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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桔梗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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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年轻朋友……」

  大哥的低沉噪音戳破场子的空气。

  「你还不懂赌场的起码门坎,实在不应该来玩。这里,可不是有钱就可以玩玩的地方呢。」

  这时,躱在背后的另一张脸,从小家伙身边露出来了 。是唐津的人,常在赌场出现的。这人好像想说点什么,这便使大哥冒起火来了。

  大哥跨了一步,左手一挥,掴在小家伙脸上。啪!发出了一声好像用竹刀砍的干裂响声,从细白的鼻子淌下了血。

  唐津的人好像还想说什么,结果没说出,拖着小家伙离去。大江的人们吓了一跳,连忙劝大哥,好不容易才让他回座。

  事情只是这些而已。我虽然从来也没看过大哥会这样激烈,却也不以为有什么大不了。我觉得大哥和春天时分大不相同,他在场子里好像迷失了自己。

  出了赌场,大哥把外套交给我。往常,他都会说一声「去吧!」,可是这天晚上,他好像另外还有话。

  我想起来赌场前,在浴室蹲着身子为他洗脚时;他也好像有话要告诉我。

  「阿次……」

  大哥的眼,比往常更浑浊,他开口就要说话了,却又吞回去了。

  「不,没什么。」

  大哥说着就住我背上推了一把。这时我的手偶然碰上了大哥扬起的左袖口。我好像感到被什么刺了一下,不过这时也没去留心。

  来到阿际家,这才看到手背下有一丝血渍。错不了。 十一月初,大哥在河畔和阿际擦身而过后,提过一次就没有再提的话,这必定就是他想说的。

  ——有个人,要你去做掉。

  大哥的左袖里藏着一把刀,是打算要交给我的。

  这一晚分手时,阿际又交给我一条毛巾。

  我偷偷地在街灯下打开了毛巾。

  是花牌,连桐花的主牌共五张,一式。上次是四光,增加了一张雨牌。

  大哥和阿际之间的一应一答,我总算模糊知道了 。

  小心折迭好毛巾,这才回到家。大哥却还没回来。

  后来我听人家说,就在我和阿际睡觉的时候,组里出了一桩事。

  原来,大哥给赏了一个巴掌的小家伙,是和唐津有勾结的某公爵的朋友之子。这小家伙刚从英国回来,公爵要唐津当向导,逛逛夜里的玩乐世界。

  大哥回到组里不久,唐津的一个代老板带了几个手下,来到组里要求做个了结。也许,这件事可以说是就想和萱场组拼一场而设的陷阱。明知是陷阱,老板还是只能低声下气。就在老板不知如何措手的当儿,大哥起身进里头去了。

  人们说,还不到一分钟吧,大哥又出来了,脸色是苍白了 些,却也跟平常无异。右手用白布裹着,还在殷殷地渗血。大哥用另一手,把折成两半的毛巾交给那位唐津组的代老板,平静地说:

  「请交给贵老板。」

  那是大哥右手上最后一根手指头。

  别说只是小指头一根,就是有胆量的人,砍的时候,有的人会失神,有的人会呼天抢地。大哥面不改色的模样,倒使唐津的来人铁靑了脸,默默地返回去了。

  晚上,大哥回来后,也不告诉我右边袖口里的手上包着绷带,一如住常地向染上了女人香味的我伸过了手。

  次日,唐津组又来了人。

  「敝老板请你们用这个给指头送葬。」

  是前晚的毛巾,包着一个红包。大哥接过来,一反把东西埋在土里的习俗,像扔垃圾般地扔进河里。

  唐津那边,算是给了一个面子,可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果然,那件赌场里的事件成了导火线,从这晚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故意找碴的事态。

  这种情形继续大约十天,一径说着「这一刻闹起来,定输,忍耐下去吧!」这一类话的老板,终究也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这一天傍晚,大哥在染屋町家里的木板廊子上坐着,茫茫然地看着后院的当儿,忽然把熟悉的毛巾往我一抛说:

  「这两、三天里就可以,送过去吧!」

  又说:

  「还有阿次,有个人,请你去做掉……」

  他背过身子,若无其事地说。那嗓音,和阿际在逆缘桥头擦身时的一模一样。终于来啦!陡地,阿际那白白的体肤掠过了我脑际。

  「为什么不问我想杀的是谁?」

  「……」

  「难道你晓得?」

  「不……」

  大哥同过头,盯了我一阵。

  「你当然不会晓得啦!因为我要请你做掉的是老板。」

  「老板。。。。。。唐津的?」

  我太意外了,夺口反问了一声。我还一直以为目标是鴫原际。

  「才不,把唐津的干掉,又有什么用?」

  大哥继续说出来的,更出乎意料之外。

  「是咱们老板——萱场辰藏。唔,就明天晚上去下手好了 。」

  大哥好像要预卜明天的天气般,抬头看着屋檐那边、好像就要下雪的鼠色的冷冷天空。

  第二天,傍晚起开始下雪。还是秋末,比往年早来的初雪,把夜幕染成一片白色。当我在组里和五、六偁伙伴缩着肩膀玩骰子的时候,大哥过来说:

  「阿次,有点事,到萩绪町去跑一趟吧!」

  这种下雪天,到萩绪町一个来回,大约要两个小时—换一种说法,「事情」将在我出外的时候发生。

  出了玄关不久,老板带着番代回来了。老板看不过这两、三天来唐津的人的做法,到对方那边直接谈判去了。结果好像不太理想,老板的脸上透着疲惫。

  八点——好像和事件的发生有密切关系似地,雪忽然下大了。雪的白刃无声地切割了夜里的街道。

  出去玩的小厮隆二飞奔进来大喊:

  「糟啦!唐津的家伙,在『岛』酒店……」

  几天来,每到这个时辰就有人跑回来说同样的话,因此没有人动摇。番代鎭静地说:

  「全部跟过来。」

  组里的伙伴们全部跟上去了。

  大哥也要去,却被番代阻止住。

  「贯田,你还是不要露脸吧!」

  不用说是考虑到赌场里的事件,惹恼了唐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组里只剩下大哥和阿慎大姊头两人。大姊头想进里屋,大哥把她叫住,就在玄关站着聊了一会儿。

  等到整个屋子被雪封冻住,静寂结成冰,占领了所有的房间,我才在棺木里发出声响——我是在走出玄关以后,绕到屋后,从后门进到里屋,在老板回来前就躱进棺木里头的。平时这里不会有人来,所以这里正是最安全的藏匿地点。为了避免喷上一身血,我像盖棉被般地披着雨衣,一下又一下地敲响棺木。

  不晓得敲了多久,邻房里的老板总算起来了。踩上榻榻米的脚步声传过来。我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从神坛上取下的守护刀。强压抑住的呼吸,在胸腔内奔腾,化成汗水喷涌而出。棺盖缓缓地被掀开,老板讶异的脸浮现。我胸腔内拼命压抑住的某种东西,在这当儿一下爆发了。我仿佛要从老板那张小小的脸侧开视线般地,光只对准喉咙戳过去——这可不是我自己的手。我这双手,只是代替了大哥而已。就像替他擦火柴、洗身子那样,大哥的意志成了我的手,戳破了老板的脖子。

  大姊头阿慎发现了尸首。不用说的,番代他们回来后,上上下下乱成一片。

  老板一身血淋淋,手握着家里的守护刀,方方整整地躺在棺木里,像是随时都可以运往火葬场。

  自杀——可能。与唐津的争执越来越严重,做为一个无法再守住一家的老板,负起责任自己断,也是很可能的。

  另一方面,也可以怀疑是唐津那边干的。唐津的下人故意在酒店惹事,组里的人全出动了,就在这空隙里,刺客被遣了过来……

  两种可能都有,却也不无可疑之处。虽然走下坡,却也是一个自成一家的组,没有指定后继,没有一纸文书,突然自戕,这不太可能;说是唐津干的吧!现今的唐津正是如日中天,大可不必玩弄这拙劣手段,随时可以取他的老命啊!

  不管是哪一种,人人都必定会想到唐津,这就是大哥的如意算盘。

  这个晚上十点过了,我来到阿际住屋门口 ,让自己埋进雪与街灯灯影下,等待阿际回来。我先到染屋町的住屋洗过了澡,可是血的腥臭却没法洗净。离开组里就开始的颤抖,越来越厉害。

  好不容易才盼到阿际出现,已近午夜了 。我一身都是雪。

  「这个时候——唉唉,在干嘛呀!老板死了 ,你知道吗?我也是刚刚过去看了的。」

  阿际穿着一身以前看过的墨黑色衣服,手中捧着一串念珠。

  「大哥要我把这个……」

  我从怀里掏出了毛巾,伸向她。我无法正视阿际的面孔。

  「这个时候?贯田叫你的?」

  「是昨天。叫我这两、三天内送过来的。」

  她好像有点害怕着,从伞下窥了我半侧的身子说:

  「过来吧!」

  我们又走回去。

  来到逆缘桥上,阿际站住了 。雪花切断了街灯的影子,落进河上的漆闇里。没有人影,只有雪花的窸窣。

  我像一只狗般地跟着她,这时她把伞交给我,打开了毛巾。我从来也没偷看过大哥交给我的毛巾里的东西。不出所料,是一迭钞票。有一百圆吔!她看了我一眼,这才做起了叫人料想不到的事。她用白白的手指头,把钞票撕成碎片,扔进河里。纸花夹在雪花里,一瞬间就散了。

  接看,阿际的手伸入胸口,取出了 一件东西,是一把白扇子。她将它打开说

  「借个火。」

  从我颤抖的手上接过了火柴,在扇子上点了火。

  「是鴫原的遗物,从来没离开身的,可是,如今是最后一件了。」

  它倏地杂开了阿际映红的手,被风一吹,往上飘了一下,在漆闇里开了一朵火花,在飘舞的一股雪流里飘荡了那么片刻,这才落进闇夜的底部。阿际一直在目送着那火焰,脸上静得就和上次在这里,目送了鴫原的遗伞的大哥眼光里出现的平静一模一样。

  看完了最后的火光,阿际就向闇夜微微笑了笑说:

  「要抱我吗?」

  嗓音里好像有一抹空虚。我全身的额抖,再也没法控制了。

  「可以呀!不是说,这样的时候,你们男人都想抱女人吗?你就是为了这才来的吧?就在这里也行,抱抱,抖会止住的。」

  我不由自主地拼命摇头,正想背过身子,却被她的手阻住。我好像被斥骂着,把低垂的头摇个没完。我还发觉到因为发抖而全身摇晃起来。

  「真的没关系。。。。。。」

  我还是摇头不停。阿际的话一点没错,我好想好想抱。抱了那么多次的她的身体,那甘甜,那隐藏着奇异秘密般的香味,就像第一个碰到的女人般逼向我。可是,我还是摇头摇个没完。我想起了第一次碰到大哥时,摆在眼前的山珍海味。我饿得半死,却举不起筷子,情形竟是一样的。我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在桥栏上,我突然哭起来。

  阿际让念珠缠看的手,裹住我震颤的手,塞进她的胸口里。当我的指头碰触到女人柔美的肌肤时,我的血流决溃了。手上的伞掉落,「哇!」大叫一声,我疯狂了 一般地扑向女人。

  阿际的身子仰靠在栏杆,像要承接雪一般地微启着双唇。泪水滑落在她的脸、脖子。我不知那是阿际的泪水,或者是我的。

  「傻瓜,你是个大傻瓜,干嘛听贯田的……那种人的话,怎么也去听呢?」

  阿际激烈地喘息着,片片断断地,把这些话念咒般地说着。

  ——不错,阿际知道了。她知道我杀了老板。不可能光从我的样子察觉出来的,一定是早就猜到大哥会向我下这么个命令。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阿际告诉我贯田大哥是要杀她,而不是杀老板?

  「贯田不是杀我,便是杀老板,两条路中,他必须选一条。」

  回到长屋住居,在棉被里暖了被雪冻冷的身子后,阿际向我这么说。她把手肘撑在枕头上,用手指头玩弄着骰子。

  「以前,他是一直打算杀我的,到了昨天,他忽然变卦,要杀老板。」

  「为什么呢?」

  我想不出大哥为什么要杀阿际,可是要做掉老板,更叫我如坠入五里雾中。难道大哥想继位?不,老板死后,由番代继承,这一点大哥也明明知道的。想和阿慎大姊头结成夫妇?这正是老板所希望的,而且老板最多也活不过这半年。连半年都等不及,弄这危险的手段,这是为什么呢?至于大哥和阿际间的关系;我依旧摸不着头绪。难道在大哥和老板之间,也同样有着我所不知道的某种关系吗?

  「那么大姊和大哥……」

  阿际根本就没听到我的话似地,仍侧着脸,从茶杯里滚出骰子玩着。

  「下注呀……」

  也许是当做回答吧,自语般地喃喃说:

  「我说,把这一切都忘掉,跟我一起过日子吧!」

  一头乱发,埋在我这个弟弟的肩上。

  「是要把大哥也做了吗?」

  「嗯,把贯田杀掉,如果你喜欢我,那就可以杀吧!」

  突地,嗓音里有了一本正经的味道,但马上却又改成另一种口吻笑笑说:

  「跟你说着玩的。我可不愿让你再重复一次。」

  再重复一次这话,我以为是指我杀了老板以后再去杀另外一个人的意思,如今想想,便知那是有另外意义的。

  两天后,丧礼顺利办完。警方认定是自杀,把案子结了。年轻的徒众们嚷个没完,可是根本就没有唐津涉嫌的证据,而且干起来也没有胜算。

  唐津老板率领十来个手下来烧香,大伙也只能怒目相向而已。番代正式继承了位子,可是组里好像泄了气,注定是要一蹶不振了。到头来人们不由地想,老板虽然不中用,却也有存在意义的。

  这样的老板成了一只小小骨灰盒回来了 里垦忽然变得空荡荡的,只有以前搁棺木的地方泛着一抹苍白。

  整个葬礼中间,大哥一言不发,我也照老样子,躲在大哥的肩后。

  葬列里阿际也露了脸,可是她和大哥连一个眼光也不曾交换,碰上了也只是互相低低头而已。我则从大哥肩上,目送她避着人家眼目,捡着没有人的小径,悄悄地离去。

  番代总是拿老板的话——不可以跟人家打架——来做挡箭牌,劝大家隐忍。然而以后的事我就不湥С恕R蛭崂窈竺患柑欤沂苷髡偃胛椋驳焦狻O奶齑蚱鹄吹闹腥照秸涑闪瞬豢墒帐爸疲槔锉焕サ模沂堑诙

  开赴前线前夜,我去阿际家,可是她不在。我看到里头点着灯,所以也可能不想见我。阿际是不知道我被征召的。我只好另外找个女的,次日被组里的二三个小厮欢送着,开往战地去了。

  离家时,大哥好像有话要告诉我,可是结果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低下头,他就「唔」了 一声,只从柚口取出了香烟。我替他划了一根火柴,再低一下头。大哥和我的关系就到此为止。

  战地里,我看到好多的尸首被搁在用木头架设起来的架子上烧掉。那些尸首仍穿着军服,被黑影罩住,然后变成灰。是火葬,但在战场上当然不会有棺木。烧死尸是不必用棺材的——在异国的野地里看着燃烧起来的火光,我突地这么想:

  ——烧死尸是不必用棺材的。但是,烧棺材,却需要尸首呢!

  在战场上,我常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杀老板。这儿是人人不知明天性命的战场。当我来到地狱时,不知原因就杀了人,那要叫我如何向阎王报禀呢?

  大哥对老板一无仇恨,也没有理由认为他阻碍了他什么,普通的杀人理由也没有。然而,一个人杀某一个人,理由也不只这些而已。我还想到了以前从未想到过的理由。

  ——烧棺木需要尸首。

  大哥是不是想烧掉那具摆在里屋的老板的桐棺木呢?他不必杀老板,只要把棺木烧掉就好。

  可是大哥实在想不出如何才能把那具老板认作是家宝的棺处理掉,因此只好为它准备了 一具尸首。在火葬场,没有人认为被烧的是棺木。大哥是不是想到了这一层呢?在我引起的事件里,老板的身子扮演了棺木的角色。一般的场合,棺木是为了死尸而被烧的。但那事件里,死尸是为棺木而被烧的。并不是棺木从人们眼光里遮住了死尸,而是为了死尸,棺木才从人们眼光里被连住。

  虽然尽管这么想,可是这么一来,大哥为何一定要处理掉棺木的原因,便又成了哑谜了。我是有个模糊的想法,可是这想法直到半年后我又踩上日本的土地,才明晰过来。

  在一次战斗里我受了伤,被命退伍,次年春末就回来了。

  虽然才半年,可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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