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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皇帝-第7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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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更使得两人之间的恩怨越来越多。
时至今日,若非必要,董仲舒是不愿意来见自己的师兄的。
但……
“未央宫有传言,天子要在此番石渠阁会议之中,厘定某些纠纷,清理某些‘不合时宜’的理论,至少要将之逐出太学的课本和考举的考试范围……”董仲舒在心里想着这个刚刚得到的了不得的传言,心里面也就顾不得面子了。
毕竟,当今天子的脑回路异于其父祖,更类似高帝。
而高帝是什么人?
天底下头的仇儒帝王。
自打他起兵那天开始,就瞧不起儒生,更看不上儒家的学问和理论。
在儒生帽子里撒尿,当众痛骂儒生,这都是小kiss。
人家做的对儒家伤害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当年在陈留城外,那一句‘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和其后的‘延客人’,至今仍然是天下诸子百家耻笑儒生的口头禅。
一句‘吾高阳酒、徒’,足可让派系的儒生掩面而走。
至于当年,叔孙通戴儒冠,高帝不喜,其后改戴楚人冠,高帝大悦,更是无比深刻的反应出了这位汉家的开国之主,对于儒生的态度除了讨厌和厌烦之外,没有其余感观了。
这也就难怪当年项王乌江自刎后,鲁地儒生要举兵反抗,还披麻戴孝,声称要为项王尽忠了。
实在是,汉天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优待儒生的君王。
甚至秦始皇和秦二世,都比他更尊重儒生。
最起码,秦始皇没有在儒生帽子里撒尿……更不曾一脚将儒生踹到泥潭里去喝泥水……
好在,今上还只是类似高帝。
对儒生和儒家,只有提防和警惕,而没有厌恶和厌烦。
不然的话,董仲舒估计自己能回家种田,都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而如今,类似石渠阁会议这样的大事。
自然容不得半点闪失。
公羊学派,即便不能在石渠阁之上,一鸣惊人,天下知名,至少也得守住自己的基本盘和基本要义。
决不能让谷梁派翻盘,更加不能让荀子学派骑到脑袋上拉屎屙尿!
这样的场面,仅仅只是想想都恶心死了,更别提万一变成真的该怎么办了!
想到这里,董仲舒终于放下心里的芥蒂,对自己的门徒道:“去,递拜帖,言我欲拜问师兄!”
“诺!”那门徒犹豫片刻,还是领命而去。
不久后,胡府的大门洞开,董仲舒看到自己的师兄胡毋生,领着他的几个弟子门徒,亲自出迎。
“师弟……”胡毋生长揖道:“许久未见,师弟依然风华如初……某却已经老朽拉……”
董仲舒连忙下车,敬拜道:“仲舒不才,竟蒙师兄出迎,受宠若惊!”
而董仲舒的随行弟子门徒,也都恭敬的对着胡毋生拜道:“见过胡子!”
胡毋生的门徒也纷纷回礼:“见过董子……”
胡毋生笑着上前,挽起董仲舒的臂膀,说道:“师弟来的正好,吾正有些事情,与师弟分说,今夜,你我师兄弟当痛饮彻夜,谈论古今……”
“唯!”董仲舒连忙道:“敢不从命……”
然后,他的眼睛就在一位站在胡毋生身侧的中年官吏身上停留许久。
那人,董仲舒很熟悉。
就是现在胡毋生的头得意弟子,同时也是儒家目前在官场唯二的两个天子亲信之一,主爵都尉公孙弘。
望着这个外貌俊朗,据说能力非常出色,屡屡得到天子赞许的男子,董仲舒在心里叹了口气。
谁又能知道,仅仅在七八年前,这位当今天子的宠臣,心腹,还只是薛县山陵之中的一个放羊人,靠着牧羊维生。
穷困潦倒,甚至被人悔婚,几乎成世界的弃儿。
当年,公孙弘曾经到处拜师。
甚至,只要有人教,便是做牛做马也愿意。
但包括他董仲舒在内的许多人,在考察过后,都放弃了他。
因为他年纪很大,已经过了求学的黄金年纪,更因为他自学过《吕氏春秋》这样的杂家著作。
对于儒家而言,杂家虽然说不是敌人,但也属于异端。
儒生们读过吕氏春秋的人很多,但从来没有人会主动去教导一个读过吕氏春秋的人。
只有胡毋生当时顶着压力,收下了这个当年衣冠破旧,潦倒穷困的男人。
而现在,事实证明了,这是一颗璞玉,而且是大器晚成的璞玉。
此人这几年,几乎成胡氏公羊学的活广告。
无数的列侯贵戚和大地主,都挥舞着金钱,死也要将一个子弟塞到胡子门下教导。
至于商人们,更是跪舔都来不及!
因为公孙弘,就是主管天下工商秩序和税收的最高官员!
想到这里,董仲舒就不禁有些后悔,当年若是他收下这公孙弘,今天得意就该是他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公孙弘的教训,董仲舒这些年在自己的颍川学苑之中,打起了有教无类的旗,无论是谁,无论什么出身,什么年纪,只要有志于学,只要自带干粮,就可以在学苑之中听讲。
某些学习成绩突出的贫困子弟,更是得到了他的救助和帮助,每岁赞助笔墨纸砚以及衣食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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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六节 合纵 2()
“陛下这次举行石渠阁之会,欲与诸子百家名士共商国事……”一进门,董仲舒就开明宗义的道:“师兄长者,素为陛下所敬,不知可有什么计划或者说想法?”
说着,董仲舒就抬眼看了看胡毋生身旁的弟子公孙弘。
旁的,董仲舒无法确定。
但有一件事情可以相信——公孙弘肯定知道某些外人难以知晓的内幕。
毕竟,他身为主爵都尉,出入宫闱,与兰台的不少尚书,甚至尚书令汲黯,都是往从甚密。
若是绝密的军国大事,公孙弘可能还会被瞒着。
但这种实际已经公开的秘密,董仲舒知道,公孙弘肯定是知晓一二的。
而他就缺这个关键性的沟通渠道。
胡毋生却是笑笑,没有接话。
这种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当今最讨厌乱嚼舌头根子的家伙!
去年,兰台一位颇有潜力的尚书郎,就是因为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掌握的信息,结果被发落到了会稽郡去破山伐庙,与当地巫祝做斗争去了。
“师弟请入内……”胡毋生微微笑着,将董仲舒迎进自己的书房。
立刻就有下人奉上了从南方运来的上等茶叶,为主宾客人泡上。
热气腾腾,清香四溢的茶叶香味董仲舒嗅着,都忍不住赞道:“师兄好雅致!”
如今,在长安的贵族士大夫圈,这种泡茶的方式非常流行。
尤其受到黄老派贵族和士大夫的追捧,认为这是真正的君子雅兴。
就连儒家也颇为喜欢这样的饮茶之法。
不过……
这种从南方运来的青茶,尤其是上等青茶,现在价格昂贵,不是等闲人能用的起。
但胡毋生就不同了。
他的弟子公孙弘,身为主爵都尉,掌管天下工商税收大小事宜,负责核定商贾訾产。
整个天下,想要巴结他的商人,不知道有多少。
虽然公孙弘在坊间的物议很好,两袖清风,就连一日三餐,也是其细君亲手所做,不止有一个人曾经看到过主爵都尉的夫人,带着下人在市籍之中选购青菜和米醋,也不止有一个人曾经亲眼看到过这位主爵都尉自己给自己缝补衣物。
虽然说,这有可能是作秀。
但,最起码董仲舒从未听到过公孙弘以权谋私的传闻。
恰恰相反,这位当今的税吏,人的税都敢收。
传说,他甚至连程郑氏外戚和卓氏外戚的税,也是分文必争。
但,公孙弘可以两袖清风,并不代表商人们就没有送礼和孝敬的地方了。
公孙子不收钱?
没关系!
公孙子有老师,而他的老师在临淄有一座名为稷下学苑的山门。
把子弟外甥什么的往稷下学苑一塞,岁时奉上捐赠。
这公孙子总没有办法拒绝了吧?
毕竟,大家打的旗是‘敬胡子长者,奉财帛以助胡子教化天下’
别说公孙弘没有办法拒绝和阻止,就是胡毋生本人,也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当世办学,不必从前了。
以前,大家都是用竹简学习。
即使是穷光蛋,只要有毅力,去山上砍点竹子,自己动手,用绳子串起来,再买把刻刀,这就可以开始学习了。
现在就不同了。
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
而胡毋生如今门下弟子称三千,贤者一百零八人。
其中寒门弟子占据了超过七成,至少有千余人是纯粹的穷人,别说笔墨纸砚了,就连自己的一日三餐都搞不定!
更何况,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学习。
光是场地、住宿和卫生以及大小杂务,每年就要吞掉数以百万的金钱。
这些钱,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没有金主资助,如今天下学派都无法发展壮大,更别提争夺话语权了。
董仲舒自己就是办学的,他深知办学的艰难。
弘扬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传承的先贤思想。
现如今这天下的知名学者,谁不是为五斗米折腰,捏着鼻子收下了一大堆,其实资质很一般,但就是家里有钱,愿意出钱的富商子弟为学生?
所以,不止是胡毋生,就是董仲舒,也其实昧着良心,捏着鼻子,收下了许多许多的商贾子弟为门徒,同时接受了大笔的赞助。
毕竟,诸子百家可以讨厌商人,但没有人能讨厌商人的钱。
没看到,连黄老学的巨头,黄生的清河学府,都开始出现了商人子弟的影子?
连向来清贵,不爱掺和俗务的黄老派都是如此了。
本就是在尘世中打滚的其他学派,自然无人幸免。
所以,董仲舒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这位过去‘贱为布衣,贫为匹夫,行正循义,了义好礼’的师兄,实则早已经被商贾的糖衣炮弹打的放弃了许多原则和底线。
因为他也是如此!
不然,那稷下学苑和颍川学苑的资金怎么来的?
他们师兄弟以及上百的弟子门人,是如何在这长安城里,住得高屋大宅,出入车马相随,锦衣联袂?
总不能就靠着那点博士官的俸禄和太学的津贴以及补助吧!
想到这里,董仲舒的心里其实是苦涩的。
若有可能,他根本不想要商人的钱,也不愿意接收那些资质残差不齐,品行也是高低不一的商贾子弟。
本来说好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结果,在现实面前,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在趋向于利。
就连当今天子,嘴上虽然不去谈论义利,但实则,所作所为,很多时候,都是盯着利益走。
有利可图,立刻就抛弃了嘴上的那一套,马上就去做,倘若要赔本的时候,则斟酌再三。
董仲舒甚至听说,如今的兰台尚书,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计算投入的得失与产出。
好好的国家,渐渐沦为利益的殿堂。
偏偏却又看上去正义凛然,仿佛神圣无比。
这真让董仲舒有些看不太明白!
胡毋生也是抬眼望了一言董仲舒,师兄弟两人都是尴尬的一笑。
“自元德二年,陛下行博士分级之制以来,天下博士在册已近四百……”胡毋生拿起茶杯,闻着香气,慢条斯理的道:“其中,八成为四百石、六百石及千石博士……”
这事情,听上去似乎与如今的石渠阁会议无关。
但董仲舒知道,恰恰相反,两者的关系非常密切。
通过博士官分级制度,当今天子实现了他最大的一个目标——打破权威和学术的垄断!
在从前,汉家博士,地位清贵,尊崇,受天下敬仰!
但现在呢?
长安就有一个笑话:当你站在大街上时,看到儒冠者路过,拿个石头砸过去,十之**,必是博士。
这个笑话虽然夸张了些,但却也不无道理。
当今天子通过不断扩充博士的队伍博士这个头衔烂大街,直接导致了曾经公认的权威和学阀的标志——博士体系的崩溃。
更进一步引发了诸子百家内部的纷争。
在以前,那些小派系,小学派,要是敢唧唧歪歪,一位类似董仲舒或者胡毋生这样的博士站出来,足以一锤定音他们闭嘴!
但现在却不行了。
天下大小学派之中,哪个学派没有博士坐镇?
你是博士,他也是博士。
顶多就是你的级别比他高。
但想要说教或者让他低头屈服,纳头就拜?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正是因此,谷梁、思孟以及重民才得以崛起。
而在以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谷梁?思孟?重民?算那根葱?也敢与我口画圣贤之行?谈论义利之争?
思想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但现在,人家不仅仅可以与董子、胡子谈论圣贤之行,口画天下大事,更可以据理力争,打着先贤的旗,指点江山。
更有人就借着喷人和攻仵其他学派而崛起。
譬如,荀子学派,就是如此,从一个最初不过百来人的小学派,发展壮大,如今已经称有门徒两千,贤达三十六,影响力在燕赵地区甚至盖过了公羊派!
而博士官的泛滥,在如今石渠阁会议即将举行的当口,也就立刻成关键。
因为,可以肯定一点——石渠阁之中,非博士,休想在其中占据一个位置。
甚至即使是博士官,若没有关系和门路或者足够大的名声,也是挤不进去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原因很简单,石渠阁地方狭小。
主体建筑就是汉家皇室档案馆和太史令的门署。
这两个地方,向来是禁地。
特别是太史令门署,别说诸子百家了,便是天子,恐怕也进不去!
进去了,就是当面打史家的脸。
更会将自己摆到如同赵盾一样的尴尬位置——您是想篡改史书呢?还是想掩盖什么呢?
如今的太史公司马谈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人都知道,一旦有人想要强闯太史令门署,那他必然宁死不屈。
即使是死了,他的继任者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在青史之上留下:某某乱其史的备注。
所以,实际上可供作为会场的地方,就是石渠阁前殿以及周围的广场。
大概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五百人。
而考虑到安保以及天子的尊严汉家的脸面,实际上能塞四百人已经是很不错了。
而天子及其扈从,还有文武百官,列侯外戚,肯定至少占走一百个席位!
留下的三百席里,黄老和墨家,至少也要占走一百席!
这是不用去想的。
黄老学是东宫两位太后都非常尊崇的学问,特别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据说这些年就一直邀请黄生等黄老学巨头入宫讲学。
至于墨家?
有着天子撑腰,基本上可以确保拥有足够多的席位。
那么剩下的位置,就只有两百席。
这两百席,对于现在的天下诸子百家来说,只能用僧多粥少来形容。
旁的不说,儒法两派,如今加起来就拥有门徒弟子接近二十万之众。
有名有姓的大人物,上百之多!
单单是儒法,两百席就根本无法满足。
更别提,现在,安东有杂家崛起,燕赵之中有纵横家的传人开山立学,武苑之中,兵家的思想也渐渐复苏,已经有不止一位将军,转向了纯战术理论的研究方向。
譬如,弓高候韩颓当,曲周候郦寄还有俞候栾布。
这些大人物,这辈子该捞的荣誉和功勋也都捞的差不多了。
他们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留下著作,留下自己在历史上的印记。
另外,农家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别看农家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
但实则,他们的力量和影响力,伴随着元德以来的开疆拓土以及新工具和新耕作技术的推广,遍及天下郡县。
在如今的汉室,有些地方可能没有儒家,有些地方可能没有法家,有些地方甚至还可能没有黄老派的踪迹。
但是,当地必定有农稷官!
而农稷官,就是农家子弟!
这些人,平时隐蔽在汉室庞大的官僚体系,依托着墨家、法家、黄老派甚至儒家的遮蔽,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如老实巴交的农民。
但谁敢忽视他们的影响力?
旁的不说,现在的大农丞商容,就是一个已经被证实的,纯粹的农家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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