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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年夏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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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自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喜为什么忧,更不能让他知道。无论怎样,至少有些力气唱戏了。
第一场戏唱得相当漂亮。
下了场,才坐下,经理就凑过来递给我一封信,“青瓷,你的信。”
我看了看雪白的纸面,没有地址亦没有姓名,我问:“谁送来的?”
经理道:“不知道,送信的人只说要你亲启。”
我接过信,然后坐在厢位上,启来封口,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打开来粗略地看了看,有些字不认得,但大致也能看懂这封信的意思,落款是邵禾。
我笑了笑,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又把放在妆台上的红蜡点燃,在被打开的封口处滴上几点泪蜡,吹熄了蜡烛之后,把信放在了镜子后面。
夜里原本想早些睡了,又记起蒋沐的话,想他是不是真的要来,斟酌了一阵,想还是等等,如果再等等他没来我就睡了。
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结果一等既然等到了十一点。我打开门看,今晚月色明朗,照得园子亮堂堂的,不要那几盏挂着的煤油灯也看得清清楚楚,园子里静悄悄的,各屋都灭了灯睡了。我想要不去大门外看看,对,不去开门,难道要他从墙外翻进来吗?
我就趁着月光去开门,绕过右廊,还未走近,听到门口有响起,听起来是开门的声音,我又近了两步。看那个门口的背影,是千涟。
我再近了些就到了他的身后,我拍了下他的肩,“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千涟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才认出我,立刻叫道:“别碰我!”
我只好收了手,又道:“我只是想问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操心!”他那个语气,只差恨不得拿口水淹死我。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去管制他,就看着他打开大门出去了。
夜如此深了,他一个人要去做什么?
我向门外看了看,一只野猫都没有,哪有蒋沐的影子。我正要把门合上,门外突然有股推力制住我,我一惊,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别关啊,我就等他出去的时候把门打开,你倒好,又给我关上了。”
我把门打开来看,蒋沐站在门外,月光下白色的里衫泛着柔软地光,衬着他的神色也柔柔的。
我道:“你还真来?”
他说:“我说过的话还有假。”
我把门开大了一点,“你先进来吧,小声点,别吵着人。”
进了屋子,蒋沐坐下倒了口水喝,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问他:“你等千涟出去?你知道他要出去?”
蒋沐放下茶杯,“与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当然要等他出来,不然我爬墙进来么?”
原来千涟是出去找肖与凡的,只是找归找,何必大半夜的去?难不成也是蒋沐说的有情调?
我一时也想不通,从匣子里取出白天那份信,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地看,然后对蒋沐说:“今天我收了封信,太忙就没来得及看,我认的字不多,你替我看看。”
把信递到蒋沐面前,蒋沐却不接,我又道:“你帮我看看。”
蒋沐这才接过信,却不打开,手指磨了磨信封,笑道:“你都看过了我还读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靠在桌子边上,把信拿了过来,又看了一阵,才问他:“你昨晚把邵禾怎么了?”
蒋沐抬眼,“你怎么就知道我把邵禾怎么了?”
“你昨晚说你有事,上午他就送信过来为那天的事道歉,不是你把他怎么了他还能主动写信给我道歉么?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哈哈,”蒋沐伸手刮了下我的鼻梁,“没什么,我把他废了而已。”
“怎么个废法?你别惹事。”我有些急。
“欺辱我蒋沐的人,带他去逛窑子,你说,怎么个废法?”
“亏你还能说得这么轻松,”我气道,“他家也有权势。”
蒋沐嗤笑了一声,“权势?我都说过我都没听过他了。”
我气得无语,无论我怎么说他都能有各种各种的理由击败我。蒋沐又喝了一口茶,看着我,把手里的茶杯晃了晃,不满道:“好多天不见你也不来找我,你就那么不想我?”
我说:“我以为你生我气不想理我了,再说,你不来找我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你?”
“哦?”蒋沐站起身来,暧昧地笑了笑,然后脸慢慢逼近,“你这么说,是说我脸皮厚?”
他地脸慢慢放大,投下来的阴影和他吐出的气息使我窒息,嘴唇就要碰到的那一刻,我突然一个侧身从他的身下窜了出来,笑道:“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好啊你……”
蒋沐站直了身子,微微斜眼看我,虽说我说得话让他不满,但他眼里还是宠溺。他转身走到窗子边,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推开窗子,他多推开一寸,皎洁的月光就多进来一分。照着他轮廓硬朗的脸阴暗分明。
“不要辜负了这美妙的月光啊。”蒋沐转头看着我,“来,青瓷,陪我到院子里走走。”
戏园子其实不是很大,但也能拐几个弯,过几条廊,而且右廊那边有一小块,那以前是师父住的地方,师父去世后,因为敬重他老人家我们依旧留着,没有人去住,并且栽了几株花草。
能算得上是赏月的好地方。
我就悄悄地带蒋沐过去,只带了一盏油灯,很有秉烛夜游的意味。
我说:“就在前面转角处。”
蒋沐笑了笑,跟在我后面。转过角,便看到了小园。
师父住过的屋子是锁着的,门锁上显然已经蒙了尘,但虽然是夜,小园里的花也极好,合拢的花苞打得鲜艳,尚有三四朵未合拢而吐蕊的,大概是想同月亮相会。蒋沐看了看,道:“好地方,可惜没有人住。”
我说:“师父住过的地方可没人敢住。”
“怎么?怕他鬼魂啊?”
“不是,师父师父,拜师成父,得敬重。”
“哈,你们小时挨他那么多打,现在又‘以德抱怨’啦?”
“不挨打怎成角,不吃苦不享福。”
“你错了,你错了。”蒋沐连连摇头,“你看你和我在一起,不吃苦也得享福。”
“少贫嘴。”我骂他。
“得得得,不说,不说了还不成吗?”蒋沐抬头看看天上的玉盘,又看看月光罩着像蒙了一层纱的花,他笑了笑,道:“青瓷,为我唱一曲吧。”
《牡丹亭》,游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断井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这是名段,讲的是杜丽娘携梅香游园所见之春景,而后春睡,梦里梦见,同柳梦梅幽会赏春,暗许私情。
我在那几株花草中穿往,眼里开的却不只是这,而是万紫千红,而那姹紫嫣红中站着一人,他望着我,只是一眼,百花俱败。花如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倘若可以,就一定不要为现在而后悔。
蒋沐站在一旁看着我,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他笑,他笑里透着情意。
“那牡丹虽好”
“它春归怎敌…………”
“那…………好韶光…………”
不知何时蒋沐已经走到了我身旁,他一只手握住我的兰花指,另一只手攀上我的脸,在空中停了停,才轻轻摸上去。
月光里,他的手指挲摩我的脸,轻声夸道:“青瓷,月光里你的脸就如同白瓷一般细腻,我怕我轻轻一用力,你就碎了。”
我看着他,还未看清他眼里的神色到底是温柔还是不忍,他吻了下来。
四点的时候蒋沐说他要回去,我说天亮了再走吧,他就过来抱住我蹭,“我也想留下来和你温存啊,可惜这几天事情比较多,上面有新任务下来,一早要去上班。”
我一把推开他,抖抖袖子,“那你快走吧。”
他骂我没良心,我就又有些不忍,说现在天还是黑的,怎么回去。
蒋沐说他安排了人来接他,估计现在已经在大门口了。
他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送他出去的时候看见师哥的屋里亮着灯。开始还没亮呢,怎么现在亮了?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内容听不见,但至少不是师哥一个人在。这么晚,师哥在和谁说话?
蒋沐随便瞟了眼师哥那屋,然后转身在我额头上一啄,低声道,这几天我可能会很忙,你不用来找我,我忙过了,自然会过来。
我无权过问太多,只好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烟笼寒水月笼沙
次日,我刚开门,就见叶先生关上师哥的房门,看那样子他是从师哥房里出来的,要走了。
原来昨夜里和蒋沐听见的谈话声是他们的。叶先生和师哥半夜睡不着聊天吗?
“叶先生。”我叫了一声。
叶先生有些惊诧地回头看我,大概是大清早大家都还没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我一喊给使他受了惊吓。我道:“早。”
叶先生神色严肃,扶扶眼睛,声音低哑:“早。”
“这么早,要不要同我去顺记喝碗粥?”
叶先生看看我,说道:“不了,青瓷,我还有事,回头再聊。”
说完就走了。
这怎么了?我还没问呢,他直接不回答了,奇怪。
转念又想,不怕,我还可以问师哥。
“师哥,叶先生昨晚怎么在你屋?”
在早点茶楼里我问师哥,师哥一口饭噎住,看了我半天,道:“你怎么知道?”
我说:“早晨起来的时候看见叶先生从你那屋出来。”
师哥似乎有些困难地把粥咽下,咳了两声,拿手帕擦了擦嘴角,说道:“我有个新的戏的构思,你也知道我这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让叶先生帮我看看,结果聊晚了。”
“可我开始没有看见你那屋子里开灯啊,叶先生显然是半夜过来的。”
“这……你怎么知道叶先生是半夜过来的,你半夜干什么了?”
“啊,我……我睡不着而已……”
“睡不着多看看戏本子,黑灯瞎火的乱转悠什么?”
“不是月色很好么?”……
未果。
不过平静了两三个月而已,游行的队伍不知道怎么地又冒了出来。照旧是那些大学的学生,穿着短裙的的少女,身着制服的青年,个个面色严肃,手里拿着写满了‘爱我河山,反对内战,’‘炮火伤民,内忧则外患’的五颜六色的横幅和小旗子,他们高高举起和愤怒地摇动,显示着他们的一腔爱国热情。
这时候街上是最乱的,也是人最多的。爱国的敢行动的都在路中间走着,想看热闹又怕受牵连的都在路边站着,警察也不怎么过来,因为这档子事要是闹得太凶警局的人是不够用的,上面就会派部队下来…………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好解决了。所以他们不用抛头露面,现在外面炮火正燃着呢,能耍一年是一年,能耍一天就是一天。
早上同师哥去茶楼的时候,师哥也不喝碗里的粥,只是透过开着的窗子看着街上游行的队伍。还很早,但他们都已经在街上了,他们的气势似乎是要把南京城走遍。
“我们要安定!”
“我们要民主!”
“炮火使国家涂毒!”
“内战是错误的抉择!”
他们就这样的吼,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吼,他们一吼,茶楼唱小曲的就不会唱了,因为唱了也被他们的声盖过去了。
我继续和我的粥,把粥里的莲子舀出来放到师哥的碗里,催他说:“你不吃就凉了。”
他也还是不吃。我就用瓷勺敲他的碗,发出清脆的“叮叮”声,这才拉回了他的目光。
“不吃就凉了。”
“……”
师哥像是丢了魂似的目无焦距地看完碗,看了好一阵,突然站起来,说:“我不吃了,你慢慢吃吧,戏楼等你。”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我看着师哥一勺未动有些凝住的粥,再看看外面的那些学生,我想,怪事,他们游行,师哥紧张个什么?难不成也要去当学生?
因为外面乱,躲在里面的人就多了。比起为想在外面战火里死去的而流泪,不如是戏楼听段爱得感天动地而流泪。在戏楼这几天的人特别多,每场戏都是坐无空席,经理笑得合不拢嘴,说:“要是天天都有学生闹事就好了,这生意才叫好啊。”
我插发簪的手顿了一下,没说什么话,师哥火气倒是上来了,看着经理哼了一声,抱着发冠走了。经理一愣,低声吆喝:“我这招您了?”
我拉住经理,道:“别说了,他听着不顺耳。”
这也不知道师哥生哪门子的气了,回了戏园子就是进了屋,一直没出来。他不说怎么了,我也懒得去问,他不想说的,你就是拿棍子撬他的嘴也撬不出来半个字。
天入夜,大家各自回了屋,我想起有段日子没看词本了,就是再熟也不能不看不去背,本源的东西不能少。翻开书才看了一页,就听到敲门声,我一惊,想夜虽然不深,这时候来敲门的却也少。难不成是蒋沐?
我放了书,去开门,门一开就看见叶先生,一头大汗。我吃惊:“叶……”
“先让我进去。”叶先生打断我的话。
我这才注意到叶先生背上背着个人,睡着了似的软绵绵地摊在叶先生的脸上,脸上也黑色的污渍,身上穿的制度也松松垮垮像套上去的似的。而叶先生的衣服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如同干菜一样皱巴巴的。
“这……”
叶先生进了屋,我赶紧关上门,叶先生把人往屋里背,然后放在床上,接着开始脱他的衣服。我走近,这才看清那人脸上的不是黑色的污渍,是凝固的血迹。而云臂处的血更是触目惊心。
“青瓷,麻烦给我一盆水。”叶先生一边脱那人的衣服一边说道,我连忙把水端了过去,看见叶先生用毛巾擦拭那人的身体,我又去拿了纱布给叶先生。
看着叶先生满头大汗,又小心翼翼地擦拭,我在一旁也帮不上忙,也有些急了,只得替叶先生递毛巾绷带,完全顾不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水渐渐血染红,反复换了几盆水才算把血擦拭干净,待纱布缠好了伤口,我和叶先生才算松了口气。而床上躺着的人却无生气,不知是死是活。
我递给叶先生毛巾让他擦汗,叶先生接过,擦了擦额头,才道:“麻烦青瓷你了。”
我说:“不碍事,只是……怎么了?”
叶先生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然后慢慢坐在床边,低声解释:“他是我学生,这几天游行活动又闹得太厉害了,他和其他同学一起去游行,警卫队突然出现,他性子冲,又太乱,不小心给人打了。”
“什么人打的?”
“不知道,当时太乱了,可能是被推的,也可能是被打的。”
“那你怎么现在才带他过来?这么晚了。”
“我才知道的,立刻去那户捡他的人家把他带回来的,你这儿离我那个近,我就先带他来你这儿。”
我舒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人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要等他醒大概要明天了。我说:“你把人就留我这儿吧,这么晚了有事也得明天说。”
叶先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比楚云要细心些,人留你这儿我放心。”
我打算去给叶先生倒杯水,他却站起来说道:“安排好了我也就回去了。”
“可有些晚……”
“不用担心。”
叶先生执意要走,看他的样子急匆匆地。真不像他,他一直是从容的人,哪像今晚?
离开前叶先生又道:“我明天晚上过来接他。”
接不接都是小事。一个学生在我这儿有什么?也可以等他醒了自己走回去,叶先生说得他跟醒不了似的。
然而第二天我觉得可能我的想法有些错。这个学生可能真醒不了了。他躺在床上,用手去探到的鼻气是微弱的,眼睛闭得死死的,身体也发凉,给他灌水他也不咽。这和死的有什么区别?
我想是不是应该送去医院看看,可又没有人帮忙,叶先生又说要过来接人,那意思就是不去医院,那不去医院,就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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