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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全都冲了进去，走在最后一个的是刘粤京，当他关上门时，水吧里的灯似乎短暂地灭了一下，就像老旧的灯泡偶尔闪烁似的。但随着灯再次亮起，他们全都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不是水吧……
　　不是他们来过的那个。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不是收款台，而是一小块地毯边的鞋架。大厅还是那个厅，但因为没有水吧的一个个座位，显得空旷很多。地上铺着深棕红色的木质地板，摆放着两个旧式的枣色沙发，还铺着白色钩花的沙发巾。
　　屋子的角落有一个双开门矮柜，上面铺着绿色的绒纸，和一块大小合适的玻璃——古哲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有这样的摆设。矮柜上有个厚厚的电视，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那种电视了。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这里装修了？老式怀旧风？不可能……古哲知道，自己昨天才刚来过。
　　没有人走出来迎接他们或者攻击他们。这里就像一个主人没在家的普通住宅。
　　魏初雪试着喊了小菊、又喊了肖诗，其他人也开始喊她的名字，始终无人应答。
　　朱立业往屋子里走，看到通往二层的楼梯……楼梯的样子也变了。水吧的楼梯是金属的，上面缠着些塑胶仿真植物，而现在这个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影……卫星，刚才你想说什么？”古哲低声问。
　　“影卫星是什么？绰号？”刘粤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俩，好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秘密一样。
　　古哲没理睬他，黑影也一样。黑影站在那里，一直沉默而专注。他好像觉得迷惑，一会眯起眼睛像在感知什么，一会又摇摇头。
　　“怎么了？”古哲又贴近他问。
　　“我还以为会想起来……”黑影摸了摸那白色的钩花沙发巾，“我以为自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是在这里被……但是我竟然不知道！”
　　老实说，古哲看到这场面时也想过，这会不会是……多年前黑影死时的布置呢？但是黑影却没见过这里……或者，仅仅因为他见过、却没有想起来？
　　朱立业和魏初雪已经开始沿着并不宽的楼梯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喊着肖诗。
　　古哲也跟了上去，却看到朱立业和魏初雪站在二层的入口一动不动。他凑过去才发现，这里……这里是一条街道。
　　从木质楼梯走上了二层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条街道。
　　街上空旷无人，树木干枯，路旁的落叶被扫成一堆堆的。
　　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说话，连一句惊叫都没有。所有人都呆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离开这。”突然，黑影说。他拉住站在自己身边最近的古哲和刘粤京，“快离开，不要留在这！”
　　那两个人被他拽得一歪身子，抬头看到了天空……不知道该说是天花板还是天空。
　　没有天空。
　　也没有原本属于二层的屋顶。
　　古哲倒抽了一口冷气，其他人也都抬头看到了——就像天空一样远，比树木和那些建筑还要高，在理应出现云层的地方，是水泥砌成的天花板。
　　“走！”在黑影的呼喊下，其他人也都无法再忍受这个地方了，不管它是什么，总之不能呆在这里……他们跑下楼梯，来到一层，但魏初雪却突然站住了。
　　“等一下……我们就这么走了？”她显然也非常害怕，紧紧抱着双臂。
　　“不然呢？”刘粤京说，“这里不正常！”
　　高大的女孩摇摇头：“可是，我们就不管她了吗？小菊……肖诗，她在这里！她……”
　　“我们先离开然后报警，行不行？”
　　“我们不能不管她！谁知道她会被怎么样？”
　　“那你有什么办法找她？”
　　魏初雪沉默了。这时从一层的某个小门里传来咔嚓一声。大家都紧张地看着那个位置，那是一扇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玻璃的另一侧，一个身影晃动了一下。
　　朱立业把想要冲过去的魏初雪拉住，就在他犹豫着要怎么做时，门里的东西撞开门扑了出来。一个浑身焦黑的人……人形状的东西。
　　那不是像黑影一样的、影子一般的形态，而是实实在在的黑色。几个人顿时大叫起来，惊惶地扑向门口。
　　黑影睁大眼睛看着那东西，像是陷入了更深的迷惑。古哲几乎是推搡着他出了门。这建筑的门很小，大家一股脑地挤了出来，惊慌失措乱做一团，最先跑出来的刘粤京几乎摔倒在地上。
　　身后的门发出砰地一声，似乎关上了。但他们没人敢回头看，都拼命向院外跑，这可比那天四角游戏时恐怖多了。古哲一开始是拉着“卫星”跑的，但还没到院门口，他感觉到自己被死死拽住了，刚想回头询问，黑影几乎是大吼着说：“停下！她不见了！”
　　古哲停住，另外两个人听到声音也停住了脚步。
　　魏初雪不见了。
　　跑出来时，她确实迟疑过，她停下又叫了几声好友的名字，然后才连滚带爬地追上大家。
　　看到古哲和“卫星”打算回去，刘粤京想阻止，却被无视了。他在后面大声叫，让他们俩不要回去，但被同样跟过去的朱立业狠狠瞪了一眼。
　　黑影毫不犹豫地去拉门，但却没有拉动，古哲也过去握住门把，两个人一起依旧是拉不动。
　　朱立业走过来毫无头绪地来回掰门把，刘粤京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古哲仰起头，看着二层，窗户内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黑影拍拍他的肩，压低声音说：“照顾一下这个身体，我——”
　　古哲明白黑影要做什么——他打算离开身体穿进屋子里面去。古哲紧紧拉住对方的胳膊，好像这么做就能有用似的：“不行！你不能回去！”
　　“只有我能……”黑影坚定地说。可是古哲还是不打算同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只是感觉里面非常危险……他并非不担心魏初雪和肖诗，只是觉得自己更不能忍受让黑影去一个人进去。
　　黑影已经开始从那个身体里浮出来，古哲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急切地喊着“不行”。
　　然后他的身体猛地一沉，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四肢都没有感觉似的，但几秒钟内所有知觉就又回来了。
　　脚似乎重重踢到了墙，清晰的疼痛伴随着“咚”的一声传来。
　　古哲躺在自己的床上，书桌上还亮着台灯。
　　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还不断浮现着刚才的一切画面，手里攥着那本记事本。
　　他挣扎着爬起来，大口地喘气。看了看表，现在是凌晨。
　　我在做梦？古哲用手抹抹脸……刚才经历的一切也太真实了，他甚至记得触觉、气味。
　　“古哲。”黑影的声音响起来，然后他的鬼魂形态从墙壁里伸出半个身子。
　　“我没事……做恶梦了。”古哲深呼吸着。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万一能够救她呢？”
　　听到这句话时，古哲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他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黑影。
　　“算了，现在再说也没用了。”黑影半个身子依旧在墙壁里，另外半个坐在古哲床上。
　　古哲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我……我的梦……”
　　黑影看到他这个惊慌的样子，叹了口气，好像也不太忍心责备他了：“不是梦，古哲。开始我也没发现，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去了那地方。但是，直到我突然‘醒’了过来……”
　　“什么？”
　　“醒来的瞬间，我才明白那不是梦。因为我不是人类，虽然我可以躺在那里、让这个身体休息，但我并不会做梦！”
　　他们俩交流了一下刚才看到、经历到的事情，黑影拍了拍古哲的肩：“你再睡一会吧。天亮后再想办法。”
　　“影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古哲问。
　　“我没这么想。”
　　“你有，你连说话语气都和平时不一样了。”其实古哲是想说，你都不唠叨我了，一定是心里在不痛快。
　　黑影沉默着，没有继续否定。古哲苦笑，这感觉很糟……当初黑影从扰灵的侵蚀中救自己时，他是那么坚决，平静。刚才也一样，他似乎什么都不打算考虑，就那么直接去救别人。可是刚才在那扇门前时，古哲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做不到。
　　做不到像他那样勇敢地帮助别人，但也做不到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18

　　第二天是个周末，但同住的几个人都早早就起来了。黑影和以往一样在准备早餐。
　　古哲从凌晨醒来后就没睡下，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两个女孩的电话，开着电脑给她们留言，询问群里的其他人……但都没有回音或答案。
　　他们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其他亲朋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她们俩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问都不用问，看到另外朱立业和刘粤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昨晚”都去了那个地方，经历了一样的事情。
　　朱立业搓搓脸，问：“你们……看过《盗梦空间》吗？”
　　“那又不一样！”刘粤京说，“我们可是真的睡过去了很久，比在那个地方跑来跑去时用的时间还久！电影里不一样，他们现实中时间很短的！”
　　“电影又不一定是真的，万一这个理论是真的，但电影的细节错了呢？”
　　黑影似乎听不懂这个话题，坐下来当做学习知识一般认真地听。就在那两个人争论《盗梦空间》的时候，古哲还继续在拨魏初雪的手机。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是对方没有信号时的提示。肖诗的手机同样也是无法接通。
　　对电影的讨论太过离谱，完全没有任何帮助，渐渐大家都沉默下来。最后他们决定，一起再去一次那个水吧。
　　路上，他们一直在反复拨打两个女生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刘粤京不相信她们真的不见了。可是毕竟，没人知道她们的住址和公司，没法去立刻证实这点。
　　上午来到这个水吧前，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无论怎么敲门都没人回应了。后来路过这里的人说，这间水吧停业了，昨天那对母子的亲戚来带着他俩回老家。
　　古哲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暗暗悲伤。
　　回去的路上，古哲有所选择地点关于卫星的事情：他儿时家人死去、火灾、他家旧址就在那个水吧等等。但古哲没说出奇怪仪式和“七个”的事。
　　黑影穿着卫星的躯壳，一边听古哲说一边思考着。朱立业和刘粤京听过后，以为是“卫星”太伤心才一言不发，还尝试安慰他。
　　“那么昨天我们看到的，难道是你家？”朱立业问。“卫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他倒是真的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有很恶意的东西在那里，”黑影说，“不知道那两个女孩会怎么样。而且我们也很可能继续遇到危险。”
　　“今晚我们再进去一次！”古哲提议说。
　　可是刘粤京却立刻摇头反对：“为什么要去？就算还会梦到，我也绝对不进去！”
　　大家都看着他，于是他又补充说：“进去又能怎么样？我们也会被怪物拖走，你们又不是没看到那东西！现在我们应该等等看，看魏初雪她们是不是真不见了！要是真的，她们的家人会去找的，到时候，我们配合警方就可以了吧？”
　　古哲皱着眉摇摇头。而朱立业则是立刻反问：“难道你相信那就是个单纯的绑架妇女事件吗？”
　　“当然不是！”刘粤京回答。他很害怕，这一点从昨天就看得出来——他一直比较反对进去寻找肖诗。“可是……你不觉得那个是冲着肖诗的吗？她自己先消失了，然后她又把她最好的朋友给一起拖走了……我们不是僵尸道长也不是驱魔人，为什么要一直积极地掺和？”
　　“你就完全不会担心她们？”
　　“我知道你喜欢魏初雪，你想当英雄，不关我的事吧？”
　　“我没有！”
　　“你承认又不丢人！反正我建议远离这事，最后谁倒霉谁知道！”
　　“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自私自利这四个字怎么写！”朱立业用手指点着刘粤京的脑袋，后者想发怒但又畏惧健身教练的体格。
　　古哲被他们吵得头都大了。以前，那俩人因为抽烟的问题吵起来时他都会去劝，但这次竟然没有。他感受到一种摇摆，想帮助人，但又畏惧，介于那两人意见之间的摇摆。
　　直到“卫星”开口说了一句话，那争吵才完全停止：
　　“如果觉得这事和自己无关，那想想吧，为什么我们几个昨天会去那里？怎么不是别人？”
　　刘粤京不说话了，揣着双手挪开目光。
　　黑影的这句话让古哲一愣。他想到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不是别人”——黑影不是卫星的家人，不是那七个人之一，为什么他会死在那个地方，为什么不是别人？肖诗为什么会在卫星本人灵魂失踪的当晚出事，为什么不是别人？
　　——扰灵！他想到，黑影说过，他摆脱了扰灵，而卫星的灵魂很可能被扰灵捉住。那个曾带来过不小麻烦的扰灵就是因为肖诗而起。
　　如果扰灵“认识”肖诗，那么，卫星也认识他们这几个室友。
　　在那建筑物里的、可能曾经杀了黑影的、卫星一直恐惧着、并向它献上自己七个家人的“东西”……则认识卫星。
　　古哲知道黑影说得对。这不是那两个女孩的事，甚至其实她们也许根本只是配角。
　　朱立业直接去健身房了，他在周末也需要上班。刘粤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戴上耳机打游戏，似乎想从那种气氛里逃开。黑影直接敲门来到古哲的房间，端着两杯袋泡茶。
　　“我好久好久没喝过茶了，”他把自己的那一杯捧在手里，感受着隔着玻璃杯的温度，“也好久没吃过东西……”
　　古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点点头。
　　“你在查什么？”黑影坐在古哲身边的床沿，看到他一边和群里的人说“有急事要找魏初雪和鲍旎菊，请大家帮帮忙”，一边正在网页上搜索东西。
　　“关于那个‘程强’，”古哲指指放在电脑边的那本笔记，“卫星提到他，说他没死。我想知道这是什么人。你没印象吗？”
　　黑影摇摇头：“只是一个名字，我想不起来……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古哲停下打字的手，缓缓开口说：“我问你，在外面我需要一直都叫你‘卫星’，你会不会觉得很不舒服？”
　　“怎么会呢？”
　　“因为……你的过去可能和他有关系，而且我一直这么叫你，总觉得有点奇怪，就好像在别人面前无视你本人的存在似的。”
　　黑影摇摇头，笑着喝一口茶：“真的不会。如果将来想得起来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但是他没有提到是否自己和卫星有关。也许他自己也怀疑这一点。
　　古哲笑笑，继续搜索。跟黑影在一起让人觉得很安全。尽管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古哲一点也不担心。现在先尝试找找其他的线索也好。
　　这个名字的搜索结果太多了，什么总裁、教授、设计师的……让人说不好记事本中提到的究竟是哪个。然后古哲把卫星的名字也加了上去，和“程强”一起搜索。
　　这一次，结果中有不少都是和真正的、那个在宇宙里的卫星相关。古哲换了好几个搜索引擎来找，换了几个关键词，比如那个地址、比如火灾。最后，他找到一个令人吃惊的结果。
　　看到它时，古哲觉得有点兴奋，因为似乎这真的是他想找的。
　　“（前略）个人一等功奖章获得者程强关闭救灾科普微博，自称无力承受赞美和质疑”。然后内文内容就是关于这个程强的。可惜，这只剩下一个网页快照，整个新闻已经不见了。
　　古哲只留意到了救灾这两个字。火灾……卫星八岁那年家庭聚会里的一场火，而程强恐怕就是参与扑救的人员之一？而关于多年前那件事，网络上似乎找不到。因为那个年代网络不如现在普及，恐怕只有旧纸媒体上还有消息。但古哲和他的朋友都没有任何渠道能找到那么久之前的新闻报纸。
　　凭这点平面化的只言片语，黑影还是不能想起什么东西。他坐在旁边看着古哲打字、抄录、对照记事本……突然开口问：“古哲，你现在觉得害怕吗？”
　　“现在？不，”古哲一边滑动滚轴一边说，“从在医院里那次开始，我就不再怕你了。”
　　“不是指我，”黑影低下头，似乎有点难为情，“我是说，对整个事情。对那两个女孩的事，对今晚，以及以后该怎么办……你等等再打字，听我说，这很重要。”
　　于是古哲把转椅转向黑影。
　　“你想查找当年发生了什么，对吗？其实，这很可能与现在即将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关系，”黑影说，“我从不抱希望能够想起生前的事情。大多数鬼魂都不能。即使是厉鬼，也只能感知自己的丧命场所和仇人，能够稍稍影响人间，除此外，也不能和这世界有更多联系了。就算我知道发生过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可能也救不了你们。”
　　“我只是想帮你。”古哲回答。
　　“你们几个人眼前面临的，是更严重的事。虽然现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