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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鄢，我是罪人呢，其实，多少年来，我并不怕那些噩梦，我怕的是……”

　　　　“他会恨我啊……”

　　　　电光闪烁之中，微笑的面具终于碎裂，那张雍容华贵的容颜染着血，斑斑点点地渗出了无穷无尽无法抹去的悲哀。

　　　　炙热的泪珠滚落了下来，落在百里梦鄢的脸上，仿佛可以将他的肌肤灼伤。

　　　　“所以，阿鄢，我该去找他了……”

　　　　亡羁缓缓抱紧这个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孩子，泪落如雨。

　　　　对于妖来说，十几年只是弹指一瞬间，但是，百里梦鄢于他，已是重新活过一次的印记啊……

　　　　新的归宿。

　　　　新的羁绊。

　　　　沁泉路，小别墅，那是他们的家。

　　　　在那里，有很多很多珍贵的回忆。

　　　　后院的百日菊被司浅旭打理得那么好，今年的花一定会开得很艳吧。

　　　　花语为永失吾爱的百日菊啊……

　　　　可惜，没有机会看了呢……

　　　　那只英国牧羊犬Defender才来呢，不知道百里梦鄢会不会记得帮它点化一下灵智……

　　　　百里梦鄢和司浅旭的未来，他不能一直陪下去了……

　　　　闷雷滚滚，天穹之中的云层变成了巨大的黑色的旋涡，酝酿着最后一道雷电。

　　　　司浅旭抬头看向天空，满眼的惊惶，却什么都喊不出来，被耶安斯和波赛波澳护住，他站在那里，任由那席卷的不安将整个人吞没。

　　　　“原谅我啊，阿鄢，小鬼……”水红色的长衣衣摆在雷电之下被打碎，缕缕衣角飞扬如坟墓前的冥纸纷纷扬扬，亡羁轻轻抚摸他的的黑发，淡淡的笑，沾染着浓墨重彩的难过。

　　　　百里梦鄢死死地瞪大了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深邃的丹凤眼里渐渐弥漫起薄薄的雾气。

　　　　“十指相扣，听说可以一生厮守，我当日许了他这个誓言……”

　　　　雷电在云层里蓄势待发，黑暗窒息了一天一地。

　　　　“我已经离开太久了，阿鄢，我不能违约……”

　　　　双祭，我来晚了……

　　　　你会生气吗？

　　　　不要气我好不好？

　　　　碧落黄泉，天老不离。

　　　　双祭，这次，让我来陪你……

　　　　狰狞的闪电劈下，将世界在这一刹那染成白头。

　　　　雷声几乎要将人的三魂六魄震飞了出去，电流滋滋，飞沙走石。

　　　　一衣水红的花妖男子始终紧握的竹箫变回了原本的那把墨绿色的折扇，从他的手里滑落下去，“笃”的一声，被滚滚雷声淹没。

　　　　扇面展开，嫣红的鲜血泼洒了上去，红绿交织，惊了人心。

　　　　天穹之上的旋涡消失了，云层依旧翻滚，雷声停了，却有瓢泼大雨瞬间兜头兜面砸了下来，猛烈得不像是一场春雨。

　　　　整个世界，一刹那静寂了下来。

　　　　黑暗里，那破碎的一身红衣如此艳丽而凄美。

　　　　结界在那一道最猛烈的天劫雷电里碎裂，解开了蓝衫男人身上的禁锢。

　　　　百里梦鄢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眼睁睁看着那双七彩琉璃眸中的光彩涣散而开，眼睁睁看着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黯淡了下去，眼睁睁看着他俯在了自己身上，墨色的青丝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鲜血，渗入了他的衣服里，慢慢地冰冷了。

　　　　这一片小小的竹林已经被劈得粉碎，竹叶纷飞如絮。

　　　　百里梦鄢仰面躺在泥泞里，任由那豆大的雨水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脸上，却依旧睁大了眼睛，眼泪夹杂着水珠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许久。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花妖男子的身体毫无支撑地瘫软在他的怀里，像是被剪碎了的破布一样。

　　　　百里梦鄢一点一点地拥紧他的身子，将这个相依为命的亲人纳入怀抱里，终究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呜咽出声，破碎的哭音淹没在瓢泼的大雨之中，苍凉得可怕。

　　　　司浅旭看着那一红一蓝的身影，无力地跪了下去，飞溅的泥水污了他的容颜，污了那斑驳的泪痕。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

　　　　留人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亡羁，你何苦呢？

　　　　亡羁……

　　　　亡羁！！！

　　　　……

　　　　大雨，覆没了这一方的天地，带着无边的寂寞和荒凉。

　　　　……

　　　　北城，市，市区。

　　　　郊外正是倾盆大雨，而这里只是春雨绵绵，细如发丝，打湿了那斑斑点点的花红柳绿，风吹散了那桃色纷飞。

　　　　慕非灵异咨询事务所，灯光暖暖。

　　　　为了拍档兼恋人的身体着想，一身风度翩翩的温雅男人义无反顾地扔了方便面，正不惜“屈尊降贵”地将外买的汤（……）放进微波炉加热，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搁在桌子上。

　　　　单非正站在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一个方向，精致可爱的娃娃脸上带着一抹忧心。

　　　　“怎么了？非非，身体不舒服吗？”看到他这副神色，刚放下汤的伊武千慕不由担心地问道。

　　　　单非摇了摇头，指着远处天穹的一抹比夜色要更深沉的乌云道：“刚才有妖怪在渡天劫。”

　　　　闻言，伊武千慕也禁不住走过去仰头看了一看。

　　　　和隔绝世外一般的百里梦鄢不同，他们两个在市灵异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交际广人和善，一个八面玲珑一个热情洋溢，这里的大部分善心的妖怪都和他们有交情，任是哪一个渡劫，他们作为朋友也会担心那妖怪的。

　　　　“最近没听说谁要渡天劫啊……要不看到熟人的时候就问问吧……”伊武千慕呢喃着。

　　　　娃娃脸的阴阳师突然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有些忐忑：“慕慕，你说会不会是亡羁……？”

　　　　突如其来的猜测让驱魔师怔愣了一下，随即才不甚肯定道：“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

　　　　看着那片还未散去的厚重乌云，单非微微皱了眉，“慕慕你也注意到了吧？这段时间里梦鄢家里出事太频繁了，我没办法不往那里想。”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总觉得梦鄢浅旭和亡羁他们怪怪的，好像总是被卷进很多莫明其妙的事情里。”回想了一下，伊武千慕叹出了一口气，“整天风波不断，最近的失踪案又扯上了浅旭和暗儡……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抱怨的话语，却是最关切的语气。

　　　　单非一脸忧虑。

　　　　“好了，非非，我们先吃饭，等一下就去梦鄢家看看好不好？”

　　　　“嗯。”

　　　　……

　　　　与此同时，市，一处酒店内客房。

　　　　男人正在昏暗的室内沉睡，长长的墨色长发凌乱地铺落了一床，像是起了皱褶的锦锻，黑银色的衣衫放置在床边，似乎是主人入睡得太过匆忙的关系，所以衣服都没有放好，要掉不掉的。

　　　　蓦地！

　　　　男人猛然睁开眼睛，丰神俊逸的容颜上是一双幕夜一般的眸子，沾染着淡淡的疲惫，此时更是多了几分难以置信，“沉血……”

　　　　他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握紧了被子里的双手。

　　　　动听澄澈如琴音山泉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嘶哑不堪，其中的哀伤却是清晰可见，“阙斓，你就非得将他往死里逼了去才甘心么？”

　　　　那么，如今你甘心了么……

　　　　……

　　　　给读者的话：

　　　　某忘是不是保证过亡羁不死…………有……咩……？



正文　第二卷：菊殇（22）



　　借着车灯，两人清楚地看到了一大片被天劫毁得彻底的竹林和土地，以及那一蓝一红依靠在隔他们有点距离的身影，一时间禁不住微微吸了一口冷气。
　　
　　　　耶安斯、波塞波澳和后面过来的克阿瑟警惕地望过来，看到是自家少爷方才叫来的朋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司浅旭一看，急急忙忙踩着一地泥泞迎了上去，“千慕，非非……”

　　　　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一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嗓音也很嘶哑，旁边的耶安斯几次都想要给他打伞，但是都被他挥退了。

　　　　“浅旭，梦鄢他……”单非朝那边扫视了一下，分外不安。

　　　　卫家三少平复了一口气，才道：“亡羁……梦鄢他根本什么都听不下，还设了结界，他身上之前受了伤……”

　　　　显而易见，太多的事情让从容如司浅旭如今也六神无主了，语无伦次的讲述着。

　　　　亡羁被最后一道雷电劈中之后，百里梦鄢一开始哭了，司浅旭从震惊之中回神过来，想要带他们两个回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术士却突然什么都不说就设下结界，抱着亡羁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直到现在。

　　　　听着听着，伊武千慕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堵住了：“梦鄢是看着亡羁……渡劫失败的？”

　　　　司浅旭猛然哽噎。

　　　　单非瞪大了眼睛，眼泪冷不防的夹杂着雨水落了下来。

　　　　那个视亡羁为惟一的亲人的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亡羁离开？

　　　　他们二人光是听到消息都惊呆了，司浅旭都被弄得失了冷静，何况是从小就相依为命的百里梦鄢……

　　　　亡羁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怎么可以！！？

　　　　伊武千慕走前了几步，运起灵力伸手试探而去。

　　　　烧焦的空地之上，蓦地弹出一个冰蓝色的结界，瞬间将他挡了回去。

　　　　雨滴飞溅，在地上的水洼里荡出一圈小小的涟漪。

　　　　结界被碰撞了，百里梦鄢微微抬起了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在晕黄色的车灯下，男人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容颜上爬满了水痕，脸色惨白如鬼，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变得漠然而空洞，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随着他的动作，他怀里的红衣男子微微下滑了一些距离，没有任何支撑的无力，像是被戳破了的橡胶娃娃，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司浅旭禁不住再度呜咽出声，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着他们，伊武千慕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单非的眼泪落得更凶了，“梦鄢，不要这样……”

　　　　你这个样子，我们都会很难过的……

　　　　毕竟还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伊武千慕很快就用巧力解开了结界，但是百里梦鄢本来就受了伤，结界被破，这下更是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梦鄢！”卫家三少惊叫一声，冲了出去。

　　　　却不料，百里梦鄢竟是一个风咒将他扫了回来，暴斥：“不要过来！”

　　　　淡漠的嗓音带着那么冰冷的温度，凌厉得可怕，在场的人都瞬间心里一寒。

　　　　司浅旭被耶安斯和单非同时接住，难以置信地盯着爱人。

　　　　这个样子的百里梦鄢，太陌生了……

　　　　面容冰冷的男人抱紧了怀里的红衣花妖，警惕而杀机毕现地瞪着他们，仿佛只要有人敢靠近一步，他就杀了对方。

　　　　“梦鄢，我们先回去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伊武千慕一惊过后，开始劝慰道，一边试图靠近他。

　　　　“我说了，不要过来！！”百里梦鄢怒喝着，沾满了鲜血和泥泞的手上旋转出了一道冰色的火焰，映衬得他的模样更加诡异。

　　　　驱魔师只好停止了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司浅旭忐忑不安的问道。

　　　　“恐怕是刺激过大，一时间迷失心智了……”单非呢喃着。

　　　　“是因为亡羁渡劫失败……”

　　　　伊武千慕的话还没有说完，百里梦鄢的火焰却猝不及防地朝他砸来！

　　　　面容温雅的男人一惊，立刻飞掠而开，原来站立的地面瞬间被砸成了碎石纷飞的大坑。

　　　　百里梦鄢目光阴冷地瞪着他，原本空洞的凤眸里亮起了两簇火光：“给我闭嘴！老妖怪才没有渡劫失败！才没有呢！！”

　　　　众人纷纷哑言，面面相觑。

　　　　男人显然已经神智不清了，吼过之后又紧紧地抱住怀里鲜血淋漓的红衣花妖，喃喃着：“你们不要胡说了，老妖怪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斗不过这小小的天劫呢！……”他有些恍惚地勾了勾嘴角，“跟你们说一个秘密哦，其实老妖怪他已经是快要修成仙的妖了，他只是为了陪我才停下修炼的……是啊，老妖怪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他虽然性格很奇怪，但是从来不食言的，他明明答应了我，怎么可能过不了小小的天劫呢……你们都是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的声音如此笃定，却又显得那么空洞，说不出是为了指责说服他们还是肯定自己。

　　　　只是，在车灯的映衬下，那双凤眼里，却隐藏着那么深那么绝望的恐惧，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心蚕食，破了，呼呼的风刮了进去，吹得生疼生疼的。

　　　　细雨绵绵，落在他的身上，水滴顺着黑发滑下，滴在亡羁没有生气的容颜上。

　　　　那张倾城倾国的面容惨白得可怕，没有了一点生命的气息，湿透了的红衣和墨色的发纠缠在一起，夹杂着被雷电劈得皮开肉绽后的血肉模糊，看起来格外的凄凉。

　　　　百里梦鄢低头去看他，仿佛看不到这些惨状一般，慢慢用手梳理那一头凌乱的青丝，眸底漾起一抹淡淡的温柔。

　　　　“其实老妖怪最喜欢把自己的头发用簪子束起来了，偏偏自己又学不会，只能变着法子让我学……”谁都知道他最怕麻烦了，所以亡羁逮他学的时候他干脆就躲，两个人像是小孩子一样。

　　　　“真是一个懒妖怪呢，不打理的话迟早会掉光的……”头发和鲜血混杂了起来，百里梦鄢每梳理一次，手下就带起一些血肉，他的动作越来越慢，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真是的，怎么这么乱呢？老妖怪看了会很郁闷的……他一定会觉得不开心的……”

　　　　愈是急，手下愈是慌乱，发丝缠上了他的五指，如同那无法挣脱的恶梦。

　　　　亡羁毫无动静，那个冷漠而骄傲的冰山男人此时的样子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似的，彷徨无比，无助极了。

　　　　春风寒人，卷起了些许竹叶的碎片，旋即又被雨滴打落。

　　　　耶安斯，波塞波澳和克阿瑟纷纷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继续往下看。

　　　　伊武千慕握紧了拳头，鼻子里满满的酸涩，堵住了喉咙。

　　　　娃娃脸的单非低低地哭出声。

　　　　“梦鄢，不要这样……”风打在那张灵静的容颜上，带出一片生生的疼，水雾朦胧了眸子里璀璨的光华，司浅旭心口的某处拼命地叫嚣着，尖锐得让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嗓音里是哽住的哭腔，“梦鄢，我们回家……把亡羁给我，我们立刻回家好不好……”

　　　　你变成这个样子，亡羁会很难过的……

　　　　亡羁会心疼的……

　　　　只是，百里梦鄢瞳孔蓦然一缩，用力将花妖男子的身体揉进自己怀里，狠狠地瞪着司浅旭，几近歇斯底里：“老妖怪是我的！你们谁不准抢走他！谁都不可以！他是我的！我的！不准你们抢走他！！我不准！！！……”

　　　　犹如困兽一般的嘶吼，带着撕心裂肺的惨烈，如此凄厉而悲凉。

　　　　滚烫的泪珠从那双一贯淡漠的丹凤眼里滑了出来，光怪陆离了了世界，扭曲狰狞了雨幕，怀里拥抱的身躯，却比这三月夜里的风雨更加冰冷。

　　　　百里梦鄢发了疯似的吼过后，随即传来的是那疼痛的啜泣声，低低的，压抑的，让人听了揪心揪肺。

　　　　血腥而冰冷的气息充斥在了百里梦鄢的周围，冷得他身体直直打颤，“他不会离开我的，你们抢不走他的……他也不会离开……老妖怪怎么可能会抛下我？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离开呢？

　　　　老妖怪，是你说过要我给你一个归宿的啊！

　　　　老妖怪，是你答应过这一辈子都会陪在我身边的！

　　　　你从来都不会食言的啊……

　　　　呐，老妖怪，不要和我开玩笑了好不好？以后，我会帮你用簪子束发了，我不再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对着你了，我不挖苦你了，我不凶你不说你是倚老卖老了，我也不会因为你不生气所以无所谓地讽刺你了

　　　　你不是很喜欢养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么？我不会再因为嫌麻烦所以把你养的金鱼故意喂得太饱然后撑死了，我不会嫌弃你带回来的流浪猫太难看于是偷偷送走了，我不会觉得你钟爱的浣熊长得太奇形怪状了，我不会把你弄的没有结苞的名花当作野草拔了，以后我都不会限制你在小别墅里养什么东西了……

　　　　老妖怪，你不是说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吗？我们已经定下了生死契约啊，管他什么艳阙斓雍泠音的过去的事情明明都过去了啊……

　　　　等解开了未亡人的诅咒，我和浅旭还准备开一家博物馆，到时候浅旭他肯定要拉你来站在门口当宣传大使呢……

　　　　所以，老妖怪，睁开眼睛看看我，应我一声好不好？

　　　　老妖怪，你不是最疼我的么？你不应我，我会很难过，你怎么舍得？

　　　　老妖怪，醒醒啊，不要睡了……

　　　　求求你，不要睡了，你会吓坏我的……

　　　　老妖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