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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叹喜记(又名 飞天奇想)林佩-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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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两人年纪愈长、所行之路就愈遥远;待到王兄终於继承年老力衰父王的位子、成为新任的阎摩天王时,玉螭的心魔开始滋长。
    凭什麽我会比不上大哥?难道我就比他差吗?是不是大家都瞧不起我这位二王子?
    心魔一起,欲念便如野火燎原般熊熊燃起,再加上身旁小人及失势臣子的推波助澜,他开始策划著造反的谋略并付诸行动。只不过他的实力毕竟比不上稳扎稳打的新任阎摩天王,几经交手之後就兵败如山倒,愤怒不已的阎摩天王甚至亲征至他面前,痛心疾首的质问。
    「玉螭,为何要背叛我?」全身染满了叛军的鲜血,阎摩天王杀戮之气滔滔滚滚。
    「王兄,我是一念之差、全盘皆错!」带著愧意,脸色却仍自倔强。
    「你一向受我疼爱,但也因为如此,让我对你的恨意更深!今日若不杀你,如何杜廿八天悠悠众口?」
    天王伸出掌,凝聚起自从听闻王弟欲夺权时、那点点滴滴的愤怒。
    「你终究是王族一员,我让你死得其所!今日送你灭情一掌,断绝你所有的生机,再给你七天苟活,找到适当的埋骨之处……」
    玉螭心下一凛,却也知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七日一到,你会神魂俱裂,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阎磨天王森森说。
    随著话语顿止,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劲风在他胸前凝缩成刺骨的寒冷、森森的钻入心口。
    「玉螭,我送你到娑婆世界等死吧!虽然痛下杀手的人是我,但是……我仍旧……不忍见你死在眼前……」
    淡淡的悔意自天王口中溢出。
    一咬牙,他轻轻点头:「王兄,就烦你送我一程,莫让我这罪人的血,玷污了阎摩天的一草一木。」
    天王沉痛的一挥手,弥天漫地的尘沙开始紧拥住玉螭伤痕累累的身躯,两人忍不住对望,知道这一别之後,就再也没有相会之期。
    而当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王兄严肃的脸上,悔恨交织。
    隋开皇年间,长安城。
    披著一袭暗灰色的斗篷,连身的覆帽压的低低,他晃悠过长安街头,四周的热闹喧嚣沾不上他的一点边,像是一抹幽魂,飘飘荡荡地觅一处栖身之所。
    被王兄随手一挥,他坠落至人界。剩下七日寿命的他,何处落脚都无妨,反正时候一到,受了灭情掌的躯体将碎裂如尘灰,连魂魄都会无可幸免的解成片片,想要轮回再世的可能都没有。
    王兄一定是气极了,才会心灰意冷的对自己使用上这种一点生路都不留的手段。
    罢了,这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不过,仅馀七日的自己要如何度过这所剩不多的岁月?短短的一生早已耗费在无数个纵欲过度的王子生涯里,好酒好食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踟蹰长安街头,没人会对他多瞧一眼,这倒是个新鲜的体验,他享受著从被万众瞩目成为观察者的乐趣,头一次用心看著芸芸众生──直到另一道灼热的视线刺痛了自己为止。
    谁呢?以自己这样刻意掩饰的装扮居然仍逃不过被窥视的下场……他好奇了,却一点也没有讨厌的意思,只因那眼光虽然热烈,却不含任何低下的欲念;忍不住抬头向四处望了望,找到炽热眼神的主人。
    是一位穿著灰色僧衣的青年和尚,双掌合十,噙著淡淡的微笑向他走近。
    「可否将你的容貌布施给我?」僧人说。
    奇怪的化缘方式;从来都只听过化钱财、化食物、化身外之物,没想到这和尚竟开口祈求这足以动盪魔道鬼界的容颜,也是他此刻唯一拥有的东西。
    「好啊,只有七天的时间。」他有些冲动地回答。
    许是看见僧人的表情太过诚意、许是发现对方眼里闪著阳光般的温暖、也或许,他想知道这副只剩七日的皮囊还能有些什麽用途?
    「七天?好、好啊,就七天!」
    僧人并不多问为何眼前绝代的容颜只肯承诺短暂,但只要对方能答允这突兀失礼的请求就够他高兴了。赶忙领著人穿过大街小巷,最後走进了某座寺庙的後院。
    後院并不大,除了种上几棵聊供遮荫的大树外,简陋的僧房毫无特殊之处。到处散落著一些完成、未完成的石雕作品,廊下处还置放著许多雕刻用的工具;这里与其说是寺庙的一部分,感觉上更像是一座简便的雕刻工房。
    「佛祖果真听到了我的请求,让我在众生里找到梦寐以求的容颜。」他引著玉螭在廊下阴凉处坐下,倒过一杯清泉水给他,喜孜孜地说。
    「为什麽……为什麽要我这张脸?」玉螭的好奇心真的被勾起来了。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姿容世所罕有,足以引起各种的冲动爱欲,但是这和尚──看来并非只是单纯的著迷而已。
    僧人有些腼腆。他踱步至长廊的另一头、一座被布幔盖著的人形雕像前;揭下布幔後,出现的是真人等身大小、尚未完成的白玉石雕菩萨像。
    通体无瑕的白玉石雕刻著力与美的精致,虽然脸容的细部尚未完成,但这菩萨像的神态动人、超脱飘逸、却又充满庄严肃穆之美,纵衡的璎珞垂悬身上,圆形的连串珠链系垂至腿部,头上可见概略的宝冠垂饰,束著的发垂立臂间。
    略去高超细腻的雕刻技巧不谈,玉螭惊讶的发现,这尊由人手雕琢的菩萨身形竟与自己分毫不差,简直就是以自己为原形塑造出来的……
    「你……你曾经见过我?」玉螭冷著声问,明知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上一次来到娑婆世界玩乐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而这青年僧人看来也绝不超过三十歳。
    「没有。」僧人低下头,脸红著说:「我在出家之前是京城里御赐一级的雕刻师傅,一年前受太后所托,要将一块由番邦进贡的纯白玉石雕成观音菩萨立像,以供太后朝夕膜拜瞻仰……」
    僧人偷偷抬眼看了一下,见玉螭仔细听著呢,高兴的不得了。
    「这尊观音像全是凭自己的想像来琢磨,是我认为古往今来最完美的形象──」他愈说愈投入,作著梦一般。
    「你是要以我的容貌为蓝本,来完成这座观音像吗?」玉螭看著犹混沌未明的观音脸部,淡淡地问。
    「在看见你之前,我有无从下手之感,可是现在……你来了……」僧人期期艾艾。
    玉螭以眼神鼓励他说下去,基本上各式各样赞美他容貌的话早已听得耳熟能详了,这僧人使用的辞汇倒新鲜。
    「没料到穷我一生所能幻想到的……这样的容颜……早已存在世上,还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这……这简直是……」
    僧人激越的说著,眼都痴了,贪婪的啃噬著、咀嚼著眼前的玉螭、一副想要把自己心所向往的形象揉搓後辗碎、埋入自己体内的模样。
    「是我的……美梦成真……」僧人叹息,满足地说。
    玉螭突然觉得感动。
    「……好啊,依你,这七天我就留在这里供你描摹、雕琢……七日一过,即使我再怎麽想留下也无能为力……你看著办吧!」
    玉螭找了根柱子,以最舒适的姿势靠著,懒洋洋地说。
    僧人用力的点头,随即失望的表情染上眉尖:「为什麽不能留下?我真的不希望你走。」
    玉螭审视著他的表情,确认著青年僧人是认真的说话,毫无调戏轻薄的意味。
    「老实跟你说吧,我的命不过是一根风中残烛,只够在人世燃烧七天……」
    僧人的脸上快速地飞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好像是──玉螭在心中翻找著适当的字句──不舍?
    「那、留下来吧!」僧人用黑而浓密的眼睫掩住底下阴暗的表情,认真的说:「我会陪著你,直到最後一刻。」
    玉螭整个人轻松起来了。自从孤单的踏上人界的土地、面对死亡的逐日逼近、连来世的希冀都无望的时候,僧人简单的几句话,让他悬空的心突然有了踏到实地的感觉。
    「好。」他回答。
    等死的感觉没有想像中的难挨,这几日上,玉螭就只是在这寺庙的清简後院里,在荫凉的长廊下或坐、或站、或躺、或卧,看著青年僧人聚精会神地站在与自己等同大小的雕像前,拿著刻刀钜细靡遗的修整观音的面部。
    偶尔两人对望,僧人会先赧然的一笑,然後仔仔细细地凝视玉螭毫无缺点的相貌,用力的篆刻入自己的脑子里後,又回头好几个时辰专注在雕像的修饰。
    托他的福,这几日过的不算太无聊;虽然什麽事都不做,但一辈子的骄奢淫乐,反而让这几日的悠閒清静显得格外珍贵──
    他终於可以好好的平心想想这一生的所作所为,让往事一幕幕的如浮光掠影尽现眼前,然而最常忆及的,仍是王兄最後那心痛的眼神。
    「我发现你都不笑。」突兀的问话。
    被僧人的一句话由微忧的往事中拉回,玉螭转头望向站在观音像前的他,对方的眉拧著,藏著些许的担心与关怀。
    「我做了太多错事,死都不足惜,又怎麽笑得出来?」玉螭淡淡回答。
    僧人颤了一下,嘴巴开著好半会说不出话,好久他才将脖子扭回到工作中的雕像前。
    「可能的话,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回你的一笑。」他低低说。
    玉螭的心忍不住又动了一下。这位原该是清心寡欲修行的和尚、应该视自己为雕刻所本的匠师,也被自己迷惑住了吗?
    不,总觉得他与从前垂涎自己美貌的魔神鬼众们不太一样,他在看到自己之前就已经摩想出心目中最最完善的形象了,只是那个形象恰巧与玉螭一致符合而已。
    换句话说,他就是僧人的梦。
    「我笑不笑,对你完成这座观音像有任何影响吗?」玉螭忍不住问,他想了解僧人的想法。
    僧人的手一抖,手里的小锉刀几乎要应声落下。他似乎也无心工作下去了,放下手头的工具,踱到玉螭的身边坐下。
    「你来这里已经三天了,虽然神色如常,但我看得出来,你的精神正随著时日慢慢的耗弱下去。」他缓缓地说。
    「你看的见我体内魂魄的衰败?」玉螭对他更好奇了:「你不是个普通的和尚哦!」
    「我从小就天赋异禀,看得见某些奇怪的东西,这里的住持师父说我有佛缘,拉了我出家去。」僧人指指自己的眼睛,苦笑著说。
    「难怪长安城里多少人来来往往,你却一眼就能找到我。」
    「嗯,所以我知道你并非凡尘中的庸碌俗子,而是天仙化人……」
    「所以你也确知我只剩四天好活了?」玉螭点头。
    僧人怔怔然,两人就在沉默中相对著,直到斜射的阳光泛成了紫金色的光芒,轻映在玉螭无忧无喜无怖的脸上,像是个镀了金的玉娃娃。
    僧人看呆了,过了好久好久,他轻声说:「明明知道生又何欢、死又何叹,但是面对你的消殒在即,我却再也无法感觉自在如昔……」
    说完,似是为了掩住无奈与羞涩,僧人又匆忙的跑回到观音像前,重复著这几日的工作。
    玉螭抚住胸口,受了灭情掌的部分有道暖流正悄悄通过。
    待到第七日的下午,玉螭正扶著廊下的栏杆处小寐著,僧人推推肩膀唤醒了他。
    「什麽事?」虽然体力愈来愈不济了,但是看见僧人愉悦的表情,他还是勉强自己打起精神。
    「过来看看,雕像完成了!」僧人拉起他,满是厚茧的手掌有异於往常的烫热,急躁与兴奋的表情在他的脸上重重层叠。
    玉螭随著他跌跌撞撞的跑到雕像前,看著他献宝似的对著自己笑,连带著感染著一种异样的心情。
    「瞧瞧,与你一模一样的、毫无二致的样貌,我……说实话,我再也雕不出第二个来了……」
    玉螭仔细的看著观音像。完善秀美的脸庞、动人心魄的眼神、足以牵动心灵的美感被刻划的精细入微、魅惑的嘴角稍稍上扬、带著点超脱出尘的……
    「他在笑!」玉螭不可置信的脱口道:「我明明笑不出来,你……」
    「正因为你笑不出来,我只好私心的爲这雕像挂上笑容,想像著你……」
    手指轻轻抚上雕像那淡淡的笑意,像是能抹去人世间一切的感伤与忧愁。若是自己真能发自内心的微笑,就是眼前这副连自己看了都会感动的模样吗?这雕像──不可思议的美丽──
    「作为一尊供人瞻仰顶礼的观音像,这算是最失败的一件作品了。」身旁的人轻轻地说,手仍旧紧握著他的。
    什麽,失败的作品?玉螭以眼神询问著僧人。撇开外观不谈,这雕像明明是一件上乘的作品啊!光是那栩栩如生的优美姿态、活跃生动的神情、人体结构之准确、刀法的细腻搭配以最佳的石质,即便是阎摩天宫内,也找不到这样高格调的石雕作品。
    「我……」僧人悄悄瞄了一眼玉螭,鼓起勇气道:「不知不觉中,我将自己的情欲灌注到雕像里,算是亵渎了这座观音像……」
    玉螭睁大了眼看他,脑筋一片空白。
    「这几天里,我下手雕刻时完全没有一丝对菩萨像该有的认知与敬意;我眼里看著你,雕的也是你,只想将你的形貌体态牢牢成型……」他蓦地松开握著的手,反身将玉螭紧拥入怀中。
    「所以,这已经不是座观音像了,而是按照你的样子,完全属於你的雕像……」叹息似的,他说。
    「属於我?」呐呐地、沉溺在他的体温中,好暖和。
    「……是你在我心中笑著的样子……」他的话语从头顶处落下,穿过发丝钻入耳里,沉重且恸心。
    「这麽说,即使将在今晚灰飞湮灭,我的形貌仍会留在地上、留在你身旁?」
    僧人点点头,下巴在玉螭的头上摩梭著,很舒服,王子忍不住将双手穿过他的胁下回拥。
    「真奇怪,我本来已经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但是……若能有你这温暖的怀抱相伴,我就还想苟活下去……」眼底开始湿湿润润的,鼻头也酸了起来。
    「真的无法可想吗?难道得等到来世才能有重逢相聚的一天?」他松开了禁锢,略带希望的询问。
    玉螭摇摇头:「我因犯错受的惩罚是连灵魂都不得保全的灭情之掌;时候一到,魂魄将碎裂如尘埃,连轮回转世的希望都没有……我连来世都不可求……」
    眼泪终於流下来了,玉螭闭上眼,有了如释重负的解脱。
    僧人将他带来到廊下靠坐著,让玉螭倚著他的胸膛,擅於雕刻的健壮手臂从後头伸向前环抱著。
    「我说过要陪著你到最後。」他的话铿锵有力的掷在玉螭的心上,好重、好重:「就算你化成了灰,我都不放手!」
    「嗯!」玉螭也毫不客气的,往他温热的胸膛倚了去,直到夜幕渐渐降临。
    愈来愈乏力了,体内的力气一点一滴的流失,灭情掌的威力在隐蛰了七天後,终於释放出原有的威力,看来离别的时刻已至。
    对方似乎也知道这点,只是抱的更紧,让玉螭连移动一根手指的空隙都不给。
    唉,叹了一声,由著他吧!现下抓得这麽紧,待会又要如何面对空无一物的孤寂?但是幸好,在这最後一刻有他相陪,死亡啊,似乎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事了。
    若是,真有来世,他也愿意像这样陪在对方身边,刹那不离……
    夜更深,仰望天空,看著繁星灿灿,直觉有什麽不对劲。
    僧人也感觉到了异样,抬头往西方的天空望去,一团明亮的雾似乎飘移著,像一簇夜光云往此地而来,到得正上方处定下後,云雾竟然慢慢坠下,直到与大树同高的位置停住。
    「西方世界来的菩萨……」玉螭低声惊呼,辨识出云雾中非凡来者的身分。
    云气掩映下,可以清楚看见柔亮的光中立著一位静穆端肃的菩萨,身後跟著四位清丽优雅的飞天随侍。菩萨修长的双眼向地下紧拥住的两人扫视,吃惊的眼神显示他并未料到这出乎意外的情状。
    即使面对西天来的菩萨亲身降在眼前,身为佛家子弟的僧人却不打算放开手中的至宝而起身顶礼跪拜,只稍微点了点头。
    「原来真的有西方世界、真的有菩萨啊!」僧人淡淡自问,看来并不关心菩萨垂降的神迹,他现在眼里只有玉螭,顾不得其他。
    菩萨眯起了眼,身後跟著的飞天们则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照道理来说,在这个信佛信的极为虔诚的国家里,上至皇帝下至走卒,若能亲眼得见佛经中的人物出现眼前,早就当场赞叹跪拜、感念佛恩加持了,怎麽底下这僧人却是神色如常?
    「净照日,你还是老样子,来娑婆世界修行了一百世的你,一点长进都没有!」端著温和慈净的表情,菩萨淡淡说。
    「你叫我什麽?」僧人眉一扬。
    「原来你还没想起来……」菩萨摇摇头:「妙庄严大佛指示,净照日菩萨在完成某尊无双的雕像後,历经百世的菩萨道就将功德圆满、成为净照日大佛──」
    玉螭虽然听的满头大雾,却感到身後温暖的躯体微微抖著,喃喃的话语也溢在自己的耳旁。
    「净照日?妙庄严佛?」身体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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