的母亲一定不希望你恨他。”

　　　　“哈！？”清光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呢？她自己都恨透了他，怎么会不希望我恨……”

　　　　“因为她是你娘！”瑶佳突然打断，“就因为她是你娘，她爱你，所以不希望你未来的日子沉浸在恨中。没有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是靠着恨才活下去的。我相信如果你娘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心痛！”

　　　　清光神情变得可怕急了，目光中充满了震惊，连带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不要恨……

　　　　原来，她临终的遗言，是这个意思。

　　　　一直以为母亲还未对他死心，所以连带着埋怨她太不争气，原来一切都是为了他……

　　　　“还有……”瑶佳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因为爱李大哥，你娘不可能还会留下那样的字给李大哥。我想那四个字，既承载了她的恨，同样地，也有爱。太恨，只因以前太爱。”

　　　　玄黎静静坐在灯下，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心疼得越发厉害。

　　　　跳动的烛火渐渐变得模糊。

　　　　是这样吗？如果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