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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鲁斯的遗言 第一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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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混球……”他笑了,伸出大手猛揉我的头发,“居然还真被你给耍了!”
老实说,我一直很羡慕他的这份乐天。在这个都市里,我实在找不出让自己如此乐观的理由。这里是贫穷与富裕,不甘与不公的聚集地,极端地分化使“中庸”这两个字不知何年何月被扔进了呱洼国。我坐在那把椅子上,等待信士的苏醒。灯光在我眼前摇晃着我的影子,看得昏昏欲睡时,医生从里面出来了。
这个没有执照的医生说信士现在的预后不太好,最好送往大医院去治疗。我的心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身体还是微微一颤。
毫无来由。
我看了一眼Kei,他也蹙起了双眉。
“他需要的是截肢。右腿开放性粉碎性骨折,没有及时处理,组织已经坏死了。”医生脱下他沾着血的手套,“我能做的只有帮他维持现状而不恶化,但他需要的是更好的医疗措施,如果你不希望他死的话。”
截肢……我霎时一阵天昏地暗,幸而有那把椅子的存在。胃里一揪,有种想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的冲动。
大医院……我们哪里有能力去住大医院?
“非得截掉不可么?”Kei问。
“如果从救护病人的角度来说——是的。”医生如实回答,“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他说了句抱歉就离去了,在我耳中,这句道歉仿佛是在嘲讽我们的无力,嘲讽我们只有在这里等待信士的死亡,因为我们没钱。在Mallarpa这个金钱都市里,没钱等于“无能”与“残疾”。
老板送他的朋友下楼,就剩我和Kei两个人。他靠在暗角里,我看不到他的脸,灯还在我们头顶被老旧的暖风机吹得摇头晃脑,光影间Kei的身影仿佛也在摇摆不定。
我们就这样彼此沉默着,听破机器发出的呻吟声,铁锈摩擦的声音虽然轻微,可偏偏此刻一片寂静,它听来分外刺耳。
谁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唯一感到的就是对自己那刻——打开逃生之门时的怯懦的憎恶,如果能回到那时,我一定会一拳把哪个胆小鬼揍回去!
可这不可能,信士的腿已经断了!
为了我!!
“Syou……”Kei在沉默中开了口,声音在搅动光影的人造暖风中听来似带着一撕颤抖。
“很抱歉……Syou……我被告之家里着火冲过来……已经晚了……要是早一点……”
我一愣,看向躲在暗角里的Kei。一个人,小小地缩在那里。霎时,我第一次觉得Kei是那么无助,嚅嚅地向我道歉。道歉?
“这不是Kei的错!”我大声反驳,为什么他总爱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就和以前一样!我和稻喜吵架,也是他先对我道歉!他有什么理由要道歉?
罪魁祸首是我!
是我害死了稻喜,是我害惨了信士,为什么他还要增加我的负罪感?
那刻梗在胸口的情感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全从嘴中漏了出来,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对Kei说那些话,或许也是说给我自己听,我咒骂着自己。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可道歉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耻的责任推卸!!事后说句‘抱歉’能挽回什么?信士的腿回不来,稻喜也活不回来!!受害者已经受了伤,事实摆在眼前,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化解他们的伤痛?‘对不起’只能抹一抹罪魁祸首者的良心,让它平整一点,看起来稍微好看些罢了!!”
看到Kei苍白的脸,我发泄完了爆发的情绪,空间又在吸气的瞬间平静下来,灯还是在晃,暖风还是在吹,一阵暴躁的嘶吼后,什么都没有改变。发现这点后,我像个泄了气的潘多拉盒,放掉了所有暴戾之后,只把那些软绵绵的悲伤关在了身体里。
“可是……Kei……Kei,如果不说‘抱歉’……我又能对信士说什么呢?”
眼泪迷糊了双眼,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信士从此少了四分之一的生命,这么昂贵的代价只换回了一个如今不知所措的懦夫!我捏紧了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用力打用力打,直到Kei冲上来拉住我,制住我。隔着泪我看不到Kei的脸,而我知道此刻自己在他眼中一定狼狈极了!
我不是Kei的英雄,只是个懦夫,害了哥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空在这里又哭又闹,真是愚蠢而可笑!
扑进他怀里,是我疗伤的唯一方法。
“别傻了,Syou。”他温柔地搂住我,“没有人规定你非说‘抱歉’不可啊……”
不是“对不起”,不是“抱歉”……那我还能说什么……
那天晚上,信士突然发起了高烧,体温一下窜到40℃,浑身烧得像着了火一样。我整个人吓愣了,束手无策地想冲出去叫Kei。
信士断断续续地呓语着,我听见他在呼唤父亲。我停下脚步——父亲?
呓语断断续续地从干裂惨白的嘴唇里溢出,他烧得很难受,辗转地用手拉开衣襟,我连忙摁住他,为了不让他碰着他的伤口,可很显然,八岁的我根本摁不住已是成年人的信士,他的皮肤热得像炭火一样,摸着都烫手。我急了,扯大了嗓子大叫,手掌中仿佛被信士灼伤了般阵阵疼痛。
“Kei!!Kei!!Kei……!”
为了方便Kei就睡在对面的房间,随着声响,对面的房门开了。他冲了出来,接过我的手,摁住了信士挣扎的肩膀,用力摁住不让他挣扎得太厉害。我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Kei最后只有将信士抱住,将他锁在怀里。
“信士!清醒点!信士!”听见Kei叫着他的名字,他似乎清醒了些,停止了挣扎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停在了Kei的脸上。许久,看他似乎没有别的异常举动,Kei示意我去叫老板,自己则抬起身想拉好被信士挣开的被子。可他还没来得及直起腰,就被信士一把拉住了手。
“别走……爸爸……别走……”
我僵着抬起一半的脚,木然地看着Kei尴尬吃惊的脸。Kei看看我,我的心里有一股说不上的滋味。
难不成信士烧昏头了?!
“爸爸……别离开我们和妈妈,为什么你不回来?!”信士拉住Kei,仿佛在指责他,或者说是他幻觉中的父亲,可惜他的幻觉我看不到,就像他的情绪我也感觉不到一样。
“妈妈死了!她发了疯!我和Syou无家可归……爸爸……为什么你不回来?为什么你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我抛弃了Syou……我不得不扔下他,因为我们谁都帮不了谁……为什么你要扔下我们?Syou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都是你的错!!!”
信士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愈来愈语无伦次。我连忙从震愕中清醒,跑出去叫了老板。
我的心一直很乱,扑通扑通乱跳。老板帮信士打了针镇静剂后,信士才松开紧握Kei手腕的手。Kei抽出手,我看见他纤细的手腕上鲜明的指印,像伤口一样鲜红,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腕吹气。
“吹吹就不红了。”我说。
Kei笑了。我握着他的手,上面还有信士残余的体温,还有其实无论怎么吹都吹不掉的淤痕,到了明天,它们一定会变成青紫一片。那刻听信士细数对父亲的怨,我有种在Kei面前被揭了最丑陋的伤痕的剧痛。
疼痛的针脚密密麻麻,缝在伤口的边缘。
我咬着嘴唇:“Kei……你有个好父亲……至少他拥抱过你。”
我感到Kei的手一颤,然后缩了回去。我抬眼看向他,他看着淤血的手腕,脸色惨白。
我奇怪地想问他怎么了,这时老板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得进医院!”
我回神,看向躺在床上的信士,他的情况真的非常糟糕。
“再这样下去我敢保证他撑不了多久。”老板的脸色明显地告诉我他绝不是在开玩笑。我愕然了,定定地看向信士昏迷的脸。
不!!信士不能死!!我的心忽地一阵乱跳,看信士躺在床上神智不清,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火灾的现场。
一个声音在大脑里不停地轰炸着,扯尖了童稚的声音对我的每一根脑神经嘶吼。
你这个胆小鬼!是你害死了信士和稻喜!是你是你是你!!
突然,我想放声狂叫,叫裂自己的神经。可这时Kei的声音像根锥子一样戳进了我的大脑,定住了本来逐渐要脱缰的心智。
“那就只能送医院,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死。”
我真的很庆幸Kei在我身边,很多时候他都是我最后保存的理智和冷静,只有他能稳住我发狂崩溃的心,像个勇士制住发狂的狮子一样,按住它所有因为恐惧而愤怒的情绪。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钱,大火把我的所有烧得精光,就只剩Kei、信士和这身衣服。
我下意识地将手塞进口袋里,却在原本空荡荡的口袋里摸出两张大面额的纸钞。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钱,抬眼Kei也以同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张白底青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是稻喜那时候塞给我的……”我想起来了,在混乱的争执时,稻喜曾往我的口袋里塞过钱!!对……就是那时混乱中残留下来的!!
我兴奋地看向Kei:“Kei……”
“这钱不能用!”
老板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不及我反应,手中的钱已经被老板抽走。我愤怒地瞪向他,看他将钱举到灯光下眯起眼睛仔细研究起来。
“有什么奇怪么?”Kei问。
“这是假钞,Kei,只是做得很精致。但它还不是成品,应该只是部分样品,所以还可以辨认出来。”老板将钱扔在桌面上说。
“你从哪里弄来的,小子?”他问我。
“稻喜……我朋友偷来的,从一个路人那里偷来的,当时有很多……”我喃喃地回答,拿过那张假钞仔细研究,明明是真的啊,手感和印刷都和真的一样!心像被踹进深渊般沉得了无声迹。
老板沉默了。
“那就是说稻喜的死和火灾都和这些钱有关?”Kei问,“那些人连钱都不拿就放火烧房子就是因为这些样品是物证,杀了稻喜和Syou就可以消除人证?”
“他们印这种高级假钞的事已经被泄露了,虽然对方并不知道这是假钞,但是一旦被使用后,样品仍可以被辨认出来,那假钞和使用者都能被当成调查和起诉的证物。”
Kei的话像锤子一下子敲醒了我的脑子,我愣愣地看向他,Kei的脸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头乍现光芒的神情。
“而在Mallarpa里有胆量印这么多假钞作样品的,应该只有一个。”
随着Kei的断言,我看到老板平时和蔼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狰狞暴怒的神情。刹那间,他浑身都罩上一层修罗般的暴戾之气。
“‘Lukary’!!是‘Lukary’!!”
Kei的脸依旧是平静到几近冷漠,他默默地看向老板,以沉默表示了自己的观点,一种默认——老板说的没错。
Lukary是Mallarpa里的头号黑帮,里面的人全是暴徒,但它们的上级组织却像树枝一样分叉延伸,他们的触手伸到了哪里我并不知道,但是离天空一定不远。Mallarpa的夜晚,他们就代表了暴力和血腥,这种存在就像带了神话色彩般,混着俗艳的霓虹灯,浑浊的烟和烈性的伏特加。
这里的人都说,高贵的人喝轩尼诗,优雅的人喝龙舌兰,浪漫的人喝红葡萄,睿智的人喝杜松子。只有暴徒最爱喝伏特加,因为它够烈,可以在你的脑子点火,也可以在别人身上点火,只要你淋他一身酒。
那是群除了“疯狂”二字外再也找不到别的语言可形容他们的疯子。
我的手在空气中渐渐捏成拳。
假的东西再漂亮,再精致,始终都是假的!没有价值!!可那帮疯子杀了稻喜,伤了信士,烧了我的生活,就只为了这些一钱不值的假币,一堆破纸!!85FD4BC655B3D//秋之屋 转载、合集整理//
我冲上前一把撕了那两张假币,青色的纸片在空中飞舞,飘到我的脚下,只是少了点火焰。稻喜死时那包着火的纸片飞舞,殉葬的蝴蝶们导演着那场凄迷葬礼,用美丽的火焰谱写凄惨的挽歌。稻喜,你的死就是为了这包不值钱的假货!你捧着他们如获至宝,说它们能带你开始新的人生,你为了它付出了生命,可他们却是场骗局!
愤怒和怨恨在内心沸腾,像熔岩般冒着粘稠的浓泡,裂了后吐出仇恨的喘息,熏烂我的心。
“Syou……”Kei的手搭上我的双肩,但被我用力挣开了。
我背对了他,不想让他看到我被仇恨扭曲的脸,我的每一处内脏每一块肌肉都在被仇恨浸润,彻骨的疼痛说明它们正像虫一样往我骨髓里钻,我将要成为一个为仇恨而活的人。这两个字像个沉重的音符,落下砸歪了我原本平衡的人生天平。
信士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
我要他活着,活着!!活着看到Lukary毁灭。活着看到仇人的死亡,那才是复仇的最终意义,寻求这片刻报复的快感,我要和信士一起分享!
“Kei,麻烦你把信士送进市立医院……”
“Syou……”
“钱还请老板帮忙先付着,到明天中午,我一定带着钱回来!”
“Syou!!”
不等Kei拉住我,我飞奔出门,拉开大门冲进夜色。开门的瞬间,夜色扑面而来,没有了灯光,夜色是这般令人窒息的黑,如一片凝滞的泥潭,踏进去之后就再也拔不出双脚。
我知道,我的人生就要在这片夜色中改变,被这股魔力牵走。
Kei也冲出来了,呼喊着我的名字,他企图拉住我的手,用他的光芒洗清我被魔气玷污的心。可,为时已晚,我躲在角落里看他失望地望着黑夜,呼出的白气在风中飘散。
黑夜中,远看Kei是那么弱小,连呼声都沙哑了那完美的男中音。
夜是恐怖的,它可以吞噬整个人,连身,带心。
我是第一个祭品,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被污染了的人,即使被阳光包围,也洗不去他身上的诅咒,我知道此刻若是取出我的骨头,一定可以看到仇恨在上面繁殖出的霉斑——从骨髓里长生的。一切都已经晚了,Kei。那颗种子在火焰中被埋种,在鲜血中发芽,在悲愤中爆炸。现在,它已经从里到外包绕了我的心。
它叫:仇恨。我,身不由己。
啪……
一个饱饱的钱包落在我和Kei之间的桌子上,一只鳄鱼皮的精致钱包,光滑美丽的皮纹在阳光下泛着和空气一样冰冷的光。我能猜想Kei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我不敢抬头,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将一只只钱包从我手里的背包中掏出来。
一只、两只、三只……
坚硬,饱满的皮包落在桌面的声音,像一个个锤子砸在我和Kei之间僵持的空气上,仿佛能砸个洞漏掉点什么,遗失点什么。
七只、八只、九只……
那些身着皮草的富人们一定不会在意这些钱财,因为他们只是将它们当成随身的装饰品,炫耀自己的富裕、地位和品味,每当我把它们从主人那里带走的刹那,我如此安慰自己,因为我才是真正需要他们的人。
哗啦啦……
最后从包里掏出一把首饰,金的,钻石的,星星闪闪落在桌面上,反射了耀眼的阳光。这些,就是我花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早上,跑遍了整个Mallarpa的富人聚集地得到的东西。这次,我唯一没有感到的,就是以往一直存在的罪恶感。以前偷了钱我总是拼命地跑,被自己的良心所追赶,而这次,我依旧跑了很久,可只是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新的目标。
没有罪恶感,心中只有对钱的执念,它们代表了信士的生命。
我这样为自己开脱,但我并不希望Kei能理解我的一面之辞,旁观者往往才是最公正的。曾经我对他说不愿意当小偷,可我却当了回大贼。
十个钱包和一把金银首饰。
心在为疲劳而喘息,到了嘴边变成了叹息和呻吟——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还是道歉?
最后落到桌面的,是一颗眼泪。我不想失去Kei,可我知道Kei不会原谅我——我对他撒了谎,我至始至终都只能是个小偷,因为别无他途。
“相信我……Kei,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当小偷……最后一次!”
对面的声音沉静着,可我的心却发狂了般剧烈地跳动着:Kei,别这样,别不说话,别抛弃我!!
“相信我……相信我……Kei……相信我……!!”
别就这样用沉默表示你的失望!骂我吧!骂我吧!只要别抛弃我!!
我埋着头,眼泪因为重力而越掉越凶,啪啪地打湿了桌面,聚成一滩滩的小水潭,映上了我狼狈不堪的脸。
人总是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脆弱。
一双手环住了我的肩膀,Kei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把我收进他保护的羽翅,温暖的体温贴在我的脖子上。他把脸埋进了我的颈间,鼻息冲进了衣领,震撼了整个心灵。
泪一起打湿了我俩的脸颊,一阵耳鬓厮磨的疼痛,隔着层凉不了的泪水。
许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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