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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少爷。”
　　
　　“拖下去修理，别太过了。”
　　
　　“是。”
　　
　　迪恩看著人被拖走，走上前拉起衣衫不整的卡洛。
　　
　　“什麽时候开始的？”
　　
　　“昨天。”
　　
　　“所以要换？”
　　
　　“是。”
　　
　　“怎麽不说原因？”
　　
　　“怕你重伤他，不值。”
　　
　　……迪恩气得直咬牙，什麽叫“不值”？半晌，狠狠地抓过卡洛的手，重重的写：“你若自轻自贱，没人能帮你。”
　　
　　卡洛握了握手掌，没再说什麽。
　　
　　七十一
　　
　　看见他这个样子，迪恩也颇有些後悔。冷静了下，觉得自己的话是重了。仔细想想，若是一般人双目失明口不能言双耳失聪又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生活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兴许经了这样的遭遇还不敢说，而他不说的原因竟然是“怕你重伤他。”卡洛是在委屈自己替迪恩著想。
　　
　　但是後面那个“不值”又实在很令迪恩气愤，不值？他为什麽要这样看轻自己？在这里已经没有人可以欺负他了，他不知道麽？还是……不相信他？
　　
　　反复想了好几个来回，几次拉起卡洛的手，最後也只写出了“我们去看里奇。”
　　
　　里奇已经可以下地走了，看见卡洛出现在门口他几乎想跑过来，可是一下子扯到伤口，疼得眼泪差点流下来。
　　
　　拉住卡洛问长问短，卡洛都一一回答，不时还用手轻轻的抚摸里奇的头，迪恩站在旁边眼看著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却一句话也插不上。良久，里奇才终於想起还有位“恩人”直挺挺的戳在病房。
　　
　　发觉迪恩面色不善，里奇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那个，罗伊特先生，大夫说我恢复得很快。”
　　
　　“嗯，那还好。”想了想迪恩干脆直奔主题：“你知不知道，”他指指卡洛“他是怎麽进到这个行当里来的？我看他又认字，又知道很多事，不像个天生残障的人啊？”
　　
　　里奇摇摇头：“我被买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我听说他好像是总店的老板让他干这个的。他似乎特别听总店老板的，让干什麽就干什麽……有好几次差点被客人弄死。”
　　
　　迪恩了解的点点头，见里奇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笑笑说：“所以你想把他救出去？”
　　
　　“嗯。”里奇坚定的点了点头：“他对我好，没有他我肯定活不到现在，所以我也要对他好，一辈子照顾他不让他再受别人欺负。”
　　
　　“呵。”迪恩摸了摸里奇的头，孩子的世界多麽简单的逻辑：你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你好。
　　
　　又过了会儿，护士进来赶人，迪恩带著卡洛从医院出来准备回家。上了车，迪恩却不发动，反而拉起卡洛的手，不知问什麽，他很介意卡洛进夜店的理由。
　　
　　“为什麽进夜店？高利贷？”
　　
　　“不，交易。”
　　
　　“和店主？”
　　
　　“是。”
　　
　　“他给你什麽？”
　　
　　“一个人的生命。”
　　
　　……
　　
　　为了一个牛郎扣留了一个人质？
　　
　　“你若走，那人会没命？”
　　
　　“有可能。”
　　
　　“所以你不想走？”
　　
　　……这一次，卡洛想了很久，然後写：“不知道。”
　　
　　迪恩挑挑眉，这卡洛，是个有故事的人呢。看来想实现自己对里奇的承诺似乎有些问题啊。若是卡洛不愿意走的话……甩甩头，自己想这些事情干什麽，怎麽决定是他们的事，自己只要保证里奇不把那天看到的人和事说出来就可以了。
　　
　　七十二
　　
　　想到把自己和卡洛联系起来的原因，迪恩悄悄地苦笑。每天和这个人睡同一张床，却原来只有这种程度的关系而已。
　　
　　可是，为什麽自己会总不自觉地去在意他？
　　
　　他满身是伤的出现在面前，自己会难受；他静静地坐在身边，自己会安心；他无助的被人压在身下，自己会愤怒；他满足地露出笑容，自己会幸福。
　　
　　明明只是十几天而已。他却好像已经操控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影响著自己的生活。
　　
　　手扶著方向盘，偏过头去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卡洛。英俊的五官，淡然的神情，消瘦的肩臂，交叠的双手。他若能看见听见能说话，必定不甘如此堕落任人欺凌吧，或者，也还是在劫难逃？那个被拿来威胁他的人，知道卡洛正受著怎样的苦来保护他麽？
　　
　　仿佛感受到目光，卡洛迟疑的向他的方向偏了偏头。
　　
　　尴尬地咳了一声，发动车子上路。
　　
　　时近中午，卡洛被领进了酒店的包间，迪恩坐在旁边喂他，一顿饭整整吃了两个小时。
　　
　　回到家，懒懒的休息了会儿，迪恩动手整理房间，今天早上的一片狼藉还默默地展示著卡洛受到的欺辱。简单的收拾後，迪恩拨通了雇佣公司的电话，要了个负责打扫和烧饭的锺点工。略微想了想，又以最快的速度出门买了个手机回来。
　　
　　“不用保姆，我来照顾你。”
　　
　　点头。
　　
　　“我的办公室就在楼下。”
　　
　　点头。
　　
　　“中午我会回。”
　　
　　点头。
　　
　　“有什麽事就按这个键，我就上来。”
　　
　　点头，拉过他的手：“谢谢。”
　　
　　迪恩轻轻的拍了拍他，“今天早上，对不起。”
　　
　　摇头。
　　
　　“我要去上班看看，晚上回来，有事找我。”
　　
　　点头。
　　
　　坐在办公室，迪恩静静地想著卡洛的事，再过些日子等到里奇出院，自己这种奇怪的生活就能结束了。
　　
　　他愿意的话，就送他们到其他的城市，再添一笔足够里奇长大的安家费，凭那个小鬼的聪明劲，安稳的生活下去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若因为担心人质不愿意的话，自己就直接找那个什麽总店老板要人，罗伊特家姓氏怎麽说也会帮上些忙。然後送他们到远一点的城市，安家。
　　
　　对了，要不回去的时候问问，被扣留的究竟是他的什麽人。
　　
　　这麽想著的迪恩，突然搞不清楚自己，让那小鬼保持沈默的方式有很多，自己却选了最费力的一个，似乎有什麽东西在悄悄的变化，有些本末倒置了。
　　
　　可是他并不想追究这暧昧的变化的原因，大概，同情居多？
　　
　　处理过的案件中，比这更凄惨的，也没这样耗费过他的精力。
　　
　　不想了，看看卷宗，明天要去取证。
　　
　　贝蒂说，她哥哥是听到了枪声跑过去的，这一路上总会有人看见吧？
　　
　　要用什麽有力的证据来证明那些子弹是事後补射在墙上的？
　　
　　可能用到消音器麽？可是为什麽没有相应的痕迹？
　　
　　是小纠纷的误伤还是有预谋的？
　　
　　为什麽那个坐在路边的乞丐偏偏是个盲人呢？
　　
　　不过他总算听到些东西，要是坐在那里的是卡洛，那才更糟。
　　
　　自己已经下来了一个多小时，卡洛没什麽事吧？
　　
　　他要不要去卫生间？
　　
　　手机还带在身边吧？
　　
　　会不会要找他的时候却摸不到快捷键？
　　
　　……
　　
　　打住。
　　
　　迪恩懊恼的搓了搓额头，他竟然已经走神走了那麽远了。
　　
　　七十三
　　
　　一直就这麽边走神边工作，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卡洛也还是没有电话打过来。迪恩心里说不上是什麽滋味，大半是放心，又有些失望。
　　
　　提起电话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叫外卖，整天吃外面做的东西似乎也不太好。可是自己做……火锅吧，火锅还是很简单的。而且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在家吃火锅的样子，上一次……是什麽时候？跟谁？……记不起了，自己真的曾和别人吃过火锅麽？肯定有的，不然他怎麽会知道在家吃火锅是很幸福的事呢？可是……火锅这种东西，明明是东方菜系不是麽……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从超市的菜架上拿东西。前面一对恋人正靠在一起亲昵的商量要买这个还是那个，女孩子一手拿一个看起来很为难，男孩子看了半天终於忍不住把两个都拿起来扔进购物车，女孩子嗔怒地瞪他，男孩子痞痞的笑了笑，趁女孩不注意迅速地吻她。女孩子脸一红，扭头看见迪恩正盯著他们，连忙拉著男孩子走开。
　　
　　偷吻恋人……呵呵，很幸福的事啊，可为什麽自己看到这幸福的一幕心里却异样地难过？深呼吸，驱散这股不正常的伤感，嗯，卡洛会喜欢吃这个麽，还是这个……
　　
　　走出超市，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旁边是家不大的花店。迪恩心中一动，卡洛听不见看不到，可是应该能闻到香味吧？
　　
　　“先生，您需要什麽呢？”
　　
　　“花，很香的花。”
　　
　　店员想了想：“先生，我们今天有些香气很浓的花都卖完了，不过百合您看行麽？虽然比较常见，但香气也算是很浓的了。”
　　
　　对於花，迪恩根本不懂：“行，就百合吧。”
　　
　　“您要多少呢？”
　　
　　“一大捧。”
　　
　　回到住所打开房门，迪恩先把东西放好，然後捧著花走到坐在床边的卡洛身旁，试探性地把花放到他的面前。
　　
　　卡洛先是紧张地绷直了身体，继而伸手去摸面前的东西，碰到花的时候愣了一下。迪恩笑了笑，把花束塞进卡洛怀里让他单手揽著，然後拉起他的另一只手。
　　
　　“香麽？百合，送给你。”
　　
　　卡洛还没有回过神来，确定似的用手把花束往怀里按了按，片刻後，脸上漾起了无比幸福的笑容，轻轻地抓住了迪恩的手。
　　
　　迪恩被百合丛中的笑容惊豔到，半晌没有回应。那笑容清丽柔和毫无矫揉造作，发自肺腑溢於面容，不能说绝代风华，倾国倾城，但祸国殃民的程度却还是有的。看著那笑容，迪恩竟然觉得脸上发烧，混身不自在起来。
　　
　　卡洛得不到回应，困惑地握了握迪恩的手。迪恩这才恍过神来：“喜欢麽？”
　　
　　含笑点头。
　　
　　迪恩这次明显的感觉到心神一荡。
　　
　　这……是因为他职业的原因麽？这麽蛊惑人心的笑容，若不是有些定力的人真的就要被他勾魂摄魄了。
　　
　　逃也似的进了厨房，迪恩平息了好久才开始准备火锅。今天自己这是怎麽了？
　　
　　卡洛似乎心情很好，顺利地吃完了饭。坐了一会，迪恩想到下午的事，於是问：“店主用谁威胁你进夜店？”
　　
　　看到卡洛的神色一下子黯下来，迪恩忙又补充：“我帮你救他。”
　　
　　过了好一会，卡洛终於写：“是曾经爱我的人。他很好，不必救。”
　　
　　曾经爱他的人啊……迪恩不仅有些慨叹世事沧桑，“那就算了，若爱你，不会放你到哪里不管的。”
　　
　　卡洛顿了顿，迪恩自知说错了话，可是他却不想纠正，本来麽，若是他迪恩爱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沦落至此的。
　　
　　七十四
　　
　　於是就这麽沈默了下来，良久，卡洛才又写：“他不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写著的时候，脸上带著浓浓的落寞。迪恩看见这神情，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卡洛，也是深爱著那个人的吧。
　　
　　不自觉地，迪恩伸手抚住卡洛的脸，用手指轻轻地摩挲，卡洛下意识地缩了缩，随後便没有再动，静静地把头轻靠在迪恩的手掌上。
　　
　　过了好一会儿，迪恩才恍过神来，心虚地收回自己的手。天，他刚才在想什麽，他竟然产生了可以照顾卡洛一辈子的想法……
　　
　　“我去洗澡。”丢下这几个字，飞快地冲入浴室打开冷水。迪恩通过深呼吸来调节明显过快的心跳，他敢肯定，如果自己要留下卡洛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能就连卡洛本人也不会反对，可是卡洛有喜欢的人，自己对他若有什麽企图不就成了趁人之危，挟恩图报？等等，不对，是照顾他，跟企图有什麽关系了？跟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有什麽关……系？
　　
　　喜欢？
　　
　　迪恩停下来，在冷水的冲刷下整理自己的思路，整理了好半天，在已经冷得嘴唇发抖的时候终於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概，可能，十有八九，自己是有点喜欢上卡洛了。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是从第一次在夜店後门外偶遇伸手扶住他的时候？
　　
　　还是从把裹著警用毯的他抱上自己车的时候？
　　
　　是从看到他浑身是伤颤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还是从他张开嘴等著自己喂饭的时候？
　　
　　……
　　
　　迪恩突然发现，短短的十几天，他的生活中遍布著卡洛的痕迹，他每天经历的，思考的竟然都和卡洛有关，他因为卡洛而早归，而下厨，而惊慌，而愤怒，而走神，而伤感……如果这种每天挂在心上不时地令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感觉还称不上是喜欢的话……
　　
　　真是……乱七八糟。
　　
　　糊里糊涂地从浴室出来，抬头看见依然坐在沙发上的卡洛才发现了个更大的问题：保姆没有了，就意味著他要自己给卡洛洗澡。
　　
　　如果是平时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但是，在自己明显思绪混乱的现在？
　　
　　定了定神，不断在心里重复著：他有喜欢的人，再过几天他就要走……这才拉起卡洛，再次走进浴室。
　　
　　……
　　
　　迪恩恨浴室这个地方！
　　
　　水气熏蒸著，让卡洛原本有些苍白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豔美的面容甚至令迪恩不敢抬头看。身上已经没有新的伤口，只有些颜色深深浅浅的疤痕，衬在此时的卡洛身上不仅不难看，而且竟然产生了一种妖异的美感。迪恩沾满沐浴露的双手在卡洛的整个身体上游走，手掌下是满满的温滑的质感，身侧是轻柔的呼吸声。
　　
　　受不了了！
　　
　　迪恩一把将卡洛推到莲蓬头下，开大水冲掉他身上的泡沫，然後迅速地为他穿上浴袍。自己狠狠地掐了掐自己，迪恩，要镇定！
　　
　　七十五
　　
　　此後的几天，给卡洛洗澡都成了十分困难的事。後来迪恩干脆把浴缸里都放满水，把一瓶沐浴露塞给卡洛让他自己洗。发觉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连一些平常的事做起来都心有戚戚，比如在他的手心写字，比如擦掉他留在嘴角的食物，比如给他换衣服，比如……握著他的手睡觉。
　　
　　迪恩究竟是有定力的人，他知道卡洛在自己面前是完完全全的弱者，自己若想怎麽样，他是根本没有能力反抗的。可这样一来自己不就和被撵走的保姆一样了？说到喜欢……自己那十多天的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感情，在他那可以为对方牺牲至此的爱情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吧？保持这样的距离，自己还可以在近处照顾著他，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有所企图，就连他的信任也会失去了。因此，尽管每天活色生香美景当前，迪恩都能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只盼著里奇的伤赶紧好起来。
　　
　　不过，很伤身体就是了。
　　
　　这日下午，迪恩到西南郊找一位老人取证，不巧老人旧疾复发，偏又赶上天气骤变，风雨交加雷鸣闪电，他的家人一时赶不过来，只得自己忙前忙後，又是联系医院又是划单买药。直折腾到晚上八点多老人的家属过来才得以抽身。
　　
　　看看电话，没有卡洛打给自己的，略微地松了一口气。自己平时也有晚归的时候，应该没事的。
　　
　　顶著大雨开车回家，迪恩一开房门就觉得一股冷风吹来，心中一惊，连忙冲进卧室仔细看，发现窗户大开著，刮进来的雨水把床被打湿了一大片。卡洛穿著睡衣光著脚抱住双膝缩在墙边，手里正握著手机不停的按。
　　
　　迪恩别的都顾不上，连忙冲过去抱起卡洛，发现他手脚冰凉瑟瑟发抖。他手里的电话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没电了。
　　
　　得救般地靠在迪恩怀里，卡洛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他的身体本就弱，这一整下午的风吹雨扫立竿见影的让他发起烧来，从没照顾过病人的迪恩忙得团团转，总算把食物和药都喂给他，将他安顿在客房。
　　
　　一切告一段落，迪恩轻轻呼了一口气，试了试卡洛的温度还没有下降的趋势。躺下，握住他的手，暗叹今夜又要睡得不安稳了……
　　
　　茫茫的白雾，迪恩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
　　
　　不远处，一个人影恍恍惚惚正向他走近。
　　
　　到近前来，那人竟是……卡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