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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星期一忧郁

　　1。
　　星期一，沈书枋提著公事包进办公室，他拿出笔电，接上插头，准备工作。
　　他隶属於一间建筑设计事务所，位在一栋商办大楼。
　　留学美国的老板引进「外国经验」，将办公场所改造成半开放式，以为这样能刺激员工的互动和灵感的产生。除了老板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和会议厅，员工间没有高高的隔墙，并可以自由装饰自己的办公桌。
　　少了隔墙，员工有没有在偷懒，老板看得一清二楚，某种程度上会有压力，但员工如需要团队合作、交换意见，他们也能很快达成。
　　但今天，沈书枋只想躲在隔墙後面，他不想跟任何人聊天，连基本寒暄也嫌麻烦。
　　原因？
　　他有心事，不想被别人看出，少了隔墙，他就必须装做没事，多了一层伪装，可是很伤神伤力的。
　　他在烦恼什麽？他的企划案写得很好，简报也准备妥当了，他和负责该案子的同事用３Ｄ电脑构图画出模型，电脑能帮他们计算实际情况的可行性，比传统像在做手工艺的纸糊模型，有效率多了。
　　他紧张吗？不，现代企业讲究团队合作，他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挑剔的客户和老板。
　　那他还有什麽多馀的烦恼，星期一忧郁（Blue　Monday）？
　　他在想葛利路说的话。
　　昨晚，他忍不住问葛利路，母星是什麽样子？
　　那种感觉就像……对某人有兴趣时总会忍不住问，对方喜欢什麽、家里有什麽人、在哪里求学的……好像交换越多资讯，越代表了解对方，了解带来某种安全感，和喜悦，好像这段关系会变得更加亲密。
　　葛利路对描述东西不是很在行，例如他说：『一样会下雨。』
　　有讲跟没讲好像没差……
　　葛利路说：『我们住在塔上。』
　　沈书枋想到的是中世纪城堡的塔楼。
　　沈书枋在乎的不是取得「正确资讯」，而是听葛利路说话。
　　他们在床上消磨时间，他们躺著，身上盖著柔软、丝薄的被单；如果沈书枋想要靠在对方胸前，他可以直接做到，如果他想要对方吻他，他只要先亲过去……
　　那一晚过得太平静、太美好，静得、美得，不像真的。
　　使沈书枋忍不住问：『如果你失去翅膀，会怎麽样？』
　　『我不能失去翅膀。』
　　沈书枋躺在对方的臂弯，一手放在对方胸膛。
　　『只是假设嘛……你没有失去你的翅膀，只是被我碰到会不见，你随时都能飞到你想去的地方，不是吗？』
　　『我不能失去翅膀。』葛利路移开沈书枋的手，并把自己的身体抽开，坐起身，背对沈书枋，沈书枋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我知道，我不是……』我不是针对你的翅膀……
　　那双铁锈色的翅膀，彷佛是这男人的命。
　　『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什麽没发生过？』
　　『被另一种生物碰到，翅膀会消失。』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书枋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那让他心头痛了一下，但其实他什麽也没做，不是吗？他急得从棉被里爬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为什麽不看我？
　　他攀著葛利路的肩头，把对方的脸转向自己，葛利路的眼珠彷佛隔了一层不透明的薄膜，他亲吻对方、急得彷佛要咬破对方的唇，他以为这样能让对方读到他的想法，最直接的「澄清」。
　　他的嘴唇是柔软的，但他却觉得自己像在亲吻一尊石像，毫无反应，生冷僵硬。
　　他怅然若失地和对方的唇分开，皱起眉，『你知道我在想什麽，你知道的对不对？』
　　『……』
　　『别生我的气。』
　　『……』葛利路想把沈书枋推开。
　　『拜托，别生我的气！』他真正想说的是：别离开我！
　　葛利路起身，但沈书枋拉著他的手臂。
　　『我答应你，我不会随便碰你的翅膀，我也不会再提到它了！』
　　沈书枋抓得很紧，紧到葛利路觉得那五根手指跟自己的利爪没什麽差别，但他还是能拨开，人类的手很脆弱。
　　『等等，你要去哪里！？』沈书枋很紧张，但葛利路很淡定：
　　『厕所。』
　　『喔……』沈书枋尴尬地躺回床上。
　　葛利路上完厕所就没有再回房间了，他用沈书枋的笔电上网、用平版电脑玩「愤怒鸟」、玩「植物大战僵尸」……沈书枋在房里就能听到客厅传来的游戏音效，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惹葛利路不高兴了。
　　最後，他捱不过睡意，而且隔天还要上班，他早上起床时，葛利路不在客厅，遮住破窗的纸板移开了，他不知道葛利路还会不会飞回来。
　　他必须出门、必须进办公室。
　　这就是为什麽，他带著一颗难过、忐忑不安的心。

　　第五章……2

　　他必须出门、必须进办公室。
　　这就是为什麽，他带著一颗难过、忐忑不安的心。
　　「书枋！」同事抱著资料，「开会了！」
　　「来了。」沈书枋拔掉插头，把笔电拿进会议室，重新接好。
　　他们准备和国外客户开视讯会议。
　　沈书枋暂时把私人感情放下，在现代社会什麽都比不上工作，他在脑中练习简报讲词，这时，事务所老板进来了。
　　「各位，我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老板近中年，虽然曾经留学美国（他很自豪），但不代表他英文很好、也不代表他的思想和西方人一样。
　　「坏消息是，我接到客户的来电，他们不想开视讯会议，因为时差关系。」
　　会议室人声腾腾，他们为这企划准备了好几个月，包括会议时辰和进度报告，先前都已经沟通过了，哪有对方说不开就不开的道理？但没错，对方是客户，就是有这种「道理」。
　　「好消息是，他们要我们派人过去，食宿机票全包。」
　　全事务所的员工都知道，老板比他们还看重该客户，认为这是他们跳板国际的好机会。
　　「所以我决定，你，沈书枋，」老板伸出食指，「你去。」
　　一时之间，沈书枋成为全会议室的焦点。
　　「没问题，我去，但谁要跟我一起去？」
　　「没有人，就只有你。」
　　「呃……但企划是Team　Work……」
　　「我管你是Team　Work还是瞎咪Work，我叫你去，你就给我去！」
　　「But……」沈书枋实在不知道老板在想什麽，「对方邀请我们，又说食宿机票全包，那就应该让参与企划的人一起去，这才合理，不是吗？」
　　全会议室的人都觉得沈书枋的提议很正确，除了老板，老板失望地摇头，彷佛当沈书枋是个不成材的儿子。
　　「书枋！你就不会想吗？想！」老板比著自己的脑袋，「对方说食宿机票全包，你就傻傻的相信？把整个团队带去？你以为这是什麽？员工旅游吗？我们花对方的钱，当然是越少越好，这样我们给对方的印象才会好啊！」
　　沈书枋被骂得冤枉，他很乐意为公司出差，但只派他一人？那就不代表整个企划的成败全系在他身上？老板这一赌……也赌得太大了吧？省钱也不是这样省的……而且省得还是对方公司的钱……
　　「你确定……就我去？」
　　「你全程参与企划不是吗？」
　　「是没错……」
　　「还有谁比你更了解企划内容呢？」
　　——全会议室的人都很了解……沈书枋心想。
　　「书枋，你是我最看好的员工，」老板当众称赞，但全会议室的人并不会感到不平衡，反而认为沈书枋被老板「盯上」，正在心里为他默哀，「你英文很好！」
　　英文是国际语言，为了这次的外国客户，他们的企划全用英文写。
　　「你为人诚恳！」
　　沈书枋不知道这跟做人有什麽关系。
　　「最重要的是……」老板脸上挂著大大微笑，「你会说法文！」
　　「呃……」他大学时代修过法文课，他也把这点写在履历表上，但出社会以来，他用的只有中文和英文，他不确定自己还记得……
　　「人家都说法国人很高傲，他们听得懂英文却不愿意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给客户带来好印象的！」
　　「……」沈书枋的压力更大了，会议室里已经有人在偷笑，经济不景气，老板有勇气向前冲、往欧洲开发新客户，法国的一家建筑公司欲与他们的事务所合作，但员工也想保住既有饭碗啊！2。
　　沈书枋以为自己一回到家，面对的是空盪的客厅，但他一进家门就遇到葛利路「躲」（从沈书枋的角度来看是这样）在门边，跟他讨晚餐吃。
　　差点没吓到他……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饿了。」
　　沈书枋换了室内拖鞋、放下公事包、脱下西装外套，蹲在打开的冰箱前。冰箱没什麽东西好煮的，通常在这种情况，他不是去附近买便当，就是吃泡面。
　　下班後很累，方才没有在回家的路上顺便买吃的，是他的失策，他打算以「泡面」打发外星访客，但葛利路火速从他的公事包里抽出笔电、上网，并把萤幕递到沈书枋面前。
　　「我想吃这个。」
　　「呃……」沈书枋觉得很困扰，因为电脑萤幕上的图片，出自某部落客妈妈为小孩准备的「爱心便当」，便当仿日式，有用模型捏成的造型饭团、煎蛋、小蕃茄、花椰菜、红萝卜等等，饭团组合成泰迪熊的形状，配菜装饰成小熊的衣服和背景。
　　「或这个。」另一张图片，饭团和配菜装饰成卡通人物。
　　沈书枋抽了抽嘴角，在他为公事与私人感情烦恼半天的时候，这男人究竟在干什麽？
　　「……我没那麽多时间。」沈书枋自认拒绝得委婉，但葛利路不接受。
　　葛利路阖上笔电，把西装外套盖在沈书枋肩上，「走。」
　　「要、要去哪？」沈书枋被拉出门。
　　「超级市场。」
　　——什麽！？

　　第五章……3

　　「要、要去哪？」沈书枋被拉出门。
　　「超级市场。」
　　——什麽！？
　　什麽叫「使命必达」？
　　葛利路可是对此有深刻体会的男人！
　　他把沈书枋拉到附近的超市。
　　「买东西。」他购物手推车交给沈书枋。
　　「我很累，我不想煮。」沈书枋觉得自己的心境就像职业妇女，下了班还要准备饭菜，
　　他们不能买个便当或泡面就回家吗？
　　「买东西。」葛利路一手推著沈书枋的腰，往他想要的货物架走，沈书枋已经累到不想在乎旁人眼光，尤其在下班时间的超市里，还挤著职业妇女和下课後帮妈妈买酱油的女学生……
　　不，沈书枋还是做不到，他无法不在乎他人眼光！
　　他想把那只放在他腰上的手移开，他抓著葛利路的手腕，把它放回「原位」，葛利路不知道人类在想什麽，只是又贴上来，移来移去，从外人的角度看起来，好像两人在沈书枋腰上摸来摸去。
　　目光——不管是好奇或看热闹——更多了。
　　误会，是误会！
　　沈书枋想私下跟男人在床上摸来摸去，但他没有公开的兴趣！
　　「你能不能……」沈书枋决定用言语沟通，但当他凑近葛利路，他突然和路过的女学生四目相接，女学生闷笑地「让出空间」，他吓得冷汗直流，他只是想说——你能不能把手拿开，这样而已啊！
　　「嗯？」人类又说话说一半了，葛利路无奈，他有时不禁怀疑，人类这种生物怎能彼此沟通？为了知道人类在想什麽，他亲了沈书枋一下。
　　这一幕，无一被路过民众解读成：新婚小俩口、或热恋期小俩口的亲密举动，也许他们刚刚在讨论晚餐要吃什麽、食材要买什麽？
　　「我怕你走失。」
　　「什麽！？」沈书枋觉得葛利路讲话没头没脑的，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他？他第一个反应是：先看四周没有认识的，他可不希望被「指认」出来……
　　「回答你的问题，我可不可以把手拿开，可以，但我怕你会走失，我必须确认你的存在。」
　　沈书枋没有多馀的脑细胞消化葛利路像哲学家的话，葛利路到底上网看了什麽，为什麽会判定他这种年纪的人，会在超市「走失」……？
　　「买这个。」葛利路从货架上拿了巧克力。
　　「你要吃巧克力当晚餐？」
　　「不，」葛利路把一盒又一盒的巧克力（不同口味）放入购物推车，「是点心，和必要性热量消耗的补充品。」
　　沈书枋看著满车的巧克力，想著自己的荷包，「吃……吃太多甜的，会发胖喔。」
　　「我不会。」葛利路很认真地回答。
　　他推著沈书枋的腰，把人和购物推车带向生鲜食品区，
　　「买东西。」葛利路指著前方。
　　沈书枋心想，这男人是认真的吗？他真的要我买菜回家做便当？
　　「我很饿。」彷佛以为人类没听懂这件事有多严重，葛利路不仅加重语气，还皱起眉头。
　　沈书枋再心想，如果饿，为什麽不先吃泡面或便当，赶快填饱肚子？为什麽要绕这麽大一圈呢？
　　他实在不懂异星天使对「效率」的解释。
　　「呃……葛利路，我真的、强烈建议——」
　　「我要吃『爱心便当』。」葛利路打断沈书枋，沈书枋本来就不是个性坚定的人，他被弟弟一凹，什麽都答应了，更别说这位对他来说极具吸引力的男人……
　　「你可以等星期六日我有空，再做给你吃吗？」
　　「不行，时间有限。」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异星天使怎麽定义时间的消耗？
　　「快点买。」葛利路催促。
　　沈书枋咬著下唇，双手握著购物车的推杆，他还得回家准备明天要出差的行李，他没时间跟异星天使在超市耗，他酝酿著情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深呼吸——
　　「不行！」他大叫，引起附近人们转头注视，他用爸爸骂小孩的气势：「今天晚上给我吃泡面！你不高兴的话，去找别人帮你弄吃的！」
　　回过神来，沈书枋想找个洞钻进去，他临时抓了两盒泡面、推著购物车去结帐，钞票狠狠地付了出去。作家的话：《绿星天使》已出版前两集，目前共写完了六集，第三集还不知道出版社什麽时候会出，但为了让大家有看文的机会，我会在网路上贴到前三集，算是让读者有公平看文的机会，了解我的写作风格与口碑，希望大家会喜欢，谢谢！！

　　第五章……4

　　回过神来，沈书枋想找个洞钻进去，他临时抓了两盒泡面、推著购物车去结帐，钞票狠狠地付了出去。3。
　　回到家，葛利路坐在餐桌前，桌上有两杯刚冲下热水的泡面。
　　沈书枋回忆在超市的情景，觉得自己短时间之内不能再光临了。
　　他得把明天要出差的事告诉葛利路。
　　「我……」
　　「我还是想吃『爱心便当』。」
　　沈书枋头上冒著青筋，很想把筷子折断，可惜他没那个力气。
　　「你将就一下！」
　　葛利路又把沈书枋的笔电拿来，手指快速敲过键盘，将萤幕转向沈书枋，「人类，上面写，『如果你爱他，你会愿意为他花时间，陪伴他长大』。」
　　「呃……」沈书枋凑近萤幕，那位妈妈部落客的确是这麽写的，但……对方指的是她和儿子的关系！「葛利路，人类世界里有很多种爱……」
　　「你爱我。」
　　沈书枋傻掉了，他有没有听错？
　　「你、你刚刚说什麽？」他的胸口热烈地跳。
　　「你爱我。」
　　「我……」我有吗？
　　沈书枋不确定。
　　葛利路撕开杯面封盖，用筷子搅了搅，开始吃。
　　沈书枋震惊又半疑惑，泡面的味道一向比较重，他却觉得吃起来没味道。
　　他爱葛利路吗？为什麽不是对方来爱，而是他先爱上对方？
　　「你怎麽知道……我是不是爱你？」
　　「透过神经接触，我可以读取你的想法，我也能控制要读多深，人类的潜意识很复杂、很混乱，过度的读取是没有用的，没用的资料，我不需要。」
　　「连我都不确定的事，你怎麽比我还确定？」沈书枋的心情被翻搅，他突然觉得面对面和葛利路用餐，十分难熬。
　　「我不知道你为什麽不确定，我只是告诉你我读到的内容，如果人类在网路上写的是『真的』，你爱我，你就会为我做『爱心便当』……」葛利路顿了一顿，「而且那看起来，比你带回来的剩菜好吃。」
　　「你……你全弄错了……」沈书枋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葛利路皱眉。
　　「首先，网页，」他把笔电转向葛利路，「是一个妈妈把食谱ＰＯ上网，那些食谱是她为自己儿子设计的，顺便和网友分享，再来，我刚刚说人类的爱有很多种，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有我对你……」他不敢说，「总之，妈妈对儿子的爱是天生、自然的，是亲情！两个本来不认识的成年人……发展出来的有很多种，友情、夥伴情谊、爱……」
　　他脸红了。
　　「人类的『爱』十分复杂，难以理解。」葛利路一边吃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