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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夜话-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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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碧草,如画苍穹,一切冰冷和疼痛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全然融化在了午后温暖的阳光中,随着惬意的清风散入云端。
水龙吟(十)
浮世夜话 番外 水龙吟(十)
作者:Gerli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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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然后,又是一个寂然的午后。
扶风堡内沟渠间澈水潺潺流动,沟渠旁的树荫下盖着朴拙的草庐,草庐间支着木案,案上堆满书卷简牍。单裹了件月白缎袍的秦烈端坐在木案后,手头翻阅着书卷,不时用墨笔干净利落的在卷中勾画着什么。
“扶风山中的账目都在这里了,真是感谢您,玄火大人。”在草庐前站着的刑风微微倾身朝他行礼,脸上露出窘色道:“扶风山里大多兄弟都在行伍中呆惯了,实在没有善于打理内务账目的能人,这便麻烦您了。”
“无妨,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既然暂且寄居在扶风山,多少能帮上忙就行了。”秦烈颔首答道,赤眸平静如水。
“玄火大人,息痕郎君来了。”他们交谈时,那名叫阿墨的管家撩开草庐的竹帘,俯首告道。他的身后,步入一个身披银白锦袍的俊美青年,发如流墨,手头抱着一把乌木凤尾古琴,朝秦烈温和的笑了笑。
“你来做什么?这时节人世间酷热,你最怕暑热,呆在须弥山反倒更舒适。”秦烈瞥了他一眼,唇角扬了扬,手头继续翻阅着案卷道。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息痕径自在他的身边落座,温润如玉的眼眸一闪烁,倾身倚在他的肩旁,故意揶揄笑道:“我们说好一起生活了,你却到处乱跑,再这样下去,玄火,我可得想个法子将你锁起来啦。”
秦烈垂下眼,唇角扬了扬,伸手将他拢到怀中,又抬眼望向刑风道:“这炎热的时节,冥鸿他又带着一帮人去哪了?”
正盯着息痕有些出神的刑风猛然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挺直脊背挠头道:“冥鸿大哥说夏末的时候要办婚宴,带着几十个兄弟下山采买东西去啦。等夏末就有场大喜事,到时候与咱们联盟的各族首领都会来,大哥忙得很。”
“总算是在忙正经事。”息痕笑道,刑风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斗篷下取出一只系着红绸的布卷,小心翼翼的放在秦烈木案的案角上,躬身道:“我几乎忘了这事,失礼了,玄火大人,这是冥鸿大哥下山前要我交给您的东西,堡内还有事务,我先行告退。”
秦烈微微一怔,看着刑风的身影消失在树荫下,伸手拿起那布卷,信手解开系在其上的红绸,将它轻轻抖开。
静静躺在繁华精致的布帛上的,是一枝墨色的桃枝。已近盛夏,这桃枝上的花朵不知为何却并未枯萎,依然重重在漆黑的枝条上盛放,如同被朝霞染红的堆云般嫣红娇艳。
在那一瞬间他怔住了,千年前的岁月如同幻梦流水般在指间流过,正犹如他们年少时冥鸿夹在他门边的那枝桃花,鲜丽绝美,最后却只沦为记忆中风化的一抹殷红。良久,他缓缓伸手拿起那墨色的桃枝,那桃枝却在他拿起之时就断为两截,如同堆云般绽放的前半截桃枝砸落在地,散落了一地残红。
“啊!真可惜,难得现在还能见到……”息痕素来喜欢花,见此不由得惊呼了半声,赶紧伸手去捡,看秦烈愣怔在原地,不由得奇怪道:“怎了,玄火?难得冥鸿郎君给你送来了这花,你不喜欢?”
“不,只不过想起了一些旧事……仅此而已。”秦烈伸手揽住他的肩,赤眸却垂下,望向那散乱满地的残红花瓣。
物是人非。虽是繁华绚美,却脆弱得不可触碰,所以,当断则断……么。也罢,断裂的桃枝无法再接续上,美丽娇艳的繁花也太过脆弱,一碰便碎落遍地,这就像千年前那段虚幻而脆弱的感情。美丽绚烂,却像这折下的桃枝般没有脉络和根须,像一闪而逝的绝美焰火,终究只能盛放一季,无法生根发芽,经久弥远。
我懂你的意思了,冥鸿。我也未曾有奢望,我无法让自己重新开始信赖,而你,在那最为艰难黑暗的时刻终于遇见了愿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光明。你不必再在沙场的风霜中入眠,枕着冰凉的宝剑遍体鳞伤独自迎接曙光,因为你已经找到了能让你休憩生息,痊愈伤口的避风港湾。
“玄火啊,你觉得……冥鸿郎君他,为什么千年前要背叛天界?”息痕凝视着满地残红的花瓣,却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清澈的眼眸问他。他却只笑,摇摇头,将对方拥进怀中,赤眸露出一丝浅浅的阴影。
是啊,你为何要背叛天界?冥鸿?你被天界众神当成维护尊严的棋子,在沙场上为天界斩杀了无数残忍猛恶的魑魅魍魉,到头来,为何却因为那些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动摇?
他还记得冥鸿背叛天界的那一年,神州大旱,河流干涸龟裂,草木干枯,瘟疫在各个人类部族间蔓延,死亡的阴影随时随地可能笼罩每个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地里一年到头活不了一株稻谷,而赋税徭役却依然沉重,甚至,那些道貌岸然的神职人员依然还要求人们宰杀五牲,奉上丰盛花果,来敬奉那些天界高高在上的神灵。
那些神职人员,被选作传达天界旨意的祭祀,从来不曾挨饿饥馑。而挨饿受难的只有人民,最终,北方剽悍的几个部族爆发了动乱,部族的头领带着暴民冲入恢弘的祭坛和神庙中,砸碎了巍峨的神像,捆缚起那些贪得无厌的祭祀,将庞大的神庙焚烧殆尽。他们为什么要敬神?!既然天界众神坐视人间干旱,坐视人间万民饥馑,坐视神州遍地枯骨,任由瘟疫在土地上滋生,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敬神!?
自然,作为维护天界尊严的棋子,冥鸿立刻领军下界,领受天帝的旨意去镇压那些愚昧的暴民,到头来,在战场相持,当冥鸿亲眼看见那些饥馑遍地的场景,却生生犹豫了。
砍下数百数千头颅的利剑再也无法举起,他这只知道那时候冥鸿如此喝问天界众神道:“为何要放任人间受旱?!人间饥馑遍地,为何你们却束手不管!?”
“因为天道有序,一切皆是天道注定之事,天命不可违。”
“何为天命?!放任万民饥馑,放任神州万骨枯败,瘟疫横行,这便是天命?!”
“天命并非你所能揣测,冥鸿!别忘了你的职责,不论他们生死,你只需镇压那些暴民!”
“……可他们有什么错?!他们有什么错啊?!你们想让老子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下手!?天界放任他们不管,如今又想像扫除蝼蚁般将他们除去?!他们不过是普通凡人,不过想让妻儿多一口粮食填饱肚子,能够活命!他们何罪之有!?”
那天,追随冥鸿下界的他正好亲眼撞见冥鸿对天界到来的神使近乎暴怒的嘶吼着,狠狠将拳头砸在桌面上。他从未看过冥鸿如此暴怒,他还未来得及进屋开口劝慰,就看见冥鸿手头的剑如同冷星般猛然暴出鞘来,只一瞬间,那道貌岸然的神使头颅便颓然落地,直直在身后象征天界权威的银色旌旗上溅上一抹刺目狰狞的鲜红!
那抹鲜红刺着他的双眼,他有些颓然,几乎站立不稳。他看见冥鸿站在原地,鲜血潋滟自剑锋上流泻而下,可冥鸿却在笑,起初是嘶哑的低笑,随即便转成了怆然的仰天大笑。
“苍天无道!苍天无道!”冥鸿嘶哑怆然道,颓然倒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拄着手中满是鲜血的宝剑。他想说什么,冥鸿却抬头望向他,决绝而癫狂的青眸中带上了一丝最后的笑意。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也决不会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下手。他们没有罪!有罪的是天界,是天界那些庸碌腐朽的神明!”
这是他记忆里冥鸿那天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他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对方背叛天界的理由,只知道冥鸿手下的铁骑军在此后一夜之间全然从天界倒戈,正式自天界脱离,从此冥鸿便带着麾下铁骑留在了人间,再也没回过天界。
那不过是战争的开端。自此后,天界与人界开战,天界的铁蹄践踏神州,而饥馑暴怒的人民同样起来反抗天界,捣毁巍峨的神庙与神像,无数猛悍的战将在战火尘灰中崛起消亡,那是神州混沌初开后最为血腥的一段岁月……
他闭了闭眼,不愿再去回想千年前那些烽火连天,枯骨遍地的岁月。息痕在一旁倚进他的怀内,仿佛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有异,便轻轻抱住他,低声在他耳边道:“玄火,别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他如此在心里想道,揽紧了怀中人,眼神缓缓投向远处悬在天空的一轮暖阳。周围只余一片宁静,绿叶映荫,平静而惬意,凉风掠过草庐的竹帘,世间一派清明安和。
然后,几个月过去了。盛夏的暑热渐渐自扶风山中褪下,只有夏末残留的热气还缓缓在碧绿碧绿的树林间氤氲着。
浮明城中正是一片张灯结彩的鼎盛之景,大红的灯笼挂满了街道,就连不少店家的门口都挂上了潋滟的红绸。浮明城主的婚事,成了浮明城中的妖族口头常谈的话题,趁着大喜之际,不少与扶风山的势力结盟过的部族也迢迢来到城内,于是随着婚宴临近,城中更是多出了许多新鲜的面孔,一天比一天更加热闹了。
扶风堡中更是一夜之间挂满了红灯笼,贴满了喜字,热热闹闹喜气洋溢的气氛在士兵们当中蔓延开去。刑风带着几个影卫换了身火红的武袍,忙着指挥手下的弟兄将其他妖族送来的贺礼搬入仓库,校场上挤满了搬弄东西的士兵,到处都忙得不可开交。
“倒真是热闹啊。”白啸带着一干亲卫踏入堡内,打量四周,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笑了笑,对跟在身后的苍渊道。
“哎,白狼,快瞧瞧,你看看那对儿新人间的气氛如何?”关翎刚好扯着青池从一边溜达过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等苍渊答话,就大咧咧挤到白啸身边压低声音道,指了指远处大堂间半开的一扇门。
白啸一眼望去,只见房内烛火闪烁,隐隐可以看见大堂中的钟凛身上套了件云纹青铜半甲,斜斜披了件火红色喜袍,正坐在桌边半盘着腿,一脚踏在地上,精悍的身躯线条在烛光中坚实刚硬,露出一副他惯有的那副豪爽闲适的姿态。
他的身边,是堂中倚在木案旁正翻阅着大幅书卷的梁征,身着一套考究的火红喜袍,其上层层用金线绣出堆叠的张狂火纹。两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爽快谈笑着什么,眼神不时在空中交汇。钟凛的手臂相当自然的搭在梁征的肩旁,撑着身体倾身过去看他手中的书卷,又说了几句什么。
半刻后,仿佛对话暂时告一段落,他看见钟凛一手扯过那书卷,单手撑在桌边俯身下去粗率吻住梁征,短暂的亲吻后两人便分开,钟凛轻佻吹了个口哨,挥着手哈哈大笑朝门口走去。梁征闲然抱臂倚在身后的木椅边,视线饶有余裕的追随着那个英武高挑的身影离去,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白啸凝视了那烛光闪烁的大堂半晌,踟躇片刻,不由得微微一笑,望向身旁对自己挤眼睛的关翎道:“那两人意气相投,如同手足兄弟,结作眷侣,也不失为人间一大佳事。”
“确实如此,在下也觉得两人颇为意气投合,应是相配。”身后苍渊颔首躬了躬身,跟随着白啸的脚步,看着那些士兵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禁道:“不知何时狼族才能迎来这样一桩喜事……”
“哦?苍渊,看来你已经急不可待要当我的王妃了?”白啸瞥了他一眼,揶揄的扬起唇角道,身后跟着看热闹的白烽,青池和关翎闻言不由得噗嗤一声齐齐狂笑起来。
“不……我的王……恕我冒犯……”
钟颜傻乎乎的坐在扶风堡的门口,看着那个高大健壮的叔叔红着脸跟着白啸一路分辩解释着远去,不由得噗嗤一下也笑了出来。今天他一早起来就被人换了一身新做的红绸褂子,配上黑云小靴子,显得尤其神气,他身边的大白虎也不知道被谁在脖子上绑了个大红花儿,他觉得自己和白虎都帅呆了。
他听从碧溪谷来参加喜筵,激动得几乎泪流满面的伏朔哥哥说,自己的爹爹要成亲了。他很吃惊,不过他喜欢梁征,他知道这样一来,以后三个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后来他想着想着,红着脸撑着下巴,觉得很高兴。
然后,就在那喜筵落定后的三年内,扶风山的势力如同疾风怒雷般发展了起来。起初是由扶风山为中心,向碧溪谷一带发散的地盘,后来飓风般扩大了三四倍有余,直直延伸到海市沉没的海岸线边缘,冥鸿所领的势力比之前更发牢固的在妖界扎下了根须,渐渐如同茁壮的大树般伸展开来,占据了妖界几近大半壁江山,扶风山的声名渐渐在风中飘扬而起,在妖界口耳相传。
那是最为普通不过的一天,屋外夕阳缓缓挂在山边,钟凛敲了敲桌上平摊着的一张墨笔勾出的粗糙地图,转身面向身后的几位亲卫将领。几句短促的讨论和商议后,身着铁甲的将领们颔首匆匆离去,他则提起桌边的酒坛灌了半口,继续有些出神的审视着桌面的图景。
“你今日又要带兵出征?”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耳内,梁征正倚在门畔,闲适抱臂冲他扬起唇角。
“是啊。不要多久,三天左右就会回来,狼族的领地边境有些麻烦,我去帮把手。”披挂着一身青铜飞云甲,显得身形尤为高挑精悍的钟凛嘿嘿一笑,张开胳膊与走过来的梁征拥抱了一下,伸手抱住对方的腰道:“来,咱们先热乎热乎……”
他们倚在门边粗率的拥吻了半刻,额头抵着额头,眼神近距离对视着。
面前的人身上散发着近乎锐利的张狂血气,梁征是感觉得到的。这让他不得不想起喜筵那日,自冥界到来的双世对自己说的话:
「他是凶兽,天生好杀好战,总有一天,他会完全堕入魔道,堕落成魔,这你也不在乎么?」
他真的不在乎,他只注意到钟凛在对他笑,他读得出对方眼眸里的依恋,于是就俯身再度吻了对方,两人双唇深深相合。
即便成魔也无所谓,只要与你同在,即便堕入最深的炼狱……也终会成为世间最为绝伦甘甜的愉悦吧。
当他站立在扶风堡壮丽雄伟的城楼上,目送着钟凛驱马带领着身后的铁骑汹然自城中奔驰而出时,他心中正如此想着。只要厮守,你我无悔。
他伫立在巍峨的城楼上,昂首再度望向远方,城下正落日如血,庞大的铁甲军势铁蹄如同浪涛般壮阔,黑色的军势自浮明城中脱闸而出,犹如刚胆猛虎,气吞万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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