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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年夏至-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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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沐连忙拉住我的手,“青瓷……”
我看着他,继续说道:“这一年,我做了无数的噩梦,却不能上台唱一出戏,嗓子是我的命,你要走也罢,为什么不让我活?”
“你……”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打断蒋沐的话,我的话有些失控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他给我的,我不应该原原本本还他么?他解释了,一切都能涣然冰释吗?
“我所受的我不想多说,可是叶先生,你凭什么这么对叶先生?你查出了他的底细,摆明了他的身份,你不抓他,让他活在明处只能教书,你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我几乎是在指责他。
蒋沐握住我的手一紧,皱眉道:“你还是要替叶西说话?”
我恨恨道:“说了又怎样?”
蒋沐的眼里突然冒出了戾气,冷了声调,“我确实是故意,我不杀叶西,反而放了他,让他落到现在这个处境,我和他始终是敌人,我顾及他对我们的不利,同时我觉得这样的话,至少……他可以替我照顾你———虽然我并不想这样。”
好一招一石二鸟。被软禁在南京的叶先生,和被软禁在后台的我,早早就在他的计划里,在他的手掌心里挣脱不了。
我瞬间冷笑一声:“你这么说你还是为我好?偌大的南京城,在照顾我的确实是叶先生!不是你!”
“青瓷!”蒋沐有些怒了,猛地站起来,打翻了茶杯,红色的茶水撒了一桌子。
他看着我,几乎算得上咆哮:“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想啊!我不知道你过得如此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对你是动了心,如果我知道,我离开南京的时候就会带你走!不会等到如今在回来找你!和你争吵那一年的光阴!”
“可你一个人走了!”我立刻回道。看着他的目光突地一黯,我开始滴血,如今他终于肯跟我坦白了,可是坦白了,还能在一起么,我幽幽地念道:“蒋沐,我不想去信你。”
茶水流下了桌子,滴在了蒋沐的马靴上,一点一滴发出“嗒嗒”的声音,一旁的牡丹虽然吐绿,可到底还是颓枝无叶。蒋沐有些不敢相信地缓缓伸出手去摸我的脸,想要挽回似的低声道:“青瓷,这一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他触着我脸的手指冰凉,让我心也觉得发凉,我怔怔地看他,说:“做梦,吃药,昏睡,惊醒。这一年,我就只做了这些。”
蒋沐皱起的眉头更紧,他还来不及说话,我一别头,躲开他的手,冷冷道:“我要回戏园子。”
蒋沐没再说话,看着我的目光阴晴不定,他在想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慢慢收回了僵在空中的手,良久才说道:“好。”
一个好字,彼此又相隔一方。以前是两个人离得远远的,又怨又想,如今是两个人离得近了,却因为又恨又想反而远了。
这是不是不是一台人,不唱一出戏?
我在心底苦笑,抬头看天,真是蓝,阳光也真是淡,蓝得让人忧愁,淡得让人心伤,到底还是南京城的天,外面再炮火连天,里面还能谈情说爱。总有那么一天,炮火会把情爱炸得支离破碎吧?可是我等不到那天了,如今似乎已经如此了。
最后蒋沐吩咐下人送我出大门,而之前他自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我没回头去看,怕一回头,看他的背影我就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但我没想到,到了大门外,叶先生竟然等在那里。
叶先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色有些不好,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似乎把等待站成了永恒。看见我出来,叶先生有一瞬间的凌乱,也有些喜出望外,喊到:“青瓷!”
我看着叶先生,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只能张开干裂的嘴唇回道:“叶先生……”
叶先生走近,看着我的目光闪动如波,看了我好一会儿,难以置信似的说道:“青瓷你脸色好苍白……”
我摸摸脸,笑了笑,“是吗?”
叶先生沉默。我又说:“没什么的。”
叶先生这才开口,轻轻地说道:“受了不少苦吧?我不能过来找你,真是对不起你……”
“没有的事。”我又问:“但是叶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叶先生皱起的眉头更紧,“我是初八回来的,回来……就没见着你,云楚说你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也找不到人,又过了几天,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信上说你在他府上叫大家放心,信也没有署名,虽然这么说了,可更让人放心不下,你不在,戏班子全乱套了,云楚更是担心,都急出病来了。”
“师哥病了?”我吃惊,师哥的身体一直好得很,一年四季风寒都不见有,现在竟然为我急出了病,我有些愧疚。
叶先生伸手,手臂圈住我的肩,暖暖的热度传过来,他心疼地说道:“没事的,你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叶先生叫了车,我看着黄包车过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叶先生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叶先生搂我的手臂紧了紧,“是蒋沐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来这里接你,我开始还不敢相信……”
我心里扑通一声,人已经被叶先生扶上了车,我突然想回头看一眼,但叶先生的胸膛挡住了身后的一切,身后那栋楼里,会不会有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黄包车载着人离去?
我不知道,因为叶先生在此时为我挡住了所有,车拉动前叶先生安慰我,轻轻说:“大家都在等你呢,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离别只是一叶障
波折过后,就这么回了戏园子。
推开那扇大门,院子走廊依旧,年关时的红灯笼还挂在廊上,只是沾了些灰尘,靠栏的杜鹃打起了花苞,红光点点,我记得我离开时它还不过去发着小叶……虽然不过一月,却着实感觉从地狱到了人间,心里蓦地有了踏实感。
“青瓷!”
师哥看见我时,就红着眼喊了这一声,就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
院子里挤满了人,除了没见千涟,大伙儿都一窝蜂地涌过来,把两边摆着的兵器架子都推倒了。“青瓷你怎么不见了?”“没事吧?”“二师父您去哪儿了……”大家吵吵嚷嚷地说,不过意思就一个,都是担心。
叶先生护着我,不让大伙儿不小心什么的推着我挤着我,而师哥却挤到了人群之后,他也没有再剂进来的意思,人群起伏中我看见师哥转身背着人群,背着我,偷偷地拿袖子快速地擦了下眼睛。
我心瞬间疼得更厉害了。我推开人群往师哥身边走,大伙儿看见,也就顺势让出一条路来。我通过人墙的甬道,走过去站在师哥身后,师哥也没有转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我伸手,拉住师哥的袖子,如同我年幼时拉着他的袖子一般,“师哥……”
师哥一愣,呆了一阵,猛地回头一把抱住我,紧握着的拳头捶起我的背,红起的眼雾气朦胧:“你要急死我啊!”
唱了这么多年的戏,今天,终于把悲欢离合唱到自己身上了。师哥没说多少话,可他就是一句话不说也就够我难过的了。叶先生也不说话,只是拿手臂护着我,望着院子里的的吵吵闹闹的人群,我想我是如何不幸遇见了蒋沐,我又是如何幸运还有个戏园,这辈子,也就梨园容得下我。
师哥欲言又止,我直说我不想提这将近一个月的事,师哥眼睛红得更厉害,陪着我进了屋,没再问我这事。师哥说:“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叶先生回学校继续上课,他的学生最近很安分,没做什么,三尺讲台上依旧嗓音洪亮。第二日,日光亮得透彻,师哥起了个大早,把我的行头从箱子里拿出来晒,我看见师哥拿帕子仔细地擦去鱼鳞甲上的灰尘,面色苍白的他终于对着行头笑了笑,拍拍行头说:“好咧,你可算干净了,青瓷得穿你唱小宴呢!。”
一切,恍然和没有遇见过蒋沐一个样。
我稍稍走过去,绕到戏服后面,摸了摸戏服上盘丝的图案,笑了笑:“这件戏服我早就没穿了,你还留着。”
师哥看见突然出现在戏服后面出现的我吓了一跳,然后笑道:“怎么能丢了,你忘了,这可是你岀科后置的第一套行头啊。”
我说:“就是太久了,所以旧了,就不要 了。”
师哥又拍了拍戏服,戏服上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师哥笑着摇头:“你不要的东西我都收着,等哪天你记起了便都还在……”说道此处,师哥顿了顿,抬头看我,“等到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这里的还在,我还在,所以说啊青瓷……”
“师哥!”我立刻打断师哥的话,红了眼圈,师哥看着我默缄,我们对视良久我拉起师哥的手,说道:“走吧,师哥,我们两个今天还有一出戏呢。”
师哥愣了愣,才微微笑起来,说:“对。”
本来说的复出,结果复出后就唱了一场戏就没了,经理说这一个月不少票友来信说怎么不见柳老板,复出一说不会是幌子吧?经理解释来解释去乱得分不清前门和后门了,最后和师哥压下来说我旧病复发,要一段时间调养调养,大家就信了,还有票友送来不少补身子的东西,而那些东西,码了我一妆台。这一回回来了,再不唱,也要算欺场了。
“魂飞颤,泪交加——”
戏台上,我妆容凄厉,泣声凄凄,师哥长袖一挥———
“堂堂天了贵,不及莫愁家,难道把恩和义,霎时抛下!”
我含泪缓缓跪下,玉指弹泪,“臣妾受皇上深恩,杀身难报。今事势危急,望赐自尽,以定军心。陛下得安稳至蜀,妾虽死犹生也。算将来无计解军哗,残生愿甘罢,残生愿甘罢!”
师哥弯身扶我,我哭罢,娇弱无力地倒在明皇怀中,师哥怔怔念道:“妃子说那里话!你若捐生,朕虽有九重之尊,四海之富,要他则甚!宁可国破家亡,决不肯抛舍你也! ”
“好!好!”
“好啊!”
台下一片喝彩。
是有段日子没唱戏了,也没吊嗓子,虽说不碍事到底还是觉得唱得有些费劲,不如以前自如,看来回头要好好练练。一下场,师哥就接过师弟递过来的手壶给我,说:“没事吧?要不还是外歇几天,你这身子能行么?”
我喝了一口水,干涩的喉咙总算湿润了起来,我摇摇头:“不碍事,不能再耽搁了,再泄下去嗓子才叫废了。”
师哥有些担心,可看我很肯定的模样最终没有说什么话,嘱咐了几句就去一边换衣裳。
我放下手壶,坐到厢位上把头面上偏了一点的簪子扳正,正理好就看见前面的镜子里多出来个人,我微微转身,看着他,笑道:“有事?”
千涟视线飘到别的地方,隔了一个月再见他他对我倒也没什么不一样,还是那不待见我的副模样,就算我是才从魔爪里逃出来他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情。我看了他半天他才缓缓开口:“有人让我把这东西给你。”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个小东西放在桌子上,“我就是送个东西,不高兴扔了就行了。”
“哦?”我随口道。
却在看到他放在妆台上的东西的瞬间差点失控地站起来。那块怀表静静地放在桌子角上,表链反着银色的光。我记得当时让仲淳搜出来让人交给蒋沐了,如今,蒋沐竟然又还了回来。不,说什么还不还,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的!
我定定地看着表不动,千涟哼笑了一声:“我说扔,我看你也舍不得吧?”
说完就离开了。
我看着那表,愣了半响,抓起来扔进匣子里,“啪”地把匣子扣上,推到了一边。
什么舍不得,眼不见为净!
戏唱完了,随一班子人回了戏园子,晚饭吃得极少,师哥想是我太累了,催促我再多吃点饭,吃完赶紧休息,天暗下不久,我屋里一盏灯影晃晃,淡黄的光线充斥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我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似乎没见了什么东西……
我发愣,片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戏楼后门的钥匙,开门而去。
我确实没见了东西!
才入夜,车好招得很,赶紧坐了车往戏楼走。心里有些急,却也有些想笑,那笑是嘲笑自己的,笑自己这是急什么,你急,又有什么用。
但总归心里想有个念想。
到了戏楼后门,才发现戏楼后门是虚掩着的,怎么了?今天怎么没人锁?
我推门进去,直往后台走,才走了几步,就看见后台深处有亮亮的灯光,我一惊,这晚上,戏楼还有人?莫非是贼?可戏楼有什么好偷的?
我稍稍往戏服架子里藏起来,沿着那架子往里走,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不过听到了,还是使我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千涟和……肖与凡而已。
这总比是贼要让我宽心。
隔着一拍拍的架子,肖与凡的声音回荡过来:“一年不见,你瘦了许多。”
“是瘦了一些,不过还好。”千涟回道。
“那你过得好不好?”
“也还好。”千涟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思绪,但这似乎让肖与凡急了。
“你什么都说还好,那我要是问你你想不想我,你也说还好?”
千涟就不说话了。
我想我要不要先离开,毕竟这是他们俩的私事,我就是在不喜欢千涟,再不想见蒋沐也没有资格去干涉他们的言行,况且还是这些情情爱爱的场面。
我才退了两步就听到水渍声,亲吻的声音如此缠绵,虽然不是我,但我脸有些忍不住发烫,悄悄而匆匆地离开,都忘记取匣子里的表。
第二日,我就在长廊中拦住了千涟。
千涟抬眼看我,我笑笑,说:“早。”
千涟顿了顿才幽幽道:“早是早,就是因为太早了所以你闲得很?今天不唱了?”
我不以为意,“那到不是,今天的戏还挺多,洪二爷包了场子来听戏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堵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了想似的,轻轻道:“你和肖与凡,竟然还在来往。”
千涟一惊,又转瞬平静,淡淡地:“那又如何?”
“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师哥和叶先生有多危险?”我声音大了些,是分明的指责。
“呵,”千涟却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有什么呢……那关我什么事?”
“你这是陷自己于不义!”我冷声道。
千涟毫不动摇,目光眄过来,是怨恨,也是讥讽,“那是我的事,青瓷你不要以为你先进戏班子就有资格教训我,我和肖与凡怎么着都是我的事,你和蒋沐那些恩恩怨怨不代表我就像你一样忘不了。”
一针见血。我顿时目瞪口呆,“你……你就信肖与凡?”
千涟不以为然,“我当然信他。”
“可他不一定信得过……他和蒋沐,又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千涟从容自若,“你和蒋沐希望长久相互猜疑,你们又得到了什么?不过都讨不快活。是,肖与凡是同蒋沐一样不一定信得过,可我本来指望的就不多,更不奢求一辈子,既然他现在愿意给,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收。”
到头来反而让他把我说了个狗血淋头。我头一次对着白千涟无言以对,这不是什么怪事,因为他扯到了蒋沐,如果他不扯到蒋沐,那他在说完辩护的话同我擦肩离开的时候我一定会一把扯回他甩他一个巴掌。
可惜他提到了蒋沐,我那一个巴掌,就化成了拳头,紧紧地握着。
作者有话要说: 玩得忘记更文了==
☆、第三十八章 一叶揭开新页翻
怀表最终让我打开了,一年没打开过它,有些忐忑,犹豫一阵轻轻揭开,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张小小的纸片,而纸片上方的表盖上,是那个人桀骜不羁的笑。
我微微皱眉,拿出纸片,小小的纸片上是同样跋扈的字———青瓷,我想你。
我手一抖,差点把怀表摔在地上。把纸条一把攥进手心里,紧紧地握着,缓缓吐了口气,再一看指针,竟然还在走。一下一下,始终以那一点为原点绕着圈子。嘀嗒,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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