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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话，不要哭，”炙双祭温柔地笑着，眼底却有着比海更深的绝望，比星更多的眷恋，深情不殆，至死方休，慢慢归之于古井不波的平静，“沉血，你知道吗？到今日为止，我们在一起十年了……”

　　　　十年前，紫竹林，一曲《凤求凰》，诉尽两个人欲说还休的求不得。

　　　　他们相识百年，即使知根究底，即使知道一方有着未婚的妻子，即使有未亡人的诅咒，即使却还是忍不住要占有对方，忍不住将彼此握在手里，攥在心底。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一直走下去的，”有无数个十年，有无数个三千六百五十天，“我不惜代价去找齐六件灵器，因为只有它们，才可以帮我渡过五雷神劫，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星六坠。”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炙双祭轻轻地笑，笑容有些虚弱。

　　　　他的手指插入花妖男子的墨发之间，慢慢滑下，再抬起。

　　　　雍沉血恍然记得，炙双祭总是很喜欢为他梳发，微笑着念凡间的嫁娶时的俗语。

　　　　一梳梳到尾，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白头到老。

　　　　世人都说妖无情，其实妖最痴情，恋上一个人，便是千年万世，不改不休。

　　　　可是妖却不如凡人，白头到老对于他们来说显得如此奢侈。

　　　　“对不起，要留下你一个人……”

　　　　其实我真的不放心，可是我不这么做，诅咒就永无休止。

　　　　雍沉血用力去握紧他的手，呜咽着难以开口，泪流满面。

　　　　炙双祭摸到满手的泪，杏眸里云雾聚散翻涌，笑中掩饰不尽的哀绝，温润的声音依然平稳，“沉血，你听着，用你的性命来记住一点，炙双祭他不爱雍沉血。用你的余生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记住，永远不要忘记。”

　　　　………炙双祭他不爱雍沉血。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可怕的诅咒，将一个逝去的人，永远扼杀在暗无天日的记忆深处，一辈子深埋地底，一辈子永不超生。

　　　　妖的生命太过漫长，终有一天，你会忘记我的存在，我的体温，我的微笑，我的血液，我的深情。你会有一个没有伤害和眼泪的未来，会遇到另一个女子或男子，会喜欢上他（她），然后像凡人那样结发盟誓，相敬如宾，携手不离。

　　　　这是我，惟一的遗愿。

　　　　……

　　　　炙双祭他不爱雍沉血。

　　　　只有不爱，才能不恨。

　　　　只有这样，才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告诉雍沉血，炙双祭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

　　　只有这样，炙双祭才能死得安心。

　　　　“不要！！！”凄厉的喊声带着太深太无望的撕心裂肺。

　　　　我不要你的不爱，我不要你的不恨！我只要你活着，我可以放弃镜花城，我爱你，求求你……

　　　　他想用力抱住他，留住他，却在触及到他的身体的刹那，一滴泪终于溢出了那晕墨的杏瞳，炙双祭骤然化作满天星屑，飞溅消散。

　　　　眼前的景象如同海水一般退去，顷刻之间万顷竹林化成焦土残枝，一天血色不散，空气中还残留着五雷神劫暴戾毁灭的气息。

　　　　可是，那个温润如谦谦君子的男子消失了。

　　　　雍沉血跌倒在地上，尘土污了他的容颜，他犹不可知怔怔地望着落在脚边的东西。

　　　　紫色的漠命剑，银黑的天罡令，纯白的天丝结，墨绿的折扇，还有放着同心结的香囊。

　　　　五雷神劫之下，三界生灵魂飞魄散，无一可免。

　　　　魂飞魄散，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

　　　　炙双祭背负了所有的债，结束了未亡人的诅咒，他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了。

　　　　百里梦鄢和司浅旭没有接近，他们早已经滞在了原地。

　　　　诅咒结束了。

　　　　魂飞魄散，这就是结束诅咒的代价。

　　　　雍沉血抬起头，遥遥地望着他们，双瞳里，是万念俱灰的空洞，惊心动魄。

　　　　那是足以让整个世界都崩溃了的绝望。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痛到极致，会麻木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是不是真的要至死方休，才知道彼此没了谁都一无所有？

　　　　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背负永远偿不了的债？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希望他走得远远的，不求相见厮守，只愿他能活着。

　　　　可是，炙双祭消失了，那个用宁负天下不负卿的深情爱着他的男子不在了。

　　　　雍沉血亲手造就了一个永不相见！

　　　　殊命，异劫，血染凶煞星，克尽身边人，长命无白首，过往成烟云，南柯终成梦。

　　　　是命啊……

　　　　不信可不可以？

　　　　命好的人不信命，命不好的人连不信命都不行！

　　　　那个道士说，因生果，果结因，天道难违。

　　　　天道是什么？！

　　　　天道在哪里？！

　　　　中七日冢之毒的是雍沉血，吃下那一万个凡人心脏的是雍沉血，毁了镜花城害死吟烟夫人的归根究底的罪魁祸首是雍沉血，为什么死的是炙双祭！？为什么魂飞魄散的是炙双祭！？

　　　　他握紧了那墨绿的折扇，低声笑了，那笑容里不见桀骜不驯不见神采飞扬，满满的是癫态的疯狂，呢喃中是支离破碎的撕心裂肺，宛如杜鹃泣血般哀厉：

　　　　“苍天无道……苍天无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天太过不公道！不公道啊！

　　　　渐渐的，呢喃变无，他紧紧抓着折扇，了无声息地垂下了眼帘。

　　　　司浅旭骤然惊叫出声，声音中俱是惊恐。

　　　　他看见，银蓝色的炽魂鞭沾染让了猩红的血液。

　　　　直直的，穿透了雍沉血的左肋……

　　　　……

第二卷：菊殇（111）

　　一瞬间，云层轰散，地平线上一轮旭日冉冉东升，金色的暖光挥洒而下，霎时间撕裂了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夜色外衣。

　东方未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只是，逝去的人又如何才能够回来？

　　司浅旭只觉得身体发虚，百里梦鄢紧紧地扶着他，却是指尖颤栗，难以自持，连看到一个女子的突然出现也没有让他们觉得吃惊。

　　飞凤髻，藕色衫，鹰一般的眸，娇媚孤傲的容颜。

　　鹰妖，天曳。

　　她本来在一个叫孙雷的人类的联络下匆匆赶来的，此时也噔然怔在当场。

　　妖异的鲜血犹如怒放的红莲，在水红的纱衣上晕染而开。

　　那倾城的容颜凝固在近乎癫狂的怨恨上，长长的睫毛凝着泪，却是再也落不下来，慢慢在空气中蒸发。

　　他在怨什么？

　　他到最后，记得的又是谁？眷恋的又是谁？

　　天曳缓缓看向百里梦鄢，眼底一抹隐隐的恨，“双祭呢？”

　　不是因为他，雍沉血怎么会自杀？

　　年轻的术士的声音很淡漠，很僵硬：“没了。”

　　司浅旭咬了咬唇。

　　原来，比死亡更可怕的字眼是“没了”。

　　天曳怔住。

　　五雷神劫之下，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所以，万劫不复的是炙双祭，追随而去的是雍沉血。

　　她魂不守舍地走过去，半跪在雍沉血面前，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沉血，是不是直到最后，你的心底都没有我天曳一分的位置？

　　蓦然，天曳浑身剧震，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的身子晃了晃，半退难退，回过头时脸色煞白：“沉血他、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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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之间，人事已全非。

　　伤在要害，妖也不可能不死，雍沉血用炽魂鞭自断心脉却是活得好端端的，将天曳吓得惊心不已，和百里梦鄢、司浅旭一起秘密带走了他，结果一个不注意，雍沉血却是不见了踪影。

　　炙双祭借天丝结摧毁镜花城一事在妖界闹得沸沸扬扬，天曳放出消息，称他和百日菊花妖一族少族长已经在五雷神劫之下双双殉情以告妄死生灵，再一次在妖界中掀起轩然大波，镜花城连失二主，举城悲恸。

　　再来则是竹妖一族，族长艳阙斓得知其弟魂飞魄散，当场妖力暴走入魔，险些滥杀无辜，最后被竹妖一族强行困入浴血池，修养百年以待洗清魔性。

　　妖界风云变幻，孙雷却是将所有事情告知天曳后就此消失，也不知是不是回了人间，只是，天曳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很多的恨，以及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恋。

　　不过，孙雷比她理智，即使恨，也从来不肯走入这个困兽一般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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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雍沉血遍体鳞伤地倒在天曳偷偷为百里梦鄢和司浅旭安排的住处门前，伤痕累累，全部都是致命的伤，却是没有让他失去呼吸。

　　天罡令，天丝结，漠命剑，甚至是锁灵扣都不见了踪影，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把墨绿的折扇，还有认了主死死纠缠在他身上的炽魂鞭。

　　醒来的时候，雍沉血笑了，不再意气风发不再桀骜不驯，那笑是近乎怜悯的悲哀，他微笑着说：“长生不死，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是不是很走运？”

　　明明在笑，琉璃的双瞳里却是空洞一片。

　　百里梦鄢和司浅旭默然。

　　魂飞魄散。

　　长生不死。

　　最极端的死。

　　最极致的生。

　　何其悲哀？

　　天曳咧开嘴角，神色很难看：“若是走运，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在妖界里你的身份已经是死人了，难不成还有一天，你要毁了自己翻天覆地去找他？双祭死了，魂飞魄散了，你还想怎么样？”

　　活下去，不是那个爱你的男子的愿望吗？

　　雍沉血抬起头，他的语气很平静，很绝望，很认命，“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给读者的话：表打表打~~


第二卷：菊殇（112）

　　长生不死，极端到可怖的生存，直到神魔俱灭，天崩地裂，雍沉血方才能够解脱。

　　魂飞魄散，忘川河边，黄泉路上，彼岸花花开万年，三界内外，再也没有一个叫做炙双祭的妖了。

　　即使是死，两个人也无法相见。

　　曾经的相濡以沫，曾经的末路扶持，曾经的爱恨挣扎，一如那窥破天机的道士所言，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南柯一梦。

　　在这个见不到你的世界里，还有什么，可以支撑我走到天地毁灭的末世之日？

　　未来那么长，我怎么等下去？

　　“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他了。”雍沉血如是说，他甚至弯着眉眼笑了，他的神色平静得痛彻心扉，认命得揪心揪肺。随着这句话的尘埃落定，整个梦境都开始动荡起来，所有的记忆幻化成影像，犹如泛黄的书页一般铺展而开，炽炽的烈焰冲天而起，火舌吞噬了那倾城桀骜的雍容面容，烧殆了那谦谦君子的温润如玉，焚尽了一切的撕心裂肺，天地间被苍白茫茫的烟云笼罩，一片洪荒初始的苍凉，劈开了浮华不安，湮灭了是非爱恨。

　　梦境，就此结束。

　　百里梦鄢拉着司浅旭，两个人站在烟云之上，一时间有些不真实的怔仲。

　　容颜灵静的历史研究者抚摸上脖子间的星六坠，天丝结和手上的锁灵扣也完好无缺，他呆呆地呢喃：“……结束了？”

　　百里梦鄢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深邃的丹凤双眼中，冰霜化成了浓浓的悲戚。

　　烟云蓦然散开一道缝隙，一个水红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

　　丹青描画般的颜容，漫不经心的神态，微微空洞的琉璃瞳，四散的墨发映衬着葱白的肌肤，眼帘上抬，目光似哀似叹。

　　雍沉血……不，是亡羁，百里梦鄢的契约妖怪，千年之后决然入梦的亡羁。

　　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和他对视，凤目宛若深渊，冷厉得令人窒息，“时间凝固术……老妖怪，你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为了那个人，将时光凝固在有他存在的历史里，化作梦境，就像是戏台上的皮影戏，一次又一次地演绎，千年万年，至死，方休。

　　亡羁并不意外他们的到来，眼神空洞得近乎麻木，他没有解释，只是说：“阿鄢，小鬼，回去吧。”

　　“你不走？”

　　亡羁微微出神，当日，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也是这样问他的，“若是哪一天想通了，也许会回去。”

　　当他不再留恋过往的时候，梦境就会消散。

　　只是，回到那个没有炙双祭的世界，他怎么活下去？

　　在没有答案之前，他离不开。

　　百里梦鄢双唇微动，但是没有再说话。

　　司浅旭叹息一声，“亡羁，我们等你。”

　　亲眼目睹了这场悲剧，见证了雍沉血和炙双祭的爱恨，他们没有开口劝亡羁放下的立场。

　　诅咒的最后，太凄凉，太惨烈，太绝望，太无奈。

　　亡羁笑了笑，漫不经心，平淡如风，琉璃瞳里却是一片晦涩的死寂，“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他伸出手，血红的光芒瞬间凝聚在他的掌心之中，渗出和这个梦境一样的森然而悲哀的冷。

　　百里梦鄢还未来得及助他一臂之力，就感觉身后一空，烟云中撕裂开一个黑色的旋涡，巨大的吸引力将两人吸了进去！

　　亡羁遥遥望着他们，轻声的呢喃，很悲伤，“没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阿鄢，小鬼，不要重蹈我和他的覆辙……”

　　声音渐渐模糊了。

　　百里梦鄢闭了闭眼，感觉眼眶有些酸涩。

　　忽地，司浅旭骤然低呼一声：“梦鄢！你看！”

　　他下意识睁开眼睛，瞬间便望见凭空出现在亡羁身后的人。

　　杏瞳朱唇，黑发绿衣，温润如玉，绝美胜月，目光温柔而哀愁。

　　炙双祭！！！

　　梦境还未开始新一轮的运转，他怎么会在这里？！！

　　疑问铺天盖地。

　　就在此时，旋涡的入口轰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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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菊殇（113）

　　东海之上，浪尖之巅，一个白色金纹长衣的儒雅男子踏在那里，十指张合，透明的丝线缓缓从海底勾出四样灵器，正是天丝结，天罡令，漠命剑和锁灵扣！

　　Perpetual眼中雾气弥漫，似淡然，似深思，再度封印了天丝结之后，四件灵器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踪影全失。

　　又结束了一个轮回了啊……

　　他身侧是一个金眸蔻唇的圣雅男子，长睫落雪，眼波如烟，不识人间烟火。

　　“好了，Michael，你可以赶回去了，离开太久总该不太好的。”做好一切，Perpetual侧过头看他，平淡道。

　　Michael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半晌才点头，“好。”顿了顿，“你去哪里？”

　　该不是又要回去“那里”吧？

　　“我想在人界走一走。”

　　Michael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却找不出其它的话题，只好道：“那……下一次再见了……”

　　眉眼弯了弯，翦水双瞳漂亮得惊心动魄，Perpetual朝他摆了摆手，平静地望着Michael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仿佛百年的分别只是朝离暮逢。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似温水云吞，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其实真的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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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中国，北城，M市。

　　人间三月，芳扉正茂，人面桃花相映红，花落花飞花满天。

　　依郊路，一如既往的鱼龙混杂。

　　艳阳正盛，打在眼帘上有些刺目。

　　幽壑一般深邃的凤眼睁开，百里梦鄢几乎是在醒来的一刹那就骤然坐了起来，警惕地环视四周，同时手心攥紧，确认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时才定下心来。

　　这里是……

　　依郊路13号，当日驭鬼师安婕埋伏他的那间老房子的附近暗巷，也没有感应到有安婕的气息。

　　身边的人动了一动，百里梦鄢立刻回头，正好撞上那双有些恍然的璀璨黑瞳。

　　司浅旭也坐了起来，捏捏身上的黑色风衣，微微慨叹道：“我们回来了吧……”

　　就是回来的有些莫明其妙，也没有把亡羁带回来。

　　年轻的术士禁不住笑了笑，拉他站直了身子，“嗯，我们回来了。”停了一下，他又解释道：“是老妖怪亲自送我们出来的，成功率比较大。”

　　百里梦鄢没有说的是，亡羁看似轻松的举措其实耗尽了梦境里八成的力量，以后就算亡羁出来了，他的修为都只能停在未进梦境之前的程度了，虽然也算是强者，但是就算再活多千年万年，他再也没有精进的余地了。

　　大概，他就是仗着自己长生不死的体质才这么乱来吧。

　　只是，离开梦境之前，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是不是炙双祭？

　　疑问众多，不过百里梦鄢和司浅旭适才归来，一切自然是压后再说了。

　　面容灵静的历史研究者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随即目瞪口呆，“梦鄢，我们居然只离开了一天半而已……”

　　这时间差真是彪悍啊……

第二卷：菊殇（114）

　　依郊路13号的房子里已经人走房空，百里梦鄢查探了一下后才带着司浅旭离开，刚回到沁泉路的小别墅，还未来得及进门，就已经被人扑倒。

　　“梦鄢！浅旭！”大眼睛的娃娃脸阴阳师惊喜万分地冲了过来抱住一个，眼神里一分担忧一分疲倦。

　　及时避开的百里梦鄢将人从司浅旭身上揪下来，扔给不远处那个眉目温雅的男人，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