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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正感觉到活著，并不再伴随著无力的饥饿感。

早在以前就察觉到肚子空荡的感觉，不管吃甚麽也不能满足，活著只是一具空壳，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便会死。

就算知道，也不能改变甚麽。

不断去尝试，然後失败。他已经连合上眼睛的閒致也没有，睁著眼走在人类的大街上，枯燥的走了一天，经过的人类穿过他的身体，突然有一阵风通过他，让那一直混沌的视野变得清晰，只消回头的一瞬，他便错过了那种感觉。

那是一种快感。

就像苦闷的死水忽地迎来一只蜻蜓。

他踏进那个鲜少踏进的境地，与那个雪白的人席地而坐，那人只是扭头看他一眼就挪开视线。

「找甚麽？」冷冷的音调并没有情感，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投来了期待的视线。

本来并不想回答甚麽，他只是看著慢慢流动的湖面，悠悠道出。

「灵魂的流动。」他把目光放在一个细小的白色雾团上，遂有一种豁然直通脑袋，令他再也无法移开眼球。

「肚饿。」那人这般说，并没感到特别兴趣的转身就走。

「等一下。」他从衣服中抽出了一支略带细小的白色钥匙，递给了他，「我不需要这个。」

白得过份的脸摆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歪歪头，还是收下了它，又在口袋掏出另一枝，合二为一。

直至白色的身影消失，他又看著那片湖，那特别的灵魂。

头一次的快感竟然是那麽小的东西，他轻笑一记，曾过著不断寻找的日子，终於找到了在意的事。

他想得到它，却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靠言语、诱惑、欺骗让人类落入圈套，只消这点功夫就能将它困在身边……他并不享受这种事，纵使他的同类对此都是锲而不舍，尽费心力。

他每天都只是看著，直到那个大嗓门的女恶魔这麽说。

「你真无趣，这样有甚麽好玩？」

他又把视线放在那个身影上，直至旁边那烦人的声音消失，他才动身到了上界。

还只是个甚麽都不会的小孩，他这麽想，为甚麽会对这种灵魂有了反应？倚在一旁，看著那双蓝色的眸子，他又勾起了嘴角。

日复一日，他渐渐忘了最初的快感，只感到有另一种心情压在心头，无法释怀，他再也无法忍受，揪著眉头来到那人的跟前。

就在那个夜晚。

「你是谁？」他惊异的抬起头，没忘了盖上面具，虽然不是此行的本意，他还是表明了作为恶魔的目的。

只要再接近点，挂在胸前的那颗心就像要撕开他一样，他却步，扔出刀子，看著接下来疯狂的一幕。

此後，他仍是怀著不明情愫，盯紧那个湖面，甚至前往他的身边，即使会跳动，也只是个装饰用的脏器，如今却会令他感到痛楚，他无数次想要将它挖出来，可总是像个旁观者一样，望而却步。

今天也在下雨。

他看著天空，那吵杂的声音贯彻了大地，他从裂开的空间走出，刚好就在高速公路上……他应该会经过这里。

他正这麽想，从右侧便打来两束光线，车厢里的人的视线在一瞬交错，车子通过了他的身体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他不解的看向下车的人，没有人可以看到他，他踏出一步，回头却看到一双不思议的眸子，一会，才钻回了车厢。

那驶远的银色流星消失在渐黑的天幕中，他还是愣在原地。

下雨的冰凉感好像感染了他，原本像猛兽一样的心脏忽然不再哀号……这是为甚麽？明明上一刻还跳得如此激烈。

莫非已经不再有兴趣了？

他失望之馀，却有点乐得自在，一直无法安静下来的心此刻就像原来一样，静静的装饰著。

理应如此。

时间已经剩不多，他很快就会来到这个世界，其他恶魔的话此刻大概会盘算著新玩具的摆布，但这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从这点行动中他没有一丝满足感。

他陷在沙发中，从大脑中跑进了金色的影像，到这天了，他睁开蠢动的血色瞳孔，还是在门迎接了那个年轻人。

心有耿耿，直至目送他的离开，自从那次之後的心却没有甚麽反应……哼，快感，那只不过是一瞬即逝的感情，根本没有留恋的必要。

为了确认，他还特地跑了一趟，本来他没必要去干预其他恶魔寻欢，不过他还是破例帮了一把，他仔细的在阴影看得清清楚楚。相同的灵魂，已经没有满足的快感，也没有令他心脏疼痛的力量。

免得心不死，他甚至跑到了杰安尔，聆听著擦身而过的心跳……

结束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凭这渺小的东西怎麽可能填充他长期以来的饥渴？

铁灰的云密布，厚重得像是要塌下来，他睁开眼，不觉间又过了一段时间，身体已经习惯的饥饿感并不会让他太难受，只有无法压抑迷失自己的失落感。

现在连走点路也总有不停的空白片段充斥脑海，也不知道四肢甚麽时候会崩溃，从来不缺时间的恶魔这种生物，竟有了像人一样畏惧年华老去的时刻。

倾听落在地上的脚步，他随心走到了废墟的中心点，堂皇的建筑物跃现，这里是格劳克的地方。以前也曾来过这个地方，不过已没有甚麽实际的记忆残留，他踩进非人的乐园，挑了一个深处的房间，里面正进行惩罚游戏。

那些恶魔笑得张狂，对他的来访并没有甚麽怨言，这是公开处刑，他们都很喜欢来这一套，每逢这时刻，总会吸引了一堆恶质者来观赏，看起来已经到了尾声，很快就会化成泡沫吧。虽然他对这种不感兴趣，可他不想一个人待著。

看著那只四肢绑在平台上如虫蚁一样的人类染上红色，四处发出了欢呼声，他挪开了视线，却被一记唐突的闯入唤回了注意。

是他！

他忽地感到杀气四起──冲著那个入侵者，他在其他人有所行动前霍地站起，挡在他的面前，下意识下拉紧了头巾。

韦伦埋怨自己行动快於大脑，在四目再次相视，他率先发言。没由来地，只想他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快点离开！

谈话的内容他一点也不在乎，只要再待在这个地方，下场跟那只蝼蚁无异……韦伦惊觉此刻的想法，为甚麽要站出来？为甚麽要维护他？脑海占据了混沌之际，一旁蠢动已久的恶魔率先挥起拳头，他想也没想就抓住了那条手臂。

扰攘良久，一个男人跑出来打破僵局，碍於那个人的身份，在场的人也不好发作。

他松一口气并趁机离开，仍是被刚才一行人拦下，为首的人把他抵著墙壁间。

「莱亚哟，我记得你一向不好这口，怎麽今天三番四次来碍事？」

他沉思了一会，启齿道：

「他是我的契约者。」说罢，他拨开了对方的手，娴熟的找到了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男人也似乎有意在等他，并意气风发的先打了声招呼。

没等他开口，男人脱下了敦厚的语气，挤出了微笑。

「抱歉呢，我不管你们有甚麽关系，不过我早就盯上了他，能不能别碍事？」

高大的男人走到跟前，用那添上黑色的瞳孔冷嘲著。

「你不是一直也没心思放在猎物身上吗？所以今次请你闭嘴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男人的呼吸吐在脸上。

「我这就要回去了，谢谢你咯。」他露出个完美的弧度，然後便钻进了巷子。

「哼……」那不知是轻叹还是蔑视，又或是对於自己的失常的嗔怒。

　◎　　　　◎　　　　◎




站在安大略上微笑的恶魔　65　完

稍微太认真了。

韦伦扶起额头，闭目沉吟，身体的不协调感让他四肢乏力，他窝在沙发中，似要堕入梦中。

可惜事与愿违，一记唐突的爆破声惊醒了他，弥漫的空气中立马有阵不详的味道，直叫皮肤激起了一些黑斑，他皱著眉头走到廊上，迎面的却是……

「又是你。」声音里尽是压不住的怒意，他弹指几下将那些丑陋的怪物全部打落之後，竟然做了令他不敢相信的事，拳头毫无预警的摔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竟迁怒在这个人身上，因为他把那种怪物带进来？因为他的出现打破了自己的常规？还是因为令自己失望了吗？

看著被打飞的身影，他又上前粗暴的拽住他的领口。

屋里尚有浓浓的臭味，让他脑袋一片混沌，他更粗鲁的揪著拳头，此时才发现他手上的蓝色鳞片。

究竟他在做甚麽？

不，只是怜悯而已……

恶魔还会怜悯？

他看著伏在胸口上微红的脸颊，久久不能挪开双目，这是甚麽？他得不到答案，然而内心却有种肯定，他沉思後面露柔和，打算打开推开那副躯体，却不知何时被抓住了一根指头，他抬起那只手，那小小的连系确实的传递著温暖。

「你在干嘛？都泻了一地。」

思绪暂被打断，韦伦放下手中油扫，看看一旁被踢翻油漆。

「唔……」他轻轻摇头，并把自己叼在嘴里的烟抢了过去。

「是吗？」燕琦珣吐出一口烟雾，把手上的烟放到抽屉里，果然这东西一碰过後就很难戒掉。

……还是开始戒菸吧。

他搔搔後颈，看著那个匀称身体的背脊，满意的笑了笑，上前绕过对方的胳膊，从手里又夺过那支香烟，转身把它捻熄。

回过身还是看到他一脸呆然的样子，抬头看进那不擅表达的眼睛，问：「有烦恼？」

「人类真好，即使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也能透过食物填饱肚子。」

「虽然不知道你能否满足我，但你是特别的。」

「是吗……啊、不知道你兄弟现在怎麽了？」燕琦珣轻咳两声，耳後泛著微红。

「……不是兄弟，他只是个没感情的空壳，是个不可笑的小丑。」他曾经把白匙交给那个男人，所以他才拥有这种力量，不过也是如此而已，这是他试图把撒旦之子扯下来的结果。

空气渐紧张，燕琦珣想说些甚麽，门铃却响了。

看著消失在门旁的身影，思绪又飘到异地。

眼前女性抱著怀中小孩，心中如释重负般感叹道：

「想不到你会犯跟我一样的错。」女性卸下平常的笑脸，那个彷佛跟肃穆沾不上边的她。

「你指甚麽。」

「趁还有挽救的机会，快点下决定吧。」可罗莎顿了一下，还是把话挑明。

「我是说选择吃掉，或是离开。」

「你太多管閒事了。」

「晚一点……不，你该不会已经在後悔吧？」可罗莎紧盯他双眼，不消半刻就皱起眉头，「快去找个代替品，还来得及。」

「……我跟你不同。」

「少吹捧你自己！」她激动地叫，看到他的双眼後却沉默下来。

「混蛋，我可提醒过你了！」她一转身，跳进裂缝。

啍……代替品，大概不存在。

就算有，这辈子也不会再遇到。

所以，即使不去选择也没关系。

早晚也会有一方先殒落。

──只要在旁边看著，他是这麽觉得。

当一切都如自然预期般进行时，他却发现无法忍受他比自己先消失。

男人会心微笑，真是不可思议，他看著刚关上玄关的燕琦珣，笑意更深。

「啊，有你的包裹。」

韦伦上前环过他的腰，微俯首，才对上蓝眼睛，他又躲了开来。他知道这代表甚麽，故意绕到耳後低喃。

「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而已。」

「怎麽啦？」燕琦珣捂著发热的耳朵，几乎从怀里跳出来。

岂料对方却一本正经的说：

「你既然知道白匙的事，为甚麽不用它离开？」

问题太突如其来，他沉默了一会，不是不知如何回答，而是在考虑怎样回答。确实从他的记忆中知道白匙的事後，飘过无数次可以回去的念头，不过有更多是在考虑他的事……

「那要是我当时没带著另一半白匙，你会怎麽办？」韦伦楞了楞，燕琦珣继续说：

「跟这个答案一样啦……」

「你真是个不思议的人。」韦伦满意的笑了笑，趋前吻了他的额，正要攻占唇瓣时，却被他躲过了。

「比起这个，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少了甚麽回忆吗？」

韦伦看他一脸认真，本想调戏他一下，最後还是打消了念头。

「没关系……现在开始攒。」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