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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伊带约翰走进客厅。刚才弹琴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从琴凳上跳下来，兴奋地站到克拉斯面前，不停打量他，直到罗伊提醒她这样不礼貌。
　　　　“对不起，老爸，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真的见到驱魔师了！”她叫罗伊“老爸”而不是“父亲”，克拉斯记得，约翰对罗伊的称呼都一直是“父亲”。
　　　　“准确来说，我不是驱魔师，”克拉斯说，“和约翰一样，是调解员，当然也偶尔充当猎人，给他们帮帮忙。”
　　　　“你杀过的最恐怖的怪物是什么？”小姑娘问。
　　　　罗伊再次瞪视她：“简！别再这样……”
　　　　“呃，没关系，”克拉斯对罗伊笑笑，“其实，我们这些人平时总得装成买保险的、社会培训班经理人、推销员什么的，能像现在这样毫不掩饰地谈话，我还挺开心的。”
　　　　他回到简提出的问题：“我本身没有独自杀过什么恐怖的怪物，不过，约翰倒是好几次打败过恶魔。”
　　　　“恶魔！”简非常兴奋，拉着克拉斯坐到沙发上，“约翰不告诉我细节，可我早就想到他在做的是很帅的工作！毕竟家里靠他都装上网线了！”
　　　　“这是什么因果关系……”
　　　　“就是，他自从在你们那个公司就职，似乎办了什么证照，我家就可以接到互联网了！多梦幻的工作……”
　　　　大约六点零五分，倾斜的晨光已经覆盖上树林。
　　　　佐拉去收拾给客人用的房间，罗伊想叫简去休息，走过窗边时，他迅速撤回脚步，警惕地看着窗外，退到更暗的地方。
　　　　“先生，你是一个人来的？”他问。
　　　　克拉斯点点头。血族的反应让他也紧张了起来。
　　　　“有人跟着你。或者，也可能是来找你的。”
　　　　从树林不同方向走出来六个人，四男两女。他们不再隐蔽，走进清晨的阳光下，一步步靠近、围拢罗伊家的房子。
　　　　克拉斯靠近窗子。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光从窗帘缝隙里镀上他的脸。
　　　　他退回来，低声告诉罗伊：“六个狼人。”
　　　　佐拉紧紧抱住简。罗伊震惊地看看克拉斯，又望向门扉。
　　　　

　　　　85…十五分钟倒计时

　　　　清晨六点零五分左右，距西湾市一百八十多英里外的郊野。
　　　　狼人走上小屋的门廊，一个堵在门口，其他几个来到窗子前。
　　　　不远处的树林里，夏洛特仍在和爱玛？辛格尔通话：
　　　　“是的，路希恩很担心你们，但他现在很忙……”
　　　　“他怎么不来救我们！”爱玛用手拢着嘴抱怨，“塞伊说过，路希恩和丽茨贝丝专门研究这些该死的怪物，这事就应该他们来应付！我们根本就不该被卷进来……”
　　　　“路希恩在想办法了。你们现在到几层了？还没到楼下吗？”
　　　　塞伊也拿着手机，一直没说话，根据卡萝琳的指挥来行动。
　　　　他反复暗示爱玛放低声音，可爱玛太惊慌了，总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把声音抬高。
　　　　六点零七分，鸢尾酒店内。
　　　　蛇发兽的身影在监视镜头中消失了，也许她躲在了死角或通风系统内。酒店里还有其他住客，并不是只要塞伊和爱玛。蛇发兽虽然全盲，却可以靠心跳和气味辨别猎物，她完全可以在保持一段距离的情况下辨别出要找的人。
　　　　六点十一分，爱玛？辛格尔暂时挂断了和夏洛特的通话。在这之前，她说他们乘上电梯，准备和大堂里接应他们的猎人汇合。
　　　　协会派人冒险进入酒店，接应塞伊夫妇，并扰乱蛇发兽的感知。
　　　　六点十二分，三号电梯刚滑过三层，驶向一层，爱玛的手机铃声大作。
　　　　她飞快地接起来，夏洛特问他们乘的是几号电梯，并告诉她：路希恩的人就在门外接应他们，为保安全，你们最好在打开电梯门后闭上眼，等被引导离开酒店大堂再睁开眼睛。
　　　　同时，蛇发兽佩姬突然出现在酒店大堂。
　　　　在幽灵、猎人和驱魔师们准备动手前，潜入设备层的约翰、卡尔与切断了大厦供电，监视系统也同步失效——大堂将发生的事不能被记录下来，也不能被人清晰目击。
　　　　备用电力尚未启动前，大堂里一阵骚动。蛇发兽感知到了三号电梯内的异常响动，她冲过去，扯下头巾。
　　　　她能感觉到，身边还有个在候梯的普通人类，但这人却没有一点反应，没有惊叫，也没有死去……她不知道此时光线的变化，也看不到这个人究竟为何不受影响。
　　　　六点十四分。具有持物功能的幽灵与驱魔师配合，森白透明的死灵属性长剑刺入蛇发兽的肢体。
　　　　她挣扎反抗，恐怖的啸叫声响彻酒店一层大厅。前台工作人员被猎人按着头蹲下，驱魔师念咒语的声音响起。
　　　　三号电梯口一阵骚动，人类暂时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十几秒后，在后备电力使大厦恢复照明前，幽灵把美杜莎的面孔包裹住，猎人将她的尸体拖进楼梯间。
　　　　大堂再次回复明亮。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协会的人都十分错愕。前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后者感到疑惑的是：三号电梯明明早就应该到了，现在它却重新关上门，升回了楼上。
　　　　六点十五分，洛克兰迪家小屋外。
　　　　晨曦透过厚厚遮光窗帘的缝隙，在小屋的地板上投下细线。这条线不时被黑影遮挡——狼人围堵了每个可能的出口。
　　　　罗伊可以雾化逃走，可是佐拉与简都没有这个能力。
　　　　克拉斯拨通约翰的电话，忙音响了很久才接通。
　　　　“我们干掉蛇发兽了，”约翰正和其他人赶往楼上，想搞清楚电梯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等，什么？狼人？为什么？”
　　　　得到克拉斯的回答之前，他先得到了另一个答案——猎人们来到酒店十层，三号电梯敞着门，因为门被东西挡住，无法关闭。
　　　　挡住门的是塞伊的尸体。
　　　　他脚向外，头向里，根本不是自己倒成这个姿势的，只可能是被人故意拖动成这样。爱玛则躺在电梯里面，攥着手机。
　　　　他们的肤色都变得十分恐怖，青紫中夹杂着暗红，就像皮肤之下完全化为肉糜一般。可他们身上又没有任何外伤，即使是血族们，也没察觉到什么血腥味。
　　　　约翰完全愣住了，一时没听清电话里克拉斯在说什么。
　　　　他只听到卡萝琳在大叫：是那个人！候梯的人！他趁我们忙着对付美杜莎时……
　　　　直到手机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和女孩惊慌的惨叫。约翰打了个冷战，问克拉斯发生了什么事，通话突然中断了，不知道是手机故障还是摔落了。
　　　　六点十七分。狼人们纷纷兽化，撕裂屋门、撞碎窗子冲进屋内。
　　　　佐拉紧紧抱住简，尽可能站在阴影中，防止女儿被突然泄入的日光伤害。简还太年轻，即使是清晨的阳光也会杀死她。
　　　　约翰重播号码数次，手机再也无法接通。
　　　　血族不会有寒意，可此时他却仿若置身冰冷的海底，恐惧蔓延四肢百骸。
　　　　六点二十分。
　　　　足足有九英尺高的直立巨狼包围住屋里的人，慢慢挪动脚步，发出威吓的喉音。
　　　　罗伊浑身紧绷。他有面对狼人的经验。兽化后的狼人具有犬科群居动物的习性，面对它们时不能显得畏惧，不能表现得像个猎物，必须展现出气势与其对视，还有，它们如果是群体出现，必然会等待领头人的命令才进攻。
　　　　外表柔弱的佐拉搂着养女，瞪视着敌人，眼睛红得像在燃烧。
　　　　刚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手机已经被狼人踩碎了。克拉斯手持以前常用到的银色马刀——这是约翰留给他的，只可惜，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格斗，在狼人的速度与力量下，他也来不及施法。
　　　　真知者之眼是否已经再次失效了？这个念头涌进克拉斯的脑海。他无法判断是否确实如此。现在室内没有任何生物进行伪装，他无从验证。
　　　　如果真知者之眼失效了，他可能会再次濒临失控边缘。过去的三年内，他能基本控制自己，但仍做不到绝对的掌控。
　　　　而现在，也许使用魔鬼的力量是最好的选择……六个狼人又能怎么样？在黑曜石薄刃之下，它们只能化为碎屑。
　　　　克拉斯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杀戮的欲望已经开始涌动。
　　　　他想放弃手里的银刃，让意识滑入黑暗深渊，让魔鬼德维尔？克拉斯来结束这一切。
　　　　可他不敢这么做。另一个声音不停在提醒他：你会连约翰的家人一起杀死的。甚至，你确实不惜将他们也一起杀死。
　　　　因为你已经想到了，敌人很可能是冲你来的。你畏惧，不想屈服，你尝到了生为自由之人的甜头。
　　　　罗伊惊讶地发现，身边的人类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德夫林先生”的体温在快速下降，心跳缓慢得不像人类，尽管如此，他的生命体征却没有消失。
　　　　他看向克拉斯，被他的眼睛吓了一跳——克拉斯的眼白出现数条明显的粗血丝，黑眼珠变成了绝对的黑色，没有瞳孔和睫状体，没有光线的变化。
　　　　佐拉想扯过来遮光窗帘，狼人跳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扫倒在地。她怒吼着跳起来，狼人却大笑着撕开了整个窗框。
　　　　更多的阳光照进来，简狼狈地蹲在屋中一点点阴影里。罗伊和佐拉，两个血族无法战胜六个狼人。
　　　　就算再加上克拉斯也一样，作为人类，克拉斯恐怕连一个狼人也对付不了，而另一种力量……却可能会毁灭眼前的一切。
　　　　“不如我来给你点建议吧，德维尔？克拉斯先生。”
　　　　屋外传来耳熟的声音，夏洛特站在已经被卸掉的门外。
　　　　“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罗伊先生是经验丰富的年长血族，也许两个狼人才能对付他一个。而佐拉，她不仅缺乏战斗经验，还会因为阳光而迟缓、痛苦。至于年轻的简……据我所知，她还十分年幼，暴露在阳光下会让她立刻灰飞烟灭。”
　　　　“你是……路希恩的助手？”克拉斯盯着她。
　　　　夏洛特继续说：“方案一，你可以什么都不做，我有六个狼人战士，四个攻击罗伊和佐拉，剩下两个一个盯着你，一个把简拖到阳光下。方案二，你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杀掉我们所有人，我们无力反抗。运气好的话，也许你不会伤到这一家吸血鬼，要是运气不好呢……要么你连他们一起杀死，要么不小心毁掉这屋子，让简享受一下阳光的温度。你可以赌一赌，也许你愿意相信自己的控制力。”
　　　　克拉斯记得，以前去路希恩那里检查身上的法术痕迹时，夏洛特对他非常照顾，还曾开车送他回家。
　　　　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头，就算路希恩执着于找到他，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
　　　　“你想让我跟你们走。”克拉斯看着她。
　　　　夏洛特点点头：“是啊，克拉斯先生。方案三，你跟我走，我们就此远离这家人。”
　　　　“你一直在找我？”
　　　　听了这个问题，夏洛特轻轻眯起眼睛：“也许……可以这么说。只不过，以前我并不知道该找的就是你。”
　　　　“我想也是，”克拉斯说，“你，不，你们，你们一直在寻找魔鬼碎片。从我离开匈牙利起就一直在找。”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狼人，狼人低吼着，阻止他再靠近。
　　　　夏洛特耸耸肩：“我没去过匈牙利。这只是我的工作。”
　　　　“奥术秘盟的卧底，”克拉斯看着她，　“路希恩也真是愚蠢，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黑月家的研究者都是如此，”夏洛特说，“他们感兴趣的是学术价值，而不是人的私生活。在他身边隐藏真是再简单不过。好了，我们不该总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说说你的决定吧，和我走？还是？”
　　　　“你不相信我，我也不可能相信你，”克拉斯说，“你不一定会守信用放过他们，而我也完全可以先和你一起走，再杀死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夏洛特拎起脚边的硬皮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黑色长袍，织物上有若隐若现的暗线，就像血族丹尼穿的那种，甚至比他的更厚。
　　　　“无威胁庇护协会的克拉斯先生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它可以帮助血族抵抗阳光。现在，我把它送给血族女孩。条件是，我得把这个——”她又从箱子的隔板内拿出一剂注射剂，“注射给你。”
　　　　夏洛特退开一步。狼人接过长袍，扔在屋子中间。其他狼人在命令下撤开包围圈，退到夏洛特与克拉斯身边，给血族们留出逃跑的路。
　　　　克拉斯被一个狼人按住身体，夏洛特拿着针剂，从身后靠近。
　　　　“你要带我去哪儿？”克拉斯问。
　　　　“得了，你们的协会又不是第一次和我们打交道，就别问没意义的问题了。我能告诉你我们的基地所在地吗？”
　　　　看到狼人退开，简手忙脚乱地扯过黑袍穿上，罗伊将她和佐拉护在身后。
　　　　“克拉斯？”罗伊盯着克拉斯，“你是德维尔？克拉斯先生？我知道你，约翰和你是……”
　　　　“带她们离开这，罗伊先生。”克拉斯说。
　　　　他的话音刚落，针头已经扎进他颈部的血管。
　　　　那瞬间，他差点被一阵黑暗的冲动吞噬。他忍住了，他不想用洛克兰迪一家的安全来赌，他不保证自己的人性一定能赢。
　　　　“我不能就这么把你交给他们！”罗伊示意叫简先离开，他自己一步都不动。
　　　　“我能保护自己。如果不信，你可以问约翰。”
　　　　克拉斯微笑着。他惊讶地发现思维开始模糊，手脚发软。起初他还以为夏洛特给他注射的是什么魔法药剂，现在他才发现并非如此，这是普通的、针对人类身体的化学药物制剂。
　　　　魔法药剂的功效有可能被魔鬼的灵魂抵抗住。可针对人类身体的催眠与松弛剂却不然，只要他此时此刻还算是人类，它就会生效。
　　　　“跑，不要让我白白这么做。”
　　　　克拉斯用最后的意识对罗伊说。
　　　　佐拉带着简跑向茂密的树林。日光让她们不得不闭着眼，幸好黑色长袍确实能起作用，简并没有因为阳光受伤。
　　　　罗伊攥了攥拳，转身跳出屋子。
　　　　在克拉斯的意识中，蠢蠢欲动的黑暗暂时变得模糊，远去，但并没消失。
　　　　他希望夏洛特快点将自己带走，随便去哪里都可以。他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他再不担心，不再害怕，甚至还暗暗有种快意：你们需要我，所以我会醒来的。到那时，我不必保护任何人，不用再时刻维持清晰的人类意志。
　　　　那时，我尽可以切开他们的喉咙，粉碎他们的身体。
　　　　狼人将昏迷的克拉斯扛在肩上，跟着夏洛特从来的方向离开。夏洛特叫两个狼人跟着自己，对另外几个说：“血族速度很快。还追踪得到他们吗？”
　　　　“我可以试试，女士。”其中一个说。
　　　　“那就去试试吧，找到他们，杀了他们。趁着现在是白天。”
　　　　跟随夏洛特的两个狼人回复人形，是一男一女。他们上了一辆小型运输卡车，男的带着克拉斯钻进载货厢，用镣铐将克拉斯锁住。女的和夏洛特一起坐进驾驶室。
　　　　夏洛特看了一眼地图：“我从西湾市开车去过好多次，从这里走倒是头一回。不过，似乎距离并不远。你来开车，我帮你指路。”
　　　　“我们去哪里？”狼人问。
　　　　“黑月家。”夏洛特微笑着说。
　　
　　　　86…桎梏

　　　　现在是清晨七点多，路希恩接到夏洛特的电话。
　　　　“路希恩先生，我追踪到克拉斯了，是的，确定是他。”
　　　　在几分钟前，路希恩刚得知塞伊和爱玛的死讯。他一时不知道该先做什么，每件事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
　　　　他没戴眼镜，眼前的书本、通讯簿都有些模糊。对着衣柜时，他连伸手拿出一条领带的力气都没有。
　　　　“好，我知道了。”理智告诉他，塞伊的遇难和追踪魔鬼是两件事，他在和人谈魔鬼，而不是塞伊，可塞伊的死却不停在他脑中盘旋。
　　　　“路希恩先生，没事吧？你好像很疲倦。”
　　　　“我没事。但我……我可能暂时不能去处理克拉斯的事，”路希恩去床头柜上摸眼镜，却差点被脚下的羊毛毯绊倒，他坐回床边，深呼吸，“你先替我跟着他，别跟丢了。我有些别的事……”
　　　　夏洛特长呼一口气：“可是，先生，这条路是……我是说，我正在追踪他，我们就快到黑月家了。”
　　　　“什么？”
　　　　“我们不敢离得太近，他似乎想找黑月家，但他应该不知道具体地址的。”
　　　　“这不可能啊……”路希恩像在疑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心中产生了个更可怕的念头，以前，他不相信会有这种巧合……
　　　　“你先去黑月家，赶在他之前，”最终，路希恩说，“我会给管家谢斯林打电话，告诉他你要去。夏洛特，抱歉让你卷入得这么深，你得抓紧时间替我把现在的情况告诉家人。”
　　　　“我明白。先生，这是我该做的事。”
　　　　“谢谢，我也会尽快赶过去。”
　　　　路希恩有些狼狈地收拾好自己，这是他第一次随手抓起没熨烫的衬衫，连领口都没扣好就披上大衣匆匆出门。
　　　　……
　　　　协会抓到了杀死塞伊夫妇的候梯人。这得归功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