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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能幸免作者:不二更-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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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少说爷爷奶奶的事情。白十一也只模糊的知道,高中教师的爷爷娶了被打倒的地主的女儿,两人感情并不算好,在那个年代算是相依为命。这种结合注定逃不过当年的浩劫,两人都死得很惨。
父亲被送养在乡下亲戚家里。回到城里时,爷爷奶奶的坟上都长草了。
母亲是对岸来的艺人,父亲算是入赘。后来母亲和父亲都开始吸毒,母亲的家里就和他们断绝了来往。
白十一只在很多年前去过一次爷爷的墓。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家里从来没人记着。
“你爷爷白可笙,或者,不叫这个名字……”
“是这个名字。”
白十一看过墓碑上的这个名字。有种那个年代的粉墨味儿。他还想,会不会爷爷那代就是戏子,演艺的传统才流传至今。
林不换还在慢慢地说着:“他原来是我爷爷林改年的手下。战争时期,两人一起打天下的。”
“后来我爷爷被内部人构陷,在战场上孤立无援,被敌军俘虏了。”
“敌军没有立刻杀死他,构陷他的人就派了己方军队,说是营救,其实是害死了我爷爷,又赖到敌军的头上。”
“而派去营救的队伍的长官,就是白可笙。”
白十一默默地坐起了身。
“任务完成后,白可笙也失踪了。当时兵荒马乱,军方找了一阵子,最后不了了之。”
“我爷爷的副官,就是我的世伯,一直陪在我爷爷身边。因为我爷爷的庇护逃过一命,后来投了□□。战胜后,找到我父亲。再再后来就有了我。”
“你应该,都明白了吧。”
白十一过了好久,发出并不好听的笑声。
像是看了一场不好笑的喜剧一样,干涩又嘲讽的笑。
“所以,杀父之仇,累世宿怨?”
林不换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家还真传统啊,复仇意识都这么古典。”
白十一看向林不换,眼睛里笑出了水光。
“你说你参加那场选秀是为了我。哈哈,还真是专门冲我来的,是吧?”
“杜岩之前虽然是诓我来,但也没说假话吧。当年的确是你买通了记者,拍了我和陆小公子。哈哈,仇人和政敌一手解决,一箭双雕嘛。”
“嗯,也是我们自己的错。谁让我们行为不端呢。”
“我竟然还活着,陆家小公子死得真冤枉。”
“那些都是我世伯做的,我没有……”林不换忍不住抬起头来。
白十一平静地注视林不换的眼睛。
林不换的表情一瞬间又震惊又绝望,没一会儿,就又颓丧起来。
沉默冰冷,林不换还是忍不住去握白十一的手。
白十一没什么力气,却很坚决地挥开了他。
“林不换,你到底为了什么?”
“……”
“我在你们眼里,傻透了是吧?”
“你应该很厌烦艺人的工作吧。以你的能力资格,这种事是不是无聊又恶心?”
“对不起啊。为了我这种人,真是委屈你了。”
“十一!”林不换似乎是想冲上来抱住他,却看着他犹豫了。
“是我不好,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你没有不好。”白十一躺倒在床上,胸前温和的玉坠子烙铁一样,烫得他胸口刺痛。
“十一……”
“你做得很好。”
任林不换叫得再婉转缠绵,白十一的心也跟冻住了似的,动不起来。
“你的确做得很好。”
老人身后跟着杜岩。林不换全身立刻戒备起来了似的,像只领地被人侵犯的野兽。
白十一唇边的笑意没有褪去,就那么讽刺一样地转向看着杜岩。
和林不换相比,杜岩的平静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怕。
林不换不敢看白十一的眼睛,而杜岩毫不介意和白十一对视,目光波澜不惊的,神似轮椅上的老者。
“世伯。”
老人哼了一声。白十一离得很近,能感受到林不换一触即发的紧绷。
“杜岩也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
没有人说话,默认即是如此。
白十一咧开了嘴。
什么十年生死,全是狗屁。
他早该想到。在那样的境遇里还有人对他不离不弃,怎么可能没有利益驱使。
白十一从来没有能让人为他卖命的体质,也从来从来,没有过好运气。
那些他误以为的好意和好运,都只不过是恶意和噩运的障眼法而已。爱人,朋友,都是假的。
祖上造的孽,白家竟然要世世代代来还。
白十一忽然无比冷静。当年他一无所有,生死未卜,被人囚禁的境遇微妙地重演了。
这种戏份他再熟悉不过了,甚至有种懒于按照惯常剧本演下去的倦怠感。
从小打大,白十一一直都被摆布着。舞台上,镜头下,狱室里,别人要他怎么做,他就得怎么做。哭笑不自得,生死他人手。
连他自以为的纵欲,想想清楚,也不过是受那些上了瘾的欲望驱使而已。
他一直身不由己。
事到如今,白十一忍不住想看看自己能出戏到什么地步。
“你们现在是在闹什么手段?”白十一笑着问。
“想报仇,直接杀了我不是更痛快么?白家这一代绝了后,你们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白十一喊着笑意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三个人,只有林不换低着头不敢看他。
杜岩竟然看了口,但却是冲着林不换的。
“你想想清楚。”
“……杜岩,你不要太过分了。”林不换下颚抽紧,十分忍耐似的:“是你背叛我在先,有什么立场来劝我?”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也只听老爷一人的命令。”
杜岩神色平静,而白十一笑嘻嘻地看着,像在看电视里地八点档狗血喜剧。
“不换,你还是太年轻了。”
老人一开口,室内莫名就变得压迫。只能听见白十一轻轻的笑声。
18
“我是不会认输的。”
林不换完全没有回避老人的眼神。
老人的脸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嘲讽神色,也像是连嘲讽都不屑。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羽翼,就能跟我对抗了么?”
林不换神色变幻着,咬牙切齿地嚼碎了吐出几个字:“你也撑不了多久了。”
话音刚落,白十一只觉得眼前一花,刚刚还站在老人身后的杜岩和站在自己身边的林不换就随着一声巨响飞到了墙角,花瓶被撞到,一地尖利耀眼的碎片,两人激烈的过招和肉体锤打时发出的剧烈响声怵目惊心。
白十一笑着拍手:“精彩,精彩!”
老人低喝:“住手。外人面前,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
杜岩立刻收了手,林不换来不及刹车,拳头已经砸在杜岩的腹部。杜岩闷哼了一声,冷汗都流出来,却一言不发。
白十一笑了。这才是真正的忠心不二。想想之前杜岩对自己伪装的忠义,都觉得像蹩脚的三流艺人。
“喂,老爷子,你是得了白血病了,是吧?”
白十一轻浮地问,室内蔓延起可怕的沉默。
白十一从三人的表情上看出了答案。那张诊断书果然是面前这个看似强壮健康的老人的。
“我查过那种病,治起来好贵啊。不过你的话,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但找不到能换的骨髓,也没几天活头了吧?”
杜岩向他冲过来的时候被林不换拦住,眼见着又是一场肉搏,白十一尖叫一声大笑起来,老人暴喝一声:“够了!”
似乎真的触发了努力,老人开始剧烈地咳嗽。杜岩忙不迭上前为他倒水递药,老人看起来很排斥露出弱势,勉强地挥了挥手,杜岩就带着他退了出去。
临走时,杜岩深深地看了林不换一眼。
“你要记着,好歹你也是林家的人。”
林不换浑身一颤。
房间里又只剩下白十一和林不换。
他们曾经无数次共处一室,温馨甜蜜的,压抑尴尬的,却不曾像现在一样,一个束手无策一脸悲伤,一个嘻嘻直笑满心绝望。
白十一笑了很久才停止,身体注册过高浓度的可卡因,还没什么力气,笑得太厉害,从脸到脑子都一阵一阵的发麻,眼前也是银钱遍地,漩涡轮转成云朵。
就像那个男人头发的触感。
“十一……”林不换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你出去吧。”
白十一语气平静。
“你还想对我做什么,一并做了吧。我随便你操。然后请你出去。”
“我累了,想歇一会儿。”
白十一闭着眼睛,感觉到男人带着熟悉到让他落泪的温度和气息俯下身来,在他嘴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无关欲望,过分小心。
只是白十一再也没办法相信这些带着隐情的温存爱意了。
听见关门的声音,白十一才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两边太阳穴都湿漉漉,他知道自己是哭了。下意识的,他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太多原因了,他都不愿再去想。
朦朦胧胧中睡着。梦境黑暗粘稠,缠得他求死不能。
梦里面自己躺在坟墓里,头上长满荒草。墓碑上刻着白可笙的名字,他刚想着,我怎么变成我爷爷了呢,地底下就钻出很多只手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吓得一边哭一边挖洞往外逃,洞却越挖越深,那些手的主人也在挖洞,然后杜岩就从地底钻了出来。
他一边逃,杜岩一边追,喊他的名字,却是温柔过头的语气。
他曾经最爱听的那一种。
他跑着跑着撞进了另一个怀抱里,他最爱的触感,迷药一样让他不能自拔。
他和林不换就这样在湿润窒息的泥土中做爱,连细节都那么真实。他在林不换的身上呻吟扭动,像个女人一样大哭出声。
然后林不换插在他身体里的器官变的越来越尖利,进入也越来越直接。他疼得大叫,回头看时,那分明是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刀。
他还来不及呼喊,就被从里到外剖开了。
眼前还残留着林不换悲伤的表情,白十一大喊着惊醒。
房间里空荡荡的,一片漆黑。
白十一喘着气,耳边响起叮叮咚咚的杂音。
他挣扎着去掀开了窗帘,窗户上层层叠叠地铺起刀削似的雨痕。
S市的冬天,又下雨了。
鬼天气。
白十一就这样被关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世伯不直接杀掉他算了。他这样活着,于人于己,都毫无意义。
最糟糕的是,他的毒瘾开始犯了。
人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最容易被勾起心里的瘾。而囚禁他的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连三餐都只送到门口。没有任何人出现,房间的布置也简单过分。白十一面对大段大段的时空空白,身体深处的渴望不由自主地逃窜而出。
他一开始还能礼貌地跟送饭来的人提出要求,但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麻木反应磨却了他的耐心。那种欲望也越来越张狂,白十一再也挡不住了。
他开始发了疯似的捶墙壁,嘶吼着要药。把送来的饭菜倒在送饭人身上,砸了盘子拿碎片往自己身上划。每当他伤害他人或者手头有了利器时,就会有人出现制止他。却没有人响应他的要求,最后还是留他一个人在一片空虚的空白中流血喘息。
大概过了五天,已经形销骨立人不如鬼的白十一终于等到了一次注射。
但这次过去后的毒瘾就发作得更厉害了,白十一经常失去理智。清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无力,昏昏沉沉。
这样下去,早晚都要死的。
林不换,杜岩,还有那个世伯,从那天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S城最近天天下雨,偶尔还电闪雷鸣。真的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白十一已经再也没有心思去管,他已经完全被自己最基本和最丑恶的欲望俘虏了,无暇他顾。
这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地上。老式的木质地板铺着不知用了多少年头的地毯,倒还很干净。
白十一忽然想起,这是林不换的爷爷留下的房子。按照他那个世伯对他爷爷的一片忠心,估计屋子里的东西都不曾动过。如今肯给他用,还真不怕他糟蹋了。
用力撑起身子,手按在地毯上,却不知为何一滑,整个人又摔倒在地。白十一叹着气,心里忽然想起什么,鬼使神差地用手去按地毯下面地地板。
木头吱吱嘎嘎地上下翘动,明显是松动了。
这些天他闹起毒瘾来没少折腾,这房间里的老筋骨怕也被他累惨了。
白十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揭开了地毯,发现那块地板明显凸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费了点力,揭开了那块地板。
竟然露出一个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白十一觉得自己瞬间进入了谍战剧集。上世纪爱国将领的老宅,地板下藏匿的机密文件,和,将军血仇的后代,毒瘾上身的垂死青年。
白十一心内耻笑自己的入戏,掸净油纸包上结成网状的陈旧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个线状的本子。
打开第一页,字体风流地写着四个字:白可笙记。
白十一僵住了。
从脊柱中莫名升起的剧烈情感紧紧地攥住了他,白十一觉得身上的每一毛孔都在这一瞬间放大了。
这是他爷爷留下的。
那个他从未见上一面,就被埋在荒草之下的苦命男人。
他的骨血的来源,苦难的深渊。
白十一颤抖着翻开第一页,简单的写着:
X年X日
入住林公馆。
白十一倒吸了一口冷气,往下翻去。
这是白可笙进入林公馆后,无事可做开始写的记事。白十一读着读着就入了迷,不自觉地坐到了床上,像小学生在读一部光怪陆离的小说。
这实在是个太震惊也太奇妙的故事。白十一都快怀疑是不是别人故意埋在那里逗他的。
没落子弟白可笙被不知是惜才若渴还是别有用心的名将林不换所收养,林不换亦师亦友,帮白可笙戒了毒瘾,又教他军事文化,二人朝夕相处,竟然成就一段不伦之恋。
故事没多久就急转直下。白十一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X月X日
今日拂晓,日军由外滩登沪。孤岛已破,民心惶惶。所谓摩登鸿都,唯余九层黄土,空掩枉死骨耳。只恨军方无力,意屈气短,不能重振我河山,任凭洋枪重炮奇技淫巧凌驾于我华夏泱泱大国之上。仁人志士赤子心诚,丹青碧血亦只能付于军阀朱门。可气可叹,唯掩卷而悲声。
改年旦出暮归,周旋于军处,为抗战进言,可谓伤心劳力。喜怒虽不形于颜色,亦可见其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之态。
改年予我瀚海学识,爱国洪志。我敬他爱他,愿与他同生共死,齐力一心。奈何现世之政治昏昧幽暗,不见天日。军方目光短浅,只知小人夺权之事,不识疆土将失之险。
国难当头,又怎容我二人乱世相守。
X月X日
改年数度进言,为军处所不喜。军权尽撤,今日起赋闲。
二十一军乃改年之心血精魂,精锐虎狼之师,如今困于宵小鼠辈手中,何来用武之地?
我实在不忍见他伤心。今日每见他容色,纵有千言万语,欲诉难言,几欲泪下。
我白可笙堂堂七尺男儿,蹉跎半生,因这一人洗心革面,也为这一人竭心尽虑。
天塌地陷,我便为他顶天立地。
匹夫之力纵如蝼蚁,为他,也是在所不惜。
X月X日
今日有高官登门,赠改年一女子。
来意明显。要他安居赋闲,养妻教子。
敌寇喧嚷于门前,却让堂堂大将安闲于淫乐,岂不可笑?!
女子温良娴静,面善心软。乱世之中,若弃了她,怕要折辱于鬼寇之手。
改年与我皆不忍,便留她在府上。
女子姓杜,无名。改年唤她杜四娘。
X月X日
近日来周旋于军处,与总兵交游。官官勾结,丑恶至极,令我身心俱疲。
我意在二十一军,只愿为改年收得所失。
今日总兵言语暧昧,动作轻浮,心下十分厌恶。
然他暗示若我从其麾下,可得二十一军。
我周旋这许多日子,此诺十拿九稳,倒是可信。
但我如何肯负改年?
改年近日足不出口,四娘与孟商在旁服侍。我每日早出晚归,孟商似是早有微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古仁人之心,今与我同。
X月X日
我终是投进总兵麾下。今日搬离林公馆。
如今你怨我恨我,都是理所当然。只愿来日真相大白,你我俱是安然无恙。到那日陈情表意,你还愿谅我今日之隐瞒。
孟商四娘对你皆是忠心耿耿,我也聊宽心虑。
我爱你入骨,你却恨我薄情,他人骂我寡义。我痛在肺腑,不能言语,唯有诉之此时黄灯青卷。
百尺相思无进路,一纸情深我自知。
改年,改年,改年。
X月X日
今日接任二十一军代军长职务,总理军中事务。
改年,二十一军我替你守着,终有一日,亲手交还予你。
乱世之中,便是赔上血肉性命,也要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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