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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之瞳 by未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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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瞳转过身,“这么晚了,这一带的路不好开。你在这里住一晚吧。我去学生家借宿一晚。” 
      在他走出门的刹那,周释怀抓住了他的胳膊。 
      “墨瞳……” 
      墨瞳没有回头,在周释怀看不到的阴影里,他的眼角眉间依旧有隐约断续的痛楚。 
      “周释怀,其实,你,跟我,都错认了爱的意义。你错认爱为怨恨,而我,错认它为依从。我们俩个,都是不懂爱的人,我们在一起,不会再有幸福。” 
      他转过身来,“到这里来之后,我才发现,我个人的那些爱恨情愁,是多么地微不足道。你知道吗?这里的许多人,这一辈子,没有穿过象样的衣服,孩子们在废弃的庙中上课,桌椅是缺腿的,他们从没有过一本童话书,更没有见过电脑。与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以往是生活中天堂中而不自觉。有很多东西,在我追求爱的过程中被我忽视,那些,同样是生活中有意义的事,甚至更有意义。如果你有心,请为他们做些事吧。” 

      59 
      墨瞳说:我不回头。 
      周释怀说:好,墨瞳。但请允许我,跟你一起向前走。 
      墨瞳说:我们是两个不懂爱的人。 
      周释怀说:请允许我与你一同学习,什么是爱。 
      从那以后,周释怀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开车来到这个小村里,带来大量的学习用品,甚至,会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每一次,他会带来许多生活用品与食物,交给墨瞳,而墨瞳,每次又把它们分送给乡亲。 
      周释怀不辍地送,墨瞳不辍地转赠。却有一次,在众多的物品中,有一个小小的纸罐,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卡片:居白的礼物,今年新的秋毫。留下,好吗? 
      墨瞳打开纸罐,清雅的香味飘了出来。 
      如果,感情如同香味,打开盒子便有,关上盒子便无,世上,是否可以少许多的悲欢离合? 
      然而,并不是这样。 
      墨瞳盖上盒盖,把它塞入箱底。 
       
      三个月以后,周释怀投资的村小学新校舍破土动工。 
      以后的日子里,常可以看见他,戴了安全帽,穿着高帮的胶靴,在工地上视察。 
      他亲自细细地画了许多张教室布置及课桌椅设计的草图,拿来征求墨瞳的意见。 
      周释怀看着墨瞳在灯下仔细地逐张图看去,长长的睫毛,遮住眼里所有的情绪,忽然抬起,对上周释怀的眼睛,却是静如古潭,波澜不起。 
      仿佛一生的情爱,早已在转眸之间,从容渡过。 
      校舍极迅速地立起来。 
      峻工的那一天黄昏,周释怀说,墨瞳,可不可以,跟我出去走走? 
      这个村子往东一直下去,便是大面积的滩涂,是国家鸟类自然保护区。 
      正是秋末冬初,已有大批的丹顶鹤飞来越冬。 
      夕阳下的水面,泛金点翠,空中,时有丹顶鹤纤长优美的身影掠过。这里,是墨瞳最爱来的地方,常常在周末,他来到这里,一坐便是一天。 
      周释怀看着身边的男孩子。短短的数月,他的身上渐渐退却着孩子的青涩与稚气,代之以青年男子的温雅与从容,只是,更为憔悴。 
      简单的衣着,清淡的神情,两年的时光,无数的遭际,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怨愤与仇恨的痕迹,周释怀想起他说过的,“我不被怨恨打倒。” 
      周释怀轻轻地问,“墨瞳,如今,你可愿意再信任爱情一次。” 
      墨瞳看向波光淋漓的水面,丹顶鹤的翅膀划过,带起一道蜿蜒的痕迹。他微笑着,说: 
      “我其实从未不信过。我始终相信爱。我只是觉得,过去的自己,并没有弄清爱的真正意义。但是现在,我好象有些明白了。” 
      他转过头来,目色璀璨,“爱,就是一道上升的阶梯,让你知道生命中最为美好的东西,引领你去过真正值得一过的生活,纵然天人相隔,也会让我们心存相信。这是我现在理解的爱的道理。” 

      眼前的人,不是从前那个羞涩渴爱的孩子,周释怀看着他细瘦却挺直的背,突然间有泪涌出眼眶,流了满脸。 
      这个年青人,是他生命里最为夺目明亮的一抹颜色,可是,如今,他能否留住这一份光明? 
       
      接下来的日子,墨瞳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他的鼻腔和牙龈又开始出血,有几次上课的中间,眼前的景物突然漂浮起来,他闭眼休息,片刻之后,便觉有热热的液体流下来,瞬间染了满手。孩子们吓坏了,就要去村里叫人,墨瞳阻止了他们,抽出卷纸擦尽手上脸上的血迹,继续上课。 

      终于,墨瞳在一个周末,坐长途回了N城,去医院治疗。 
      医生对这个年青人的病情十分惊讶,他的病,发展得极快,医生要他马上住院。 
      墨瞳走出医院,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坐下来。 
      没想到会这么快,墨瞳看着在冬日寒风里光秃秃的树,树下大片松软的落叶。 
      树叶落了会有再绿的时候,花榭了有再开的时候,人去了,会有再来的一天吗?再来的时候,不会是这一世的模样,不会是这一世的际遇,但是,会不会,再次遇上你? 

      忽然听到有人叫,“墨瞳。”墨瞳回头,看见陈昊天。墨瞳叫道:“昊天哥。” 
      陈昊天问,“回来了吗墨瞳,怎么来医院,身体不舒服?” 
      “一点小感冒。你怎么在这里昊天哥?” 
      “来看一个朋友。墨瞳,”陈昊天走过来,“还是这么瘦,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别急着走好吗?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了。昊天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 
       
      陈昊天开车带墨瞳到了城西一家新开的茶叶店前。 
      深深浅浅的绿色,加上大片通透的玻璃,构成了一个洁净雅致的世界。 
      门前,有一只小狗在趴在一线暖阳里,乌黑的眼睛,雪白篷松的毛。 
      墨瞳的母亲站在柜台里,正与一名顾客轻声交谈,片刻之后,顾客拿了新买的茶叶走出店堂。 
      “妈打电话告诉我说她现在在这里工作。” 
      “是。这店……”陈昊天有一点犹豫,“瞳瞳,这里其实是居白先生的产业,他新近在N市又开了几家连锁,也是正好需要人,所以释怀他……” 
      墨瞳笑笑,“我明白的,昊天哥。” 
      墨瞳依依地看着母亲,干净,安宁,清香,母亲,愿你后半生,守住这六个字构筑的日子。 
      陈昊天说,“为什么不进去跟妈妈说会儿话,我在这等你。” 
      墨瞳摇摇头。 
      少见一次,少一些温暖的相处,将来便可以少一份悲伤吧。 
      墨瞳看着车窗外,凝神专注地看着,贪婪地看着,手指隔着玻璃抚摸着窗外的一草一木,突然微笑着说“生命是如此艰难,可我,还是想好好地活着。” 
      爱情满目苍荑,支离破碎,可我,还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也愿他,能好好地爱我。 
      陈昊天慢慢地把他抱在怀里,“是,瞳瞳,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好好地活着。” 
      把墨瞳送上长途站,陈昊天在车里坐着,看着长途车扬尘而去,怎么也抹不去心里隐隐的不安。想了想,他掉头往医院的方向驶去。 
      60 
      周释怀处理完手头的事时已过了六点,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明天是周日,又到了去见墨瞳的日子。 
      这是周释怀最盼望的日子。 
      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是周末,周释怀并没有要求任何人加班。 
      正在疑惑间,陈昊天冲了进来。 
      周释怀微微有些诧异。 
      “昊天,你怎么来了?” 
      陈昊天面色刹白,“释怀,快,去把墨瞳接回来吧。快一点。” 
      周释怀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温文的陈昊天,从未有过如此的慌乱。“是不是墨瞳出了什么事了?” 
      陈昊天说,“释怀,瞳瞳,得了……白血病。情况,很严重……释怀……为什么……老天会让最不该承受的人承受一切?” 
      周释怀没有听清陈昊天的问题,他只觉得耳边轰然作响。 
      那个年青的男孩,那个有着一双动人的黑眼睛的男孩,那个曾在他怀里哭泣,曾对着他羞涩的微笑的男孩,那个在无数的暗夜里与他紧紧相拥的男孩,那个被他深深伤害的男孩子,他以为他还可以把他争取回来,在未来长长的日子里,总有一天,他可以重新真正地用自己的心去把他换回来。 

      却不知道,他可能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周释怀走到门边,回过头来,对陈昊天说,“请你帮我联系Doctor 
      Morgon好吗?昊天……我愿意接受老天任何的惩罚,但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死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周释怀推开门大步地走出去。 
       
      墨瞳从医院回到村里时天已经全黑了,他刚刚在床上躺下。身下硬硬的砖头狠狠地硌着他的腰身。 
      静夜里,只觉得生命如同手中的细沙,丝丝流逝,悄无声息。 
      但是墨瞳的心中,却并不十分的悲凉。 
      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终于可以做为一个有用的人活过。 
      遗憾,但也,够了。 
      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墨瞳挣扎起身。 
      开来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着,面容隐约是周释怀。 
      墨瞳回身拉亮了电灯。 
      骤然而来的亮光,照见周释怀泪痕斑驳的脸,墨瞳心里一惊。 
      周释怀下死劲地把男孩抱进怀里。 
      “瞳瞳,瞳瞳,跟我走,跟我走,我们去……去医院。瞳瞳,如果你不能再接受我,我会走得远远的,如果你不想,我发誓永远不让你看见我。我宁可失去与你在一起的可能,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墨瞳。” 

      墨瞳被他大力的圈在怀中,骨节生生的痛,但是,这一刻,他不想挣脱。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这个男人这样近这样近地贴合在一起。 
      墨瞳只穿了单薄的睡衣,有火热的泪滴,一颗一颗,沉沉地砸在他裸露的颈项间。然后,整个人被周释怀厚实柔软的大衣裹住。 
      “瞳瞳,”周释怀呜咽的声音在耳畔传来,“跟我走好吗?我们,去治病。瞳瞳,如果我能,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生存的机会。瞳瞳,瞳瞳,我们走。” 
      一声一声,那个总是成竹在胸的,总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崩溃得象一个无助的孩童。 
      他没有能够看见,在被他拥在怀里时,墨瞳慢慢抬起,又慢慢落下去的,回抱的手。 
      终于,墨瞳轻轻地推开他。 
      “周释怀,还有一个星期,学期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会自己去看病。放心,我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曾经的我,太恋恋于狭义的爱,现在,我只想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剩还来得及。我,还想要这一个星期的时间。” 

      周释怀看着他,缓缓地说,好。但是,这个星期,让我陪着你。 
      “我连夜赶回去,”他说,“明天,我会带药与生活用品来。我,住在新教学楼里。瞳瞳,让我,陪着你。” 
       
      但是,第二天,他,没有出现。 
      他的车,太快,在黑夜里,撞向窄窄的道路边的树,滑向河水中。 
      周释怀用力踹开车门,冬天冰冷的河水瞬间包围了他,如的万刃穿身,椎心刺骨。他身上的大衣浸了水,石头一般的沉重,拖着他一路向河底坠去。 
      恍惚间,他看见那个男孩清秀的脸,印在水中,清晰异常,眼神比水更深更流转,黑色的发水草般摇曳,伸手可触,却又远远地荡开。他听见他轻声地喊着,“周--释--怀。释--怀,释--怀。” 

      周释怀从未觉得,自己求生的意识是如此的强烈。 
      他用力甩脱身上的大衣,拼命向上,向着那张亲爱的脸游去。 
      等他终于游上岸时,已经精疲力竭。 
      他趴在岸边,动弹不得。寒风吹来,他的四肢开始僵硬,意识也开始模糊。渐渐地,有火热的感觉升上来,一点点,一寸寸地漫延至全身。 
      他对自己说,不,我不能死,现在不能。我还要救墨瞳。墨瞳,墨瞳。 
      终于,他看见远处有突突的拖拉机的声音,两团橙色的光,朦胧的光,传达着微弱的温暖。 
      下一刻,他站了起来,向着那两团光亮张开双臂。 
      尾声 
      周释怀醒来,是两天以后,在医院里。 
      陈昊天在。 
      周释怀坐起来,浑身的酸痛与脱力感还在,他挪动着下床。陈昊天说,“明天吧,释怀。等明天。” 
      周释怀说,“我不能等,墨瞳也不能等。我得去昊天。” 
      陈昊天把他按坐在病床上,“我昨天去了,送了药去。还有,这个,”他递过一张传真纸,“我把墨瞳的病历传真给了Doctor 
      Morgon,这是他的回复。他愿意给他治疗。” 
      周释怀快速地看完传真,然后紧攥在手里,攥着他心底那个不肯消灭的希望。 
      陈昊天又递过一样东西,“这是X县教育局的人带过来的。他们,昨天来过。你还没醒。” 
      那是一张白色铅画纸自制的卡片,上面是拙朴的画,很鲜艳明朗的颜色,画面上密密的全是孩子们留下的姓名。 
      最右下角,在一片深浓的绿色里,有三个端正清隽的小字:安墨瞳。 
      周释怀久久地看着那三个字,抬起头,忽然说,“昊天,我突然想起,一直以来,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 
      “我从没对墨瞳说过,我爱他。现在我明白,也许我,从未曾有资格对他说这句话,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他。” 
       
      周释怀下午还是开车去了X县,到时已近黄昏。 
      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没有灯光,周释怀走过去,门应手而开。 
      周释怀拉开灯。 
      空空的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两张椅子,床下,有一个箱子。 
      没有人。 
      周释怀在桌边坐下,静静地等着。 
      门外,似乎有人。 
      进来的是一个小男孩,黝黑的脸盘上亮晶晶的眼睛。 
      周释怀喊,七七? 
      “周老师!”七七喊着,眼泪哗地纷披了一脸。 
      “七七怎么了?安老师呢?” 
      “安老师,安老师,上午上课的时候……安老师……” 
      周释怀刷地站起来,“七七,安老师现在在哪里?带我去,好吗?” 
       
      周释怀到县医院二楼的病房时,病房外还聚着一些人,是周释怀熟悉的面孔,都是Y村的人。 
      村里人看见周释怀,慢慢地让开一条道。 
      周释怀走过去,推开病房的门。 
      墨瞳静静地闭眼躺在床上,脸色如雪,厚重的被子下,几乎不见身体的起伏。 
      你可曾在夜晚听到过花落的声音? 
      你可曾在春天离去的时候看见过花落时的魂飞魄散? 
      周释怀一步步走过去,掀开被子,脱下大衣,把男孩包在里面,轻轻地抱他起来,象抱着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抱着他走出医院的大门。 
      天空开始飘起细雪。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骤然而来的凉空气让墨瞳缓缓地睁开眼。 
      昏黄的路灯把墨黑的夜柔柔地划开一线浅浅的亮意,这一线光亮里,有细绒似的雪片在飞,慢慢地,无声地飞。 
      墨瞳伸出手去,张开手指,让雪花在手指间穿行。 
      周释怀把他抱进车,小心地放在副驾位上,扣好安全带。 
      墨瞳转过头,看着车窗外越发密急的雪,慢慢地闭上眼睛。 
      周释怀贴上墨瞳冰凉的脸,感受着他细若游丝的呼吸,贴着他的耳朵说“墨瞳,我爱你。过往的罪,让我去赎。用一辈子的爱来赎。我们再重新来过,可好?” 
      他转头发动了车子。 
      他没有看见,一滴晶莹的泪划过墨瞳的面颊,落到深色的椅背上。 
      我们,再重新来过,可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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