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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千曜叹口气，露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微笑，“我是怕你遇到危险。”动手轻揉水凡的头顶，他又道：“他们还没信任我们前，别轻举妄动，机会总会再有的。”

　　　　　　　　水凡对盛千曜的美色很有抵抗力，但被那双太过美丽的眼睛凝视，还配上很明显是关怀的语气，让他忍不住浑身抖了几下。觉得有点恶心，还有点……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我会小心啦！这方面的经验我可比你还多。”他有点口吃，但他绝对不承认。

　　　　　　　　“不要让我担心。”盛千曜没发现这已不是一般搭档会有的对话。

　　　　　　　　水凡将视线移开，有些不自在。“好啦好啦！”

　　　　　　　　“那走吧！我会试着到二楼去，最迟半小时后回“领地”门口集合。”他打开厕间的锁。

　　　　　　　　走了几步，水凡忽然喊住前脚还没踏出厕所的盛千曜。“喂……”

　　　　　　　　前方的人回过头，“怎么？”

　　　　　　　　“阿……”水凡咬了下下唇，表情有些困惑，“……我只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你要担心我？”连他老爸都没在担心他，看他被随便丢来灵界就知道。

　　　　　　　　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我出事，局里会再派个适合的人来跟你合作。”

　　　　　　　　就水凡的认知，搭档只是一起做事的同事，必要时互相关照，好取得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事件结束后便一刀两散。要是不幸有一人出事，也会以不连累对方为最高原则，因此彼此间一向没什么好关心。就此，他对盛千曜方才露骨的关怀感到很奇怪。

　　　　　　　　这时换盛千曜表情怪异，一会儿脸上多了抹温柔，“你是水凡，是我的学弟，关心你是应该的，而且我……”他忽然住口，对于呼之欲出的下半句有些惊讶。

　　　　　　　　“喔……”水凡挠挠脑袋，似乎想通了，又好像没想通。他对人际关系本来就不擅长，并且不想花时间在上面。自认是自己想太多，他马上把这问题丢到脑后。“没事了，我们赶快走吧！”他快步向前，拍拍盛千曜的背催促。

　　　　　　　　才刚摸清心底一些情绪，盛千曜深深看了水凡一眼，说了句：“等会儿自己多小心。”

　　　　　　　　34

　　　　　　　　也许是宴会所致，除了几条主要长廊，周围“人”烟稀少，水凡一连过了四、五个弯都没遇上半名员工，更别说什么重要人物。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也烦躁起来，恨不得直接闯入宴会厅抓几个家伙来问问，但他不是白痴，这种稳死不活的妄想，他是决计不可能去实行。

　　　　　　　　好烦啊！他想抱头大叫。以前的他不是那么不禁等的，但艾斐斯堡纯色调的雪白走廊、偶尔出现在壁角的奇异玩偶，都让他心中阵阵泛毛，甚至有种少见的不安。

　　　　　　　　他应该没走过这里吧？他经过一个人界中古期玩偶时停了下来。

　　　　　　　　短衫短裤的人偶，头顶着半圆形帽子，脚踏蓝白薄板鞋坐在一个金属物体上，水凡仔细翻找了生锈的人类史记忆，犹记得这物体名叫机车。在颠覆期末轨道车迅速演进，与人类文化一再毁灭兴起，致使这种运输工具就此消失在时代的洪流中。他确定他没走过这条路，那他为什么对这玩意感到熟悉？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人类史对学生脑细胞的影响非常之恶劣，让他在任务中不忘印证上课所学。

　　　　　　　　手贱的他，此时伸出短小细致的食指，想戳弄这个唤起他讨厌回忆的玩偶。蓦然，他感应到附近出现微弱的灵波变化。在周遭没主要遮蔽物的当下，他第一个反应是随手拉动一旁的门把，接着他因门把意外地没锁，而快速地闪身躲入。

　　　　　　　　很多意外都是这样来的，很多不该发现的秘密也都是这样出现。水凡站在摆满华丽古物的房间时这么想到。就跟去年播放的“侦探张大熊”一样，误闯的房间总是充满神秘危机。

　　　　　　　　确定房内没人，水凡的注意力就摆在了门外。小心将身边的灵波降到最平稳，他贴在门板上，等待任何一点声音。直到他开始数自己规律的心跳，一道急促的呼喊声终于从外传入。

　　　　　　　　“米诺大人！宴会还未结束。而且这是埃斯大人的城堡，没问过就去那里太过失礼！”说话的男人语气低沉但却焦虑。

　　　　　　　　“这里是家族财产，埃斯不过是管理者，有什么资格设置禁区！？”男孩的声音由远而近。“况且这是亚尔卡的住所，就算他失踪了六十年，这地方还是他的！”

　　　　　　　　“亚尔卡……先生是不能有财产的。”男人的音量渐小，但水凡还是能听出对方正在接近。

　　　　　　　　其中一个脚步停了下来，一道低哼与不以为然的语气，“灵界两千年来的稳定发展亚尔卡也功不可没，埃斯只是趁人之危站上家族长的位置，有什么好嚣张的！”

　　　　　　　　“可亚尔卡先生可是……叛国。”男人话尾说得小心翼翼。

　　　　　　　　“那群老家伙订的规矩不守就是叛国，瑞纳家族那几个小子不全是叛国份子？怎么没见司法部发下半份公告？”男孩愤恨不平地说着。

　　　　　　　　“大人……说话还得小心点。”男人急急地安抚，水凡甚至可以从那语气在脑中勾勒出男人冷汗直冒的样子。

　　　　　　　　“小心？小心司法部还是埃斯？我国法令可不是订假的！”

　　　　　　　　水凡听得入迷，这才发现对方已经逼近门边，他紧张地左右观望，寻找任何能躲藏的地方。

　　　　　　　　巧合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运气很好，另一种是运气很不好。从他随手拉一个门就开，而刚刚好就是对方要到的地方，他遇到的巧合绝对是运气很糟的那种。

　　　　　　　　他所处的房间大归大，装潢美归美，但却一点也没有能遮蔽躲人的地方。说床底床底塞满箱子，说衣柜衣柜是透明的，说窗户……窗户他不会开……他摸索了窗框一会儿，终于宣布放弃挣扎，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坐在地上折了起来。

　　　　　　　　“如果不是埃斯把他藏起来，那他就是去人界找那个人了……”

　　　　　　　　门把发出喀拉一声，男孩的声音瞬时变得清晰。

　　　　　　　　“……说什么周期结束，我们不是没看到……疴！你是谁？”

　　　　　　　　惊愕的声音如预料中从门口传来，水凡缓缓抬起头，带着些微惊讶却恭敬的语气回答：“埃斯大人派我来整理房间。”他顺道收起了没作用的“隐身”戏法。

　　　　　　　　男孩有一瞬睁大了双眼，待看清他的长相后才恢复平静的表情。

　　　　　　　　“……埃斯竟然让人进来这里……”男孩吸口气，看向水凡的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压力。

　　　　　　　　“房间也是要定期打扫……”男孩身后的男人有把修饰精巧的黑胡，眉间深刻的凹陷始终存在。

　　　　　　　　“算了！伯弩你去跟他们说我不舒服，顺便帮我带些茶点过来。”男孩熟稔地走向窗边躺椅坐下，将脚放上前方脚垫。

　　　　　　　　“大人请稍等。”

　　　　　　　　男人瞥了水凡一眼，给了个同情眼神就急急忙忙关门离去。

　　　　　　　　水凡见状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趁对方还没将“有人来打扫亚尔卡房间”这件事记熟时，他得赶快离开。至于之后会不会有人追究他的闯入，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叫米诺的男孩侧头盯着他，在他将衣服堆入衣橱时忽然开了口。

　　　　　　　　“听说今天有两个人界来的间谍和一个灵界接应人被抓……”

　　　　　　　　水凡背后发起一阵凉意，心脏像被人狠狠抓紧，很困难地跳动着，但他表面仍装作没事，只微微睁大了眼，发出关切的语气：“真的吗？好险有抓到。”

　　　　　　　　米诺依旧紧紧盯着他，“是啊！没想到那个莫恩家的总管会是人界间谍，除了那两个人界家伙外，不知道已经送多少人过来了。”

　　　　　　　　“那真是太危险了，希望能快点将他们清查出来。”水凡拿出他最精湛的演技。

　　　　　　　　“嗯……你真的这么认为？”米诺嘴边挂起一个诡异的笑，看得水凡冷汗直冒。

　　　　　　　　“听说管理局的效率很高，相信很快会有消息。而且在埃斯大人的眼下，艾斐斯堡一定是最安全的场所。”水凡边掰边为自己的角色扮演打一百分。

　　　　　　　　“是吗……？”米诺沉默数秒，眼神忽然一松，啧了声。“真不好玩！埃斯家的员工反应都太正常了！”顿了顿，他低声碎念：“要是你是卧底的就好……”

　　　　　　　　发现水凡已移步到门边，米诺无趣道：“要走了？”

　　　　　　　　水凡站在门边点点头，“是的，今天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

　　　　　　　　原以为能解脱，没想到他才踏出一步，背后就传来米诺慵懒带笑的声音：“哈……算你运气好，我今天想找个人聊聊。过来吧！我等会儿叫伯弩帮你去跟埃斯讲讲。”

　　　　　　　　大·事·不·妙。

　　　　　　　　水凡很认真的考虑自己现在如果拔腿狂奔，来不来得及拉盛千曜从这里逃到人界入口。

　　　　　　　　35

　　　　　　　　水凡深陷四楼不明房间时，盛千曜正在二楼各角落游走。

　　　　　　　　相对于四楼家族聚会，二楼则为高阶员工晚宴。二楼北侧主要由两大厅组成，其一仿照宴会厅设有食物、音乐，另一则为休息厅。两厅只有一廊之隔，宴会厅内众多“人群”聚集闲聊，另端的休息厅也有不少仍在处理公务的员工，而盛千曜选择此处，不外乎是为了获得艾斐斯堡外的情报。

　　　　　　　　令盛千曜不解的是，宴会厅中不乏穿着人界中古期服装的人，甚至赞赏衣服做工也是交际词汇，活脱脱像人界历史服装秀，看得他眼花撩乱、怪异至极。他曾听过人界文化与灵界发展息息相关，但熟知的事物以超越想象的方式出现时，很难让人没有排斥感。

　　　　　　　　而休息厅则正常得多，清一色穿着与人界相仿的西装套装，平静公式的对话更像公司会议室。两厅人士鲜少交流，从部分对话，盛千曜推测休息厅里该是多数不想参与奢华宴会却又不得不来的人，能避在休息厅交流公务倒也不是坏事。

　　　　　　　　悄然游走于人群外围，盛千曜竖耳倾听四周流窜的话语，就算是蜚短流长，也有包含重要资讯的可能。他庆幸偶有制服相似的清洁人员，让他不至于马上被驱离此区。

　　　　　　　　盛千曜极尽低调，但过人的容貌仍不时引来目光。所幸这里的人并不好事，除了偶尔看他几眼外，不再有其他动作。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适合于这样的卧底工作。

　　　　　　　　在他第三次经过宴会厅门口时，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正好由内传出。

　　　　　　　　“喔……凯尔经理，您这身衣裙真特别，是“马兰”的新发表？”

　　　　　　　　盛千曜向内瞥了一眼。门边妇女一身罗马长裙，亮金色的长发披肩垂下，摇晃着透明酒杯盈盈笑着。

　　　　　　　　妇女面前的男人穿着宽衣宽裤，头上有顶高挺长帽，两侧肩线处各有个大口，让人一眼就能看见内里的圆润手臂。“外企的秘书果然眼光不凡。”他油腻肥胖的脸上颇具骄傲，“这是七千年前的服饰，曾流传到人界，叫什么“狩服”的？我聘请“爱可”的专属设计师仿制，共花费了半年。”说完他把精致的袖摆往前秀。

　　　　　　　　妇人见状前倾观察，“难怪……这袖口腰线的打版，美妙得连“芬兰”设计师都会俯首称臣。”

　　　　　　　　“我的上帝！“爱可”怎能跟“芬兰”比？他们可是制衣大族！”男人的鼻头往上微翘，却又想掩饰高涨的虚荣感，使得肌肉不自然扭曲。

　　　　　　　　“我的好经理，您太谦虚了！”妇人靠到男人肩旁，华贵衣服衬着精致的轮廓，美丽得令人头晕目眩。“我向上帝起誓，您这套衣服就算送去诺拉神（注：灵界发明衣物的人）面前，也会获得他的奖赏！”

　　　　　　　　盛千曜定步在门口，耳中不断灌入无意义的浮夸对话，明明是毫无营养的交际应酬，他却因为胖男人身上的服饰离不开目光。

　　　　　　　　他脑中蓦然浮现一幅图像，在闪烁的水晶灯光下，水凡穿着某种古代服饰站在其中。那是个没有任何违和感的画面，和谐得彷佛他的思考已然错置。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盛千曜感到一阵心惊与兴奋。那是种情绪上的欣喜，其中还混杂着同样不明所以的心悸。

　　　　　　　　他很清醒，所以很不妙。因为这代表了他精神层面上的问题愈来愈严重。

　　　　　　　　在他呆立门旁时，忽然有人朝他肩膀轻轻拍下。

　　　　　　　　“纳尔斯·莫尔先生吗？”

　　　　　　　　回过头，盛千曜略显惊讶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人。

　　　　　　　　女孩比他略矮，草绿色的短发垂挂在方正的脸缘。女孩眨了下细细小小的眼睛，微笑着再次开口，“纳尔斯·莫尔先生，埃斯先生请您去一趟。”

　　　　　　　　再怎么不清楚状况，在听到对方说出自己假名时，也该知道大事不妙。

　　　　　　　　“埃斯先生找我？什么事？”已不是反驳的时机，但盛千曜想为自己拖延点时间。而且这女孩是怎么认出他的？

　　　　　　　　“莫尔先生过去后就会知道。”女孩表情很恭敬，语气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盛千曜点头回应，自己也没有拒绝的能力。

　　　　　　　　是他们太久没回“领域”，还是水凡的身份被发现？纵然冒名这种事迟早会被识破，盛千曜还是担心起水凡的情况。不知道他那个灵体还未适应的学弟是否安全？

　　　　　　　　女孩出现得突然，离开时也没有引起骚动。盛千曜安静跟在对方后面，一路上了三、四楼，最后竟在五楼一个房间前停了下来。

　　　　　　　　女孩对他微微一笑，“埃斯先生在里面等您，请进！”

　　　　　　　　他抱着疑惑，拉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间很普通的现代书房，如果没发现家具透着灵体光泽，盛千曜会以为自己来到某个人界办公室。房间一角有个男人正坐在皮质沙发上，腿上摆着一叠文件翻阅着，见他进来便朝他挥了挥手。

　　　　　　　　“请坐。”男人身上的西装剪裁别致合身，头发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上，略带岁月痕迹的脸上，是温和的表情。

　　　　　　　　盛千曜在男人对面的位置坐下，与传说中拉拉拉家族的埃斯，艾斐斯堡堡主面对面。照理说眼下情况该令他非常紧张，但他心里却一派轻松，甚至不认为眼前的人对他构成威胁。

　　　　　　　　看来，他是真的精神异常了。他在心里莞尔一笑。

　　　　　　　　埃斯·拉拉拉阖上文件，将那叠纸放到盛千曜面前。

　　　　　　　　“我是埃斯·拉拉拉，艾斐斯堡的管理者。”

　　　　　　　　“您好，我是纳尔斯·莫尔。”盛千曜点头示意，眼角馀光确认了那份文件，正是他和水凡在车上签署的。

　　　　　　　　埃斯不作声地盯着他几秒，表情有一瞬像是失望又像是松口气，但很快又恢复回平静的温和笑容。“凯瑞·莫尔先生目前在米诺那里，我们就先谈吧！原先要使用的房间被占着，我们只好先移到这里。”

　　　　　　　　盛千曜用了半秒才想起米诺这名字，虽然曾听朱力提起过，但埃斯的用词更像那是他们共同的熟人。默念米诺两个字，他脑中渐渐浮现一个神情嚣张，眉目飞舞的男孩，这使他确认自己……不，应该是“那个自己”认识米诺这个人。

　　　　　　　　那么，水凡很安全。接着，他没有道理地这么认为。

　　　　　　　　“欢迎你们到灵界打工，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你们的负责人塔塔·木齐询问……”

　　　　　　　　接下来短暂的数分钟，埃斯官方地说明了许多工作事项，并略显关心地询问他们的状况。盛千曜尽量应付，这么也安全到了对话尾声。会谈很短，盛千曜甚至觉得埃斯有意草草结束。

　　　　　　　　埃斯在送盛千曜离开时，忽然淡淡地问了句：“在灵界这一天，觉得怎么样？”

　　　　　　　　“环境很不错。”盛千曜给了个安全答案。

　　　　　　　　“……那就好。”埃斯眼中闪过些什么，似乎等待的不是这个答案。“希望你们在此工作愉快。工作之神也会眷顾你们。”

　　　　　　　　“谢谢，您也是。”盛千曜瞬也不瞬地观察埃斯，企图在他脸上找到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送走盛千曜后，埃斯走回房间深处，重重地倒回沙发椅上。他用手揉了揉额角，闭眼呼出一口长气。

　　　　　　　　“没有恢复啊……”

　　　　　　　　睁眼时，他觉得头顶的水晶灯光有些刺眼。低头，却又觉得窗上倒影太过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